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女懷孕的神跡


    晚餐時間了,麵無表情、叫瑪格麗特的嚴肅修女到房間帶平賀與羅貝多去餐廳。


    餐廳在一樓教職員室隔壁的大房間,牆壁是蜂蜜色,漆上六朵紫羅蘭花。一盞從挑高天花板垂下、古典華麗的吊燈正好照亮長餐桌中央。左邊窗戶鑲著母子像的大片彩繪玻璃。雖然窗戶設在東方,但因為是藍色當基調,房內總是很陰暗。


    餐廳左側是修女的座位,右排則是坐著神父。羅貝多和平賀被請至上座,也就是長桌右側。一名男人在兩人入座後起身。外表約六十歲,但臉頰充滿光澤,戴著小形圓框眼鏡,因為有些駝背,他像從眼鏡下方往上看著兩人。


    「尼可拉斯神父、平賀神父,歡迎來到梵諦岡。我們由衷歡迎兩位。我是理事康拉德·諾克司。請多指教。」康拉德神父爽朗流利地自我介紹,「接下為你們介紹所有成員,從我的隔壁開始,他是約瑟夫·哥德利神父,同樣擔任這裏的理事。」


    約瑟夫起身行禮。年近七十的他頭頂光禿,耳際留著些許白發,臉上掛著柔和的笑容。


    「下一位各位應該認識,他是約翰主教,也是本學院的校長。」約翰起身微笑致意後入坐。康拉德繼續說,「接著是克勞斯神父,但大家都曉得神父因為慘絕人寰的意外死亡。請各位替神父默禱。」康拉德吻了胸前的十字架,接著閉上眼睛祈禱,大家一同默禱。兩、三分鍾後,他介紹下一個人,「雖然不是神父,但他在學校教授拉丁語。」他指的是接待兩人到住處的裏昂·羅素。


    裏昂用緊張的口氣自我介紹,「我是管理院中事務並兼任拉丁語老師的羅素,請多指教。」


    「接著是雅各神父,他在學校的附屬醫院負責安娜修女的健康檢查,我想機會正好,就請他來了。」雅各神父一頭近紅色茶發,眼睛也是咖啡色,他臉形較長且五官端正,感覺年近四十。


    「我是雅各,用餐後,會帶兩位去見安娜·多洛麗絲修女。」


    平賀與羅貝多也迴答,「請多指教。」


    「接著是彼得神父。他教授曆史與社會科。」彼得站起來,他有金發與淡藍色的眼睛,年紀比二十五歲稍大,是雜誌或電視上才能看到的帥氣容貌。


    「我是彼得,才到這裏三年,算是新人。」他簡單扼要地自我介紹。


    「接著是司提反神父,他教數學和幾何學,負責學生的生活指導。」司提反起身,他有紅褐頭發和藍眼,兩眼靠近,給人深刻印象。他年紀應該和彼得差不多。司提反輕鬆地打招唿:


    「隻要是關於學生的事,可以盡量問我。」


    「接著是法蘭斯高神父,他在本學院教數學。」法蘭斯高神父將眼前歪掉的叉子擺正並起身,輪番向平賀與羅貝多點頭致意。他有著一頭紅色大卷發,臉上還有少年似的雀斑。他就是那位有多汗症的神父。「接著是湯瑪仕神父。他負責照顧藥草園,同時教授學生繪畫。」湯瑪仕神父有點害羞地站起來,躬身行禮。


    康拉德神父接著介紹修女。通知兩人用餐的瑪格利特負責保健室;德蕾莎修女性格活潑,講話親切,表示自己教音樂;接著是讓人難以分辨的雙胞胎修女,西西利亞與凱特琳娜,兩人負責清掃學院和學院膳食;最後是多洛緹亞,她長得非常漂亮,是修女中最顯眼的一位,她巡視學生房間及照顧祭壇花飾。學院中還有一般工作人員,但服事天父的主要還是由這些神父和修女負責。


    晚餐菜色是大豆燉湯、香腸及新鮮的香草沙拉配麵包。味道相當不錯,比之前去的天主教教會招待的還要美味。羅貝多與平賀心滿意足地吃完後,看著雅各說,「差不多該跟安娜·多洛麗絲見麵了。」


    雅各急忙將剩下的大豆燉湯喝完並點頭,然後站起來,「先到玄關吧,我開車載你們去。」兩位調查官與雅各向留在餐廳的其他神父和修女躬身道別後,離開餐廳。


    「醫院很遠嗎?」平賀問。


    雅各答,「走路需要三十分左右,開車五分鍾就到了。」他們來到學院大門,那裏停著一輛黑色賓士。


    「是賓士的複古車款呢。」羅貝多感佩地說。聽到他的話,雅各很高興:


    「那是我的車,車款是德國限定。請各位坐後座。」


    兩人走到車子後側。雅各先打開車門鎖坐進去,接著後座門鎖發出「鏘」的一聲。於是兩人也打開車門進到車子。車窗全黑,一路上隻有枯樹與仙人掌,車子迅速穿過其間往眩眼的光線前進。那道光從聖玫瑰綜合醫院的窗戶及玄關照射出來。醫院是三層樓的氣派建築。


    「這種鄉下居然有如此高級的醫院。」


    雅各認真迴答,「正因為是鄉下才需要設備齊全的醫院。這裏是被文明遺棄的荒地,稱得上是醫院的地方隻有這裏。因此,一旦出什麽事,居民會很需要仰賴這裏。」


    「原來如此,這真的是太好了,」平賀一麵說,用力握緊雅各的手,「尤其偏遠地區的醫生人手不足,無論在何處都是很困擾的問題。」


    安娜·多洛麗絲的病房是三樓走廊盡頭的單人房。雅各開門後,幫助安娜從床上坐起來。安娜向平賀與羅貝多致意。


    「梵諦岡的神父來了。」


    「我是平賀,這位是羅貝多,尼可拉斯神父。」


    「平賀神父、尼可拉斯神父,請多指教。」安娜微笑時兩頰就出現酒窩。她皮膚白皙,金發藍眼,身高以女性平均身高來看很高,十分迷人,「我馬上就知道兩位要來這裏,因為神告訴我要讓你們看看祂的印記。」


    「印記?」


    安娜點點頭,將掌心攤在平賀和羅貝多麵前。她的掌心流著血,是聖痕現象。


    「那是……」


    「兩位來之前就開始了,這裏也有……」安娜指著側腹,薄薄的睡衣下滲出血。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采集樣本嗎?」


    「好的,可以。」安娜大方答允。平賀隨即從隨身包拿出滴管采集掌心的血液,再放進試管。


    「請問你的血型是?」


    「rh負ab型。」


    「相當稀少的血型呢。」


    「嗯……」


    「你要怎麽做呢?」雅各插話問。


    「要作檢查。檢查是否為真的血,還有血型。」平賀公事公辦地迴答。


    「醫院檢查很多遍了,那一定是人血,也是rh負ab型。」


    「原來如此。我相信雅各神父的話,但這是神跡調查上的例行公事。」平賀將試管用橡膠栓栓好放入背包,然後坐在床邊的椅子,溫柔地看著安娜,「請說說你童女受孕的經過。」


    「其實也沒什麽經過……我到任聖玫瑰半個月左右後,大天使米迦勒唿喚著在夜晚入眠的我,我醒過來,看見背上有四片雪白羽翼、無比美麗的人佇立在床前,他說,『感恩吧,神撿選了你,將氣息吹入你的身體。你體內懷了能拯救世界的孩子。將這件事通知世人,將你的幸福分享出去。』說完後,天使消失在強光中,接著我再次感到強烈睡意,事後睡得很昏沉,隔天一早醒來就清楚感覺我肚裏有生命。」


    安娜眼神恍惚,滿臉洋溢喜悅之情,她眼睛朝上地看著平賀與羅貝多說:


    「神父,這都是真的,請相信我。我四歲就進入修道院,始終和神一起生活。身體是貞潔的,也沒和男性交往。現在仔細想想,我看到房間出現聖母子像時,就預感有事會發生。」


    安娜自白的這段期間,掌心仍然流出鮮血染紅襯衫。看著她解釋得如此拚命,平賀默默點頭,然後與羅貝多和雅各到屋外說話。房門啪的一聲關上後,平賀率先開口。


    「她說她不會和男性交往,這句話的可信度多少?」


    「醫學上是否判斷出她真為處女?」羅貝多補充一句。


    「關於這一點我們也確認過,院內的婦科醫生替她檢查過,她的處女膜完好,不會和男性發生性行為。」


    平賀深思著,他沉默片刻,「為了確認正確性,能否請梵諦岡派婦科醫生替安娜診斷?」


    「當然可以,是非常歡迎。」聽到雅各的迴答,平賀滿意點點頭。


    兩人從醫院迴房後,反應截然不同。羅貝多不快地倒在床上,「怎麽會有童女懷孕這種事,這一定是謊言吧,聖玫瑰醫院醫生的話根本不能相信。」


    「致羅蘭,急件,請盡速派婦科醫生至聖玫瑰醫院。如果可以的話不要隻派一人,多請幾位來更好。


    平賀」


    平賀寄信完後轉頭看羅貝多,「放棄先入為主的念頭比較好,我們隻要找到真相就好。」他說完後,從背包取出試管,就著顯微鏡觀察血液,「這的確是人血,」然後為了判斷血型,他用滴管取鮮血滴在檢驗器。過了一些時間,他才說:


    「是rh負ab型。看來聖痕不是假的。」


    「各地都有關於聖痕的報告,似乎有可信度,但童女懷孕就……」羅貝多的話語混雜著幾聲歎息。平賀坐在他身邊的床上說:


    「相信聖痕現象,卻不相信童女懷孕,這是不是很矛盾?」


    「你也說過了,在教義上掃羅大主教無法承認童女懷孕。」


    「那終究隻是梵諦岡的事,因為那是梵諦岡的潛規則。」


    「那麽,你是在質疑梵諦岡教廷?」


    平賀露出困擾的神情,眉間折起折痕,「不是質疑,梵諦岡教廷內也有一大堆肮髒、奇怪的事,甚至是犯罪。否認童女懷孕隻不過是為了證明沒有事可以動搖梵諦岡。如果救世主彌賽亞一再一再地出現,梵諦岡的存在就會失去意義。但對我來說,奇跡調查不適用梵諦岡的潛規則,因為我隻是純粹追求真相,因為我相信這才符合神的心意……」


    他說著,眼神堅定地透過窗戶仰望夜空的月色。


    2 無法平靜的人


    警衛詹姆士在下午四點被刺耳的鬧鍾驚醒。


    宿醉的腦袋嗡嗡作響。他立刻按掉鬧鍾看著四周。雜誌和酒瓶散落一地,房間亂成一團,瑪利歐·羅德事件之後,酗酒再度找上他。看到那種惡心的景象,不喝酒根本無法在夜間巡邏。詹姆士想著,慢吞吞起身走向衛浴兼具的浴室,他得洗個澡再上班。他接著打開浴室門,瞬間一陣毛骨悚然的恐懼感襲向他,因為眼前出現骷髏。


    ——不,不對,不是站在眼前,是映在鏡中。


    嚇一大跳的詹姆士才發現臉上緊貼著某樣東西。他用手摸臉,那是冰冷得像吸附住肌膚的塑膠觸感,同時鏡中的骷髏頭也觸碰自己的臉。是麵具,是玩具店常有的廉價塑膠麵具。詹姆士氣憤地扯下麵具。那張有著混濁雙眼和雜亂胡須的臉從鏡子裏蘇醒過來。


    詹姆士凝視手中的麵具。自己何時戴上麵具的?完全沒印象,而且家裏沒有麵具。工作到早上迴到公寓就一直喝酒。直到失去意識為止不知道喝了多少。在記憶喪失的期間到玩具店買骷髏麵具嗎?


    「怎麽可能有這種蠢事!」


    詹姆士將麵具扔到床上。這時他腦海浮出一名男人的身影。沒錯,做出這種事的一定是那男人。那家夥一定隻是裝死,這是那個變態會幹的事。接下來一定是威脅、戲弄他到束手無策。混帳,居然抓住人的痛腳不放。


    「他是趁我睡覺時從哪裏溜進來的吧?」


    詹姆士急忙檢察門窗是否忘記上鎖。但全都上鎖了。他內心極度恐慌。那男人果然是惡魔的化身,一想到這,他就難以平靜下來。那個男人就這樣進到全都上鎖的密室,給自己戴上骷髏麵具就離開,這比被捅一刀還可怕。那家夥想命令我再幹些什麽嗎?


    詹姆士因為難以訴諸言語的焦躁衝出家門打開信箱。那男的說不定在信箱裏放了什麽。與其被這種連個影子都不見的威脅嚇得魂飛魄散,倒不如直截了當地麵對還比較輕鬆。信箱掉出一疊信件,露出來的邊緣看來全是請款單。「王八蛋!」詹姆士將請款單拿到陽台,接著用打火機點燃,令人鬱悶的信件熊熊燃燒,黑色的灰燼飛舞。


    這時,鄰居陽台門打開,一名中年婦女出來瞪著詹姆士。


    「你這樣很危險啊,竟然在這種地方燒東西,會被房東念的!」


    「吵死了老太婆!我在我陽台想做什麽是我家的事,不用你多嘴,你這隻欲求不滿的豬!」他惡言相向後進到屋裏,不理會女人的叫喊,用力關上門。每件事都讓他火冒三丈。詹姆士衝進浴室把水開到最大,水龍頭很快流出溫度適中的熱水。等浴缸放滿水的期間,他到處找尋殘餘酒的酒瓶,嘴裏則反複呢喃:欲求不滿的豬,欲求不滿的豬,欲求不滿的豬。最後終於找到瓶底還剩兩公分左右的威士忌酒瓶,詹姆士仰頭一口飲盡酒,胃頓時燃燒起來,酒精在血管中奔馳。煩躁的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但遠遠不夠。


    找迴冷靜的詹姆士,深深憎恨自己。


    可惡,又來了,自己又莫名其妙鬧事。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都是那家夥的錯。都是那家夥。詹姆士將喝完的威士忌酒瓶貪婪舔到最後一滴,一想到自己如此難看的模樣,他就鬱鬱寡歡。自己又重蹈覆轍。好不容易迴到正常生活卻一錯再錯。


    詹姆士大力敲著自己的頭。


    沒多久,他聽見熱水滿出浴缸的聲響,連忙衝進浴室關掉水龍頭。溢出來的熱水淋濕鞋子。詹姆士脫下鞋襪盯著映照在浴室鏡子的臉,看著自己說話:


    「不要自暴自棄了,你會發酒瘋是因為喝酒。沒事,沒什麽大不了。帶點吃的到隔壁道歉,盡責工作就能一點一點還掉貸款,別有放棄這份工作的蠢念頭,那家夥的事也別這麽神經質,自己的把柄雖然被抓住了,但我手上也有他的把柄啊。我們立場是對等的,有什麽好怕,萬一事情暴露,那家夥幹的事我怎麽可能佯裝不曉得。不用這麽怕東怕西,比起煩惱這些事,稍微減少喝酒的習慣比較重要。」


    詹姆士看著鏡子露出勇敢的笑容,然後脫掉衣服,同時安慰自己根本沒遇到危機。他整個人浸到熱水,嘩啦啦地洗臉後吸口氣,浴缸滲出來的水慢慢流進排水口。此時,他突然聽見類似電話鈴聲的聲響。


    詹姆士白天睡覺時常有電話打來,但大部分都是催繳遲交的公費、借款或賠償金。失業近半年的男人身上當然沒錢,世人對這理所當然的事沒有絲毫同情。電話一響,他心髒就跳得很劇烈。不久電話就會轉成語音留言,但在此之前的兩、三聲電話又刺激著他的神經。幹脆拔掉電話線好了,可是無法這麽做,因為一旦被認為刻意搞失蹤,律師會找上門,這更麻煩。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電話如今還在響。是幻聽……別在意。詹姆士想,離開浴缸衝澡,接著洗起頭。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聲愈來愈大且無比清晰。洗頭時,經常會發生這種事。他起先會緊張地衝出浴室,現在覺得八成是心理作用。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腦中全是電話鈴聲。雖然是心理作用,卻愈來愈難以忍受這道聲響,詹姆士頂著洗發精的泡泡衝出浴室。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耳中仍殘留鈴聲迴音,但電話此時卻沒在響。也許是響到剛剛才掛斷。不,說不定電話另一頭有人在等我接起來。他忽然覺得電話像是詭異的生物。詹姆士走近安靜無聲的電話,將話筒拿到耳邊,「喂。」他說。


    話筒傳來了聲音:


    「你說誰是欲求不滿的豬?」詹姆士倒抽口氣,是那家夥,「欲求不滿的是你吧?我很清楚你被威脅卻默不吭聲。你自己也很開心吧?幻想著那種事,每天都在自慰。」


    「喂,你在說什麽!我……」


    詹姆士滿臉通紅地反駁時,耳邊響起刺耳尖銳的聲響——嘟嘟嘟。他沒發現說到一半,電話就被掛斷。還是其實沒有任何聲響?可是腦中明明響起那男人的聲音。還是電話恐懼症的症狀變嚴重了,造成奇怪的幻聽嗎?不對,不是這樣!是那家夥緊盯我不放,故意在整我。


    詹姆士滿腔怒火,放下話筒走迴浴室。


    3 派閥鬥爭


    我的考試成績是學年最高分,但這是當然,因為擔任我家教的是大學教授。按照霍普金斯博士的說法,我的程度相當大學二年級的學生。學生群眾在成績布告欄前,他們很意外身為轉學生的我拿到第一名,交頭接耳著,還不時偷看我。我品嚐著這份優越感時,班導司提反神父請我到教職員室,通知我順利進到sc,並在製服領口別上用黑字寫著sc的小紅色徽章。


