韓約與小六幾乎同時勒住了韁繩,兩騎駿馬人立而起噅噅有聲。兩兄弟彼此對視一眼,心中都泛起一絲寒意。畢竟是徐敢親手教出來的弟子,兩兄弟都不是無膽孬種,哪怕對方真是天神下凡,沙場相遇勢短節險,也照樣殺給你看。隻不過兵家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身為武人


    固然要有膽魄,卻也不能不知天高地厚輕視天下豪傑。對於彼此之間的本領高低,自己心裏還要有個準數。韓約前者和承基交手時身上有傷,手中兵器也不十分合用,是以吃了大虧。但是他很清楚,即便除去這些外因不論,以真實本領相搏,自己也不是宇文承基對手。更何況


    此時的承基給自己的感覺和之前相遇又有不同,彼時承基雖然勇猛過人,但是韓約並不認為對手真比自己強出多少,直到交手之後才分出高下。可是此時兩人四目相對,韓約竟然覺得心頭打了個突,對麵這滿身披掛隻留了一張臉在外麵的承基,就像是一尊真正的魔神,自地獄來到人間興風作浪。哪怕不算他背後


    那些排列整齊的人馬,韓約也自覺毫無勝算。這種未曾交手先自認不敵的心思,於韓約這等本領的鬥將身上不易出現。這種不同尋常的情緒變化,隻能證明一點:今日的承基比起之前已然有所突破,已然成為當今世


    上最為可怕的猛將之一。韓約並不怕死,隨同徐樂南下時便已經做好命喪江南的準備。但是他不希望自己死的這麽無聲無息毫無價值,從今晚的情況看,樂郎君擔心的事正在發生,今晚麵臨生死


    危機的不隻是自家兄弟,也包括徐樂、步離乃至楊廣在內。自己可以死,但是死之前怎麽也該把徐樂救出來再說。自從得蒙徐太公教授武藝開始,心中便已把自己看作樂郎君的盾牌。身為大盾理應遮護主人,若是未曾為主將遮擋


    刀劍盾牌先被人打碎,豈不是辜負了太公的一番苦心?從方才宇文承基拳斃奔馬便可以看出,依仗馬力硬衝並無作用。再說承基身後那些弓弩長矛也不是擺設,若是一味衝鋒便會成為眾矢之的。韓約倒是不怕那些亂箭,可是


    有這些弩弓長槍阻礙,想要突圍萬無可能。唯今之計,隻能舍出性命纏住承基,設法讓小六離開,讓他給樂郎君送個消息。韓約的手握緊小盾鬱壘,手臂肌肉陡然繃緊,隨時可以拋盾傷人。他前者與宇文承基交手時,雙盾一防一攻,乃至小盾出手傷人的招數都已經悉數施展出來,也知道奈何


    不得承基。可是此時除了這兩樣兵器,他也沒有其他克敵手段可用。至於能否纏住對手,小六又能否成功突圍,就隻能聽天由命。承基看了看韓約,隨後又看向韓小六。小六前次交手時就知道自己和承基差了一大截,自家箭術遇到這種對手,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如今這等時候,更是和送死沒什麽分


    別。可是他的心思和韓約一樣,根本沒考慮自己死活,隻想著設法救下徐樂。眼看承基看過來,小六一咬牙關,舉弓搭箭便要出手。


    “不可莽撞!”韓約一聲斷喝製止小六,隨後朝承基道:“前次某有傷在身,你勝之不武,今日咱們再行比過分個高下!”


    承基搖了搖頭,語氣冰冷:“你不是某的對手,如果現在交手,你會死!”“少要大言欺人!”韓約明知對手所言不差,卻依舊準備向前衝鋒。承基卻搶在他動手之前開口:“某來此不是為了殺你,至少今晚不想。某是來放你走的。如今還要多放一


    個人。”承基說話間又看向小六:“上次相見就知曉你根骨不俗,如今看來更是魚躍龍門,想必有一番大造化。天下間使弓的豪傑不多,某不願摧折幼苗。你的人頭也且寄下,三年


    之後某再來殺你。到時候希望你能練成本領,不要讓某殺得太過容易。”小六沒在意承基對自己前途的評價,他關心的隻有一件事:承基居然要放過自己兄弟?這又是所為何來?哪怕是自己這等年歲,也知道沙場無情的道理。不管何等交情,


    臨陣之時各為其主都沒有人情可講。承基和自家兄弟更沒有情分可言,這般高抬貴手又有什麽陰謀?


