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後,殿門大開,我們正疑惑怎麽迴事,一個人當先走進來,後麵還跟著一堆人,男女都有。

    接著,小太監喊:“皇上駕到!”

    那個人看了看四周,說道:“條件也太糟糕了,十四叔,十四嬸,我來接你們迴去。”

    他微微笑著對我們說。

    我試探著說:“你是——弘曆?”

    太監喝道:“大膽,竟敢直唿皇上名諱!”

    弘曆擺手道:“無妨,小時侯十四嬸總是這麽叫朕。”

    允禵說:“……四哥他?”

    弘曆黯然:“皇阿瑪駕崩一個月了。”

    我看著他身後的人。

    弘曆微笑:“怎麽把他們給忘了——嬸子,你過來吧。”

    一個華衣女子走了過來,笑道:“妹子,總算盼到你這一天了。”

    我隔了十年看她,說:“十三嫂子。”

    “對,”她高興地說,“弘明、弘暟、怡柔,還不過來呢!”

    弘明和弘暟笑著撲過來,叫阿瑪、額娘。

    我和允禵擁抱住他們。

    許久的擁抱後,我看見門邊有一個纖細的身影。

    “你是怡柔嗎?”我問道。

    她輕輕點頭:“你是十四福晉?”

    我說道:“你和希柔長得很像。”

    她低聲哭起來。

    漣雲說道:“希雅,謝謝你,謝謝你提前告訴了我胤祥的日子。”

    我淡然說:“你懂得了?”

    她苦笑:“胤祥離開的那一年,我才明白。”

    弘曆說道:“你們陪十四叔出去,朕有話對十四嬸說。”

    允禵看了我一眼,在眾人簇擁下,走出了這個禁錮他十年的地方。

    弘曆拿出一個絹包遞給我:“皇阿瑪臨終前,要朕把這個交給你。他說,這是你的。”

    我打開了包,裏麵儼然是兩截斷裂的玉簪。

    “十四嬸,你當時為什麽不肯去看他呢?”弘曆悲哀地說,“他一直把簪子抓在手裏,後來,朕費了很大勁,才把它取下來。”

    我說道:“弘曆,過去的話就不必再提了。”

    他說:“你把簪子留著吧。”

    乾隆元年元月,允禵獲釋。

    十四貝子負在封了近十年之後,重新啟封。

    沉積的灰塵被打掃幹淨,不久,府邸就恢複了原來的樣貌。

    牌匾由乾隆親自書寫。

    我向漣雲打聽以往舊人的情況。

    丫頭小梅,知道八阿哥去世的消息後,於雍正四年十月初八,潛入香山寺自盡而死。丫鬟小蓮,在雍正六年暴斃,不知死因。

    九福晉在九阿哥死後,惶惶不安,在雍正七年病逝。

    十阿哥現在臥病府內,十福晉還活著。

    小蘭在瘋癲多年後,失足墜河淹死。

    十五福晉在十五阿哥被囚禁後,於雍正九年去世。

    雍正終於為胤祥報了仇。三阿哥被指責在怡親王去世時言行不端,被一貶再貶,削去親王爵,囚禁於府邸。

    五阿哥在雍正十年去世。

    我們不約而同地不再希望進入貝子府。

    貝子府裏承載著太多的迴憶,不僅有我們,還有八阿哥他們、胤祥和以前或辛酸或美好的紀念。我不知怎麽的,總是想起最後一次的盛大宴席,想起我們穿著不合時代的禮服,在府內歡笑飲酒。

    允禵平淡地接受了這一切,但我時常看見他對著大廳發呆。

    我們始終無法擺脫那些迴憶。

    我向乾隆請旨,去看望十阿哥,他欣然同意。

    十阿哥在病榻上看見我們,微笑道:“過了這麽多年,你們的樣子都沒有怎麽變化。”

    在禁錮的那些年,有人不斷地送來補品,我知道是誰。

    雍正八年以後,竟然仍有補品送來,我不免疑惑。

    後來弘曆說,雍正承繼了胤祥的做法。

    我笑道:“怎麽會呢,允禵都有白頭發了。”

    十福晉顯出老態,她說道:“我們見著你和十四爺,也就沒什麽牽掛的了。”

    乾隆二年,十阿哥去世。

    允禵封鎮國公。

    我請旨去蒙古。

    在蒙古,我們認識了很多王公,還教一些蒙古王子騎馬射箭,蒙古和大清關係更加緊密。

    我們在蒙古,一住就是十三年。

    鎮壓西藏,團結蒙古,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乾隆十二年,允禵封貝勒;十三年,複封郡王,封號恂。

