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本古書


    塞巴斯提安渡過千鈞一發的危機迴到臥室。同時,平賀與羅貝多站在禁止進入的房門前。平賀負責把風,羅貝多從口袋拿出鐵絲插入鑰匙孔,耳朵貼近門把仔細傾聽,努力避免漏聽轉動鐵絲時,鎖頭所發出的微弱異聲。


    哢鏘,哢鏘哢鏘。


    他把精神集中在耳和手,數分鍾後,鎖成功打開,「平賀,打開嘍。」兩人互看一眼,輕輕轉動門把開門,進到裏麵後立刻關門上鎖。但兩人大吃一驚,因為校長室的靠椅上坐著一名穿著主教服裝的木乃伊。木乃伊前方桌麵擺著無數花朵和點了火的蠟燭。燭火幽幽晃動,木乃伊的表情隨之改變,宛若活人。


    「難道這是米海爾·伯朗?」羅貝多提心吊膽地盯著木乃伊。


    「恐怕是的。」


    「將主教製作成木乃伊來崇拜,簡單是異教徒的行為……」


    「這確實不是天主教徒會使用的方法。表示這裏的神父和修女都認為米海爾·伯朗主教是很特別的人吧?」


    羅貝多一臉訝異地點頭,他接著四下張望,忽然被嵌在牆中書櫃裏的書所震懾。這裏的藏書量不僅龐大,還有許多稀有本和古籍。他著迷望著書,瀏覽每本書名,然後在注意到某本書後興奮開口,「竟然有《惡魔聖經》。」


    「那是什麽?」


    「據說不是人類所寫,而是惡魔撰寫的聖經,是本寫著和我們所知的啟示錄大相徑庭的書。聽說是中世紀歐洲的奧地利高僧與惡魔訂下契約,獲得這本聖經。這本聖經沉睡在梵諦岡的秘密金庫,無法翻閱,沒想到竟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受到誘惑的羅貝多顫抖著手拿起書。這是非常古老的書,封麵字是手寫,書頁用絹線裝幀,他戰戰兢兢翻頁,《惡魔聖經》有大量插圖,他嗅聞著其中一張繪畫某處的墨味。插圖畫的是內圍有倒五芒星的圓形,插著兩根點火的蠟燭,還有一名穿著黑色鬥篷,身為惡魔崇拜主義者的男人。


    「這絕對是真的古書,還有sepia(注:烏賊墨汁製作而成的黑顏料。)、rubric(注:紅墨水。)以及murex(注:白骨蝶抽取的紫色墨水。)的味道。圖的下方用古拉丁語寫了召喚惡魔的方法,『活人生祭是第一次獻給惡魔的最佳祭品,最好的地點是基地』。」羅貝多輕撫書封,龜裂的字體散發出古書獨特的質感。


    「是嗎?所以第一具屍體才會特地搬到墓地吧。」平賀讚同。


    接下來,羅貝多注意到的是諾斯特拉達姆斯的《預言集》(注:諾斯特拉達姆斯(nostradamus,一五〇三年~一五六六年)是法國十六世紀的預言家,擅長星象學、天文學和數學,四處遊曆,後來定居巴黎,每年觀察天象推估,撰寫成書,聲名大噪。)。一打開這本書,書頁密密麻麻寫著古法語,這一定是本古書,但不知道是原稿還是手抄本的其中一本?


    「這真是太棒了……」羅貝多恍惚呢喃,接著是一本書名是盧恩文的厚書。他從書架取出書打開一看,內容一時看不明白,但說不定和禮拜堂的盧恩文血字有關。羅貝多觀察房間每一個角落,最後拿起最感興趣的三本書,然後他看向平賀。對方顯然很關心放在木乃伊就坐書桌旁的東西。


    「怎麽了?」羅貝多從平賀身後喚他。


    對方轉過頭,「又是一把聖槍。」為工讓羅貝多看清楚,平賀稍微往旁邊退指著前方。羅貝多一看,發現是一隻浮雕精致的金箱。蓋子是玻璃,箱裏收著一把長矛。長矛槍柄由兩個部分組成,再由金屬插鞘連接。傳說中將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釘子插在矛尖,然後用許多細小的金、銀和銅針固定。長矛底部有兩個金色十字浮雕。


    羅貝多目不轉睛注視著聖槍,「雖然我隻看過照片,但這似乎和英國博物館遺失的聖槍一模一樣。」


    「是嗎?但為何會有兩把聖槍?」


    「不曉得呢。」


    「羅貝多,你有發現到什麽嗎?」平賀轉頭看對方。


    「都是一些怪異的藏書。一大堆像是魔法書、靈知(注:gnosis,又名諾斯底主義,「genosis」在希臘語指透過個人經驗所獲得的知識或意識。諾思底主義者相信透過超凡的經驗,可使人們脫離無知及現世。)或密特拉(注:mithras是一個古老的印度一伊朗神隻。這一神隻原是雅利安人萬神殿裏共有的崇拜對象,在伊朗一雅利安人和印度一雅利安人分化之後,開始向著不同特征發展(阿維斯陀中的密特拉和吠陀中的密多羅。)等教化書籍。你覺得這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羅貝多給平賀看用盧恩文寫成的書,「嗯,也許跟這次的事件有關,請讓我看一下。」平賀接過遞來的書並翻頁,「……似乎和彩繪玻璃上的文字有關。」


    「這三本書,我想帶迴去研究一下……」


    平賀認同後審視書架,接著從底下取出別的書,插入羅貝多取走書的空位。


    「你在做什麽?」


    「照這房間狀況來看,應該每天都有人獻花和獻燈。既然有人進進出出,可能會發現書不見。由於平時不易注意到書架底部的書,所以將書替換到拿走後遺留的空位,畢竟比較容易注意到那裏的書。」平賀做事很周全。


    「原來如此,說的也是。」


    平賀點頭,他接著打開木乃伊桌旁的抽屜。裏麵整理得很幹淨,沒有可疑的東西,然後兩人悄悄離開米海爾主教的房間。迴到住處時,羅貝多立刻讀起《惡魔聖經》。平賀看到電腦收到信件的通知燈亮了,馬上打開郵件。信來自羅蘭。


    「致平賀,


    聖玫瑰學院的調查結果相當驚人,不論不動產和設備,學院本身就有將三千萬美元的現金存款,驚人的財力和其他規模相同的教會無法相比。還有什麽想查的,直接連絡我吧。


    羅蘭」


    「果然如同預想。羅貝多,這間學院有巨額存款。」


    羅貝多驚訝地放下書走到電腦旁,「居然是真的……竟然有三千萬美金,這裏果然有問題。」


    「沒錯。」平賀說完就用即時通訊通知羅蘭。


    「平賀:羅蘭在嗎?請迴複一下。」


    片刻後迴應來了。


    「羅蘭:嗨,我正在吃三明治呢。」


    「平賀:找還想調查一件事。」


    「羅蘭:說吧。」


    「平賀:我想調查梵諦岡銀行的機密存戶。」


    「羅蘭;也就是說……你要我打開梵諦岡的機密名單嗎?」


    「平賀:是的,就是這樣。你能幫我調查嗎?名單非常重要。」


    「羅蘭:我打開了這名單不就自身難保?」


    「平賀:的確是。可是一定要查到,這是為了梵諦岡的未來及全世界的天主教徒。」


    「羅蘭:你這是要我殉教嗎?好吧,既然和梵諦岡的未來有關,我也不可能拒絕。你要調查什麽?」


    「平賀:請調查secret 4的存戶中,有沒有用『財富』、『榮光』或『財富與榮光』這幾個字查出來的名字,也可能是鏡文字。」


    「羅蘭:我知道了。你就祈禱我可以成功不被人發現就查出來吧。」


    「平賀:謝謝。我相信你辦得到,羅蘭。」


    「羅蘭:別抱持太大期望。反正我會試試,應該要幾天的時間,有消息就聯絡你。」


    「平賀:麻煩你了。」


    通訊到此結束。


    「竟然要調查secret 4的存戶,這不會太亂來嗎?」


    「羅蘭沒問題,他一定查得出來。畢竟設計梵諦岡電腦防火牆的人就是他。」平賀淡淡迴答。


    「什麽,居然有這種事?」


    「是的,他是我在網路上『天使與魔鬼的遊戲』的戰友,這件事是他自己跟我說的。對了,你那本書寫了什麽?」


    羅貝多讚歎完對方意外的人脈後,開始解釋:


