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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壁各處都被蔓藤緊緊纏著的,瀕臨風化的廢城——那就是洛塔斯城寨。


    雖然過去可能作為重要的防衛據點無數次驅趕敵兵,但從那副荒廢老朽的樣子,根本無法窺視分毫過去的勇猛。守護正門的大門的木頭也腐爛變黑,處於似乎打了好幾層補丁才好不容易撐下來的狀態。


    然後踏入城寨內,那陰森的印象便越發強烈。進入大廳的瞬間,身體就因周圍飄散著的死的氣息而本能地打了個顫,感覺全身的毛都倒立了起來。


    「……這是強盜的老巢?」


    『開玩笑的吧』——不禁發出了僵硬的聲音。


    坐在大廳裏的,或是倒在裏麵的大量人中,能夠稱作強盜的粗暴之人一個都沒有。


    女人和小孩太多,男人也盡是病人或是傷者。沒有傷病的也都感覺是在陪著生病的妻兒,怎麽也看不出會有賣力去掠奪的性情。


    雖然誘拐聖女的男人們看起來不能更像強盜,但似乎隻是單純地把那樣的人員分配去綁架聖女了而已。


    「是啊。這裏就是洛塔斯城寨——企圖暗殺聖女的,極惡非道的強盜團的老巢」


    聽到我無意間說漏嘴的話。鷹型獸化者——自稱卡爾的他——平靜地問道。


    「看起來不像麽?」


    「嗯……和我所知的強盜團的概念,有相當大的出入啊」


    「真巧。和我所知的強盜團的概念差距也挺大的——但別看他們這樣,行動力還是很強的。能動的家夥曾集合起來襲擊過馬車,如你所知,還襲擊過聖女。是個總數超過五十人的,出色的大壞蛋集團」


    卡爾一邊開朗地笑著,一邊輕輕揮了揮手——原來有手的啊,鳥型獸化者。雖然以前在什麽地方隱約見過,但這麽近距離觀察鳥型還是頭一次。


    兩手比起人類的手來更像鳥的鉤爪,但卻動的相當靈活。腳則完全是鷹腳,每走一步爪子都會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沿著肩胛骨邊伸出一對翅膀——覆蓋被部的巨大羽翼看起來甚至像上等的鬥篷。


    難道說這家夥,能飛麽?


    我正這麽想,零就蹭蹭地偷偷靠近卡爾,毫無顧慮地抓住他的翅膀,並大大的將其展開,仔細觀察著羽翼的構造。


    「……怎麽了?小姐」


    「難道說,你能在空中飛翔嗎?」


    「嗯,畢竟是鳥」


    似乎能飛。由衷覺得好厲害。


    零感歎般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很高興。看來她的想法和我類似。


    「那麽你的骨頭,和鳥一樣是空心的麽?身體太重的話沒法飛的吧。你雖然和傭兵差不多個子,但重量應該不及他的一半?」


    零連發問題,並一頭埋進卡爾的羽翼中自言自語著『裏麵好暖和』『毛茸茸的』之類的話。


    卡爾麵色不改地俯視著她——倒不如說,鳥喙加上鳥眼連個屁表情都沒有,所以根本就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卡爾說話的聲音格外傾注感情。迴答零的問題的聲音,也是傾注著大量對零的佩服。


    「哎呀。小姐真是博識啊。沒錯。我的骨頭和鳥一樣,是空心的。不過我自己在骨折之前都不知道就是了」


    不做料理的家夥可能不會知道,鳥的骨頭密度很低,輕而脆弱。雖然也有部位之分,但基本都是脆脆的,拜此所賜身體很輕盈,也才能飛起來。


    「雖然外表是這幅樣子,但其實很不經打的。你可要囑咐好和你一起的那個獸化者,就算是鬧著玩也別打我啊?雖然對手是人類的話倒是沒什麽危險,但如果是獸化者的話再怎麽手下留情都可能會出致命傷」


