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今每天在晚上迴沈家的時候,都會有些恐懼。

    對於一個醫生來說,本當是唯物主義的堅定信奉者,可是他始終是對沈家那詭異的別墅有些恐懼。他每次走在迴去的樹林內,都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當初認識仰琦,是因為她陪著沈君慨來醫院看看病。他最初隻是非常吸引著仰琦令人驚異的才華,她不僅有著高超的繪畫才能,會拉小提琴,甚至還對中國古代文學很有一番獨特的見解。嚴今開始欣賞她,於是在兩年後就結婚了。可是結婚後,他才發現,這個婚姻帶給他的,並非想象中那麽美妙的。

    夏日的暑氣,在晚上總是消散了不少。現在大約已經十點,他由於工作得非常疲勞,現在已經感覺眼皮也張不開了。走在那黑暗的樹林裏,偶爾聽到烏鴉的鳴叫,多少讓人有些不快。

    總感覺有許多樹都長高了,抬起頭來看的話,那樹木仿佛是擎天巨柱,而茂密的樹葉,似乎是把天空間的無數星鬥都包圍住了。路上雜草叢生,時常會有凸出的石頭絆住腳,實在很不好走。不過,慶幸的是,那座橋已經在眼前了,而且,遠處沈家的燈光也近在眼前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座橋,今天給人一種很不安心的感覺。嚴今希望自己是太多心了,但一時之間居然邁不動步子。

    橋的護攔上,雕刻著的一個個雕塑,似乎都在看著他一般。嚴今希望盡可能不去看著它們,但是卻反而更加被它們所吸引過去了。

    我今天是怎麽了?

    嚴今不斷地這樣問自己。他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橋上衝去。因為跑得太快,差點跌了一跤。好不容易,終於順利地迴來了。

    一樓的大廳內空無一人,這對嚴今而言雖然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但是他還是感覺有些不舒服。他將背後的門輕輕地關上,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迴來得還真晚呢,嚴今!”

    嚴今聽出這是梅竹的聲音,他迴過頭,見嶽母身穿睡衣站在樓梯上。她一步步走下來,淡淡地對他說:“以後早點迴來吧,又或者仰琦死後,你開始厭倦這個家了呢?”那語氣中明顯帶了一份尖銳,嚴今看出了她眼神中的一絲不滿,連忙說:“啊,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的。媽,你那麽晚了還不去睡嗎?我聽說您最近一直睡不好,要不要我幫你看看呢?”

    “不用了,”梅竹依然用冷淡的口氣對他說話:“你還是把這個心思多放在處理仰琦的後事上吧,我希望能早些讓她安息。”說完,她就走迴了二樓,不久就在黑暗的拐角處消失了身影。

    迴到自己的房間,嚴今越來越感覺不踏實,尤其是那幅正對著寫字台的西洋畫,他最近總感覺工作的時候,這畫中的人在窺視自己一般。他決定明天找人去把畫移走。接著,他打開公事包,取出幾本書來,在寫字台上放了一本,而將其他幾本都放到了書架上麵去。他看的書大多都是英文原版,今天他又買了幾本原版的醫學方麵的書籍。然後他打開台燈,關上門,翻開那本新買的原版書,並在旁邊準備好了一本詞典來幫助閱讀。嚴今的英語其實也並不是特別地優秀,可是他總喜歡多看些英文書籍來擴大詞匯量以及閱讀能力,以提高英語水平。

    似乎是由於背光的緣故,手的黑影總是將書頁遮住,嚴今調整了一下台燈的位置,但依然沒什麽效果。而他的閱讀還算比較順利,很快就看完了十頁的內容,幾乎都沒有翻過詞典。這本書似乎是針對英語的學習者編寫的,所以內容比較淺顯易懂,生詞量不大。但是,可能是今天工作得比較累,現在感覺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可是,嚴今又不想隻看了幾頁就立刻放下,於是繼續查看著後麵的內容。有些單詞印刷得比較小,看不太清楚,於是他拉開寫字台下麵的抽屜,拿出了一個放大鏡,來看那些印刷得比較小的單詞。