    乾隆十八年,乾隆正式承認完顏氏為後金皇族的一支,舉行了盛大的氏族歸祖儀式,完顏氏一族三百餘人,全部參加,為首的,是恂郡王福晉,完顏氏希雅,乾隆特許她乘轎觀禮。

    乾隆二十年正月初五,完顏氏握一半玉簪,於郡王府病故。

    允禵拿走另外一半,緊握在手裏。

    三個時辰後,虛弱的恂郡王允禵突然問身邊子孫,地上可有地方。

    子孫不解其意,便說還有。

    話畢,恂郡王允禵含笑閉目。

    正月初六,恂郡王允禵病逝。

    乾隆加允禵諡號勤,賞喪銀一萬,舉宮帶孝,將二人合葬黃花山。

    乾隆五十年,多羅貝勒弘明,隨葬恂勤郡王墓旁。

    我聽見耳邊有絮絮的說話聲。

    “大夫,她應該醒了呀,”一個聲音說,“她一個月前,明明清醒了一次的。”

    “患者的情況似乎很不穩定,”另一個說,“前一次,也許隻是不完全清醒。”

    雲靈不服氣的聲音再次響起:“上次她醒時還睜開眼睛說話了呢。”

    我閉著眼睛說:“閉眼說話算嗎?”

    雲靈一時沒有反應:“當然算——惜靈!你醒啦!”

    我坐起來,笑說:“你這麽聒噪,不醒也得醒啊。”

    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什麽時候說起話來,像個古人一樣,還文縐縐的!”

    我笑著說:“好了,darling,我可不想再在這個地方住下去,趕緊收拾收拾走吧。”

    她問:“這麽急幹什麽?難道有什麽重要事情嗎?”

    我兩眼一閃:“寫書!我們快走了。”

    她失笑:“出院手續還沒辦呢,我就去辦,你等會吧。”

    我做了一個持續很久的夢,夢裏全是清朝的故事,一定要寫一本《清初秘史——雍正與十四皇子允禵關係錄》。

    我在地上找鞋。

    手裏又是一個東西,斷了一半的簪子。

    大腦短路——我的夢裏,好象是有這麽一個……玉簪?

    難道是誰惡作劇嗎?

    此時,雲靈迴來了,一臉不忿:“倒黴大夫,說什麽都要觀察半天再說!”

    我急忙問她:“這東西是怎麽來的?”

    她隻沒有在意的一瞥,便變了臉色:“這……它怎麽迴來了?上一次你清醒時,它明明沒了呀!”

    我著急地問:“到底怎麽迴事?”

    雲靈坐了下來,眼睛一刻沒有離開簪子:“三個月以前我接到電話,說你出車禍了。我來了才知道,原來是你騎摩托撞了別人,那人出了點血,你倒好,自己也暈過去了。警察原來還以為你裝呢,結果大夫告訴我們,你和他一樣都是深度昏迷。他當時手裏就拿著那根簪子,攥得死緊,我們怎麽掰都弄不下來。後來你第一次醒了又暈,我發現那簪子竟然在你手裏,還有血呢。現在怎麽又斷了一半?這個地方邪,我們不能呆。”

    我想了想,問:“我撞那人在哪?”

    雲靈隨手一指:“對麵床,14號。”

    我看了看對麵,刹時一驚:“這麽麵熟呀!”

    直覺告訴我,這個人絕對是我極其熟悉的人。

    就是想不起來了。她問:“你認識他呀?”

    我迷茫地說:“眼熟……誰呢??”

    她笑了:“你肯定不認識,因為這小子的身份連警察都查不著呢,除了一身奇怪的衣服和一張紙條之外,什麽都沒有。”

    “紙條?”我問,“紙條上寫著什麽?”

    她無所謂地說:“一個名字,什麽羅吟禎,鬼知道是誰。”

    羅吟禎!又是一記重錘錘向腦袋,是……是……

    雲靈壞笑著說:“不過,親愛的小靈,這次幹得漂亮,撞了個帥哥,他該!”

    她一邊說著,一邊向對麵走去。

    我還在思考中,她卻發出一聲驚叫:“媽呀!!有鬼!他……他、他——”

    我說:“他怎麽了?”

    雲靈指著他發抖:“他、他手裏也有一半!小靈,這地方不對,我馬上去辦出院手續,就是把住院部砸了我們也要走!”

    她說著跑了出去。

    我靜靜地看著那個人,他眼角還有水跡,似乎很難受。

    似曾相識,我在心裏念著,似曾相識。

    正在此時,他的眼皮開始掀動。

    這人要醒了,我想,他要多少賠償呢。

    眼皮掀動得越來越快。

    隨著一聲驚叫“惜兒”,他猛得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他定了定神,說道:“請問姑娘,現在是——”

    他呆住了,愣愣地看著我手裏斷了半截的玉簪,又看了看自己的一半。

    然後他徑直走下床來,把兩截拚在一起——天衣無縫。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驚喜地叫:“惜兒,是你!”