    「喂那個誰,別把人說得像兇暴的野獸一樣啊。不用擔心,我可是不付諸賺不了錢的暴力主義」


    「這可真是像極了『傭兵』的風格啊」


    卡爾笑對我的反駁。雖然表情沒有動,但光憑聲音也知道他在笑。零撫摸了一夏卡爾的羽毛,陶醉地自言自語道。


    「好漂亮的羽毛,真是非常美麗。雖然傭兵的毛皮也很美麗,但這和那有著不同的魅力。吾輩,很喜歡你的羽翼」


    「那可真是,十分感謝。作為誇我的謝禮,給你這個吧」


    卡爾拔下一根自己的羽毛,遞給了零。他隔著兜帽來迴撫摸著開心地接過羽毛的零的頭,然後他的動作猛地停住了。


    ——似乎終於正眼看到零的臉了。


    「這可真是……嚇了一跳啊。本來還想說小姐你也很漂亮這種客套話……但卻發現這可不是能用『漂亮』來形容的……你簡直是個讓人難以置信的美女」


    那是感慨頗深地,像是歎服一樣的說法。零撩起兜帽,紅唇上浮現出了笑容。


    「那可真是,十分感謝。不過誇吾輩可沒謝禮拿哦」


    零學著卡爾的口氣,抽著肩膀咯咯笑起來。


    但是,我卻說出了純粹的疑問。


    「難道不礙事麽……?那對翅膀。怕是沒法躺著睡吧」


    「如你所想,礙事得要死。所以睡的時候是坐著睡的。在低處飛行會被樹枝掛到,最重要的是準備衣服簡直難如登天。畢竟比我的手還要長啊,這對翅膀」


    卡爾大大張開翅膀給我們一看,就算隻是單翼也有一個成人身高的長度。我感歎地垂下肩膀,這時零突然張開雙手,用盡全力抱住的卡爾的身體。


    「嗚哇,哦……喂!小姐!?」


    不知是不是因為驚愕,卡爾全身的羽毛都倒立了起來,將臉埋在羽毛中的零發出了像小孩子一樣的聲音。


    「吾輩早就想試試把鳥當成床睡一晚上了。雖然也考慮過抓住幾千隻鳥然後拔毛之類的,但果然還是得要活著的鳥的羽毛。啊啊,這至高的觸感……!又順滑,有柔軟……好暖和」


    「羽,羽毛是……!」


    「喂喂喂喂!大庭廣眾之下的快住手癡女!雖然對你來說可能是可愛的鳥兒,但那家夥內在可是個完整的男人啊!」


    我慌忙把零從卡爾身上扒了下來。於是零便發出了玩具被沒收的小孩子一樣的不滿聲音。


    「吾輩的羽毛……!滑溜溜又軟綿綿的……!」


    「不好意思,這女人的腦子的奇怪程度已經不能用『稍微』或是『非常』這類程度詞形容了」


    「不……多虧了她,我算是從這種切實的恐怖中體會到僅因為羽毛而被殺的鳥兒的性情了……感覺今後每次看到用羽毛枕頭的家夥都會做噩夢啊」


    和我每次看到毛皮毯子都會有種微妙的心情是一樣的吧。雖然內在是人類,但的確對和自己相像的動物有謎之親近感。


    那麽。卡爾像是重振精神一樣,看向我肩上扛著的神父。


    「首先讓那個神父大人休息吧——喂有人麽!去叫醫生來客房!」


    卡爾響亮地唿喊一聲,就有誰迴答『我去』並跑走了。側目確認了一下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那還是個小孩子。


    「包括迪奧在內……小鬼真多啊。這個大壞蛋集團」


    「是啊。於是,小鬼也都是大壞蛋。很可怕吧?我在城寨中最怕的就是小鬼了」


    畢竟那些家夥一點顧慮和輕重都沒有啊,卡爾帶著笑這樣說道。


    「來,這邊是客房。讓神父大人休息吧」


    進入走廊,打開了最近的木門。本來應該是守城寨的士兵的寢室吧。雖然煞風景但卻是個有幹淨床鋪的房間,正適合讓神父休息。


    照他所說讓神父躺到了床上,給他蓋上被子。


    這時,啪嗒啪嗒的吵鬧腳步聲靠近了房間。大概是被小孩子叫來的醫生在跑吧。還以為醫生那種家夥隨時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動作也都很緩慢——但從腳步聲來判斷是在全力奔馳。就這樣,身著醫生特有的黑袍的男人連門都不敲就猛地衝了進來。


    「聽說是渾身染血的重傷?為什麽會帶來這種地方!明明搬到教會去的話能得到更好的治療,一點都不為患者的什麽著想麽!」


    醫生手上拿著古舊的醫療包,絲毫不隱藏憤怒,踏著氣憤的腳步。雖然個子矮小但體格健壯,左手沒有小指和無名指。


    ——有印象,似乎,對方也是這樣想的。我和醫生麵麵相覷,同時『啊』地叫了出來。


    「你……記得是在馬車衝進來的時候在旅館裏見過的——!」


    「你是……那個時候的獸化者傭兵麽!」


    他是在迪奧乘馬車衝進旅館的時候縫合我的傷口的獸醫。


    名字,記得是叫提特吧。


    「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不是說在這個國家作為醫生混不到飯吃,所以要和醫師公會的人一起去其他國家麽」