    這時候,他的腳微微向上一抬,卻感覺碰到了什麽,接著他明顯感到那東西移動了一下,似乎還傳來了喘氣的聲音。他進了漆黑的房間後就直接將身體伏在寫字台前開台燈,難道桌子下麵有東西嗎?頓時,恐懼感開始爬上他的脊梁,很快化為冷汗從額頭上流下。他此刻一動也不敢動,更不用說彎腰去看看下麵是什麽,生怕“那東西”把他拽入另外一個世界。他學醫多年,盡管不相信鬼神,但是任何人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下,都難免浮想連翩。他在盡量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想將椅子悄悄地往後挪移,他感覺心跳不斷加速,桌子下的“那東西”,讓他渾身動彈不得,哪怕是移動一下手指,都會擔心讓“那東西”察覺。但是,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他也會難以承受。最後,他終於一狠心,抬起腳對準那個未知的恐怖來源踢了一腳。

    “啊!好痛!”這一聲令嚴今膽戰心驚,血液幾乎凝結的叫聲,卻很快讓他放下心來,這聲音是阿守的。他立刻站起來,蹲下身子一看,果然是阿守蜷縮在寫字台下麵,正驚恐地看著嚴今。

    “姑父,我……”他此刻還是驚魂未定,瞳孔張得很大,那樣子讓嚴今有些哭笑不得。他把他拉了出來,說:“你這是怎麽迴事啊?阿守,舒服的床不去睡,跑到我的寫字台下麵來做什麽?你差點把我嚇死!”接著,他好奇地問:“告訴我,你為什麽躲在這裏呢?”“我……”阿守的手一直在顫抖著,他一直保持著沉默。

    “好了,我也不追究了,”嚴今看出他有難言之隱,所以也不再逼他說出來,而是勸他:“你明天還要上學,先去睡覺吧!這件事情呢,我暫時就不告訴你媽媽了。下次如果你再嚇我的話……”

    “姑父,你在看英語書吧?”阿守注意到了寫字台上的那本原版書,產生了興趣,問嚴今:“姑父你也要學英語嗎?”

    “啊,是啊,我也在學習。好了,阿手,你先走吧。我還要繼續看書呢!”

    “好,我……我知道了……”阿守就這樣走了出去。嚴今終於鬆了口氣,立刻關上門,對著胸口拍了好一會兒。接著,他又再度看起書來。可是,經過剛才那麽一嚇,他已經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歎了口氣,收起放大鏡,把書合上放入書櫃中,繼而將寫字台的燈關掉,躺到了床上去。床上已經鋪好了草席,所以感覺很涼爽。他一個翻身,突然感覺碰到了一樣很尖的東西,他頓時如同觸電一般起身,將台燈打開一看,是草席上插了一根縫衣針。他連忙把針拔了出來,感到很奇怪,過去他和仰琦從沒有縫過衣物,房間裏也沒有放置過縫衣針,到底是誰拿進來的呀?

    而此刻,在他的房間門外,阿守正蹲坐在那裏,拿著縫衣針在刺手中的紙人,輕輕地說:“詛咒你,痛不痛啊,詛咒你……”他聽到嚴今起身的聲音,連忙跑迴了自己的小房間去,立刻撲到了床上。即使在黑暗的房間,他依然很得意地欣賞著自己做的紙人,那是母親教他的。

    他還記得紫夜在下午對他說的話。

    “阿守,聽我說。我之所以詛咒這個家的人,是因為我要救你姨媽啊!她嫁到這個家裏來,注定是很痛苦的,她過得非常不好,每天都在憔悴……這個家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有責任啊!你知道嗎?他們全部聯合起來欺負你姨媽?你迴憶一下,自從嫁到這裏來,她流過多少眼淚?你不是最喜歡姨媽的嗎?那麽,你難道會認為我做的是錯誤的嗎?”

    阿守相信了媽媽的話,倒不如說這是他最能接受的話。他也的確想起了敏希的種種痛苦,他也非常憤恨,居然主動要求幫助媽媽:“媽,那我也來幫你好了!其實我也感覺不對勁,這個家氣氛是很怪……可是,媽,叔叔和姑姑的死和你沒關係吧?”

