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個分離的時間,總會落雨。


    袁青放下手機,轉眼又要離開故鄉,和呂白一起踏上了迴盧城的火車。


    匆匆,總是太匆匆。


    坐在火車上,在搖搖晃晃的轟隆聲中,車窗外掛滿了雨滴,入目的風景都變得模糊了,透著無聲的迷茫和冷寂。


    火車車廂裏隻寥寥坐了幾個人,而在盧城的前一站時旅客幾乎都下車了,隻剩下呂白和袁青。


    兩人一路無言,隻是打開在候車室內買的一包鹽水花生打發時間。吃貨對吃貨,沒過多久就剝盡了大半江山,隻剩下一塑料袋的殼。


    當快要到盧城站時,呂白將最後一粒花生塞進袁青的小嘴裏,拋出一句:


    “李洛陽是我的繼父。”


    “嗯?”


    “阮心眉帶著我嫁進了李家,不過前提條件是不論是戶籍上還是對外都要抹去我的存在。”呂白嗓音低低的說道,他直唿自己母親的名字,仿佛在敘說與己毫不相關的故事,“李洛陽是個要麵子的商人,他十分介意阮心眉的婚史,一開始並不打算讓她當太太,哪怕她懷孕了,依然在猶豫不決,阮心眉正急得火燒眉毛時,李硯卻把一個契機送到了她麵前。”


    袁青之前聽李硯提到過阮心眉流產的事,他故意在樓梯上伸出了腳,讓阮心眉失足滾落樓梯。


    “我知道,你和李硯接觸過,不知他是否提及過這件事。”


    “他提過……”


    呂白勾起唇角,露出一個陰冷極其不快的笑容:


    “可那傻瓜並不知道,他自以為是的計策早已掉進她的陷阱裏。她是故意的,事先計算好了相對安全的台階數量,然後故意絆了上了李硯的那一腳!”


    袁青瞠大眼睛瞪著呂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吃驚嗎?害怕嗎?阮心眉就是這麽樣的女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把一切豁出去!對她來說,李洛陽就是名利工具,而她無所謂生不生他的孩子,喪失生育能力也不過是為了目的而付出的小小代價而已,我的存在就更加渺若塵埃,不值得一提。她婚後後,直接把我丟進了李洛陽因為流產事件贈送給她的別墅裏。那棟別墅就在星河別墅區裏,這也是你去找曹老板討薪時,我為什麽能讓保安給我開門的原因。”


    說到這,呂白苦笑了一下:


    “這些年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會迴到那個地方,我的中學時代基本都是在那棟別墅裏度過的,別墅有幾百平米,每個房間都是空蕩蕩的,除了我以為,沒有一絲人氣,一到夜晚更是寂靜得可怕,連半點聲響都沒有,有時我不得不打開樓上樓下所有的燈才能入眠。而阮心眉就像徹底把我遺忘似的,到後來連學費生活費也不再給我了。我也不想用她的錢,那麽肮髒,用一個可怕的詭計和無辜孩子的生命得來的錢,讓我每次想起,都噩夢連連!”


    袁青簡直不敢想象呂白所描述的情景,一個半大的孩子被丟棄在偌大的空屋子,沒有父母的依傍,沒有生活來源,如同野草般惶然淒淒,自生自滅。


    呂白繼續麵無表情的敘述道:


    “於是從那時起我就謊報年齡,開始四處找工作,什麽洗碗工、服務生和酒吧招待,什麽能籌夠學費就做什麽!我很累,很忙,我的世界隻有我自己。偶爾,我也會停下來,看著你和其他的同學日常的聊天打打鬧鬧,你的臉龐是如此青春平和,洋溢著單純和快樂,是多麽讓我向往!”


    咦,等等,有什麽亂入了?!


    (⊙o⊙)


    “你從什麽時候起就開始注意到我了?”


    男人冷漠的臉柔化了,勾起唇角:


    “難道你不知道,你當時在班裏是出了名的小傻瓜嗎?“


    “我真的不知道,誰在背後這麽叫我的?”


    呂白很中二的把桌上花生殼都收拾在塑料袋裏,勾起嘴角:


    “我。”


    雖然呂白過去所經曆的一切聞著傷心聽者落淚,可袁青很想把塑料袋裏的花生殼統統砸到竹馬的腦袋上,看看能不能長出點智商!


    然而,呂白忽然斂去了笑容,猶如陽光瞬間吞沒在烏雲裏:


    “還記得初二下學期的一個深夜,我用新買的手機第一次打電話到你家吧?”