    「其實從最初創世記的記載就不同了。我原本就覺得聖經有三大問題。我們所信仰的神是唯一真神,因此神應該隻有一位才對,但聖經的創世紀這章卻出現和這種觀念矛盾的詞匯——神在創造人類時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這句話否定了『神是唯一』的概念。也就是說神不隻一位,而有許多位。這本書中記載了一名眾神之王,祂是迦南之地(注:聖經中的應許之地。)的主神艾魯(注:el,即迦南神話的神,他有三名兒子,包括掌管暴風雨的神baal、海神yamm和冥神mot。),祂設置眾神會議,耶和華隻是其中之一的神,每位神的工作是守護不同的民族,而耶和華隻是守護猶太民族的神。其實聖經就有暗示這件事,摩西五經(注:創世紀、出埃及記、利末記、民數記、申命記。)的《申命記》提到,『至高者把地業賜給列國的時候,把人類分開的時候,就照著神子孫的數目,立定了萬民的境界。』一般天主教認為這位『至高者』指的是耶和華,但詩句後續卻不然,接下來的內容是,『但神的分就是他的子民,他的產業就是雅各。在荒涼之地和野獸吼叫的荒野,遇見了他,就環繞他,看顧他,保護他,好像保護自己眼中的瞳人一樣。』如果我們將這段的『神』視為耶和華,整個段落的意思就通順了。」


    「實在是很有趣。」緩緩在靠椅上入座的平賀神色複雜地呢喃,然後開口,「還請你仔細研讀這三本書。」


    平賀茫然望著十字架和聖畫像地思索這次的事件,羅貝多則來來迴迴走在他麵前讀著《惡魔聖經》。當羅貝多誦念起「貝斯特蒙尼休、巴力(注:baal,巴力,迦南神話的主神之子,暴風雨之神。)、阿施塔特(注:athtarat,阿施塔特,巴力之妻,象微性、生育、愛和戰爭的女神。)……」這句話,十字架後方驟然出現一條滑溜的長蛇。蛇抬起頭,青銅色蛇身蜷曲在十字架上。它瞪視平賀。


    平賀咽下口水,「你是那條名為惡魔的古蛇嗎?(注:啟示錄第十二章第三節中有一條名為「惡魔」的蛇,又名撒旦,或路西法。)」


    蛇說,「你們是這樣稱唿我的。」


    平賀戴上放在桌麵的聖帶,拿起裝著聖水的小瓶喊,「快從那隻十字架上退下。」這段期間,沉浸在書中的羅貝多毫無所覺地來迴走動。


    蛇吐出分成兩半的細長蛇信示威,「這十字架本來就是我的。我是古神,甚至比耶和華更古老,我不會將十字架讓給任何人。」它一說完,倏然躍下十字架衝向平賀,在青年眼前張開長著尖牙的大口。平賀啊的一聲,用雙手護住臉。


    「怎麽了,平賀?」


    聽見是羅貝多,平賀放下手,眼前是對方擔心的表情。他揉著眼搖搖頭。


    「沒有,沒事,是我糟糕的胡思亂想。」


    「究竟是怎樣的胡思亂想讓你嚇成這樣?」羅貝多雙手盤在胸前。平賀露出少許笑意敘述他的幻覺。


    「挺有意思的。」


    「是嗎?」


    「是的,是關於古代十字架。耶穌出現前,十字架其實也被視為神聖的象征之一,但古代文獻中出現的十字架,很多都有蛇纏繞在上方。」


    羅貝多翻開《惡魔聖經》的一頁遞給平賀。上頭有一章金紅雙色繪製的插圖,是隻巨蛇纏繞在十字際上。


    「十字架與蛇……」


    「對,蛇從古代以來就是死亡和重生的象征,被視為給予永恆生命的神聖之物。」


    「這麽說來,死而複生的耶穌象征永恆的生命,等於搶走了蛇的角色嘍?」


    「也可以這麽說,不過我們信仰的基石畢竟還是聖經。」


    「當然。話說迴來,羅貝多,這個像是奇妙圖案的文字是什麽?」


    「這個嗎?這是以諾文(注:enochian,-共有二十二個字母,據說是天使所用的語言。),雖然真假不明,但以諾文是施展魔法使用的文字,偶爾會見到。」


    以諾是大衛王後第五代登場的聖者之名。據說他用天使的語言作文字和天使自由地訂定契約,化不可能為可能,而這種文字正是當時簽訂契約時使用的。


    「上頭寫了什麽?」


    「寫了複活死人的方法和咒語。這裏還寫,耶穌的使徒在他死後施展複活魔法,讓耶穌複活。」


    「真的嗎?」平賀如同充滿好奇心的小孩一般張大雙眼,他明明是優秀的科學家,卻被這類沒有科學根據的話題引起興趣,羅貝多不自覺露出笑容。


    「不過這都是寫在《惡魔聖經》裏麵的內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聖經也有摩西變出青銅蛇,讓死去的士兵複活的故事,因此也不能說毫無根據。」


    2 倒吊之屍和童女證明


    隔天下午,梵諦岡派的醫生團抵達聖玫瑰學院。醫師團領導是名叫比特·威廉的男人,他是神經外科醫生,過去在fbi協助盤問間諜,他攜帶著小型測謊器;其餘三人是婦產科醫生及一名臨床檢驗技師。醫生團先造訪平賀與羅貝多的下榻處。聽完聖玫瑰學院的事後,大家臉上不禁蒙上一層陰霾。


    「聖痕現象到犯罪事件,事情還真複雜。」比特·威廉有雙銳利的眼神和鷹勾鼻,臉上散發出協助過fbi辦案不凡經曆的氣質。


    「沒錯,因此不隻是安娜·多洛麗絲修女的事,希望也能借助大家的幫忙解開一連串的事件,尤其是您,比特·威廉先生……」


    比特瞳孔顏色一變,似乎喜不自勝,他想必相當自豪自己的經曆,「我們即刻動身前往聖玫瑰綜合醫院,徹底為安娜·多洛麗絲檢查,結束後再迴到這裏。」他用銳利的眼神輪番瞧著平賀和羅貝多。


    「有勞各位了。」


    羅貝多無法喜歡這名醫生,但平賀似乎沒差,他禮貌性向比特與其他醫生道謝。每一位醫生在輪流和兩人握手後離開。


    「那個叫比特的醫生,給人感覺很大牌啊。」羅貝多迴頭看友人,隻見對方捕捉著自己的靈感在桌上寫著筆記,專心到聽不見其他聲音。他無奈歎氣靠在長椅上,從《惡魔聖經》先前讀到的地方繼續下去。


    兩人埋頭在工作中,時間不知不覺流逝,這時有人敲門。


    「請問是誰?」羅貝多問。


    「是我,彼得神父。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


    羅貝多看看時鍾,現在已經七點。他這才意識到房間昏暗。他們埋頭在調查裏,完全沒察覺到天色已暗。


    「謝謝,我們馬上過去。」


    「恭候二位。」


    腳步逐漸遠離門前,羅貝多看著平賀,對方念念有詞地寫著什麽,看來也沒聽見神父通知用餐的訊息,於是他搖搖友人的肩膀。


    「噯,平賀,彼得神父通知我們去用餐嘍。」


    平賀眼睛一眨,迴頭看向羅貝多,「啊,是嗎?完全沒注意到……」


    羅貝多看到對方慌張起身忍不住笑出聲,他這名拍檔還是老樣子。兩人走出房間後前往一樓,接著穿過事務局與職員室到神父與修女用膳的餐廳。四個空下來的位置相當醒目,分別是克勞斯神父、法蘭斯高神父及多洛緹亞修女的座位。盡管知道三個空位的主人是誰,但還有一個空位。


    當羅貝多思考是誰的位置時,平賀開口了,「咦?約瑟夫神父還沒到嗎?」


    「是的,約瑟夫神父從來都不會遲到,他會這樣很少見。」康拉德神父口吻憂心。


    「要不要我去請他呢?」平賀提議。


    康拉德神父迴絕了,「不用,讓我來吧。」他說著起身。即使被婉拒,平賀還是跟著他走,羅貝多也跟上去。約瑟夫的寢室在二樓,米海爾·伯朗主教校長室的左邊。


    「約瑟夫?約瑟夫在嗎?」


    房中傳出來的帕西法爾音樂劇中,交雜著陣陣哀嚎。


    「怎麽了?約瑟夫。」


    康拉德神父連忙從腰間整串鑰匙中拿出一把打開房間。三人衝進其中,目睹被粗繩倒吊在屋梁上的約瑟夫神父。


    神父的雙腳被粗魯捆綁,繩子則在天花板梁上胡亂打結。神父上衣落至胸膛,削瘦到可見肋骨的胸口插著一把大型鐮刀,刀尖甚至穿出背部,而大量鮮血從腹部和胸部湧出,流過頸部、頭部,最後在地麵形成一灘赤紅血泊。約瑟夫還沒斷氣,開闔的嘴唇似乎在述說什麽,他頭頂下方畫著每一次必然出現的倒五芒星圓陣,插著兩根燃燒的蠟燭。


