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機,你此番真是太過分了!”


    李世民軍帳內,郎舅二人對麵而立,李世民手按刀柄怒目而視,兩眼緊盯著長孫無忌,眼中似乎要噴出烈火。長孫無忌低頭不語,擺出一副聽憑處置的態度。晉陽城中世家子大多與李建成親厚,對李世民態度多是不冷不熱,加上李世民喜好結交軍將,舉止又是武人風範與這些世家子不相得,與這些人也就越行越遠少有結交。


    長孫無忌算是世家子裏麵的異類,頂著巨大壓力依舊保持和李世民的鐵杆盟友關係。世家之間彼此聯姻,以婚姻為紐帶互為羽翼乃是司空見慣之事,對於他們來說親情遠不如利益重要。長孫無忌雖然不至於如此涼薄,卻也不會因為郎舅關係就對李世民另眼看待。之所以願意與他結交,既是兩人性情相得,也是對李世民才具的認可。就在晉陽城大多數人認定李建成乃是李家家主不二人選時,長孫無忌便堅信繼承李家基業


    乃至建立霸業的應是二郎,因此對李世民忠心不二,不惜犧牲性命。兩人一文一武一動一靜,配合得天衣無縫,李世民固然能親近軍將得士卒之心,可是在軍中建立威信武勳,也離不開長孫無忌的輔佐。別的不說,李世民性情豪爽,又要拿財貨結交軍將,沒有長孫無忌為其統籌調度,以他名下的產業怕是也難以支撐。是以李世民對長孫無忌素來信任也格外親厚,郎舅之間既是至親又相處如手足。縱有分


    歧也能在三言兩語間解釋清楚不會鬧出大亂,這般不留情麵的訓斥發作乃至鬧到要拔刀斬人還是第一遭。李世民的手緊握刀柄,那口直刀隨時可能出鞘飲血,將長孫無忌人頭砍下。長孫無忌看得出來,自家妹婿並非裝樣子,而是是動了真火,隨時可能動手。可是他麵無懼色


    語氣從容,對於李世民的怒火如同未見。“某違抗二郎軍令,擅自泄露軍中機密與樂郎君知曉,理應問斬。二郎若行軍法,某也無話可說。隻盼二郎斬下我的首級之後,別忘了點動人馬,去接應樂郎君和他的部下


    ,免得他麾下人馬白白送死。”望著長孫無忌這副模樣,李世民心中既氣又有些感動。他明白,長孫無忌此舉完全是為自己著想,拚著觸犯軍法丟掉性命,隻是為了不讓自己冒險。乃至生死關頭也不曾


    提及長孫音,也是表示立場。他始終認定乃是自己的部下而不是內親,不需要靠姻親關係保命。李世民並非不知好歹之人,看得出長孫良苦用心。然則一想到長孫無忌為了自己,不惜把徐樂性命置於險地心中這團怒火就難以遏製,更讓他難以接受的,則是長孫無忌


    與自己這般親厚,為何也和俗人一樣,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晉陽城中文武才俊不計其數,可是真正能明白自己心意的,卻隻有徐樂一人。“大丈夫生於亂世,便不能想著安享富貴老死床榻。身為七尺須眉攜三尺劍建不世之功,才不枉在天地間走此一遭!不管想要功名富貴還是江山社稷,都該靠著自己一刀一


    槍去拚殺迴來,而不是高臥房中坐享其成。若是放任至交良朋為自己犯險,自己卻無動於衷,那等人活著又有什麽滋味?”長孫無忌道:“二郎所言不無道理,然則這是軍將的道理而非帝王之理。國公自起兵以來,不論前敵戰局如何,從來都安坐軍帳發號施令,幾曾見他披堅執銳身先士卒?這便是人君與軍將之別,某心中的二郎固然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更是這錦繡河山之主,理應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而不是親臨戰陣白刃廝殺。某也知長安得失關係重大,


    二郎的前程乃至李家家業都係於此役。可正因如此,才該讓能殺善戰的虎將去奪門開城,而不是讓二郎去逞血氣之勇。不但平白壞了自己性命,於李家大業也無好處。”李世民瞪著長孫無忌,往日裏長孫對自己言聽計從,隻要一聲令下,他便會想方設法做好準備,讓軍令得以順利實施。今日他非但抗令,還豁出性命與自己爭辯,顯然是


    已將性命置之度外,準備用性命規勸自己?