    「每天放學後要前往sc專用的教室,你明日起就是菁英了,最好別請假,每天都來。」


    我迴答,「是的,我明白。」然後雀躍離開教職員室。我心跳加速地想:太好了,終於進到sc,亞伯一定會敬畏我,這樣就能毫無顧忌地跟在瑪利歐身邊了。我太過得意,以致粗心忘記不要成為強出頭的釘子。


    那晚,我專心複習不夠熟練的拉丁語,房門不知何時插進一封信。我過很久才發現信拿起來,背麵寫著瑪利歐的名字,於是我連忙用拆信刀拆開信封。


    「親愛的塞巴斯提安,歡迎加入sc。十點熄燈後,大家舉辦歡迎你的秘密歡迎會,請至講堂。


    瑪利歐」


    我匆匆看著時鍾,現在是九點二十分。我進到浴室倉促梳洗,然後擦上中意的古龍水。熄燈時間到來,學院燈火盡滅。避免被神父和警衛發現,我隱藏腳步迅速前往講堂,接著穿過西邊一樓教室,眼前就是講堂。終於到達目的地了。我用身體推開沉重的大門。


    黑漆漆的講堂中,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紅白蠟燭。似乎沒有任何人影。我感到奇怪地走向眼前的亮處。地上插著蠟燭,還用粉筆畫出大圓,圓中有倒五芒星。我發著抖看向四周。


    「瑪利歐,在嗎?是我,我是塞巴斯提安。」


    聲音空蕩蕩迴響在講堂。沒有任何人迴答,狀況有些詭異,我畏懼地後退一步遠離地上的記號,此時幾個人抓住我頸部和手腳牢牢困住我,「到底是誰!」我往旁邊一看,見到一張戴著有色鏡片眼鏡、下巴很尖的臉孔。我看過這張臉,那是一個叫做亨德裏克的家夥,他是傳聞中不良少年的領導者,有著完全異於學院氣氛的氣質。


    「哈哈哈哈,瑪利歐的名字也太好用,你馬上就上當跑來了。哦,好香,你擦了香水啊,真是好孩子……就照信上所說替你辦歡迎會吧。歡迎來到我們的黑彌撒。」


    我手腳被架著抬起,接著被強壓在恐怖的記號上。亨德裏克那幫人緊抓我的手不放,我雖然掙紮著,但對這些人而言就像蚊子的叮咬。亨德裏克站在我的腳邊,俯瞰我並從製服上衣拿出一把長刀,他的刀遊走在我身上。


    「今晚的獵物挺活蹦亂跳,我們的主——撒旦也會很滿意吧?第一刀要刺在哪裏?腹部?胸部?還是眼睛呢?」


    我害怕得像個女孩般大聲尖叫,「住手,救命啊!」克勞斯神父死去的身影掠過腦海,我懷疑自己會死在這裏,恐懼得牙齒打顫。


    「我們不會馬上殺死你,你就好好躺在這裏。」接著,四周的人聽到亨德裏克的命令,讓我趴伏在地麵,「必須懲罰不小心受到惡魔誘惑的人。喂,給他吃幾鞭。」


    鞭子打在地上的聲響逐步靠近我。啪的一聲,背上感到火燒般的痛楚。


    「好痛,住手!」


    「不然這樣好了,不想被打的話,你就說,『我不相信耶穌,我要丟棄天主教這種偽善的信仰,成為撒旦的奴隸』。」


    這種話很好出口。我原本就不是天主教徒,連受洗都很猶豫。媽媽做事又半調子,沒讓我受洗也不奇怪。但我死也不要屈服於暴力、聽從亨德裏克這種惡劣家夥的話,因此用力搖頭。


    「挺倔強的嘛,那就再被打吧。」啪的一聲,背上一陣劇痛,但我依然搖頭,「固執的家夥。再打一次。」


    又是鞭打的聲響。我會一直被打下去。


    「竟然沒效。我看打得也累了,差不多了,讓他仰躺吧。」我像最初一樣仰躺著,亨德裏克的刀被燭火照射出血一般的紅光。他摸著刀尖,在我麵前亮刀,似乎打算將我的恐懼逼到極限,而他果然成功了。我的恐懼已經快壓過自尊。眼見亨德裏克揮落刀子大聲說:


    「撒旦啊,你就領受我們獻上的活祭吧!」


    「哇啊!」恐懼終於大獲全勝,我害怕得放聲尖叫,正當此時。


    瑪利歐·羅德厲聲喝道,「亨德裏克,停止愚蠢的行為!」他和幾名侍從進到講堂。他拿著油燈,宛如一道救贖的曙光。他筆直走來,抱著我顫抖不停的肩膀。


    「好可憐,你一定很害怕。」


    亨德裏克那些人立刻放開我手腳。


    「是……是亨德裏克將克勞斯神父當作供品……」我靠在瑪利歐肩膀,指著對方。


    「不是的,這隻是他們惡劣的遊戲。」


    「可是他打算拿刀刺我……」


    瑪利歐身邊的皮特爾幫我起身。亨德裏克不懷好意地單手把玩刀子,瑪利歐將刀搶過後刺往手臂——看起來像這樣,但刀子卻完全傷不了他分毫。


    「這是演戲用的假刀,這種東西沒辦法殺人。亨德裏克,你惡作劇太過頭了,如果我以舍監的身分通告神父,足以讓你退學。」瑪利歐說,亨德裏克嘖一聲從對方手裏搶迴刀子。亨德裏克對自己的人打個信號,大家便一窩蜂離開講堂。然後瑪利歐看著我問,「塞巴斯提安,沒事吧?抱歉我來晚了。我從房間剛好看到你去講堂,覺得奇怪,就和大家一起過來。先到我房間吧,你的傷口必須治療才行……」


    瑪利歐背著我,跟其他人一起到房間。


    他的房間有暖爐,所以很溫暖;我的臥室用空調控製溫度,隻有不同此地的無機質暖意。他的暖爐依然放著水壺,壺嘴咻咻地冒出水蒸氣。


    「好嚴重的傷。下手真狠……」瑪利歐看見我脫掉上衣後、裸露出來的背。他接著從櫃子取出醫藥箱及繃帶,再將軟膏塗在我背上,「吃顆止痛藥會好一些。安迪,你能替他泡杯可可嗎?」


    點點頭的安迪像在自己家一般徑自從廚房拿出可可罐和杯子。瑪利歐細心為由於恐懼和不甘而淚流不止的我纏上繃帶。


    「衣服也破了,你有衣服可以更換嗎?」我哽咽著搖搖頭,「借給你我一年級的上衣吧。」瑪利歐像安慰小孩一般摸著我的頭。安迪也將泡好的可可拿來。


    皮特爾難過地看著我,「你不要太在意,塞巴斯提安。我之前也有相同經驗。亨德裏克他們隻要一找到目標就會做出同樣的事。」


    我擦著淚水點頭,然後啜飲一口甜的熱可可,「如果是這樣……瑪利歐你什麽不把他們趕出學校?」


    「這裏有形形色色的學生,有好的也有壞的,唯一共同點就是有家歸不得。」


    有家歸不得。他的話打動我的心。


    「塞巴斯提安,你想怎麽做?你希望將今天的事報告主教嗎?」


    瑪利歐詢問我的意見,但我搖搖頭。碰上這麽難堪的事還任由別人處置成為供品,我的自尊不允許這些事傳出去。況且亨德裏克也是有家歸不得的孩子,我可以理解這種宛如握著一把不知發泄何處的憤恨之刀,時而希望刺向任何一人的心情。我最後沙啞地迴答:


    「請不要說出去。」


    「好,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大家也保密。」瑪利歐說,其他少年跟著點頭。


    4 拔下的齒舌


    羅貝多無法忍受從東窗射來的陽光而轉醒。他從床上起身時,時鍾指在五點。「這什麽房間,居然連窗簾也沒有。」房內錯落著影子和光線,他不悅地扔出枕頭,然後看向臨床,卻不見平賀。


    他為祈禱弟弟的平安去了禮拜堂嗎?