    “當然沒有關係了!不,或者說,是我的詛咒靈驗了呢!阿守啊,你願意幫我?好,我來教你折紙人,還有……”

    阿守畢竟是個孩子,他最初去紮那些寫上了真人生日的紙人,還有些害怕,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大可不必的。他甚至發展到了把針留在了其他人的床上,或者是衣服上。他發現這更讓母親信賴他,他也終於不需要承擔那份恐懼了。他現在已經達到了針不離手的程度,他隻要是別人不在的情況下,就會把針拿出來,隨意地玩耍一番。

    這時候,嚴今走進了他的房間,阿守大吃一驚,趁他還沒開燈,連忙把那紙人捏成一團攥在手心裏。嚴今打開燈後,嚴肅地問他:“阿守,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地迴答我!”

    “我,我知道了,你要我告訴你什麽啊?”

    “你有沒有在我的席子上麵放上一根縫衣針?”

    阿守並不擅長撒謊,這件事情又的確是他理虧,可是他也不想承認,於是決定一口抵賴:“哪裏有啊,姑父,你說什麽呀?”

    “難怪你剛才在我房間裏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問你你也不說,原來是來惡作劇的!阿守,這針那麽尖,還好沒刺到我皮膚裏去,否則的話也許會出事的,開玩笑也要有一個限度,好不好啊?如果你現在承認呢,我就原諒你,否則我就告訴別人,那時候你就……”

    阿守畢竟隻是個孩子,他也有些害怕,可話已經出口,他即使是為了麵子,也不能再承認了。他想,如果他告訴媽媽,媽媽會袒護他的,所以就說:“我……我哪裏有,你弄錯了!”

    “好,既然你那麽說我也沒有辦法了,”嚴今一點也不相信阿守的話,他說:“今天太晚了,我們明天都要上班,你也要上學,等到明天晚上,我再告訴你媽媽,讓她好好教訓教訓你!”接著,將燈關掉後就走了出去。阿守多少還是有些慌張,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希望他明天可以忘記,他不希望爺爺知道這件事情。

    不過,他很快自我安慰說:“這是為了姨媽,姨媽……”

    對於阿守來說,從小對他最為關懷的人,就是敏希,她對他的好甚至超過了紫夜,她會耐心地陪伴著他做作業,會帶他去公園遊玩,會幫他買他想要的禮物,更能理解他的心思,解決他的困難。所以,他希望姨媽可以幸福的心情比誰都強烈。盡管他對母親的說法有些半信半疑,可他還是希望這的確對敏希是有益的。其實這種“詛咒”並不算新鮮,算是很古老了。阿守記得學校附近有一家商店,專門兜售各類恐怖的玩具,同學們都很愛去那裏購買一些產品。他記得去年的愚人節,他的同桌送他一個禮物,是個黑色的箱子,一打開就跳出一個乍看之下很恐怖的沾滿“鮮血”的“頭顱”,差點把他嚇個半死,好象就是那家店賣的。他還記得他同捉說那裏也有一些用來詛咒別人的玩具,不過因為沒有去過,他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麽。他考慮了一下明天要不要去那家店看看,可是隨即又認為,今天剛剛惹火了姑父,還是先等一段時間再說吧。

    而紫夜此時也沒有睡著。她正在看報紙上關於案件的最新報道,她一共訂了七份報紙,而現在她手上拿著的是其中一份。報紙上每天的內容都無太大變動,版麵也越來越小。她一邊看,一邊冷笑,接著將抽屜裏的縫衣針拿了出來,對準報紙上仰琦生前的照片就猛刺了下去,第一針刺中的是額頭,接著第二針刺中的是嘴巴,繼而是鼻子,眉毛等等。到最後,就連不是照片的部分她也刺了下去,一張好好的報紙很快被刺得千瘡百孔。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終於感覺夠了,她終於停了下來。

    這時候,一陣風吹來,敲擊在窗戶上,仿佛是某個人沉重的唿吸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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