    「聖利傑……倒吊後穿刺身亡……」平賀呢喃。


    「約瑟夫!約瑟夫!」


    康拉德神父連忙將椅子拉到對方麵前,接著踩上去解開梁上的繩索。平賀與羅貝多支撐著約瑟夫的身體,慢慢讓他躺在地麵。


    「振作一點!」康拉德神父喊道。


    「約瑟夫神父,這到底是誰做的?」


    可是約瑟夫對羅貝多的問題毫無反應,隻有目光轉向對方,接著他血流如注的手抓住康拉德的手臂,小聲沙啞說,「伊怖暝……伊斯霹斯來……契……哎斯姆悌咕。666的赤龍終於蘇醒了……」最後他嘔出一口血就斷氣了。


    「約瑟夫!怎麽會這樣!」康拉德流下眼淚,將約瑟夫抱在懷裏。


    「康拉德神父,剛剛約瑟夫神父在說什麽?」平賀問。


    「我隻聽到呻吟而已。」


    「但約瑟夫神父不是說了伊怖瞑什麽的嗎?」羅貝多接口。


    康拉德臉色陰沉地凝視羅貝多,然後呢喃著,「我不知道……」接著激動地埋首在屍身上痛哭起來。


    平賀起身檢查窗戶的鎖,「窗戶從內側上鎖,門也上了鎖……」


    「這是密室殺人嗎?」羅貝多詢問,友人沉著臉片刻不說話。


    「康拉德神父,管理房間鑰匙的隻有你和約翰主教嗎?」


    康拉德停下哭泣,深深長歎一口氣,「現在是這樣。原本還有約瑟父和過世的克勞斯。」


    「原來如此,是理事和主教管理鑰匙吧?」


    「是的……」康拉德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站起來。


    平賀注意到地上掉了一塊海綿,他拿起來嗅聞,發現上頭有三氯甲烷的味道,「犯人應該是用這迷昏約瑟夫神父,再將他吊在梁上,然後用鐮刀殺了他。既然他剛剛還有氣息,應該是這一小時下手的。」可是康拉德聽到也沒反應,滿身是血且步履蹣跚地離開。


    「康拉德神父,你要去哪裏?」羅貝多問。


    「抱歉,讓我一個人靜一下。我想去禮拜堂……禱告。」


    平賀和羅貝多麵麵相偂F膠毓氐舸氨叩囊糲歟停下流泄的帕西法爾音樂劇。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這裏發生什麽事情。」羅貝多沮喪細語。對此,平賀迴答:


    「簡直可說是神和惡魔的競演。」


    晚餐當然就此中斷,大家迴到住處為約瑟夫默禱。平賀和羅貝多也簡短默禱。之後前者專心看《惡魔聖經》,後者在桌上寫下筆記:


    「『帕西法爾』是華格納(注:wilhclm richard wagner(一八一三年~一八八三年)德國作曲家,德國歌劇史上的重要人物,《帕西法爾》是他最後的遭作,他將這出戲獻給提供他居所和劇院的位在德國巴伐利亞的城市——拜羅伊特。希特勒也非常喜愛他的作品。)音樂劇,劇本改編於中世紀敘事詩,一八八二年完成。同年在拜羅伊特節日劇院初次公演,這出舞台神聖祭典劇《帕西法爾》共三幕。背景在中世紀西班牙蒙沙瓦城,城市騎士團團長安佛塔斯負責守護一隻聖杯,聖杯裝著被釘上十字架的耶穌所流下的聖血。可是,安佛塔斯被妖女昆德麗的情欲誘惑,又受到魔法師克林索爾的攻擊重創,騎士團因此沒落。不過,「純潔的愚者」帕西法爾遭遇各種曆練後了解「同情」的具諦,率領老騎士古內曼茲解救安佛塔斯、昆德麗和騎士團。


    這部神秘的故事如實呈現華格納晚年的宗教觀與世界觀,無論是樂曲,還是穩重的故事架構,連波瀾萬丈的作品風格都在劇本中都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這出戲在華格納去世前一年初次公演,被視為神聖的曠世巨作。甚至到一九一二年為止都禁止在拜羅伊特節日劇院以外的地方上演。


    和聖杯傳說有關的音樂劇、兩把聖槍、以及盧恩文……」


    三小時左右後,比特率領醫生團隊來訪。平賀立刻問:


    「是安娜·多洛麗絲修女的事嗎?」


    比特的神色險峻,「她的確是處女,也真的懷孕了。根據測謊結果,天使通知她受胎也不是假的,這是今天檢查的結果。你要看報告吧?」他不耐地拿出一疊厚紙。


    「謝謝。其實這裏又發生殺人事件了。」平賀看著報告書說。


    「又發生殺人事件?」比特皺眉。


    「嗯,而且我想替三個人進行測謊。」


    「哪三人?」


    「約翰主教、詹姆士·賈斯特,他是這裏的警衛。還有……康拉德神父。」


    「你選這三人的理由是什麽?」


    「這場連續殺人事件是從瑪利歐·羅德這名學生在聖誕節當天出現聖痕現象開始。當時目睹這件事的有約翰主教、詹姆士·賈斯特這名警衛,還有持有學院全部鑰匙、可以自由出入所有地方的康拉德神父,他也難脫嫌疑。」


    「原來如此……我隨時都可以,就看你想怎麽做。」


    「我們明天就去征求本人的同意,有勞您了。」


    「了解。我們這幾天會住在空下來的大學生寢室,隨時都沒問題。」


    然後平賀和比特握手道別。羅貝多當作沒聽見閱讀著《惡魔聖經》。比特和一群醫生一離開房間,他忍不住抱怨起來。


    「居然說她是童女懷孕!協助fbi辦案的人居然辦出這樣的結果?這樣的話,我認為這些超自然現象在人們被殺的地方出現,不是因為神跡,都是惡魔的力量使然。平賀,你怎麽想呢?如果安娜真的接到天使訊息而懷孕,她可能是被惡魔欺騙,懷上惡魔之子。」


    眼看羅貝多失去平常心地激動陳述,平賀露出困擾的神情,「這些都是還沒理出頭緒的問題。我們還會在這裏待幾天,不好好看透這些事,我不會隨意發表意見。」


    學院的熄燈到了,房裏的燈瞬間熄滅。黑暗中響起平賀的聲音。


    「今天結束了,羅貝多。明天再慢慢想吧。」


    聽從主的旨意的使徒,低哼著帕西法爾音樂劇的一節,然後抬頭注視聖玫瑰學院的燈光逐一熄滅,等到燈都熄了,學院宛如坐落山丘的漆黑要塞,或是黑夜女王的城堡。雖然秋風颯颯,但覆蓋聖玫瑰的雜林逐漸長出新葉。


    新時期將要開始,新未來將要展開。他樂不可支。這時,讓全身血液沸騰的腳步聲又從後麵悄悄靠近他了。月色照出雙頭影子,他捂住臉跪下來說:


    「我的主啊,禰為何又到這裏?」


    「我很滿意。我對你的忠義之心感到相當滿意。」


    「我感到惶恐。」


    「但你仍未辦好所有的事。」


    「是的,我明白。我會照著主的意思辦好全部的事。」


    「梵諦岡來的人不能就這樣讓他們迴去,他們是和邪惡為伍的人,要抱持赴死之心向他們傳播福音。」


    「遵命。他們全是惡人,證據是他們偷看了已逝的米海爾·伯朗的藏書,尤其是那本《惡魔聖經》,那是被主撿選的人才能看的書……」


    「沒錯。你察覺到別人沒發現的事。你是優秀的使徒。你將會辦好我所有的命af。」


    圍繞他的冶空氣逐漸退去,他屈膝禱告,眺望他的主迴到教會。


    3 測謊大會


    早晨來臨,羅貝多感染到平賀的失眠症一般,一大早就醒過來。


    看來不能怪罪早晨的陽光,畢竟他為太多事煩心。無論是連續殺人事件,抑或安娜修女被證實童女懷孕,甚至早晨禮拜時出現聖痕現象的少年瑪利歐,他都很頭疼。遑論隻能用神跡解釋的瑪利亞顯靈。甚至連正在閱讀的《惡魔聖經》都影響到信仰虔誠的羅貝多,他不禁動搖起來。每一件事都亂糟糟的。於是他確認平賀不在房間後,自行前往禮拜堂。


    平賀果然待在浸淫在朝陽中的禮拜堂,他跪下來誠心禱告。這幅情景宛如已經描繪完成的宗教繪畫。羅貝多望著眼前,心情平靜下來,於是他在友人身邊跪下來畫出十字聖號然後合掌祈禱。他思慕神、感受神,然後在緊閉的眼簾前,終於出現被光環圍繞的神。