    羅貝多更衣後離開房間,直直走在浸潤在靜謐中的修道院走廊再下樓梯,接著他穿過拱形屋頂下的迴廊抵達禮拜堂。一進禮拜堂,平賀如他所料坐在最前麵的位置向十字架禱告。羅貝多悄然無聲走去,坐在青年旁邊。過了一會,平賀禱告完抬起頭。


    羅貝多刻意用明快的口吻揶揄他,「你起得還真早。」


    平賀露出少許尷尬的神情,「這是我的習慣,我睡得不久……」


    「我知道這是你的習慣。」羅貝多笑著說。平賀點點頭後看著四周:


    「這座禮拜堂真的很漂亮。」


    「雖然規模比較小,但很氣派,不會輸給梵諦岡。」羅貝多迴答,接著和平賀環視禮拜堂。


    全部延伸向圓頂天花板的柱子呈現圓滑曲線,下半部雕刻著葡萄和藤蔓。圓頂天花板中間畫著玫瑰,霧玻璃鑲嵌其上,隻見柔和光輝流瀉而下,在禮拜堂罩上一層神秘氣息。柱子以外的牆麵用彩繪玻璃拚貼出聖者像,昏暗但無比炫麗的光線射進室內。


    平賀一個個念出彩繪玻璃上聖者像的名字,「聖司提反、聖阿波羅尼斯、聖安得烈、聖利傑、聖加大肋納、聖勞倫斯——你知道嗎?他們全是天主教的殉教者。」


    羅貝多被這麽一說才初次留意到這件事,「原來如此,實在是相當難得的組合。」


    平賀恍然迴應,「是的,但非常美麗。」可是他一副想不透的樣子。羅貝多知道對方正試圖捕捉閃現在腦海中模糊不清的影像。為了不幹擾他,羅貝多沒有說話,靜靜等待對方的靈感成形。


    這時,禮拜堂的門被大力打開。一看是彼得神父,看起來很慌亂。


    「又出現不得了的事。沒想到會這樣,太難以置信了,神啊。」彼得握拳的手顫抖著。


    羅貝多趕往他身邊,「怎麽迴事?」


    彼得顫抖的嘴唇發青,「散步道上的瑪利亞像……」


    羅貝多和平賀對看一眼。後者問,「散步道怎麽了?」


    彼得說,「請跟我過來。」他站穩發抖的身子移動步伐,兩人跟在身後。前方就是並列著聖人像的散步道,那裏出現炫目的光芒。衝上前一探究竟的兩人到散步道盡頭的倉庫時,看到被耀眼光芒包圍的聖母瑪利亞出現在空中。她全身散發出白淨高潔的光。


    這不是幻覺,她的臉、手腳、衣服的形像都相當完整。


    瑪利亞身上纏繞著輕飄飄的衣服,肌膚是美麗的象牙色,頭發是褐色,眼珠是藍色,而她確實凝視著羅貝多,嘴角像在訴說什麽一般漾起滿懷慈悲的微笑。這幅情景宛如少數教會異端人士所唱頌過的——當世界重生,聖母會隨眾多聖人降臨此地。


    這起發生在白晝的神跡讓羅貝多寒毛直豎,膝蓋顫抖得站不穩。喘不過氣的他跪在地上祈禱,低吟讚頌瑪利亞的詩歌。平賀與彼得也屏息注視這幅情景。三人都沒發現草叢一陣騷動,不知是誰看到瑪利亞顯靈,嚇得渾身發抖立刻離開現場。


    閃爍著光輝的瑪利亞出現將近一個小時,最後緩緩地、緩緩地化為光的粒子一般從目瞪口呆的三人前消失。


    「怎麽迴事……這是真正的神跡。」羅貝多起身,他的聲音顫抖。


    但平賀突然說出令人費解的話,「聖母瑪利亞懷中抱著的是法蘭斯高神父吧?」


    「法蘭斯高神父?」


    「是的,瑪利亞用雙手抱著他。」


    羅貝多太過震驚,因此沒注意到這件事,「真的嗎?彼得神父。」他向臉色蒼白的彼得問,對方隻是無力搖頭,「究竟怎麽迴事?」


    「其實我也不知道。」平賀也搖搖頭。


    兩人因為聖母瑪利亞顯靈如此超然的現象啞然失語,決定迴到住處。不過,彼得神父一定在早上就將難以置信的神跡告訴眾人。羅貝多激動地來迴走動。平賀雙手盤胸地思考著。


    「這隻能是神跡了。是吧,平賀?」但平賀大力搖頭,然後深深歎氣,「為什麽一副困擾的樣子?我們終於體驗到神跡,可以親眼見到主的榮光真是太好了。」羅貝多欣喜若狂,他期待平賀有同樣的心情,可是對方反應冷淡。


    「是的,的確是這樣,不過……」


    「不過?」羅貝多因為平賀對神的榮光毫無感應而不快。


    「我很擔心法蘭斯高神父,況且今年不是大合相年,這反而像不祥的征兆。」


    結果平賀的話成真了。


    聖母顯靈事件後,兩人一離開房間就時不時在窗外或門後聽見竊竊私語,人們說著,「聖母瑪利亞像……」的慣重聲音不絕於耳。聖母顯靈一事果然成為公開的秘密。有人在早餐時間大力敲著平賀的房門。羅貝多打開門,約翰主教緊張地佇立在外。


    「怎麽了?」羅貝多問。


    「法蘭斯高神父死在倉庫。」


    「什麽?」平賀與羅貝多愕然。


    老舊倉庫由石灰岩建成,隻有門是木製的。約翰主教一開門頓時飄來一股屍臭味。羅貝多不由得皺起臉。地上留著紅白蠟燭融化的痕跡,與克勞斯神父死狀相同,法蘭斯高神父躺在中央繪製著倒五芒星的圓圈中。他臉色嚴重發黑,喉嚨有被繩子勒過的痕跡。更可怕的是法蘭斯高的牙齒散落在臉部周遭。


    「這、這個是……」羅貝多不由得驚唿出聲。


    平賀走近屍體,手指伸入屍體嘴裏,「沒有牙齒呢,這些果然是從神父口中拔下來的。」說完後,他仔細觀察法蘭斯高,「哦,這裏沾到少見的東西,」他指著法蘭斯高大腿附近的衣服。


    「沾到什麽?」


    平賀迴答,「青苔。和安娜修女和多洛緹亞修女住處牆上一樣的青苔。」他迴頭看著約翰主教,「對了,主教,你為何來倉庫?」


    「教會的鍾有點生鏽,我是來拿砂紙的。」約翰主教迴答。


    「原來如此,主教親自拿砂紙啊……所以您才會發現屍體吧?」對於平賀的問話,約翰主教不發一語頻頻點頭。盤著手的平賀咕噥著,「青苔是在安娜和多洛緹亞窗戶外牆上的……也就表示法蘭斯高神父出現在那附近羅?為什麽要過去?又為了什麽目的呢?」


    看到平賀像機器人一般歪著腦袋始終想不通,羅貝多揶揄他,「站在男性的角度,法蘭斯高神父出現在那裏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私通吧。」


    「天主教徒居然做出這種事!」平賀倏地揚聲道。


    「不論是天主教徒還是什麽,會被異性吸引也是無可奈何的吧?從古至今關於男女之事,應該也隻有當事者才可以體會。以前幾位教宗身邊也自然地圍繞著情人呢。」


    「……話是這樣說沒錯,如果是這樣,多洛緹亞修女也是如此嗎?她有沒有可能私會法蘭斯高神父?」


    「那正是我好奇的地方。」羅貝多也同意。


    「約翰主教,你有多洛緹亞修女房間的鑰匙嗎?」


    「當然。鑰匙在我房間,我去拿。」


    約翰說完就走出倉庫。這段期間,羅貝多與平賀一起確認屍體的狀況。


    「如果是昨晚被殺的,屍體腐爛得也太快了。他的死因十之八九是勒斃窒息。然後,犯人拔掉法蘭斯高神父的牙齒。」


    「拔牙齒……這有什麽意義嗎?」


    關於羅貝多的問題,平賀表情嚴肅但沒有迴應,他腦海正如玩著天使與惡魔的遊戲一般思索各種可能性。平賀從屍體旁起身,然後喃喃自語著什麽,接著忽然看向倉庫一角的暖爐。暖爐放在倉庫中看起來有點怪,平賀用手取出暖爐的灰燼後呢喃著,「還是溫的……」


    「崇拜惡魔的儀式、毆打致死的屍體、瑪利亞像的眼淚、抱著法蘭斯高神父的聖母顯靈,還有被拔光牙齒的屍體……這背後到底有什麽意義。」恍若迷失在迷宮中,羅貝多很焦躁。


    半晌,約翰主教與湯瑪仕神父一起迴來。


    「死狀實在太淒慘了。」湯瑪仕看著法蘭斯高的屍體流下眼淚,在胸前畫十字,「今早我才聽說聖母瑪利亞顯靈,為何……他為何會死?」湯瑪仕逼問平賀與羅貝多。


    「我也不知道,我們也剛到現場。」


    「請你們務必找出原因。」


    「是的,我明白。不過您為何會來這裏?」


    「我來拿香草園的肥料。」湯瑪仕神父用肩膀扛起倉庫的肥料,單手畫十字聖號後離開倉庫。


    這時羅貝多問,「對了,約翰主教,您拿多洛緹亞修女房門的鑰匙來了嗎?」約翰拿出大把鑰匙串給兩人看,從中選出一把,「就是這把。」接著三人一起前往修女院的迴廊,他們站在走廊數來第六間的房門前,這就是多洛緹亞修女的房間。