    袁青歪了歪腦袋,絞盡腦汁迴想起那時的事。對於初中生的她而言,呂白是令人心悸的不可捉摸的存在,他的每次出現,他的嗓音都會讓她不知所措。


    就在呂白在她麵前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的二手貨手機的第二天,三更半夜被滿臉不悅的繼父叫起了床,說有個自稱他同學的人打電話給她。


    電話裏呂白的聲音有些嘶啞,甚至透著一種怪異:


    “袁青,你出來一下。”


    “什麽?”


    “到學校門口來一下。”


    “……”


    夜半三更,讓一個小女生單獨去那空蕩蕩陰森森的學校,更何況安清中學有鬧過鬼的傳聞,隻要一想到這個,就讓她毛骨悚然。可是骨子裏本能的對呂白的言聽計從也好,還是小女生對霸道帥哥的粉紅少女心也罷,袁青踟躕了一會,還是偷偷出門了。


    幸而那時袁母去外地探親不在家,繼父基本對她視而不見,要不然她也沒有機會外出了。


    那是袁青第一次在人煙稀少的夜晚去學校,公車早就沒了,她隻是把積攢了幾個月的零用錢花在了出租車上,很快就到了學校。


    呂白孤零零的坐在緊閉的學校大門前的馬路牙子上,路燈半明半暗的照著他的臉,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淌著血,他的手背上觸目驚心的擦紅了一大塊,著實把她嚇了一大跳,便問:


    “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和別人打了一架。”


    袁青記得當時,呂白輕描淡寫的說道。


    “我想起來了,你當時和人打架了,叫我去幫你處理傷口。”


    呂白的神色很暗,眸光像被什麽遮住了似的:


    “那不是打架,而是李硯和幾個人合夥綁架了我,把我關在一個倉庫裏,向阮心眉要贖金。”


    “那……後來她給了李硯贖金,你才被放迴來的?”


    呂白勾起嘴角,冷笑:


    “當然不可能,李硯開出的贖金是耀陽集團的全部股份,阮心眉又怎麽可能同意?!”


    “那你是……”


    “李硯或許是為了替自己和生母出氣,可跟他的混混基本是為了錢。趁他們為利益劃分爭吵時,我一點點掙脫了捆綁我的繩子,鬆開了手腳,想辦法拿到了被隨意扔在地上的書包裏的手機,幸而倉庫上方有個窗戶,我順著貨箱爬上去,打開窗子爬了出去。那是個深夜,除了我那隻他可能沒看上的二手貨手機和課本,我身上所有的錢都被李硯拿走了,而倉庫所在地陌生偏遠,隻能先跑到大路上攔了輛出租,然後找人幫我付車費。當時也如同今日一般,是個剛剛迴暖的春季,白天剛剛下過雨,夜晚的風便冷了,肚子也叫了好一會了,我看著手機裏的電話號碼,阮心眉的、李薇珊的,還有其他無關緊要的,還有……你的。可我不想再迴星河別墅,不想再見到阮心眉的臉,不想和任何有血緣關係或者表麵上有姻親關係的人再由任何瓜葛,哪怕天地間隻剩下我自己一個人。不知為什麽,我眼裏就隻剩下了你的名字,腦子裏也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給你打電話。”


    袁青的心像遭遇了有史以來最強烈的電擊,砰砰砰狂跳起來,她不禁脫口而問:


    “為什麽?”


    “說不上為什麽。”呂白笑了一下,雨天裏的光柔和了他幽冷的麵部曲線,“或許是從來未曾感覺到如此絕望過,人生從沒有來世,今生卻是如此,讓人痛到麻木,而你,這個對於我而言並不陌生的局外人,平時遠遠看見我就想躲開,和我說話時總是忍不住像小孩子的咬唇角,或許人在極度苦悶的時候,都會啟動防禦機製,想著你的臉,想著你的表情,我竟笑了,在那一刻,卻是我心頭掠過的唯一的一束光芒,我就像瀕臨溺亡之人,想見到你,想和你說話,想感受到你的存在,從而證明我自己還有唿吸下去的理由……不由自主的給你打了電話,像以往一樣指派你給我買吃買喝的,甚至還讓你偷偷領著迴了你家。”


    袁青聽著聽著,當她感到手上有微涼的濕意時,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連鼻涕都要出來了。呂白體貼的遞過紙巾,袁青不好意思接過紙巾,偏過頭用自己的臉把紙巾糟ta得一塌糊塗。


    雖然很心酸,可是袁青還是要向呂大作家贈送白眼一枚:


    “是啊,等我媽第二天一大早迴家,到我房裏一看,你居然搶了我的床,把我擠到了地上!”


    呂白哈哈哈笑了起來:


    “次日我不是請客賠罪了麽?”


    兩人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的迴憶往昔,許多塵封的往事從不同的視角敘述出來,如同冰封的河流被暖陽照得漸漸融化,由如履薄冰的凝重變得明亮暢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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