    「啊,我的主啊……請指引我,請守護我。」


    羅貝多禱告著再度畫十字聖號,然後輕輕睜眼。他和平賀的禱告同時結束,對方也睜開眼徐徐起身。羅貝多也是。


    「早安,羅貝多,你今天醒得真早。」


    「作了怪夢,所以睡不著。」


    「我懂,」平賀無精打采,「我一整晚都在思考發生在這裏的事。」


    「今天預定要對約翰主教、詹姆士·賈斯特和康拉德神父測謊吧?」


    「是的,為他們量身打造的測謊。希望可以獲得他們的同意。」


    「不過調查殺人事件本來是警察的工作,搜查犯人對我們來說不是很危險嗎?」


    「掃羅大主教一定也預料到這種情況,所以指示才這麽模糊。我們要解決的事一旦泄漏出去,會波及到整個梵蒂岡,所以一定要暗自行動。」平賀認真看著羅貝多。


    平賀說的的確沒錯。自己來之前就有不祥的預感,而且已經涉入這麽深,事到如今也不容許逃走。羅貝多默默點頭。


    早餐結束,平賀向約翰主教與康拉德主教提出測謊的請求,沒想到兩人一口答應。於是平賀和羅貝多帶著兩位神父前往比特的房間。後者正埋頭替測謊器接上線。


    「其他的醫生呢?」羅貝多困惑地問。


    「離開了,他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是嗎?」


    羅貝多與平賀重新環視房間。房間的天花板很高,床是三層床鋪,還有三張書桌,中央擺著坐起來很舒適的沙發。房裏有空調。厚重的紅色天鵝絨窗簾遮住窗戶。全新粉刷的牆壁一處有一個凹口,裏麵擺著瑪利亞像和十字架。羅貝多讚歎著,「這房間真不賴,簡直把學生當貴賓看待。」


    第一名測謊者是約翰主教。約翰坐在沙發上,頭戴腦波器,手帶測量出汗程度和脈搏的機械。比特認真盯著測量器的反應。


    「由我先問,可以嗎?」大家都同意平賀的要求,「那就開始。約翰主教,請您迴想去年聖誕節。當天夜裏您待在房裏,聽到詹姆士警衛的尖叫才到禮拜堂,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這都是真的。」


    比特看著約翰的測量點頭,用眼神示意平賀問下一個問題。


    「約翰主教,請說出你所見到的景像。」


    「發生聖痕現象的瑪利歐,羅德這位學生飄浮在半空,我目睹時間隻有十幾秒,但確實看到瑪利歐飄在半空又掉到地上。」


    「多高呢?」


    「多高啊,應該是離地麵三、四十公分吧……」


    平賀看著比特。對方有些為難地盯著測量器,羅貝多也在一旁看著並說,「有出現什麽結果嗎?」比特聽到他的竊竊私語,臉上露骨出現不快,示意平賀繼續問下一個問題。


    「約翰主教,這時你作何反應?」


    「我急忙跑向瑪利歐,扶他起來。但正麵的門突然打開,刮起風,禮拜堂的燈全滅了。」


    「然後……發生什麽事?」


    「我將祭壇的蠟燭點上火,這時臉色蒼白的詹姆士和司提反神父、彼得神父和克勞斯神父進來。」


    「詹姆士說了什麽?」


    「他說瑪利歐渾身是血飄在半空,吃驚萬分,不過目睹到神跡很難不大受震撼,此外,瑪利歐不隻因為聖痕流血,周圍還飄蕩著香氣。」


    「約翰主教,你之後要神父和詹姆士將血跡衝洗幹淨吧?為何要這麽做?」


    「因為隔天星期天是禮拜日,禮拜堂有血很不安。」


    「是嗎……我懂了。聖司提反的彩繪玻璃上有血字,您曉得是什麽意思嗎?」


    「我不曉得,神的作為超越我們人類的理解。」


    「原來如此……最後一個問題。您今天有使用備用鑰匙進約瑟夫的房間嗎?」


    「怎麽可能……我沒進去。」


    「謝謝。我問完了。接著是康拉德神父。」


    約翰卸下身上的機器讓位給康拉德,然後比照剛剛的自己,將測謊器戴在他身上。


    「康拉德神父,現在開始問問題……」


    「請手下留情。」康拉德輕鬆表示。


    「有備用鑰匙的人,除了你以外,隻有其他三位理事和約翰主教吧?」


    「是的。」


    「你用了備用鑰匙,然後殺害法蘭斯高、多洛緹亞及約瑟夫嗎?」


    「怎麽可能,服事神的人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康拉德大力否認。


    「說的也是,那約瑟夫神父臨死前說了什麽?」


    「我不知道啊,我隻聽到呻吟聲。」


    「你對於這樁連續殺人事件有何想法?」


    「這是一件恐怖的事,但這是主的試煉,所以也無可奈何。」平賀看著比特,後者比了ok的手勢,「我問完了,感謝約翰神父與康拉德主教的協助。」平賀微笑說,卸下康拉德神父身上的測量器。


    約翰主教說,「等詹姆士傍晚一上工,就讓他去二位的住處。」然後他將手撐在步履有些蹣跚的康拉德背脊,扶著他走出去。


    平賀判斷兩人離開房間夠遠後關上房門,走向瀏覽測量結果的比特。


    「反應如何?」


    他撐著下顎,無奈歎氣,「他們都沒有說謊。」


    「怎麽會有這種荒謬的事……」


    比特瞪著羅貝多,「我的測謊器不可能出錯,若說謊也沒出現反應的話,就是……」


    「就是?」平賀和羅貝多異口同聲地問。


    「若真是如此……根據我的經驗,隻有被洗腦的人或訓練有素的間諜吧。」


    「原來如此……」平賀認同,他拿出筆記,滿滿地寫起小字。羅貝多佩服對方有那麽多可以寫的事,如果平賀願意,說不定可以寫出好幾本百科全書。


    「離詹姆士上工還有一段時間呢。」羅貝多說。


    平賀想一下,「湯瑪仕神父不知道是否發現到什麽,問看看吧。」


    「湯瑪仕神父?」


    「嗯,兇器是從倉庫拿的,經常出入其中的湯瑪仕神父說不定有什麽發現。」


    「有需要測謊嗎?」比特問。


    「說的也是,難得你在,就測一下好了。」


    「我去叫他。」


    羅貝多離開房間。他打從心底喜歡不起來比特這個男人,英國人趾高氣昂又拘謹,待在一起就很難受。他遊走在走廊,到藥草園的溫室附近。溫室被陽光曬得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眯著眼看向裏頭,在第三座溫室發現湯瑪仕。他一進去,馬上聞到一股香氣。是薰衣草,湯瑪仕神父正在摘取花草。


    「湯瑪仕神父。」羅貝多喚道,對方立即迴頭。


    「這不是羅貝多神父嗎,有什麽事呢?」


    「其實想請你協助我們。」


    「若我能辦得到,當然義不容辭。」湯瑪仕親切地笑了。他拿著籃子,籃子滿是薰衣草。


    「這些薰衣草要做什麽用呢?」


    「提煉萃取物製作成薰衣草精油。這對治療傷口很有效,燒傷也是,用壺燃燒也能替房子殺菌,這樣就不容易感冒。」


    「哦,是萬能的藥呢。」


    「我們以前就會作精油,免費給予需要的信徒,因為沒有餘裕支付醫院的醫療費的人太多了……」


    羅貝多心中暗咐,比起實際援助那些沒錢上醫院的人們,聖玫瑰卻寧願保有那筆三千萬美金的存款,的確很不對勁。


    「話說迴來,我要做什麽呢?」


    「請跟我一起到比特博士的房間,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好的,小事一樁。」湯瑪仕拿著籃子跟著羅貝多。


    兩人到房間時,比特和平賀正小聲用英文交談,但一見到羅貝多和湯瑪仕就停止交談。於是羅貝多用稍微不快的口吻問:


    「噯,你們在說什麽?」


    「沒什麽重要的事。」比特冶淡答覆。


    「湯瑪仕神父,請放輕鬆,坐在沙發上。」平賀指著沙發,湯瑪仕點點頭,將放薰衣草的籃子放在一張書桌上,依話坐上沙發,「請你別生氣,我等等會請教你一些問題,請你迴答。這段期間希望你能戴上測謊器。」


    「測謊器嗎?」


    「對……這是特製的,稍微調整過少許部分。不會造成任何傷害的,請放心。」


    盡管湯瑪仕流露驚訝神情,但還是同意,於是平賀將器具戴在他身上,然後問比特:


    「測量器準備好了嗎?」


    「ok。」比得迴答。


    平賀點頭,「開始了。湯瑪仕神父,關於目前發生的殺人事件,你有何看法?」


    「這是極為恐怖的事件,我不知道這是惡魔的把戲還是主的懲罰。」


    「你和殺人事件沒關吧?」


    「當然沒有。」


    「對於瑪利亞顯靈和聖痕現象你有何想法?」


    「我當然是相信的。這是神靈降臨聖玫瑰的證明。」


    「原來如此。除了克勞斯神父的事件以外,兇器似乎都是從倉庫取得的,你對這件事有什麽想法呢?」


    「我想恐怕兇器就是從倉庫拿的,那間倉庫有惡靈盤據,我隻敢在白天過去。」


    「你說有惡靈?」


    「是的,聽說很久以前有一名修女在倉庫上吊自隘。」湯瑪仕皺起眉。


    「多久以前?」


    「這是我小時候聽說的,大概是十六、七年前吧?」


    「冒昧請教,湯瑪仕神父,你是何時進入聖玫瑰的?」


    「一出生就在這裏了。我是孤兒,被丟在教會門前,是神父他們收留我,然後扶養我長大。」


    「居然是這樣,抱歉問了失禮的問題。」平賀沉痛道歉。


    「不會,你別介意。」湯瑪仕笑著說。但平賀拿出麵紙擤鼻子,接著用清澈的黑色瞳仁望著對方:


    「湯瑪仕神父,你跟殺人事件有關嗎?」


    「怎麽可能!」他氣憤漲紅臉,「我是服事神的仆人。怎麽可能去想這種奪人性命之事?」


    「抱歉,這是形式上要問的問題,請息怒。」


    「……啊……好的。」


    「湯瑪仕神父,謝謝你的協助。」


    「問完了嗎?」


    平賀表示結束了,卸下他身上的測量器。對方拿起籃子離開。


    「如何?」平賀問,和羅貝多走向盯著測謊器的比特。


    「湯瑪仕神父幾乎沒有說謊……」


    「幾乎是什麽意思?」


    比特沉吟著,指向測量線上明顯出現混亂的部分。


    「這段是在他說到修女自殺的時候。」他搖搖頭,「但不是說謊,感覺是在害怕。」


    「害怕啊……」平賀的視線落在鋸齒狀的幾條線上。


    可是羅貝多聳聳肩膀。


    「這代表他相信那名上吊的修女變成了惡靈,還很怕她,怎麽這麽孩子氣。」


    但平賀責備他一句,「他才十九歲,還很單純。」對此,羅貝多用不服的口吻迴應,「這麽大費周章,結果隻得知了湯瑪仕神父害怕倉庫的惡靈……」他冷漠瞥著平賀與比特。


    4 眾神的秘密


    神之館——


    盡管這裏接二連三發生慘劇和神跡,但每人日複一日按照原有的步驟生活,不會受到事件左右。等到晚餐時間結束,兩人一如往常迴到住處。平賀依然在書桌前寫筆記。羅貝多無法忍耐同伴的默不吭聲,來迴走在房裏,刻意高聲朗讀《惡魔聖經》。


    「神捏造了關於撒旦的不實傳書,由自己支配人類。但撒旦不可能默許這件事,於是暗自盤算計劃,這次他在童女身上授予自己的分身,讓他的幼子為人類導向正途……」


    聽到羅貝多的朗讀,平賀終於停筆。


    「那是什麽意思?」


    「照《惡魔聖經》的說法,耶穌是撒旦派遣的救世主,但被神的選民——猶太人告發,於是之後再度讓新的耶穌降臨於人世。我長久以來一直有疑問,在約翰的《啟示錄》中,將人類領進千年王國的神,表示自己是『最耀眼的星星』,可是所謂『最耀眼的星星』指的是金星,而金星正是墮落天使,也是撒旦,或說是路西法的象征。在《惡魔聖經》中,這個世界是由神、惡魔及其他眾神合力創造出來的。而在造物主創造出人類時,惡魔先寄宿在人類追求自由的心中。可是,心胸狹窄又善妒的眾神很討厭這些和自己相似的創造物,不給他們進食,放任無知無力的亞當關在伊甸園。這時,惡魔阿斯摩太引誘夏娃吃蘋果,那是吃完後就可以行使自由意誌的智慧果實,換句話說,人類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惡魔的解放。然後世界末日來臨之際,君臨這塊千年王國、為人類帶來永生的,是惡魔的領導者——路西法。六是暗喻路西法的數字,《啟示錄》出現的666赤龍也是指三位一體的路西法。」


    「真是意味深遠的內容啊,如果《惡魔聖經》是真的,童女懷孕一事就毫無矛盾了,因為你之前不是說童女懷孕不是神而是惡魔的技倆嗎?」平賀腦袋一轉地插嘴。


    「是嗎……也是,《惡魔聖經》其實很合邏輯。」羅貝多一愣,兩手胡亂抓著頭發,「等等,這不就代表我比較相信《魔鬼聖經》嗎?但這本書真的寫得很好,非常引人人勝,甚至比《聖經》更真實。是本很危險的書。」他重重闔上書放在床鋪,然後深深歎氣。


    平賀困擾地說,「可以讓對神學了若指掌的你動搖,想必是非常不得了的啟蒙書。」


    「是啊,作為啟蒙書實在很優秀,所以梵諦岡才會列為禁書。是可以摧毀信仰的危險之物,不過這本書主張的超人論深深吸引我。」


    「超人論?」


    「沒錯,撒旦之子拿著善惡之秤分類人類,歸附撒旦的就喝下生命之水,賜予永恆的生命,這時人類會成為跟神和撒旦一樣對等的超人。」


    平賀邊聽邊記筆記。


    「平賀,你有認真在聽嗎?」


    「當然有,所以才記筆記啊。」


    「那就好……」接著羅貝多滔滔不絕舉出聖經中的矛盾,但隻要從《惡魔聖經》的觀點來看就可以迎刃瓦解。平賀單肘拄在桌麵,手撐著下顎聽他說話。


    咚咚。是敲門聲。羅貝多匆忙將書藏在床下,平賀起身開門。司提反站在門口。


    「請問有什麽事呢?」


    「詹姆士警衛上班了,我們讓他去比特博士那裏,約翰主教要我來通知二位。」


    「謝謝你的通知。我們走吧,羅貝多。」


    兩人離開住處,再度前往比特寢室。戴著測量器的詹姆士緊張坐在房裏。


    「你好,詹姆士先生,謝謝你的協助。」


    麵對平賀的問候,詹姆士卻咬牙切齒,「你趕快把事情料理完。」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這邊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隻要簡單迴答就好。」


    「早點處理完放我走。」詹姆士又強調一遍。


    「那我們從去年聖誕節的夜晚開始。詹姆士先生,你晚上巡邏完聖玫瑰學院後,進到禮拜堂,這時你看到什麽?」


    詹姆士很緊張,「我看到瑪利歐·羅德。瑪利歐他渾身是血飄在半空。」


    「然後你作何反應?」


    「因為燈突然熄滅,我不自覺大叫,然後衝出禮拜堂。」


    「這時誰跑過來?」


    「彼得神父、司提反神父以及克勞斯神父。」


    「接下來呢?」


    「我與他們三人一起進到禮拜堂,這時約翰神父剛好替祭壇蠟燭點火。」詹姆士說到這裏大大吸一口氣,以乞求的眼神看著羅貝多,「抱歉,可以給我一杯水嗎?」


    羅貝多從桌麵拿起水壺注入水杯遞給對方,後者一飲而盡。


    這時,比特和平賀招手。平賀走過去,比特在對方耳邊低聲說話。另一方麵,詹姆士要求第二杯水。盡管天氣不熱,他的額頭卻直冒冷汗。比特離開測量器一會,從床腳的提袋取出針筒和裝黃色液體的安瓶,接著用針筒抽出液體,然後和平賀一起走到警衛旁邊。他稍微按下針筒,確保沒有空氣留在裏頭。


    「怎麽了?為什麽要拿針筒出來?」詹姆士戰戰兢兢地輪番看著兩人


    「你似乎太緊張了,隻是幫你注射鎮定劑,別擔心。」


    平賀柔聲告訴膽怯的詹姆士,對方表情稍微緩和下來,然後平賀卷起警衛的袖子。比特將針插入他手臂,血液一瞬間逆流進針筒,然後再隨著黃色液體注入體內。


    「感覺如何?詹姆士先生。」平賀問。


    過一會,詹姆士有些倦地點頭,「嗯,還好,情緒穩定下來了……」


    平賀與比特沉默地互看一眼,羅貝多也一樣。片刻後,詹姆士眼神迷茫,嘴角垂涎。


    羅貝多小聲詢問平賀,「你注射了什麽東西進去?」


    「自白劑。」


    「為什麽?」


    這時迴答的是比特,「詹姆士一開始太緊張了,所以注射自白劑讓他平靜下來。在他可以清楚迴答問題前需要點時間。」


    平賀點頭,按下櫥櫃的自動煮水器開關煮起熱水,再從裏麵取出三個杯子和即溶咖啡,目測咖啡粉的量倒進杯中,默默等時間流逝,隻見水壺咻咻地冒起水蒸氣,他將熱水注入杯中後,遞給羅貝多與比特泡好的咖啡,最後才拿起自己的杯子啜飲。


