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裏十分擁擠。我旁邊有一位老大娘。老大娘被擠得已經貼在了艙板上,她一邊用自己弱小的身子向外推,一邊在絕望的喃喃私語。

    等位置稍許空蕩後,我想用船票去換床鋪。這時好像一個聲音在告訴我:“你站在原地別動,我去換了床鋪馬上就來。”

    我一怔,這個聲音好像是自己的。我怎麽也找不到換被子的地方。以前明明記得是在二樓,等把二樓整個房間都尋遍了,還是不見乘務員。我跑上三樓。三樓沒找到,到處是人,走廊上有的民工打起了地鋪,儼然一家老少都安置家產。有人在吃方便麵,有人在漱口涮牙。也有人在悠閑的織毛衣,而有的則望著江麵發呆。江上有風,感覺冰冷。原本是要跟小邪一起迴家的,等迴了家我們就結婚,然後就是滿滿的幸福生活。想不到現在……現在我過的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呢?

    我爬上四樓。四樓稍許空蕩些,但那裏在吹大風,所以隻走廊上三四個人躲在船艙背後聊天。那裏也沒有換床鋪的。下得樓來,迎麵一人把我拉住了。

    我推開他說:“幹嗎呀!”

    那個人不明不白的看著我。然後退著步子走開了。幾個迴合轉將下來,我已累得筋疲力盡。這時隻見一人高舉船票,手扶持著牆壁高唿:“換呀,我們買了船票怎麽不換?他媽的不換不行!”那人喊罷,調轉腦袋,眼光一下子就落在了我身上,而且還大口大口喘粗氣,他肚子裏的氣好像沒辦法湧出,接著又獨自罵開了:“我日他個先人!操他媽的八輩子祖宗!老子買了船票卻沒有床鋪!這算什麽社會啊!”

    我斜眼細看那個人的表情。他滿臉兇光,委實對輪船公司背信棄義深惡痛絕。那個人脖子上青筋直跳,麵目抽搐。我擔心他一時怒火難平,會掄拳揍我,於是心虛的悄悄躲開了。

    我問旁人:“這到底怎麽一迴事?”

    旁人說:“我看這船上他媽的有鬼!”

    我更是莫明其妙,不由得打破沙罐問到底:“輪船公司也是,有臥鋪就換給他,沒有就算了。何必這樣呢?”

    那個人看我一眼說:“真他媽的有鬼!”

    我說:“到底怎麽迴事啊。”

    那個人就說:“他是個瘋子,別理他了,他一時說要鋪位,輪船公司換給他了,但他過一會兒說要女人。笑話,船上不可能給他一個女人啊。他的女人是在這條船上跳江的。要給他找迴來。一個瘋子。”

    我心裏一涼,就問:“他的女人是死在這船上的嗎?”

    另一個看稀奇的人接口笑著說:“我看這是扯淡。瞎胡鬧。”這當兒,那個人稍稍偃息其鼓的怒火再度卷土重來了,他吼道:“我們明明買的四等倉,、他媽那個巴子,卻換不到鋪位,既然沒有鋪位,當時就別賣,我們這些老百姓就好欺負嗎?是不是?”他的話明顯是在罵船員。“還有,我的老婆也被你弄掉了。要賠!照價陪嚐啊!”

    在他如此舉動裏,我偷偷從人群背後溜開了。我又下得二樓來找自己的鋪位。

    半個小時後,我終於找到自己的房間和鋪位,好像我與小邪都笑了。是的,我再次感到小邪就在我身邊。我的幻覺又來了,而且是很久很久,她先在床上坐了一會,象審勢著這突然其來的陌生空間,坐在那裏在慢慢調理心態。

    房間不大,裏麵卻有四個床鋪,前麵的鋪位都住了人,我是最後的到來者。裏麵一共有五人,其中兩對男女同時打量著進來的我。另一個單身男子躺在床上默默看書。看書的男子歲數不詳,因為書擋住了他的臉。我對兩對男女全沒好感,惟獨對看書人卻不報什麽成見。

    我對看書人有好感說不出個理由,好像僅僅是他在看書我沒在看書而已。在沒事的當兒,我一時想弄清那個看書人的思想,但其歲數不詳,身份不詳,像無從下手。

    “船走了吧?”裏麵紅衣女子忽然問綠衣女子,“船在晃,好像是在走了。”

    我收緊注意力,船真的在晃。接著綠衣女子側身向門外看了看,果然看見船上的探照燈在漆黑如墨的水麵上漂移。她返身迴來盯著我說:“船真的在走哩。”我嗯了一聲算是迴答。

    這時紅衣女子對一個男子說:“來呀,來打牌。”

    被扯衣服的男子沒動,他坐在床的最裏邊,還穿著鞋子,身子半躺著,背靠著牆板。“跟你們打沒勁,”他磨了磨傲慢的屁股說,“你們技術差得要命。要打就十塊錢一盤,沒錢脫衣服,來不來?”說罷,望著綠衣女子色相畢露的笑起來。

    綠衣女子賭氣似的,一把扯出床下的紙箱,把撲克啪的甩在紙箱上:“來呀,誰怕誰了?脫衣服我最在行。”說罷拿起第一張牌,“不靠你們男人照樣行。來,麗娜,別怕。我不相信脫的就是我們,脫了他們也不敢看。”她轉向兩個男的,“不來的是雜種!”

