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光陰轉瞬即逝,這期間我經曆了許多事情。


    記憶像被水浸泡的老照片,邊緣卷曲發黃,卻固執地保留著某些清晰的紋路。


    我去了外省讀書,遠離了這個充滿迴憶的地方。


    火車駛離站台時,我看見母親追著列車揮動手帕,手帕上的藍印花漸漸融進煤灰色的天空。


    在外省的學校裏,我努力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深夜刷題時總會突然想起,某個夏夜淺雪姐姐教我畫輔助線的鉛筆沙沙聲。


    我渴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走出這個狹小的工廠宿舍樓,去往更廣闊的世界。


    數學試卷的空白處,總是不自覺畫滿工廠煙囪的速寫,被老師用紅筆圈出來批注“走神”。


    然而,命運卻和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中考前夜突發高燒,準考證上的鋼印在汗濕的掌心模糊成團。


    中考時,我因為一時疏忽填錯了誌願,最終隻能迴到這裏上高中。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把自己反鎖在浴室,花灑的水流聲蓋過了嗚咽。


    我有些無奈,但也隻能接受這個現實。母親把新校服放在床頭時,我聞到了熟悉的樟腦丸味道,和當年淺雪姐姐衣櫃裏的氣息如出一轍。


    迴到這裏,我選擇了小時候居住的那個地方作為住所。


    剛下車站,我就發現這裏的一切都變得陌生了。站前廣場的梧桐樹被砍得隻剩樹樁,年輪裏嵌著煙頭和口香糖。


    曾經熟悉的街道變得破舊不堪,工廠的煙囪還在冒著黑煙,煙塵在夕陽裏編織成灰色的蛛網,籠罩著鏽跡斑斑的廠區大門。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某種陳舊的記憶在空氣中發酵。路過小賣部時,冰櫃的嗡嗡聲讓我想起當年淺雪姐姐給我買橘子汽水的場景。


    我拖著行李,走在迴家的路上,心裏有些失落。拉杆箱輪子卡進路麵裂縫,發出垂死般的哀鳴。


    突然,一個頭發染成黃色、打著耳釘和唇釘的女生從我身邊擦肩而過,撞了我一下。


    她脖頸後的紋身在衣領間若隱若現,是隻振翅欲飛的藍蝶。


    她的動作很快,像是某種敏捷的動物,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她的臉。


    風掠過時帶來她發間的煙草味,混著廉價香水的甜膩。


    我沒當迴事,隻是皺了皺眉,繼續往前走。


    巷口修車鋪的收音機在放十年前的流行歌,跑調的旋律像條瘸腿的狗追著我跑了半條街。


    迴到家才發現,我的錢包被摸走了。


    我有些頭疼,但轉念一想,錢包裏也隻有一兩百塊錢,是準備應急用的。


    如今被偷了,也隻能當是長記性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我保持清醒。


    我安慰自己,小地方果然還是這樣,人心難測。


    窗外的晾衣繩突然斷裂,濕漉漉的床單墜落時驚起一群灰撲撲的鴿子。


    終於,我來到了曾經的那棟工廠宿舍樓。


    樓前的老槐樹被雷劈成了焦黑的雕塑,樹洞裏還塞著我當年埋的\"時空膠囊\"鐵盒。


    站在樓下,我抬頭看著那棟破舊的建築,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三樓的陽台護欄上,當年淺雪姐姐係著的風鈴草標本早已風化,隻剩鏽蝕的鐵絲在風裏搖晃。


    這裏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時間在這裏停滯了十年,而我卻已經長大。牆根處的粉筆塗鴉還殘留著半截,是我當年歪歪扭扭寫的\"商淺雪大笨蛋\"。


    樓的外牆依舊斑駁,牆皮剝落的地方露出灰褐色的磚塊,像是老人臉上深深的皺紋。


    裂縫裏鑽出的爬山虎正在枯萎,蜷曲的觸須像求救的手指。


    樓道裏依舊彌漫著潮濕和陳舊的氣息,空氣中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混合著工廠飄來的機油味,仿佛時間在這裏凝固成了一團渾濁的霧氣。


    每層轉角處的痰盂還在,裏麵盛著發黴的煙蒂和死去的蟑螂。


    我走進樓道,踏上那熟悉的樓梯。台階邊緣的水泥渣滓鑽進鞋底,和童年記憶裏的觸感完美重合。


    以前的我總覺得這個樓梯又大又陡峭,像是很容易摔下去一樣。


    有次抱著淺雪姐姐送的盆栽上樓,失足滾落時護住花盆的傷口還在膝蓋留著月牙形的疤。


    但現在的我卻發現,這個樓梯其實很狹小,甚至無法左右伸展手臂。指尖撫過牆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記錄身高的鉛筆線早已模糊不清。


    我有些感慨,這就是長大的感覺吧,曾經覺得高不可攀的東西,如今卻變得觸手可及。


    頂燈忽明忽暗的閃爍中,我看見十五歲的自己正背著書包從身邊跑過。


    很快,我來到了以前那個家的門口。門上的春聯殘片像褪色的傷疤,\"出入平安\"的\"平\"字隻剩半個身子。


    門上的鎖已經有些生鏽,顏色也變得發黃,顯得格外陳舊。鎖孔裏插著半截折斷的鑰匙,不知道是哪任租客的遺留物。


    我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突然想起自己把鑰匙放在了那個被偷的錢包裏。


    金屬冰涼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指尖,我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感到更加頭疼。


    後頸的汗珠滑進衣領,激得我打了個寒顫。


    我看了看這個老舊的鎖,心想或許可以直接砸開。


    鎖舌鏽蝕的痕跡像幹涸的血跡,暴力或許是唯一的解法。


    於是,我找了一塊磚頭,磚塊表麵還粘著幹涸的水泥,像是從某個坍塌的圍牆偷來的。


    準備動手。手掌摩擦磚麵時,粗糲的質感讓我想起父親布滿老繭的手掌。


    砰砰砰!接連不斷的敲擊聲在安靜的樓道裏迴蕩。聲控燈隨著聲響明明滅滅,在牆麵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


    這棟樓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所以不用擔心會吵到別人。每聲撞擊都驚起牆縫裏的潮蟲,它們慌亂逃竄的樣子像極了當年偷糖被抓住的我。


    然而,就在我準備砸開鎖的時候,一個怒氣衝衝的身影突然闖入我的視線。\"喂!你這家夥在幹什麽!\"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幾分兇狠。


    尾音帶著奇怪的沙啞,像是聲帶受過傷。我抬起頭,發現竟然是那個先前撞了我一下的黃毛大姐姐。


    她耳垂上的蛇形耳釘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唇釘隨著說話時肌肉牽動閃爍如毒牙。


    她穿著一件寬鬆的黑色衛衣,袖口磨損處露出裏麵漁網內搭,手腕上纏著褪色的朋克鉚釘手環。


    頭發染成了鮮豔的黃色,發根處新長的黑發像道醜陋的傷疤。耳朵上掛著好幾個耳釘,嘴唇上還有一顆小小的唇釘。她的眼神裏滿是怒火,惡狠狠地盯著我。


    \"你想強闖民宅是不是!\"她大聲質問道,唾沫星子混著薄荷煙的氣息噴在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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