    「等等。在那之前先看患者。不是重傷麽?出什麽事了」


    「啊啊……是在聖都受到了炮擊。雖然躲開了炮彈,但是被碎散的木片幹掉了」


    「炮擊!?那個的話……憑我可能沒法救啊。我會盡全力的,但再怎麽說也隻是獸醫」


    提特打開包取出針和繃帶。撕裂神父的衣服擦掉血,放下心來似的舒了口氣。


    「啊啊……還好,這樣的話我也能想點辦法。不是什麽太大的傷。因為出血量很大所以本來以為沒救了……真是個好運的神父」


    當然的。致命傷都已經由零事先治療了。但也不可能把那個說出來,於是——


    「怕是有神的加護吧」


    便隨口說了一句風涼話。


    提特給尖端彎曲的縫合針穿上線,刺穿神父的皮膚。零一邊滿懷興趣地觀察著他熟練地縫合著傷口的樣子,一邊問『縫好傷口就完了麽?』。


    「不,縫好了之後還要塗防止化膿的軟膏。恐怕會發高燒,所以還要開退燒藥。當然啦,這也全都是我用在這個森林裏采摘的草藥做的。至少對動物們是有效的,而且對城寨裏的患者們也有效果,所以對神父大人也會有作用的吧」


    「這樣啊。說是獸醫,不也是個出色的醫生麽」


    聽到我佩服地這樣說,提特露出了苦笑。


    「某種程度上是吧……但是對牛有效果的藥,對人類來說可能會是毒。有些人因為我的錯病狀惡化了——就算這樣,這個城寨裏的患者們也沒有責備我」


    知道理由麽?提特一邊這樣問著,一邊眯起眼縫合著神父的傷口。


    「國家是這個狀況的話,有像我這樣的獸醫也比沒有要好。情況就是那麽迫切。正如你剛才所說,我本來也是打算出國的……你看,那個小孩子。不也哭著對我怒吼說了不要拋棄他們麽」


    他說的是迪奧。


    ——醫生是必要的,你們要拋棄這個國家麽。


    似乎是那樣近乎悲鳴的叫喊,停下了提特的腳步。


    「但是,在這個國家已經掙不了錢了吧?沒錢的話就會餓死」


    「餓死倒是不會」


    他斷定道。充滿確信的斷言很少見,聽到時感覺有些驚訝。


    「無法尋求聖女的奇跡的人們會拿著僅有的錢來找醫生。尋找著還剩下的醫生,會有大量患者殺到同一個醫生門前。那樣的話,有錢的人就會想要擁有專屬的醫生。醫生的數量就會越來越少,其結果就是,名聲並不是很響亮的鄉村醫生的工作會變得過於嚴峻。但是患者又都是窮人。處理一個患者的實際收入很少。隻是討厭這種狀況,而不是混不到飯吃」


    不會餓死。但明明花費了錢和時間和勞力成為了醫生,而辛勞和實際收入的比率和卻農奴一個水平的話就太不值當。而且,地位和名譽還都被聖女連根奪走了。


    在那種環境下留下的醫生會有多少——


    「我來到洛塔斯城寨是個偶然。救了倒在路上的人,因為那個緣故來到了這裏。就那樣決定留下了。在這裏的話患者不會缺,總之也算是有吃有住。我注意到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的確,這個洛塔斯城寨光一眼看去就到處都是病人。這裏就是那樣的人聚集的地方,他們互相支撐,互相幫助著生存。


    「我成為醫生是想救死扶傷……雖然是獸醫。動物和人也會生病,家畜死亡人也會死——但是,聖女連動物也能治療。能正經付錢的患者大都轉投聖女,生活變得艱苦了。就算如此,拋棄眼前的患者投奔國外的話,我到頭來也會變成為了錢而當醫生」


    那不是很羞人麽,提特苦澀地笑著說。


    他說,作為醫生,那樣實在是太過羞恥。


    「——但是,治不好對吧?」


    突然,零說出了讓人背脊一涼的話。


    提特瞬間麵色鐵青,帶著無比僵硬的表情看著零。


    「剛才,你說什麽?」


    「『這個城寨裏的患者是絕對無法完全治好的吧』——吾輩是這個意思。別說治好,病情反倒是越來越重」


    「你為什麽會知道那種事?說不定能治好的吧?不試一下怎麽會明白」


    「不,不可能。隻要他們還有山羊的刻印」


    山羊的刻印——聽到這個詞,就能感受到卡爾和提特緊張起來。


    「你們也不可能沒注意到吧。有山羊的刻印的人背負著的是什麽。結果,會怎麽樣。要不是如此,你們大概是不會考慮綁架聖女的吧」


    卡爾輕輕展開羽翼,又立刻合上。像是聳肩一樣的動作。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邊的情況已經了如指掌了麽。這麽看來……是小姐你在聖都被烙上了刻印,正想要想點辦法吧?也就是說,和這裏的家夥們一樣,是聖女的被害者了」