    我輕輕說:“請問你又是誰。”

    他微笑著作一個請的姿勢,說道:“恂郡王,允禵。”

    我們遊覽了故宮。

    在乘車期間,我盡量慢地告訴他後來發生的一切。

    他的表情變化了幾次,在聽到清朝滅亡時,尤其陰沉。

    我們在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流連。

    我們在開放的雨花閣停下。

    那裏一個導遊正在哇啦哇啦解說著:“各位遊客,這裏就是故宮中比較神秘的雨花閣了,在雍正元年便被當時的雍正帝封閉,雍正帝駕崩後,又由乾隆帝加以修繕。這裏曾經居住過當年撫遠將軍的嫡福晉完顏氏。”

    一個遊客說:“好了我們知道啦,讓我們自己去參觀一下。”

    導遊耐心地說:“等一會大家將有足夠的時間參觀此處。大家不是都喜歡聽明星緋聞嗎?據說呢,這位福晉當年和雍正皇帝就有一點關係。當年大軍在城外駐紮,雍正帝不許開門,而她是一個人衝出京城的。雍正帝曾經為她,責打過當時受寵的年妃,她也是雍正和撫遠將軍允禵在太和殿爭吵的見證人。之後,乾隆皇帝將允禵和她的畫像都掛在雨花閣裏,這兒就是,大家請看。”

    人群發出羨慕的聲音:“好帥……”“好美……”

    胤禎麵如黑碳。

    我無奈地笑道:“那個什麽,他們胡說啊。”

    胤禎嫉妒地說:“胡說?四哥當年確實對你不錯!”

    一個遊客問導遊:“那這位有名的十四福晉,在十四阿哥圈禁的時候,是否躲開了?”

    導遊看有人主動搭訕,便說:“沒有,據說當時她不必受罪的,但是她卻和十四阿哥一起囚禁了十年,直到乾隆皇帝將他們釋放。”

    一片嘖嘖聲,有一女孩尖叫:“好浪漫呀!”

    “她們親身經曆過,就知道了,”我嘀咕著。

    “惜兒,你後悔了?”他問道。

    “也許吧,”我迴答,“不過我仍然很高興。”

    導遊又說:“我們組織了一個活動,大家誰能把當年撫遠將軍的詩背下一句來,我們就給這位遊客一個故宮小禮品。”

    人群默然,有的小聲說:“這不是難為人嗎!”“黑心導遊!”

    一個聲音朗聲道:

    “輕雲籠紫閣,春雨潤皇洲。

    風細丹堦靜,絲飄禁闕幽。

    分流交殿網,亂滴起池漚。

    喜讀公田賦,還思稷傅儔。”

    導遊笑道:“好!這位先生真不愧是清朝曆史的專業研究者,您能說出這是撫遠將軍什麽時候寫的嗎?”

    我旁邊的胤禎說道:“是康熙五十一年三月十二曰,他與兄弟們在暢春園應製賦詩,遵皇父命,‘隨各人意抒懷’寫的《禁城值宿喜雨》。”

    導遊看到了胤禎,突然愣住,半晌說道:“對,對,下麵各自活動吧。”

    大家如鳥獸散,各自去參觀拍照留影。

    導遊小心地走到他身邊,問道:“請問先生貴姓?”

    “愛新覺羅•允禵,”他傲然道。

    “先生請不要開玩笑,”導遊氣憤地說,“你假充清朝人,是不良行為!”

    胤禎冷笑:“是麽?請你看看畫像再說吧。”

    導遊把胤禎和畫像仔細比較,臉色大變。

    她又看了看我,我習慣性地露出詭異的微笑。

    “天哪鬼呀!”她愣了一會,大叫大嚷著狂奔而去,一邊揮舞手腳:“我不幹導遊啦!!”胤禎於是微笑。

    我拽他走了,邊走邊說:“你一定要嚇唬她嗎。”

    走了一會,我們來到珍寶館。

    展覽廳裏,我們在其中一個展覽櫃前停下腳步。

    玻璃下麵,是一本已經發黃的線裝書,上麵兩個殘破卻不失工整的字:聖經。

    注解寫著:“中國第一本聖經,由康熙朝林惜靈、羅吟禎編著,兩人生平不明。”

    我和胤禎相視而笑。

    正當我們深深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時,兩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我們背後的陽光。

    “好久不見,”後麵一個人說道。

    冷風陣陣。

    我們毫無防備地轉過頭,看到了他們。

    其中一個,依然麵色清冷,目光嚴峻;另一個,臉上浮著雲淡風清的微笑。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們。

    胤禎同樣驚異地注視著,說道:“你們是?”

    第二個人說:“十四弟,不認識我們了嗎。”

    他們竟然連樣貌都不曾改變。

    “四阿哥、八阿哥?”我試探著說。

    一個冷冷地點頭,另一個溫和地說道:“是我們,希雅。”

    一切仿佛又迴到了從前。

    (全文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漠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雅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雅澈並收藏漠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