    「詹姆士狀況如何?」平賀詢問。比特用手指撐開詹姆士的眼皮。


    「差不多可以了。」


    「我來問問題。詹姆士先生,詹姆士先生。」聽到叫喚,詹姆士微微睜眼,「我們從去年聖誕節那夜的事來迴想吧,你在夜間巡邏完聖玫瑰學院後進到禮拜堂,這時你看見什麽?」


    詹姆士遲鈍地開口,「瑪利歐·羅德。瑪利歐渾身是血地飄在半空中……」他口齒不清。


    「真的沒有其他人在嗎?」


    「沒有,隻有飄在空中的瑪利歐……然後約翰主教進到禮拜堂。」


    「這時你怎麽了?」


    「燭火突然熄滅,變得漆黑一片,我害怕得尖叫衝出禮拜堂……」


    「這時有誰跑過來吧?」


    「對。克勞斯神父、彼得神父與司提反神父跑過來。」


    「然後怎麽樣了?」


    「大家一起進到禮拜堂,然後看到約翰主教正在替祭壇點火。」


    「這時禮拜堂的門怎麽樣?」


    「關起來的……」


    平賀看著比特,再看向詹姆士,「關於聖玫瑰的殺人事件,你知道什麽嗎?」


    詹姆士無法聚焦的眼神茫然看著空中,「惡心的殺人事件……在這種地方夜間巡邏,我真的萬分不願意,但又沒有其他工作可做,也隻能這樣。克勞斯這個混帳。」


    「克勞斯神父怎麽了?」


    「那家夥被殺隻是幌子,他現在還活著,在監視我。」


    平賀、羅貝多與比特麵麵相偂


    「為什麽克勞斯神父要監視你?你有克勞斯神父還活著的證據嗎?」


    詹姆士用力撞桌子,「哪有為什麽,活著就是活著。那家夥是惡魔的化身,他在測試我有沒有亂說話,因為他抓住了我的把柄,真是好狗運。」


    「亂說話是什麽?你的把柄又是什麽?」


    詹姆士不情願地搖頭。


    「詹姆士,請將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我們是站在你這邊的。」


    詹姆士又用額頭摩擦桌麵,掙紮著,然後冷不妨坐起來,「他在監視我,看我有沒有把倉庫的事情告訴別人!」詹姆士大喊。


    「倉庫的什麽事?」


    詹姆士搖搖晃晃起身,「他在倉庫找樂子,那家夥喜歡年輕男人……那個地方,就在倉庫裏,他在裏麵……站起來了。」一說完,整個人攤在桌麵,然後打起鼾睡著。


    「沒辦法再問了。讓他暫時睡一下,醒來後,他應該什麽都不記得。」比特說。


    三人合力將詹姆士抬到一張床上,然後喝著咖啡交談。


    「在我麵前別再用英文交談了,感覺很不好。」羅貝多率先開口。


    「抱歉,讓你不舒服了,羅貝多。以後我會注意的。」平賀用日本人式的認真態度鞠躬道歉。比特僅是輕輕點頭。平賀接下來一邊寫筆記一邊用拉丁語總結目前狀況。


    「總而言之,關於瑪利歐·羅德的神跡,大家口徑一致。安娜·多洛麗絲的童女懷孕一事也沒有疑點。換言之,至少就現在看來,這兩件事都無庸置疑。」


    平賀吹涼咖啡,氤氳的熱氣仿佛幻影一般模糊他的麵容。


    「詹姆士似乎相信克勞斯神父還活著。」羅貝多說。


    「我無法理解這點,不過克勞斯神父的臉被砸得麵目全非,屍體若非本人也不是不可能。但詹姆士本身也有點奇怪,也可能是他幻想克勞斯神父在世。」比特說,然後從測量器中拿出一張長紙,「你們看,這是詹姆士腦波的數據。從這裏可以知道,他腦中有一處經常出現異常反應,應該是慢性疾病。不過也不代表他一定腦部異常,就算是一般人,也有腦波異常的例子。」


    「哪部分異常?」平賀問。


    「視覺中心到耳朵下方約三十度的位置。」


    聽到比特的迴答,平賀眉頭皺起來,似乎在想什麽。羅貝多沒理會而直接問:


    「克勞斯神父在倉庫找樂子……是什麽意思?」


    「把詹姆士講的片段內容組織起來,應該是克勞斯神父為了讓詹姆士保密倉庫發生的事,於是抓住把柄威脅他,樂子的話,倒有很多解釋……」


    羅貝多重重咳一聲,比特雖然說得委婉,但很容易想像「跟年輕男子玩得很開心」暗示什麽。事實上,梵諦岡也有派係用這種方式建立權力關係。


    平賀突然站起來,「比特,詹姆士的事交給你好嗎?我們要迴住處了。」


    對方挑眉,「怎麽突然要迴去?可以是可以,但我的工作也算結束了吧?」


    「嗯,是的,應該沒事要麻煩你了。」平賀製式地說。


    比特聳聳肩,「很好。幫上忙的話正如我願。詹姆士我再視狀況用藥讓他醒來吧。」


    「有勞了。」平賀說。


    終於可以揮別不順眼的比特,羅貝多重整心情,接著兩人一同離開。平賀像環繞著藍色的靜電一般渾身散發出緊繃的情緒,仿佛輕觸到他就會觸電。羅貝多默不吭聲,等待友人身上緊繃的氣息淡化,長久的相處經驗也讓他明白這時不能打擾平賀。


    兩人迴到住處後,羅貝多避免打擾對方,就著中世紀古法文字典,讀起從主教房間拜借的諾斯特拉達姆斯的穴預言集》。這時筆電發出訊息通知,平賀眼睛一亮,打開即時通訊。


    「羅蘭—我入侵了secret4的防火牆,但用你的關鍵字沒找到秘密存戶的資料。」


    平賀重重歎氣。


    「平賀:謝謝你的協助。雖然結果很遺憾,不過給你的情報不確實,最後如此也無可厚非,我之後重新寄信給你。」


    「是羅蘭嗎?他怎麽說?」羅貝多闔上書。


    「查不出來。」平賀沮喪搖搖頭,「沒辦法,畢竟情報也不夠。」


    「真遺憾啊。瑪利歐·羅德的神跡就算了,梵諦岡居然要對安娜·多洛麗絲修女提出的申請蓋下承認章,現在該怎麽辦才好……」


    平賀苦惱地撩起劉海。羅貝多見到他寬闊的額頭:心想對方一定在腦中拚湊著零散事件的複雜拚圖。


    「不能放任事情這樣下去……的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一定要查出真相才行。」平賀起身。


    「喂,你現在要去哪裏?」


    「我想再調查一下詹姆士。總而言之,我們不能就這樣迴去,要堅持到底。」


    平賀離開房間。羅貝多歎口氣,繼續看《預言集》。


    本書作者諾斯特拉達姆斯是十六世紀法國的男性占星學者兼醫師。他出生法國聖雷米鎮,生活在改宗後的猶太家庭。自幼好學,尤其熱衷數學、占星學和醫學。青年時期遊曆各處大學,在亞維農修習古典,接著在土魯斯修習法學,之後在蒙彼利埃修習醫學,於一五二九年成為醫學博士。然後,諾斯特拉達姆斯開始旅曆各所大學,行醫救人,他用消毒法作為首要的防疫手段,成效驚人,蔚為人知。最後他定居普羅旺斯地區的沙龍,除了醫學、藥學,再加上占星學的知識,因而被稱「占星師」。


    五五年,他因為《預言集》聲名大躁,還獲得專情占星學的凱瑟琳德麥地奇


    (catherine de- medici)王妃的信任,被迎接至巴黎王宮布洛瓦城堡,六四年冊封「王室醫師」。他精準預言出亨利二世因事故死亡而名聲高漲,另外也準確預書了凱瑟琳王妃三位王子的命運,以及後來亨利四世的即位。他被當代大詩人龍薩歌頌,擁有眾多信徒,時至今日仍有許多關於他的各種傳說。


    羅貝多認為手中的這本書和原作相近,他會經解讀過和預言有關的古書,但這本書連那些書中沒記載的部分都詳細提及。這時,他目光停駐在一節預言上方。


    「救世主因頭部中彈倒下,但神完全醫治那至死的傷,他將再度現身世人麵前,從此證明神是永生不滅的……」


    5 覺醒


    我吞下三顆藥錠,戴上耳機和護目鏡,一動也不動一升在椅上。護目鏡上方時而映出文字、數字或照片,然後消失不見。圖案變化得太迅速,我不曉得究竟看到什麽。耳機則傳來不規律的旋律或人聲。


    然後,「那刻」冷不妨到來。


    這對已經習慣課程的我而言是初體驗,我腦海驀然想起人聲,背後似乎被輕推一把,還有一股寒意,此時聲音響徹腦海。


    ——集中精神,這是福音!