    簡直豈有此理!“你以為為了某的性命著想,就可以肆意妄為?違抗軍令?人人如你,這軍中還有規矩可講?某以輕騎奪門,樂郎君率玄甲精兵掩殺接應,長安城一鼓可破。如今玄甲騎群龍無首,就算某親自指揮,其鋒銳也不能和樂郎君相提並論,玄甲騎精銳甲於天下,然則主將不利,也未必就能取勝。且今夜倉促行事,諸軍未曾準備難以接應。僅憑孤


    軍偏師何以當此重任?你自作聰明實則壞了大事,該當何罪?軍法無情!便是父子骨肉,犯了軍法也要定斬不饒!你抗令違製,自作主張,論罪當誅!”說話間李世民猛地拔出腰間直刀,長孫無忌不閃不避,微合二目安心等死。營帳內金風驟起,直刀刀鋒緊貼長孫脖頸,隻要他稍有動作輕則劃破皮肉重則危及性命。但是


    長孫無忌依舊紋絲不動,寶刀雖利未損其分毫。


    李世民冷聲道:“你的人頭權且寄下,先行將接應的事做好。等攻破長安再與你算清楚。”“我軍人馬已經集結完畢,大郎軍中也打了招唿,隻要城中一有動靜,立刻就可進兵接應。大郎部下也會出師接應,隻要有一支軍隊動手,大郎想要安坐寶帳也是不能。”


    長孫無忌並未因李世民手下留情就表現出歡喜之色,態度依舊冷冰冰的,仿佛李世民寬恕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不相幹之人。“我軍兵馬雖寡卻是善戰精銳,挾蒲津斬魚俱羅之餘威,與京兆鷹揚相比,足可以一敵十。再者隻要我軍一動,其餘各部兵馬縱然想要坐觀成敗亦不可得,否則國公震怒,


    他們全都難逃罪責。隻要樂郎君得手,這長安今晚便可易主!”聽著長孫無忌的講解,李世民心知這是自家內兄在表功。他行事素來謹慎不求有功先求無過,長安事關重大,他更不會等閑視之。有這番籌劃,才像是長孫無忌的手段。長孫此番把先鋒諸軍都算計進去,功勞卻隻會屬於自己,確實用心良苦。能事先聯絡友軍,有把握讓他們隨時接應,也少不了長孫穿針引線乃至用長孫家的財貨以及交際


    圈為自己走人情。看著長孫無忌的樣子,李世民心中既是感激又有些失望。輔機為人終歸是陰謀有餘陽謀不足,這些小手段用得駕輕就熟,可身上總歸少了些英雄氣概。這大概是所有世家子身上都有的毛病。論及勾心鬥角玩弄計謀個個都是好手,卻沒有視生死如無物,隨時準備以性命相搏的豪氣。也隻有樂郎君才有這份膽色也合自己脾性,隻求老天保佑


    ,這等豪傑千萬不要有失。自己想要建立不世之功,結束這亂世,少不了這位豪傑幫手,他絕不能死!


    李建成帳中,謝書方正與李建成低聲交談。聽李建成講了自家兄弟之間的三日之約,謝書方不住點頭:“此番雖然不能一舉攻下長安,但是郎君此計能成,也不無小補。”


    “君軒此言差矣,二郎乃是我的手足,怎可與長安城內那幹賊子相提並論?”“某說得並非二郎,而是徐樂。”謝書方麵上露出一絲冷笑,身為謝家子弟他在軍中也有自己的耳目。自從長孫音姑嫂與李世民在惡虎口重逢之後,李嫣就時常膩在徐樂身


    邊,還隨他一同練武之事已經傳到謝書方耳中。謝書方雖然仰慕先祖放浪形骸不拘小節的氣度,實則器量狹隘,尤其事涉李嫣就越發劍走偏鋒。


    在他心中早已把徐樂恨之入骨恨不得食肉寢皮,若不是自知本領不敵徐樂又有李淵照拂,他早已設法將其除去。此時他臉上的神情,卻是比攻下長安更為歡喜。“徐樂乃無雙鬥將,此等人若為二郎所用,日後軍中怕是沒有郎君立足之地。若論危害他怕是遠在陰世師、衛玄等人之上。那些人的頭顱還可暫存項上日後摘取,徐樂越早除掉越好,免得尾大不掉。他的命絕不可留!二郎雖然為了袒護徐樂主動搶令,但若是我所料不差,隻怕進城的還是徐樂不是二郎。隻要他死在長安,對我們來說就是一


    場大捷。”


    李建成皺眉道:“縱然是他進城,也未必就一定會死。再說他若是死了,長安拿不下來,我李家處境兇險也不是什麽好結果。”“郎君多慮了。徐樂死活與奪城成敗無關,他死城池一樣可以攻下。再說就算拿不下長安也無甚要緊,陰世師倒行逆施長安已成死城。我軍暫且退兵,休兵數月後再來,那


    時這幾萬鷹揚兵怕是連一戰之力都沒有,反倒是省了我們許多手腳。戰陣之上靠的是群策群力,有沒有一個樂郎君,都不影響大局。”


    “話雖如此,可是大人已下嚴令,二郎若是開城,諸軍必要舍命接應。誰敢遲疑,定斬不饒。此番大人動了真怒,絕不能再敷衍搪塞,否則便是某也保不住你。”謝書方一笑:“郎君放心,我們自然要聽令行事。既然要我們接應,我們就拿出全部的本事接應,保準說不出錯處。”他說話間把頭湊近李建成低聲說了幾句什麽,李建成


    麵色微變,但隨後又露出一絲笑容。這謝叔方不愧是江左謝家子弟,確實有些過人的門道,劉文靜萬不及他。隻是他的鬼心思太多,不該為李家婿,否則遲早要算計到自己頭上。且用他多出些主意,將來鬧大了再把他丟出去安撫二弟,免得傷了手足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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