    「多洛緹亞修女,我是約翰,你醒了嗎?」約翰敲好幾次門,可是沒人迴應,「多洛緹亞,不好意思,我要進去了?」


    約翰從大把鑰匙中拿出一把插進鑰匙孔,緊接著門鏘一聲打開,隻見昏暗日光照在躺在床上的多洛緹亞。房裏同樣散發異味。平賀嗅聞著,「是法蘭斯高神父的體味。」最初到此處聞到如動物般的怪味確實是法蘭斯高的。


    但多洛緹亞卻成了屍體。


    她趴在床上,臉轉向右側,滿是鮮血,地板還有人的抓痕,證據就是地上殘餘幾片剝落的指甲,立刻讓人察覺到這名殺人犯多麽異常。三人圍繞著屍體,地麵用粉筆畫著和之前一樣的圓形和倒五芒星,紅白蠟燭已經融化三分之二,而從多洛緹亞臉上挖下來的眼珠和舌頭,血淋淋地掉在蠟燭之間。


    羅貝多憤怒地說,「這次是舌頭與眼睛,這究竟怎麽迴事?」另一方麵,平賀仔細檢查多洛緹亞的床,「羅貝多,正如你所說,法蘭斯高與多洛緹亞的確在私通。」他用手捏起淡茶色的鬈發。


    「嗯,至少我們知道法蘭斯高躺過這張床……」


    平賀到羅貝多身邊,他專注觀察著多洛緹亞的屍體。她頸部和法蘭斯高一樣有繩子的勒痕。他像說給自己聽一般開口,「犯人勒斃多洛緹亞後,特地挖掉她的舌頭與眼睛吧?那犯人是從何處逃走?窗戶嗎?」然後他恍然大悟,雙眼興奮地發著光。


    「怎麽了,你明白了什麽嗎?」羅貝多問,平賀點點頭。


    「我問你,禮拜堂的聖者像依序是聖司提反、聖阿波羅尼斯、聖安得烈、聖利傑、聖加大肋納以及聖勞倫斯,對吧?」


    「我不記得順序了,但的確有殉教的聖者像。」


    「按照我的記憶,聖司提反是被石頭砸死,聖阿波羅尼斯因為拷問被拔光牙齒,聖安得烈則是被拔掉舌頭、挖掉眼珠。」


    「也就是被打死的克勞斯、牙齒被拔掉的法蘭斯高,以及挖掉舌頭和眼珠的多洛緹亞,死法都是模仿殉教的聖人嗎?」


    「是的。」平賀用無可動搖的堅定眼神迴答。


    「可、可是,究竟是誰又為什麽要這麽做?」約翰悲歎。


    「我不清楚犯人的身分和動機,但一定有殺人魔在這間聖玫瑰學院,那人像霧一樣藏匿在這裏,讓三名聖職者走向死亡。犯人在我們身邊才是,他一定是能在學院來去自如的人。」


    聽到平賀斷言,約翰主教心焦的臉色一瞬間刷白,「這慘劇還會繼續下去吧?」


    「說不定隻會殺掉殉教的人數吧。」平賀機械一般迴答。


    約翰主教渾身一震,然後畫十字聖號,「犯人的目的是什麽?」


    「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許是為了製裁罪人,畢竟是模仿聖人死法的殺人方法,表示犯人是某種狂熱的信徒吧。」


    「罪人?」約翰主教反問。


    「法蘭斯高和多洛緹亞兩人打破在神麵前發誓守貞的誓言。我想這就是犯人殺害那兩人的動機,但克勞斯神父的死因死就無法立刻迴答了。」


    約翰主教深深歎口氣,「真受不了,又必須向學生報告這種可怕的事……繼任的神父也還沒找到……唉,頭好痛。」


    「總之我們盡可能替他們驗屍吧,是否通報警方就由主教決定。請避免讓人靠近多洛緹亞修女的房間及倉庫。」


    聽到羅貝多的話,約翰垂頭喪氣迴到住處,他住在禮拜堂走廊盡頭的房間。現在正是快要用早餐的時刻。


    「平賀,我愈來愈不明白,你也看到瑪利亞顯靈吧?那不是夢,是現實。如果是這樣,兩人的死是神的製裁嗎?又或者瑪利亞的顯靈是惡魔欺瞞我們的技法,還是那位兇手搞得鬼?我們今後要怎麽做?」


    羅貝多接連不斷向平賀提出問題。對此,平賀迴答:


    「無論如何,我們能做的就是追查真相。多拍一些現場照片,然後找出殺害兩人的兇器。」


    平賀從隨身包取出相機,從各種角度拍攝多洛緹亞的屍體。接著兩人搜索房間,但沒找到兇器。最後他們離開房間前往倉庫,同樣拍攝法蘭斯高神父屍體的照片。看看周遭後,長長短短、似乎可以作為兇器的麻繩懸掛在倉庫橫梁上。羅貝多拿著尺寸相當的四條麻繩和法蘭斯高頸項的勒痕比對,發現第三條麻繩與屍體瘀青一致。


    「是這條繩子。就是這繩子將他們兩人勒斃的。」平賀用鑷子夾起法蘭斯高神父領口附近的麻料纖維,「將這條繩子與纖維拿迴去比對吧。」


    5 瑪利亞發生何事


    盈滿詩歌和莊嚴管風琴聲的早晨禮拜,我與瑪利歐,羅德坐在最前排數來第二排sc的特等席。雖然不相信耶穌,但待在瑪利歐的身邊,聆聽莊嚴的琴聲,我內心倍受震撼。管風琴奏出和弦,音符間誕生嶄新的編曲,宛如天使的合唱響徹天頂。即使明白隻是音樂波長重疊在一起的魔術,可是實際傾聽時,確實可以澄澈心靈。不可思議的是從某處飄來花香。


    詩歌隊唱完詩歌,約翰主教站在祭壇上。


    「今早又發生令人難過的事……法蘭斯高神父和多洛緹亞修女蒙主寵召。」


    聽到約翰主教的話,兩百名學生全都一陣嘩然。


    「大家安靜。不用害怕,你們是被選擇的羔羊,隻要心中思慕神,災禍就不會降臨。」


    「主教!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麽克勞斯神父、法蘭斯高神父和多洛緹亞修女會死?」有人勇敢質疑。


    約翰擦著汗,「或許三人體內的靈魂容易被惡魔誘惑。我也不是很清楚……來吧,你們要禱告災禍不要降臨,然後麵對自己的內心,加以反省。」約翰畫著十字聖號,我們也照做,說:阿們。


    這時,我隔壁的瑪利歐突然起身,他看起來被一股力量牽引至半空,腳像芭蕾舞者般隻有腳尖踮在地上,宛如飄浮在半空,一般人做不到這種事。我茫然注視他。瑪利歐額頭上倏然出現數道傷痕並滲出血,接著不隻額頭,雙手掌心也流著血。有人大喊,「瑪利歐又被唿召了!」後排學生起身看向瑪利歐。隻見瑪利歐痛苦扭著頸項,發出聽不太清楚的聲音。


    「你是我最初的羔羊。我因你的犧牲而作王。」


    我不中用的耳朵隻聽到這句,應該是聖經的一節?


    約翰主教默默看著瑪利歐。其他神父則坐在我們前麵的位子上。他們的坐位沒有固定,似乎按照入坐順序。這時前排有彼得、司提反和湯瑪仕,三人對如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般張開手,並且以不自然平衡感站立的瑪利歐合掌祈禱。


    瑪利歐再度開口,「超人……已存在我們當中……他既勇猛又殘暴……」然後倏地受到重力摔在地麵。人們「哇」的大叫一聲,神父圍在瑪利歐身邊,將他抱起來準備離開。


    「要把瑪利歐帶到哪裏呢?」


    聽到我的問題,後座的麥克斯迴答,「保健室啊。讓瑪利歐休息到清醒為止。」


    「但血流成這樣……」


    「不要緊,沒人會因為神的印記而死的。」


    「是這樣嗎……但我還是很擔心,休息時間去保健室看一下。」


    「我也去吧。」


    「是的,一起去吧。」


    麥克斯點點頭,等拉丁語課結束就集合在保健室前。


    走出禮拜堂,學生各自進到教室。我也跟著前往教室。強烈的疙瘩殘留在記憶某處——超人……已存在我們當中……他既勇猛又殘暴……瑪利歐在恍惚狀態時說的話,似乎在哪裏聽過或看過,但模模糊糊怎麽也想不起來。我預計在下周末的寄信日寫信問霍普金斯博士。拉丁語課一結束,我前往保健室,麥克斯已經在保健室前了。