    教室稍微有些冶,我還是全身冒汗,腦內響起千人喧囂,仿佛快唿吸不來,我掉入無以名狀的幻覺深淵。甚至抓不到構成這個深淵的特性與自身的關係有何連接。盡管護目鏡和耳機都沒摘下來,卻可以又跑又跳,用肉體體驗這些運動,但無論怎麽控製肉體和知覺,總有一個和我意見相左的意識潛入神經和細胞,似乎將我變成另一人。接著是異界的集聚物一般、難以用筆墨形容的意識在腦中流竄,不過,我並不害怕,我希望和這項異界的某物合為一體。


    課程結束後,我和其他人待在瑪利歐·羅德身邊,聊著到sc後的變化。有名少年認為數學很棘手,但現在變好了;另一名少年每天都夢見精靈。我也將今天首次經曆到的奇異體驗告訴瑪利歐。


    「恭喜你,塞巴斯提安,那是主對你說話了。」


    瑪莉歐伸手和我握手,我握著他的手,因為周遭羨慕的眼神洋洋得意。


    「那塞巴斯提安也會出現聖痕現象嗎?」安迪狐疑地看著我。


    「……誰曉得。」我也沒自信。畢竟我是無神論者,不過瑪利歐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我覺得自己可以試著相信他。


    「即使沒出現聖痕,世上依然有很多為了人類盡心盡力的偉大聖人,不能被聖痕迷惑,那隻是一個印記。」


    瑪利歐勸戒安迪,大家因此靜默下來。他的話一直都有訓戒人心的力量,非常不可思議,所以大家一致認為如果他無法成為聖人,其他人就不會有資格。一旦安靜下來,其他聲音即刻傳來,欽慕地圍繞在卡洛斯身旁的人們突然騷動起來。


    「卡洛斯,你怎麽了?流好多汗。」


    「喂,你不舒服嗎?」


    卡洛斯在擔憂的聲音中搖晃起身到瑪利歐身邊。他看起來很不舒服,額頭冒汗,雙眼充血變得鮮紅。然後,「瑪利歐,祝福我吧。」他用沙啞的嗓音向瑪利歐乞求。


    「卡洛斯,我沒權力祝福你,若你想要祝福,請去請求約翰主教或其他神父。」


    卡洛斯搖頭,「我要的是你的祝福,不是別人的。」


    瑪利歐有些為難,最後才輕聲答應,「如果我有這分榮幸。卡洛斯,我要祝福你……」


    卡洛斯臉上浮出安心的神情,他親吻對方胸前的十字架,然後離開教室。


    我玩味眼前奇特的氣氛。


    「信仰」也許是不錯的東西。雖然基督徒會獵殺魔女或組織十字軍侵略國家,但其實全是愚昧人類的所作所為,無關神和信仰內容。此時,我忽然豁然開朗,願意在這裏繼續認識信仰,盡管時而和朋友爭論起神學,但不知不覺拋開媽媽的事,適應學校生活。


    春天來臨,風拂過中庭的花朵,香氣飄進教室。如此美好的早晨卻出了大事,有人咚咚地敲打我的房門。


    「是誰?」我揉揉惺忪睡眼,一開門看到皮特爾。


    「不得了了,卡洛斯被惡魔附身了。」


    「啊?你說什麽?」


    「我說,卡洛斯被惡魔附身了!」


    一時之間,我懷疑自己聽錯。


    「我們去卡洛斯的房間,那在西區校舍的二樓。大家似乎都過去了。」


    皮特爾抓著我的袖子跑起來。卡洛斯的房外擠一堆人。雖然看不清楚狀況,但和卡洛斯同寢室的兩名少年,因為太害怕而抽抽噎噎哭著。房裏傳來野獸一般的嘶吼,「這畜生是我的!我要帶他下地獄!別礙手礙腳的!」


    我推開人群到門前往裏頭一看,渾身赤裸的卡洛斯不自然地扭曲全身,用難以置信的姿勢躺在地麵。他翻著白眼,房中飄散嘔吐的氣味,這是一幅慘不忍睹的情景。我頓時想起乍來學院遇見的卡洛斯,從倉庫出來時,發瘋的卡洛斯……


    聽到我們的喧鬧,幾名神父跑來,他們進房察看,卡洛斯卻齜牙裂嘴咬向他們或吐在他們身上。一名神父拿十字架威脅他,「附身卡洛斯體內的是誰!」


    但卡洛斯用不像人類的聲音高聲大笑,「我就是卡洛斯啊,你們熟悉的卡洛斯。隻是在那個世界落入地獄,成了惡魔。」他的頭子扭圈一般扭轉,全身如瘧疾痙攣。


    神父怒吼,「別說蠢話!」


    但他咬住神父的手,像極兇猛的野獸,神父「哇」的一聲發出慘叫。


    「我可是會吃掉你的。」


    「快把他拉開!」三名神父合力拉開卡洛斯,其他四人壓住他且撕開床單當繩子,接著將少年壓上床麵,再用撕下來的床單捆綁。


    「這隻畜生是我的,不準任何人出手,能上他的隻有我。」卡洛斯翻著白眼吼叫,再度嘔出酸臭的液體,「你們這群變態神父,妨礙我,就把你們全吃掉!」一陣瘋癲後,他突然停止痙攣,聲音轉迴平時,「住手,快住手!有對像蝙蝠翅膀的黑色羽翼困住我,快救我!」


    神父衝上來問,「卡洛斯,你沒事吧?」


    但他表情又轉為惡鬼地大吼,「不是叫你們別妨礙我嗎?」他再次嘔吐,身體關節不自然扭曲,企圖掙脫繩子。看到這幅場景,部分學生害怕地哭出聲。


    「這不是在表演,快迴自己房間。」我們依神父指示迴到寢室。


    快要下雨,窗外景色一片氤氳,我們心中充斥難以言喻的不安。


    6 驅魔


    羅貝多驚訝高喊,「惡魔附身?」因為約翰主教到他們住處,一臉為難地請他們對此想辦法。


    「他正在發狂,我們現在將他綁在床上。但除了已逝的米海爾·布朗主教,我們沒有驅魔經驗,現在束手無策,你們能來一下嗎?」


    羅貝多迴答前,平賀已經起身,他單手拿著隨身包,從中取出聖帶。


    「喂,難道你想驅魔嗎?」羅貝多小聲問,後者看向他。


    「當然。身為奇跡調查官,怎麽可以害怕惡魔。」


    約翰主教看到聖帶後,神情稍微緩和。平賀拿著隨身包徑自離房,羅貝多隻好跟去,他們到西館三樓的房間。幾名神父提著香爐,香爐散發嗆人的乳香木香氣,羅貝多咳了幾聲。約翰帶著兩人到傳出怪聲的房前。


    「就在這裏。」


    「有人顧著嗎?」


    「沒有,誰在裏麵就會遭到無妄之災,所以放他獨自一人。」


    「明智之舉。」平賀拿起筆記。約翰不解地望著手帳,平賀一邊讀著一邊提問,「我從有驅魔經驗的人那邊得到知識,聽說惡魔附身在人身上時有三個階段。」


    「三個階段嗎?」約翰有些動搖。


    「是的,雖然惡魔會嘲諷神的三位一體,但同時也模仿三這個數字。他們的第一步是『入侵』。」


    「入侵……」


    「『入侵』是惡魔在附近的證明。他們不樂於躲藏,反而毫不畏懼現身在人們麵前,宣告自己的存在。他們大多時候會用水,可說是惡魔的洗禮。這裏最近有滲水的情形嗎,好比說從天花板滴水,或牆上有不明水漬?」


    約翰否認,「據我所知是沒有……這在理論上是很難相信的。」


    「唔,就是沒有入侵的跡象。接著是『威脅』,惡魔喜歡接近單純的人類,尤其是年輕男女。這時,就會明顯出現惡魔附身的症狀。首先,被附身的人性格丕變,臉部和身體會不自然抽搐,還會嘔吐。盡管是少女,也能擁有將男人投擲的怪力,或用粗魯的聲音說猥褻的話,高聲發出嘲弄神的詞匯。」


    「是的,卡洛斯就是在這一階段。」約翰認同。


    「卡洛斯?」


    「是的,正是被惡魔附身的學生的名字。」


    「原來如此。那麽『威脅』後就是『附身』,惡魔和人類化為一體。這是非常關鍵的階段。因為驅魔隻能在從『威脅』進階到『附身』的這段『變化時期』才能進行。」


    「那麽何時進行驅魔?」約翰看起來很擔心。


    「我們進行驅魔時會在『威脅』階段向惡魔提問。惡魔口風很緊,但在『變化時期』,惡魔需要耗費大量的自身能量,環繞在他們身上的邪惡結界會減弱,口風比較鬆。我們抓準這個時期,讓惡魔說出不可以說出的名字及變化的正確時間。之後就開始驅魔。現在起由我們監視,找出變化的準確時期,神父就照平常行程行動,這裏交給我們。」


    「拜托你了。香爐就放在這裏。」約翰向各位神父打手勢,神父將香爐放在地上。


    「好的,香能清理磁場,就放在這裏。那麽開始了,羅貝多。」


    平賀開門迅速進到房裏,而羅貝多立刻跟在後方。哢鏘一聲,平賀關上門。房裏充滿令人作嘔的氣味。捆在床上的卡洛斯持續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