    韓約的心思和兄弟差不多,聽了承基的話,他心中疑雲更盛,並沒急著催馬前行,反倒是盯著承基問道:“你要放我們走?”


    “某要殺你們不過是舉手之間的事,又何必用計?讓開!”隻聽承基一聲令下,堵住門口的隊伍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通路。承基道:“今晚這場廝殺非某所願,是以隻能趕來解鬥。我留下你們的性命,是要你們替我做一件事,給徐


    樂帶一句話:今晚江都城內,我隻想取他一人首級。若是真英雄,就抖擻精神好好和我打一場。現在你們可以走了。”這當口身後的追兵也已經趕過來,迎麵正遇到大公子。眾人對於承基既敬且畏,見他在此都不敢造次,紛紛停住腳步。一時間韓家兄弟腹背受敵,前後都是敵人,哪怕沒


    有承基在場,兩人想要突圍而走都要費一番手腳。可是因為承基的存在,這些人全都不敢動手,隻能愣在那裏等待大公子命令。


    承基朝韓約道:“你們可以走了,記得把我的話轉告徐樂。”韓約盯著承基看了良久,猛地一咬牙關,雙腿用力猛夾馬腹,戰馬一聲嘶鳴向前疾衝而出,小六手挽強弓緊隨其後。兩人雙騎一路疾行,衝過眼前隊伍,直奔前方疾馳而去。宇文承基的話不管是真是假,但是有一句話總是沒錯,今晚的江都必然陷入兵火之中,需要有人給徐樂通風報信,更需要有人協助徐樂突圍。就算要死,自己兄弟也


    不是死在這裏,而是該死在護衛徐樂離開江都的路上,唯有那種戰死才死的有價值。兩人縱馬自宇文家部曲的刀山槍林中鑽過,身側槍矛鮮亮箭簇生寒,背後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引弓以待。隻要一聲令下,兩人頃刻間便會死無全屍。然則兩人麵無懼色,眼皮都不曾眨一眨,於身邊這些兵器視若無睹。宇文承基看在眼中,再看看那些追兵的狼狽樣子以及沈光宅邸的熊熊烈火,搖了搖頭:“此等好男兒,恨不能為我所用!這或


    許便是天數。”


    眼看韓家兄弟已經衝出宅邸奔向遠方,帶兵的部曲頭目才大著膽子上前問道:“大公子我等眼下該往何處去?”


    宇文承基並沒理會這名家將,而是轉身向外間走去,來到門外飛身上了腳力,將馬槊抄在手中,這才朝身邊部下吩咐道:“隨某出城,取下來家父子的首級!”外人看來,宇文承基出身名門自身又勇力過人武藝高強,人生極為圓滿無人可比。但是其心中苦悶這些人又如何知曉?身為世家子,既有享受自然也有責任要承付,乃至很多時候不得不違背自己的良心操守,行自己深惡痛絕之事。父親的所作所為宇文承基並不認同,可是又有什麽辦法?無法反抗生父,亦無法反抗家族的使命,隻能裝聾


    作啞把自己當作寶刀利劍去砍殺人命,而不去思考自己所作所為是否正當,更不能直麵自己的良心。


    既然父親、叔父從小就把自己當作鬥將培養,那就盡好鬥將本分,隻負責殺人衝陣就是。不管是殺死對手還是為對手所殺,對自己而言並無什麽分別。不過承基終究還是有著自己的堅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保全幾分良知。得知父親下令攻殺韓約等人之後,承基不顧一切從父親手中求下這個機會,讓他們可以向徐樂通風報信,換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當然宇文化及也沒有那麽容易說服,作為放過韓約等人的條件,承基需要為父親以及宇文家族除掉幾個人,為首者便是榮國公父子


    。來護兒年事已高,不管少年時如何了得,如今的本事總歸大不如前。真正能成為對手的,隻有來整而已。馬上承基馬下六郎,今晚必要分出個高下!承基一邊策馬前行一


    邊迴想著與來六郎比武的情景,心中不勝唏噓。六郎,還是你的運勢更旺,縱然是死也可以落個忠臣孝子的名聲流芳千古,自己卻隻能遺臭萬年。既生與斯,就得承付相應的責任,要怪就隻能怪老天如此安排,讓自己


    的父親做了自己最為鄙夷的奸邪小人。忠臣良將猛將豪傑不該死於宵小之手,來六郎今晚注定活不成,便讓他死在自己手上,也不至於辱沒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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