    「麥克斯!瑪利歐的狀況如何?」


    麥克斯神情憂愁,「瑪利歐好像醒了,現在有兩名梵諦岡的奇跡調查官在問話。還沒結束,我們似乎不能去見瑪利歐。」


    「梵諦岡的人?怪不得老看到兩名沒見過的神父到處走來走去。」我想起老黏在一起的兩名神父。一是拉丁語係的人,另一是東洋人,老用筆不知道在記什麽,很怪的二人組。我接著努力用開朗的語氣說,「若承認瑪利歐的聖痕是真的,說不定梵諦岡就會贈予他聖者的稱號。」


    「如此一來,我們不就要稱他為聖瑪利歐嗎?」麥克斯也開心地答道。


    「瑪利歐或許會離開我們,他畢竟是特別的人。」


    「你也很特別啊,塞巴斯提安。剛轉來就考第一名,前所未聞。」


    「隻是家裏請的家庭教師教得好。雖然他隻是個性情乖僻的老爺爺。」


    你在說什麽,我的性情才不乖僻,你這個臭小子!——我想像滿臉通紅、氣得像白頭發上會冒出蒸氣的霍普金斯博士,不自覺一笑。


    「怎麽了?有什麽好笑嗎?」


    「沒有,沒什麽。剛好想到一些事。」


    我與麥克斯不便一直在保健室前講話,於是聊著天在迴廊上散步。


    這時安迪走來,「喂,聽說了嗎?法蘭斯高神父與多洛緹亞修女被殺的手法?」見我們搖頭,他繼續說,「果然是上次那個惡魔崇拜者幹的。他們同樣躺在畫著倒五芒星的圓形中。之後詳情,我目前是還沒收到情報。」


    我想起令人不快的亨德裏克。一想起那晚,背上的傷就隱隱作痛。刀子的確如瑪利歐所說是假的,但他散發出來的殺意是真的。如果瑪利歐沒有來,我說不定會被那群不良少年殺掉,而且這次神父和修女的殺人事件,亨德裏克他們似乎也有份。我也要小心才行,學校這地方有許多潛規則、各式各樣的人。雖然有一堆有趣的事,但也有最好別扯上關係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6 瑪利亞流淚的理由


    早晨禮拜時,出現神秘聖痕現象的少年叫做瑪利歐·羅德。是名俊美的少年,如果他到梵諦岡,想必會倍受人們嗬護;不過如今他的頭和手都包著繃帶,看起來十分痛苦。羅貝多麵帶笑容,平賀站在他身邊麵無表情采集著血液樣本。


    「這裏的人信仰想必十分虔誠啊,無論是安娜·多洛麗絲,還是你,都有聖痕。」


    不過,他和瑪利歐的說笑倏地被平賀打斷。後者口吻清晰地問:


    「聖痕現象是何時出現的?」


    雖然瑪利歐的眼神依然很茫然,但迴答得很幹脆,「去年聖誕節左右。」


    「是怎樣開始的?」


    瑪利歐搖頭,「我也記不太清楚了,那天的記憶全不見了……」


    平賀唔的一聲,「為何明明不記得,卻知道自己體驗到神跡?」


    「院裏的警衛和約翰主教說看到我在禮拜堂陷入昏迷,還飄在空中,之後每周都會出現一次聖痕現象。」


    羅貝多吃了一驚。在禮拜堂時,瑪利歐看起來像飄在空中,沒想到真有人目睹他浮在半空。無論是宛如殺人預告的瑪利亞顯靈,或聖玫瑰學院發生的神跡和慘劇,這裏深受惡魔和神的青睞。這些異事是否可以獲得解釋?羅貝多一想到此就感到強烈的不安。


    但聽到瑪利歐的話,平賀依然神色未改,「原來如此,那問你也是徒勞。既然如此,我們去問問約翰主教和那個警衛吧。」


    「是的,請問問他們,很抱歉我什麽也不曉得。」瑪利歐表示歉意。


    平賀與羅貝多立刻走出保健室前往約翰主教的房間。主教剛好用果汁機打果汁,屋裏充斥嘈雜的聲響,和身後演奏的帕西法爾的旋律搭在一起,令人頭疼。約翰看到羅貝多搗住耳朵,連忙停下果汁機。


    「不好意思,很吵吧?」


    「是的。」平賀露骨地迴應,約翰一瞬間露出難看的神情。


    「你們先坐吧。」約翰主教示意兩人在沙發就坐,然後探詢,「話說迴來,兩位找到殺害法蘭斯高神父與多洛緹亞修女的犯人是誰的線索嗎?」


    「在倉庫找到殺害兩人的兇器,是條繩子,但無法鎖定是誰。」平賀迴答。


    「想必是如此。真希望跟學院的人無關,當然,其實學生之中也有讓人困擾的事……」


    「學生?有什麽證據才這麽說嗎?」


    約翰手肘撐在桌上合掌,「據說一部分壞學生中,有人在玩超自然遊戲或模仿惡魔崇拜的儀式。但真的隻有少數而已。」


    「方便的話,可以透露學生的名字嗎?」


    「是三年級叫做亨德裏克·沃夫的學生。」


    「亨德裏克·沃夫是嗎?」


    平賀用小小的字把這些記在雜記本。這是一字不漏記錄著聖玫瑰學院任何細節的調查筆記。發生過的事件就不用說,連自己隨時想到的念頭也會記上去,因此內容雜亂無章,很難看懂。羅貝多偷看過雜記本,但上頭隨意寫著沒見過的記號及沒脈絡的單字,不可能短時間內解讀出來。


    「對了,約翰主教,為何沒跟我們提瑪利歐·羅德的事?」平賀問。


    約翰清清喉嚨,「我以為神跡調查隻限於多洛緹亞修女和聖母子像而已……所以不用特別提到瑪利歐。」約翰視線逡巡在半空,看起來很可疑。


    「我們必須向梵諦岡報告瑪利歐的事。瑪利歐告訴我們他是在去年聖誕節出現聖痕,但對經過沒有記憶,而是由您跟警衛目擊到此事,是這樣嗎?」


    「的確是這樣。但我見到的隻有飄在半空的瑪利歐倒在禮拜堂走廊上的時候。那時刮起宛如神的氣息一般的大風,門被打開,祭壇的蠟燭也跟著熄滅。我連忙幫蠟燭點上火,就看到瑪利歐滿身是血倒在地上。在這之前的事情,警衛詹姆士·賈斯特應該比我更清楚,畢竟我會發現瑪利歐,是因為詹姆士的悲鳴傳到我房裏,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我才趕到那裏。」


    平賀盤著手思考,此時此刻他的腦中肯定如萬花筒一樣進行各種推理。


    「我知道了。那麽詹姆士·賈斯特上工時,請讓我們跟他談談。」


    「好的,我明白了,他上班時間是傍晚七點,他一來就派人請兩位過來。」


    「七點這裏見。」平賀有禮鞠躬後,又想到什麽地說,「對了,可以讓我看另一間校長室嗎?」


    「米海爾·伯朗主教的房間嗎?有點不方便,那間房間是我們神父和修女信仰的聖域,所以關閉起來,禁止進入。」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平賀很幹脆地放棄,「對了,那兩具屍體怎麽處理?」


    「盡可能在今晚將屍體埋到外頭的墓地。」


    「不報警?」


    「不,此事若傳出去,有礙聖玫瑰的名譽。這裏有很多學生,絕不能發生這種事。因此……我會請雅各醫生開立假診斷書,入夜後偷偷埋起來。同意嗎?」


    「我們無所謂。我們是教會的人,不是警察。」平賀迴答。


    「謝謝,感謝各位的體諒。」


    約翰從椅子上起身,與兩人握手。


    離開約翰房間,羅貝多和平賀想迴住處,但平賀忽然兩手一拍走向中庭的雕像。羅貝多追上去,平賀用從雕像流下來的水清洗雙手,然後告訴羅貝多,「不愧是地下水,好冰。」接著說,「你也來洗吧,很清涼。」


    「不,我就不用了,我對寒冷很沒轍。」


    平賀迴應,「啊,這樣。」然後從隨身包拿出溫度計泡在從雕像流下來的水中,「水的溫度是一點五度,感覺快結冰了,我終於明白了。」平賀說著將溫度計放迴原位。


    「明白什麽事?」


    「迴房再說,不曉得有沒有人在監視我們。」平賀故弄玄虛地說,快步迴迴廊。


    兩人迴到房間坐在椅子上讓心情平靜下來。然後羅貝多催促,「你明白什麽?」


    「我知道犯人在殺克勞斯神父時做了什麽。」


    羅貝多驚訝地坐直,「什麽,犯人做了什麽?」


    「解開謎底的關鍵是瑪利亞像的淚水。雕像會流淚是因為雕像的頭部還是冰的,但燭火讓雕像從下方開始變熱,在這絕妙的時間點,變暖的空氣接觸到瑪利亞像低溫的頭部,接著凝結成水珠,接著沿著輪廓從額頭流進凹陷的雙眼,最後溢出來,看起來就像眼淚。我原本是在想,為什麽隻有那天的瑪利亞像產生結露流下眼淚,然後突然靈光一閃,克勞斯神父被打死的地點可能在禮拜堂,兇器就是那尊瑪利亞像。犯人用瑪利亞像殘暴殺死神父,再將兇器拿到外頭,用雕像流出的水洗幹淨。」