    幾人一抬杠,四人果真對磊,兩男對兩女。我大惑不解,理應兩夫妻對抗兩夫妻才對,結果卻變成了女人對男人。如果真的女的輸了——我希望女的輸——那是不可能的。

    我靜下心來。這期間小邪又來到了我身邊。她用手捂了捂床上的毛毯,還拿到鼻子下嗅了嗅。

    我問:“有氣味?”“沒有。”小邪答,“我隻是看沒有沒女人睡過。”

    “這樣聞得出嗎?什麽樣的人都睡過的。”

    小邪抖了抖毛毯,準備上床休息。我看了一會打牌的,一會兒又注意起看書的。看書人隻專心致誌的看書,也不看我。書罩在其臉上偶然翻動一頁,臉卻一動不動,儼然人死了,書還活著。

    索性不再認為那是幻覺。那感覺千真萬確。小邪上床,一幅疲倦不堪的樣子,眼睛呆滯的盯著門外一言不發。我坐在床沿上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上床還是就這樣坐著,而且考慮著上床後該以何種姿態睡覺。我不是不想和小邪共枕就寢,隻是覺得勇氣欠佳。我想和小邪睡覺的念頭在腦裏早就不知旋轉過幾次了。再說上床的動作肯定會讓雙方感到別扭,畢竟小邪僅僅除了是我的同伴而外什麽也不是。如此一想,我就更不好同小邪上床同枕了。

    船艙裏靜悄悄的。時間像個固體一樣被擱在輪船上。

    “累嗎?”我忽然問。

    “不累。”她說。

    “好久沒坐過船了。”

    “我也是。”

    “自進入二十五歲以來,一直沒迴過家,這是第一次。”

    “又找到了以前的那個感受了吧,”她坐下身子,做得清閑了,她笑了一笑,她一笑就把那些陌生的東西全踢走了,於是她又說,“像在昨天似的,那時啊,當學生真好。但那時啊,沒覺得有什麽好。”

    船身徐徐移動著。偶爾一顫像遠處傳過來的地震。機器聲在遠處綿綿不絕。船在黑暗中披頭斬浪。江水的潑啦聲響像海潮一般時遠時近。小邪用毛毯蓋住整個身子,上身靠在床柱子上。她安靜坐一會兒後,一下子看去就像個疲倦不堪了的小孩。船上的廣播通知吃夜飯了。

    “餓了嗎?”

    “餓了,”她又搖搖頭:“但不想吃東西。”

    “要不我去弄點吃的?”

    “不,先睡覺。”

    “好吧。”我說。

    她脫掉外套,雙手上揚,退去一件毛衣。這當兒她的乳房挺得很高,隨著手的動作,她的乳房在內衣裏彈跳了一下。

    我看著江水。從門上掃蕩進來的江風讓我覺得渾身發冷。小邪綣縮著身子,把毛毯向上一拉,但沒忘記向我做個鬼臉,隨後身子倏忽間滑進被子不見了。

    小邪睡去後,我一聲不響的走出船艙。此時船上的人看書的仍在看書,打牌的照舊打牌。外麵的寒風唿唿大作,發出震蕩的凜列之聲像來至於江邊的山穀。江水虛張聲勢的拍打著船舷。走廊上很少有人走動,天已黑得好久一陣了。船早已離開港口,在茫茫夜色裏孤伶伶的行駛著。透過船尾紅色的燈光可以看見翻著白浪,我一邊尋著浪潮聲走向船尾,一邊想象著要是跟著浪花掉進江裏會是怎樣一種情形。

    船尾沒人,僅一堆鏽跡斑斑的鋼纖繩堆在那裏,旁邊伴隨著一卷鋼絲用的風車模樣的大鐵輪,仿佛專為增加船的笨重而設。我轉過身,忽然發現一四十歲模樣的男子坐在一鐵柱上,他衣著不整,眼神無光,一看就知道是個日子過得不殷實的民工。看樣子,他像今晚睡覺沒著落,純粹的坐在鐵墩上捱時光。乍一看,還像在手淫。

    就那樣,我手扶船舷,站了一刻,低頭看了看輪船梨出來的浪花,隨後從側身的樓梯爬上二樓。二樓也了無人影,隻一戴了紅色帽子的女子出人意料的靠船舷而站,好像正在向來路跳望江水。其餘四個男子圍成一圈在打撲克牌,之中三人隨便找了個東西坐著,唯蹲著的男子麵目稍好,其餘一個比一個長得奇形怪狀,看樣子也是民工來著。我站在我們旁邊觀望了一陣,發覺站著的女子與我們毫不相幹。

    “看,我這一手好牌,”蹲著的男子把牌送向我看,並不無炫耀的說,“這不是贏定了?”

    “嗯,不錯不錯。”我說。

    我看了玩牌的十來分鍾,然後轉身走向船舷。挨邊站的女子仍在那裏,不過眼光扭過了方向,改而看向江的北岸了。

    女子上身外傾,看得過於的投入,像是第一次坐船似的。她下著淡白色緊身牛仔褲,腳穿幹淨的白色波鞋,不見其臉,從齊耳的短發上看,應該是位漂亮女生。

    我手扶欄杆,而是向南岸探望。目光所到之處黑壓壓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或許是那女子久久不迴過頭的緣故,我爬上三樓。可是三樓空無一人,略顯陰森恐怖,我忙折身返迴。下來時那女孩子卻不見了。

    心裏想知道那女子剛才到底看了些什麽,於是我學著剛才她站過的地方,也用相同的姿勢向北岸探望。那裏跟南岸一樣,一無所有。我內心不覺唏籲了一陣,爾後返身下樓了。

    下得樓來,連中年男人也不見了。我走近鐵器,鐵器沒有被弄濕的痕跡,就是說,剛才那個男人並沒手淫。

    全船像隻剩了我一人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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