    「又來了嗎?」少年的口中發出男人粗啞的嗓音,床鋪隨著他的掙紮吱嘎作響,「你們這些梵諦岡的同性戀,遠道而來打個招唿,順便來上我的獵物嗎?」


    羅貝多害怕得動彈不得,但平賀毫不驚慌地徑自走到卡洛斯身邊。對方向他嘔出穢物,是黏稠的綠色液體,平賀皺起眉從口袋取出手帕擦拭,對方發出詭異的笑聲,每一次的大笑都會大力搖晃床板。可是平賀毫不動搖,他親吻自己的十字架,祈禱神的祝福和協助。


    「笨蛋,做這種事也沒用,」卡洛斯大叫,眼白痙攣一般地轉動著,「這家夥是我的。已經太遲了,我會拖他進地獄。」


    「請問您如何稱唿?」


    羅貝多很驚訝平賀用敬語和惡魔交談。


    對方噴著飛沫迴答,「我是克勞斯!」


    「克勞斯?」


    「對,克勞斯·貝克。」


    「那是一位已逝神父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我生前和惡魔交易,死後在地獄轉生成惡魔了!」


    羅貝多感到毛骨悚然。詹姆士也說過相同的話。他不禁懷疑,難道克勞斯真的和惡魔交易而犯下數起殺人案,現在附身在卡洛斯身上,威脅著將所有人趕出去嗎?他的額間冒出冷汗,五感逐漸麻痹,好像四肢都不屬於自己。他茫然放任時間流逝。非得驅魔不可……雖然這樣想,手腳卻無法動彈。羅貝多深深敬佩掃羅大主教偉大的勇氣。


    平賀按照掃羅指示朗讀咒語,向對方潑灑聖水,但卡洛斯毫無變化,他有些困惑地歪著頭,將空的聖水瓶收進隨身包。接下來,卡洛斯眉間驟然浮現青筋,不斷呻吟。突然間,他高聲大喊,「好燙!好燙!」並用驚人力道拉扯捆綁在床上的布條,痛苦打滾。


    看到這怪異景象,羅貝多下意識後退幾步。


    平賀低聲呢喃,「極度亢奮,血壓與體溫上升,精神錯亂……」


    黑發青年懷疑地觀察卡洛斯,仔細察看四周。


    他似乎在找什麽,但羅貝多沒開口。除了自己的東西以外,平賀是找東西的達人。青年看過地麵,也將棉被找一遍,接著拉開並排北麵牆壁三張桌子的抽屜。開到中間那張的抽屜時,他取出六公分方形的塑膠袋。羅貝多靠近一看,隻見袋內沾上少許白粉末。青年將舔濕的手指伸進裏麵,讓白粉附著其上,接著淺嚐一下。平賀臉色一沉。


    「這是毒品。」


    聽到令人意外的話語,羅貝多終於迴神。


    「毒品?為何這會有這種東西?」


    「是啊,到底為什麽,這真的很奇怪。不過,卡洛斯的症狀應該不是惡魔附身,隻是毒品服用過量導致精神錯亂。」


    「不是惡魔附身嗎?」


    「不是,畢竟驅魔應該不會毫無效果。現在他精神錯亂,以致有人格解離的症狀出現,我們先將他綁在床上應該比較好,這樣等意識恢複,就能問他兩、三個問題了。」


    平賀淡淡解釋,卡洛斯在他身後呻吟,但不見狂亂的狀態。


    「我們應該怎麽做?」羅貝多問。


    平賀將兩張椅子擺在床邊,然後用佩掛在頸上的聖帶將卡洛斯的手重新綁在床上,接著重複含著放在邊桌上的水,再送往卡洛斯的口中,同時確認他的脈搏和心跳。


    「生命應該無虞,沒有可以做的事了。毒品藥效大約十六個小時。我們隻要等時間過去到他恢複神智就好。」平賀看著虛弱呻吟的卡洛斯入坐。羅貝多坐在另一張。「不過,藥總是會用完……最好也要洗胃,但在這種狀態下,當事人恐怕無法承擔。」


    「我們要如何向約翰主教報告?」


    「先別提藥的事吧,這說不定和聖玫瑰的龐大資金有關。」


    「的確是這樣……這種鄉下應該不會賣毒品。但是,既然發生這種事,該不會這個教會也在販毒吧?」


    「目前還無法斷言。總之我們假裝在進行驅魔,在這裏待到最後。等他恢複神智後,再問實際狀況。」平賀篤定地說。


    期間,卡洛斯痛苦呻吟和掙紮著,時而口吐髒言,床鋪發出嘈雜聲響。每當羅貝多注意到這種情形都感到心驚膽顫,懷疑他是否真的不是被惡魔附身。夜晚來臨,早晨逼近,而卡洛斯掙紮和呻吟的間隔愈變愈長,直到清晨籠罩,他蒼白著臉沉靜下來。平賀解開捆綁對方的束縛。羅貝多十分憂心友人會被襲擊,但對方安分地任由繩子解開,坐起上半身,用微弱的聲音向平賀道謝。


    平賀迴應,「不客氣。」然後讓少年看沾白粉末的塑膠袋,「卡洛斯,這是你的吧?」


    卡洛斯覺悟地點頭。


    「你為何有這種東西?是誰給你的嗎?」


    少年低著頭小聲迴答,「是克勞斯神父給我的……」


    「等等,所以和克勞斯神父在倉庫裏尋歡的,是你嗎?」


    羅貝多脫口說出閃過腦海的念頭。聽到一半時,卡洛斯渾身一抖。


    「卡洛斯,全都說出來吧。不論你做了什麽,神都會原諒你的。」


    「真的?」


    「嗯,是真的。」平賀真誠望著少年,輕輕執起他的手。卡洛斯哽咽著,流下珍珠般的眼淚,最後終於結結巴巴開口:


    「一開始是被迫的。神父要我去倉庫,逼我吃藥,我一無所知成了泄欲的工具……然後神父拍下我的照片,威脅說如果不繼續跟他在一起,他就要將照片公諸於世。我不想讓事情變成這樣,如果出了問題被退學,父母也會很生氣。所以每次神父找我,我就一定要到倉庫去。漸漸地,一沒吃藥就會很痛苦,我把這件事告訴神父之後,神父說隻要我繼續陪他,他就會給我更多藥……」


    「所以你才有毒品嗎?」羅貝多插嘴,「但你昨天不是吃了過多劑量?那非常危險。」


    少年用澄澈的雙眼注視兩人,「克勞斯死得那麽淒慘,我也很害怕身邊會有壞事發生,為了逃避這種恐懼,我一時就沒考慮到劑量……」


    原來如此。兩位奇跡調查官點點頭。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平賀輕緩告誡對方,「那麽,這件事就當成是我們和你的秘密。無論是被迫成為神父的玩物,或者是吃藥的事被學校發現,都會很麻煩吧?」


    「……會替我……保密嗎?」卡洛斯顫抖地問。


    「是的,但我想做最後確認,你還有其他的藥嗎?」


    「沒有了,這是最後的。」


    「我知道了。那麽接下來說的內容是我們跟你的秘密。你被惡魔附身,而我們成功替你驅魔,你隻要迴答:『醒過來時已經是早上』即可。」


    「謝謝……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平賀溫柔拍拍少年的頭後起身。


    「你要去哪裏?」羅貝多問。


    「當然是告訴約翰主教驅魔成功了。」


    「也是。」羅貝多追上迅速離房的友人。


    「克勞斯神父被殺的原因是同性戀吧。」走在迴廊上的平賀細語,「殺人者不允許這種事,所以賜下天譴。」


    「這教會淨是一堆肮髒事。」


    「是的,而且還有一堆秘密呢。」


    平賀敲敲主教房門。不久,裏麵傳來「請進」的聲音,接著兩人開門進去。


    「啊,卡洛斯的狀況如何?」


    「不用擔心,已經成功驅魔了。」


    「啊,真是太好了。」約翰主教在胸前畫十字聖號。


    「今天就請假一天讓他好好休息。」羅貝多說。


    主教點頭應允,接著試探性看著兩人,「不好意思,各位準備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呢?」


    「到所有謎團解開為止,約翰主教。」平賀口氣恭敬,出口的話卻毫不客氣,「如果連續殺人犯的身分是聖職者,我們就必須讓他受到宗教審判,聖痕現象和童女懷孕這兩件神跡也還需要時間仔細調查。請問我們留在這裏對教會有任何不便之處嗎?」


    「我絕非此意,隻是單純過問一下。」


    「既然如此,請別太在意我們,讓我們自行調查就好。」


    「請別這麽說,我一定會協助各位。若需要幫忙,請盡量提出來。」


    「需要主教協助時,一定會通知您的。」


    平賀頷首,羅貝多亦是,接著兩人一同離開主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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