    「為什麽要這麽做?」


    「是為了隱藏兇器吧?總之必須將血洗幹淨,犯人害怕一旦被警方找上,就會因魯米諾反應找到兇器。魯米諾反應是血液附著在表麵產生的發光反應,但隻要一直衝洗就不會有反應了。」


    「我不曉得這件事。」


    「如果是附在纖維上的血跡,用洗衣機多洗幾次,也不會有反應。還有,犯人不知道是不是先用車將屍體搬運到墓園,畫下惡魔的徽章再將屍體布置在中間,接著將蠟燭點上火進行某種儀式。天亮後,犯人將瑪利亞像放迴祭壇。瑪利亞像則因為衝水變冷,加上祭壇點著燭火,它接觸到熱空氣,溫度差異讓空氣結成水珠,水珠沿著雕像積在眼睛流出來,於是看起來像在流淚。」


    平賀一口氣說完後,安心歎氣,「這樣就解開一個謎團了……」


    羅貝多也一掃不安地鬆口氣,「原來如此,應該是如此。」


    平賀用清澈的黑色瞳仁望著羅貝多,「對啊,但依然不曉得犯人是誰,背後似乎很複雜。」


    「也是,不過米海爾·伯朗的房間,就是那個『禁止進入的房間』,你很幹脆就死心了,真不像你的作風。」


    「因為我相信約翰主教絕不會同意我們進去,無謂的爭論隻是浪費時間。如果想進去,我們自己進去就行了。」


    「自己進去……但鑰匙該怎麽辦?」


    「這裏的鎖隻是單純的舊鎖頭,隻要有你的開鎖技術,輕而易舉就能打開吧?」


    羅貝多平時為了偷看古書會偷開書櫃或書庫的鎖,沒想到這技術還挺有幫助。但這是羅貝多自己的秘密,如此徹底被平賀識破令他有些驚訝。平賀似乎知曉羅貝多的心思而笑起來。


    這時,電腦傳來收到訊息的聲響。


    「致平賀,


    梵諦岡醫院派了五名醫生的團隊,相信可以充分為那名叫做安娜的修女檢查。明天醫師團就會抵達,祝一切順利。


    羅蘭」


    「親愛的羅蘭,有事拜托您,請調查梵諦岡銀行中聖玫瑰教會的存款,請盡快。


    平賀」


    「致平賀,你這家夥太會指使人,好歹讓我休息一下。


    羅蘭」


    「為何要調查聖玫瑰的資金動向?」看著電腦熒幕的羅貝多問。


    「從安東尼奧主教的遺物可以得知,聖玫瑰教會應該和梵諦岡銀行有某種關聯,而且光依靠經營學校,獲利卻能打造先進的的綜合醫院,你不覺得奇怪嗎?光保養就是一筆可觀的費用吧?而且附近居民的階層又不像比佛利山莊的人那麽富有,不可能慷慨捐那麽多錢。」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沒錯……」羅貝多點頭。


    7 詹姆士的證言和浮現的盧恩文


    警衛詹姆士一當班就被約翰主教傳喚,要求他將去年聖誕節可怕的一夜告訴梵諦岡的調查官。詹姆士像受審的被告一樣緊張萬分,內心想;會問我什麽事?我酗酒被發現了嗎?還是知道了我被迫保守的秘密?他腦中如遭到龍卷風席卷一般一片混亂。


    他坐在約翰主教房間的沙發,雙腳抖個不停。


    「冷靜下來,你隻要像說給我聽一樣,將那夜看到的事原原本本說出來就好了。」約翰說。詹姆士設法讓雙腿停止顫抖,深唿吸一次,這時有人敲門,他嚇一跳。


    「能進來嗎?」


    那人說的是詹姆士完全不懂的拉丁語。光這樣就令他頭昏腦脹。


    門打開,兩名神父走進來,分別是東洋人與意大利裔的神父。兩人與詹姆士麵對麵坐著要求握手。他隻好跟著握手。


    「我現在開始提問,請你據實以答。」東洋人的神父用流利的英語說話,詹姆士這才稍微鬆了口氣,「你在去年聖誕夜的禮拜堂看到什麽?」


    「飄在半空中的瑪利歐·羅德,他衣服上都是血。」


    「在空中待了多久?」


    「問我多久,可是我那時很混亂……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多久。」


    「這樣,你不知道嗎……那你接下來做了什麽?」


    「哪有做什麽,我嚇得尖叫。畢竟一個人渾身是血飄在半空啊,看到那樣的畫麵怎麽可能冷靜。那時我聽見約翰主教的腳步聲,然後忽然一陣風聲,門打開,祭壇的燭火全熄滅。我害怕得從禮拜堂的玄關逃到迴廊,這時看到司提反神父、克勞斯神父與彼得神父從迴廊另一邊走來,三人後來都進到禮拜堂裏。」


    「然後呢?」


    「約翰主教將祭壇的蠟燭點上火,這才發現地上到處都是血,牆上的彩繪玻璃有著用血寫下來的奇怪記號。」


    「奇怪記號?你還記得形狀嗎?」


    聽到平賀的問題,詹姆士搖搖頭。


    「地上的血怎麽處理?」


    「和神父他們一起擦幹淨。」詹姆士小聲迴答。


    約翰補充,「聖誕節結束的隔天是一般彌撒日。不方便祭壇上到處都是有血,所以我們就清理幹淨,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們現在到禮拜堂調查,這兩個小時之間,請別前來打擾。」平賀說完就和羅貝多一同起身,「咦?」平賀突然發出狐疑的聲音。


    「怎、怎、怎麽了?」詹姆士很緊張。


    平賀專心打量著詹姆士的後腦勺,「你的後腦勺禿了一塊,是受傷嗎?」


    「啊,那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傷痕,縫了七針。」


    「那真是遺憾。」


    平賀和羅貝多一起離開房間,詹姆士鬆口氣,偷偷觀察主教的臉色。


    「請問……這樣說可以吧?」


    「是啊,這樣就可以了。你迴去工作吧。」


    自己沒出錯。詹姆士安心離開約翰的房間。


    平賀與羅貝多迴到住處,開始準備調查。放大鏡、鑷子、放入采集物的培養皿,接著是在噴霧器中加進魯米諾、無水碳酸鈉、過氧化氫和蒸餾水混合而成的液體。


    「那是什麽?」羅貝多問。


    平賀解釋成分,然後說,「隻要大量噴上這個,就會出現血液反應。」


    「雖說是血液反應,但是去年聖誕節的事了,還有用嗎?」


    「這樣剛剛好,這對舊的血跡反應更敏感。」平賀笑著迴答,將用具放入隨身包。


    兩人前往禮拜堂,然後從裏頭閂上門,任何人都無法進來,接著平賀開始噴藥,無論是地麵還是牆壁都毫無疑漏。上頭果然立刻出現血液反應,地上也到處都有四濺的血液。瑪利亞像附近的印漬應該是克勞斯神父留下的大量血跡吧?祭壇前奇妙的狹長新月形印漬一路延伸到正麵玄關。


    「這是什麽?」


    聽到羅貝多的疑問,平賀走去,「發現什麽奇怪的東西嗎?」


    「這個形狀奇怪的印漬一直延續到玄關。」


    平賀皺起眉頭,湊近印漬仔細一看,隻見印漬果然一直延續到玄關。平賀小聲喃喃自語,忽然瞪著眼睛說:


    「……我懂了……」


    「怎麽了?」


    「這是靴底的曲線。」平賀將腳抬起來,摸著鞋子前頭的內緣。


    「什麽意思?」


    「這是犯人的足跡,有人在這附近將瑪利歐吊起來鞭打,也可能順序相反,這都無所謂,總之那時犯人鞋子踩到了血,這時詹姆士衝進來尖叫,接著是約翰主教走進來的腳步聲,於是犯人連忙放下瑪利歐,跑向正麵玄關打開門逃走。因此風才會從那裏刮起來吹熄祭壇的燭火。腳的尺寸……約是在二十六公分,是男性腳板的平均尺寸。」


    「但詹姆士和約翰主教都沒看到其他人,隻有瑪利歐飄在半空。」


    「不是他們說謊,就是犯人穿著隱形鬥篷,不然就是變成透明的魔法。」平賀認真說完又說下去,「但的確有某人參與這件事。請到這裏來,這就是證據。」


    平賀請羅貝多到聖司提反的彩繪玻璃前,上方散發強烈的藍光,描繪出奇特的圖案。


    【圖:浮現的盧恩文】


    「羅貝多,你認為這是什麽?」


    羅貝多摸著下巴呢喃,「這是盧恩文呢。」


    「盧恩文?」


    「盧恩文是受基督教影響前,在日耳曼民族間被廣泛使用的表音文字,又稱弗薩克文(futhark),這是取盧恩文最前麵的六個字母拚湊而成。關於盧恩文起源有諸多說法,其中最有力的說法是西元前二世紀左右,居住在阿爾卑斯地方的日耳曼部族,借用意大利北部伊特魯裏亞地區的文字所創造出來的。這種曲線文字有棱有角,最初有二十四個,排列順序明顯迥異於希臘和拉丁文字。『盧恩』代表「神秘、秘密」,文字的排列順序據說也和魔法有關,因此較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大多都是用在咒術和儀式上。


    不過西元三世紀後出土的雕刻保留許多盧恩文,包括刻著盧恩文的武器、錢幣、石製十字架等等,這些遺跡以北歐為中心,遍及格陵蘭島、希臘和南斯拉夫之間廣闊的地域。其中最為人知的是收藏在蘇格蘭南部村落,拉斯威爾教會的石頭十字架,時間大概是八世紀初期;另一個則是保存在大英博物館的手提箱——法蘭克斯的首飾匣,用鯨魚胡須製作而成。


    盧恩文字依據字母數量,可區分成二十四個的日耳曼型;二十八或三十三個字的盎格魯·弗利吉亞型及十六個字的斯堪的納維亞型。但基督教傳入後,盧恩文被拉丁文取代。文獻記載一部份的斯堪的納維亞型文字用在民間曆法上,延續到十七世紀左右。」


    平賀點頭寫下羅貝多的話,然後在橫跨兩頁的空白頁寫下彩繪玻璃上散發藍光的盧恩文。


    「羅貝多,你曉得這個盧恩文在寫什麽嗎?」


    「雖然知道每個字的意思與發音,但內容沒有意義……這或許是暗號。」


    兩人一同注視閃爍光芒的奇妙盧恩文字,魯米諾的藥效很快消失。


    「這還挺有趣的……」


    羅貝多眯著眼睛呢喃,終於到自己上場的時候。


    8 資優班的特殊課程


    sc的課程很怪,首先吞三顆助於腦部的營養藥錠刺激右腦,接著是一台號稱可以磨練能力的機器,我們要戴上護目鏡、頭戴式耳機,持續聽奇怪音樂及盯著眼前千變萬化的圖案和文字,最初會頭暈目眩,習慣後思考會靜止,體驗到迷幻的感受。


    「真意外,我想像中的課程不是這樣,應該更難。」我撐著臉說。


    麥克斯好笑地笑出聲,「如果這樣頭腦就能變好,不是很輕鬆嗎?」


    「這好像是最尖端的科學技術。」安迪說。


    瑪利歐來班上,他手掌依然包繃帶,看起來很痛,「sc的課怎麽樣?」他露出微笑。


    「唔——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因為什麽事都沒做就結束的關係?」


    「或許是吧,感受不到效果……」


    「很快就會有效果了,到時無論是天使的談話還是神的聲音都聽得見。」


    「瑪利歐,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瑪利歐迴答。既然他這麽說,也許就可以相信。


    「嗨,瑪利歐。」


    卡洛斯走進來。他每次都會在操場跑步,膚色曬得很漂亮.我雖然不常跟卡洛斯說話,但他給人隨時麵帶陽光笑容的氣質,可是這和我第一次遇見他時截然不同。我悄悄問麥克斯:


    「卡洛斯有雙重人格嗎?會不會有時出現完全不同的性格?」


    麥克斯一臉訝異,「我從沒聽說過這種事。」


    我們魚貫進入餐廳,大家正逢成長期總饑腸轅挽。我們在各自位置入座後進行餐前禱告,接著慢條斯理拿起刀叉將食物送入口。結束和食物的戰爭,我迴到單人房,正要打開房門,一封黑色信封掉到腳邊。我撿起一看,寄件者是靈媒。我看著信的內容:


    「今晚十一點,後院的散步道集合。」


    亨德裏克的事讓我心有餘悸,於是前去和離臥室最近的皮特羅商量,他的房門貼著一張奇特的小醜臉。我小心翼翼敲門,門內傳來「是誰?」的聲音。


    「是塞巴斯提安,不好意思,我有事相和你商量……」


    門哢嚓一聲打開。現在才八點,皮特羅卻換上睡衣,上頭同樣有小醜圖案。看來他真的很喜歡。我不禁笑了出來。


    「有什麽好笑的嗎?」皮特羅說。


    「沒,隻覺得你好像很喜歡小醜。」


    「……嗯,很喜歡,因為爸媽沒辦法和我一起過生日、聖誕節這種節日,所以雇小醜陪我,我的夢想就是當小醜。」


    我頓時後悔問出如此不識相的問題。


    「怎麽了?你要商量什麽?」皮特羅靠著牆壁。


    「這個夾在我房門,我擔心該不會又是亨德裏克的惡作劇……」


    皮特爾接過我拿出來的信,然後詳讀內容。信封很古典地先在信封滴下銀蠟後蓋上貓頭鷹的印章做為封泥,「這個沒問題,是真正的靈媒寄出來的信。」皮特羅說著將信封還給我。


    「應該要參加比較好?」


    「當然,靈媒會替大家解開煩惱及願望,而且你好不容易成為聖玫瑰院員,這種儀式類似台麵下的入學典禮。」


    「這樣嗎,那我去看看好了。」


    「嗯,小心別讓警衛發現了。」皮特羅提醒我。我靜靜關上門。


    迴房後還有一個小時,我思考著要問靈媒什麽問題。關於媽媽的?還是學校的人際關係?抑或是將來的職業……心中浮現各種問題又消失。終於到熄燈時間,我用的是指標等都是螢光色的時鍾,因此即使在黑暗的房裏依然看得到時間。


    十點四十分。我悄悄離房,躡手躡腳走上走廊。這棟建築物很古老,再怎麽小心仍會發出吱嘎聲響。我索性豁出去地快步穿過走廊,走下一樓的樓梯,然後打開門,看看警衛會不會在某處,遠處有手電筒的燈光在動,警衛肯定在那。我確認彼此還有很長距離後走出迴廊,然後衝向盡頭的散步道。一來到散步道,看到稀稀疏疏的人影蹲在那裏,於是我跑過去。


    「嗨,你是最後一個人嘍,塞巴斯提安。」


    邊說邊在地麵插上兩根蠟燭的少年戴著黑色兜帽,還有一張有著大大尖鼻的黑麵具。他們讓我聯想到中世紀的醫生,為了對抗霍亂,他們相信穿著這樣的服裝和麵具可以除穢。


    「我就是靈媒,這個靈應盤會迴答你們所有的煩惱。」兩根蠟燭的燭光間,放著一隻上頭有許多陌生記號的木盤,木盤上還有棋子及附著箭頭的小板子,「現在開始吟唱召喚精靈的咒語。由我開始,你們之後跟著吟唱十三次同樣的內容。」


    伊怖暝 伊斯霹斯來契 哎斯姆悌咕


    靈媒的咒語穿插著樹木摩娑的聲響及淡淡的月影,產生神秘的迴響。


    伊怖暝 伊斯霹斯來契 哎斯姆悌咕


    所有人跟著吟唱,唱完十三遍時,靈媒深唿吸地將雙手放在靈應盤上。


    「第一個問題,由羅密歐開始。」


    叫羅密歐的少年點點頭,「我未來想進史丹福大學的法學院。請問能順利嗎?」


    箭頭在靈應盤上移動,但跟著看也不明白意思,「法學院很適合你,用功念書就會成功。下一個換你,費爾森。」


    受指定的少年扭捏地小聲說,「我有個崇拜的學長,我有機會和他變熟嗎?」


    箭頭咻地迅速移動,「似乎沒這機會,你最好放棄,而且他有邪惡的一麵,不會為你多做什麽。」費爾森的沮喪讓人同情。


    靈媒替將近十名學生占卜,最後終於輪到我。


    「塞巴斯提安,你想知道什麽?」


    「我?我啊……我想知道媽媽現在對我有什麽想法?」


    少年間傳出訕笑。


    「塞巴斯提安,你是戀母情節的年紀嗎?但好吧,就來替你看看。」我死命盯著箭頭在看不懂的靈應盤上移動,「這個是……你媽媽有情人了,隻要不跟他分手,她就不會把你放在心上。」


    這是絕望的答案。靈媒話聲未歇,突然傳來一聲大吼,「你們在做什麽!」手電筒的燈光照向我們,大家四處奔逃,我失去逃走的機會,隻好縮著身體躲在草叢以免被發現。


    「全都是壞小鬼……」警衛似乎隻注意到跑走的少年,沒發現我近在咫尺。我心驚膽顫祈禱奇跡發生,這時守衛走過身邊,踏過燃燒的蠟燭,沒發現我的存在就走遠。我衷心感謝著神,但到底是哪位神呢?我也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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