    雖然是錯誤的推理,但表示肯定的話感覺會方便一點。雖然就我來說被怎麽看待都無所謂,但零卻幹脆地否定了。


    「吾輩根本不是被害者——反而,應該說是加害者吧」


    「加害者?」


    我立刻堵住了想要老實迴答卡爾的反問的零的嘴。


    「不好意思,這事非常複雜,也有很多無法對你們明說的情況」


    特別是這個房間裏還有神父。就算他失去了意識,也還是堅決不能說出零是『魔法』的創造者這種話。


    「我們的事先放在一邊……你們到底是怎麽注意到的?山羊的刻印會招來傷痛和疾病這一點」


    「那個嘛……誰知道呢。隻是,這個洛塔斯城寨裏有山羊刻印的家夥,全都是病人或是傷者然後他們的病和傷還會『增加』。嚴重的話,甚至還有一覺醒來手腕就腐爛掉落了這種情況。就算不動什麽腦筋,也能明白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吧」


    ——也就是說,危害的擴散程度,已經恐怖到了光將狀況的斷片組合起來就能找到原因的程度了麽。我帶著陰鬱的心情歎了口氣。


    「吾輩……無法理解」


    零一副無法釋然的樣子,驀地看向卡爾。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人接受刻印?當然,最初不知情地烙上刻印的人大概也不少,但真增加到這種地步的話,這事總該會變得眾所周知。壞的傳聞很容易擴散不是麽?就算如此,聖都也依舊聚集著很多聖女信者」


    為什麽,對這樣重複著問題的零,卡爾明確地迴答道。


    「——是錢啊,小姐」


    那恐怕是最容易預想到的理由,同時也是最不想聽到的理由。


    因為聽起來過於現實,一種難以名狀的惡寒湧上心頭。


    「『犧牲和獻身的使徒』——麽」


    我想起了在聖都阿克迪奧斯看到的,從聖女的宅邸裏出來的窮人的樣子。


    隻要在聖女的宅邸裏得到山羊的刻印,就能得到施舍的金錢和在療養所的治療。也就是說就算知道結果會使得病狀惡化,也會有為了錢而想要刻印的家夥。


    就是那麽迴事,這樣迴答的卡爾的聲音冰冷而生硬。


    「在這的家夥,全都為了錢而出賣了自己的健康」


    2


    將神父交給提特,我們跟著卡爾來到了其他房間。畢竟被身為醫師的提特抱怨了『不要在傷者身邊說不太平的話』,就算是身為頭目的卡爾也無法繼續呆在客房。


    雖然說是其他房間,也就是在客房正對麵的一個類似的房間而已……坐在房間一角的嘎啦作響的桌前,心懷感激地一口氣喝幹了卡爾準備的水。


    稍微平靜下來一點時,


    「全部的開端都是這一句話」


    卡爾開口說道。


    「『背負這個刻印的人,將會承受人們的痛苦,成為聖女虔誠的使徒。通過那獻身於犧牲的精神,想必死後將會受到神之祝福——並且以己之身接受刻印的人,將會得到迴報獻身的,對純淨精神的褒獎」


    卡爾滿懷感情地念出了無比有教會風格的漂亮話。見我和零詫異,卡爾快活地大笑了出來。


    「是聖女在成為阿克迪奧斯的領主後發的通告。為了征集『犧牲與獻身的使徒』而發布的。但是,要想得到褒獎必須得忍耐烙印的痛苦。其結果就是,情況非常迫切的窮人聚集了過來」


    「難道不是有錢人一擁而上麽?他們不是很喜歡那種『忍耐痛苦成為聖女的使徒』的名號麽?」


    「雖然是一擁而上了,但聖女將他們全都拒之門外。說這不是有錢人的消遣。斷言說有權利擁有山羊刻印的,隻有耐得住清貧的內心清廉的人們」


    「那當然……在窮人中會很有人氣吧……」


    隻有每日遭受虐待,被踐踏的最下層的窮人們才能成為有錢人想當都當不了的『聖女的使徒』。沒有比這更讓人心情舒暢的事了吧。


    「沒錯。爆發性地擴散了。甚至還有說『托山羊刻印的福病治好了』這種話的家夥。加上這個原因,找不到醫生的窮人都爭著想要山羊刻印」


    真是諷刺啊,零以苦澀的聲音說道。


    「一心想要治病而聚集起來的人,被當做了承擔他人痛苦的祭品……麽。確實佩服真是個不錯的計劃,但同時也非常痛苦」


    「雖然一部分人察覺到了事實,似乎向教會告密說了『山羊的刻印是魔女的詛咒』,但聖女已經得到了附近教會的絕大信賴。無論沒有任何力量的人說什麽都會被一句『那隻是個普通的烙印而已』打發掉——聖女從最開始就預見到了這樣的狀況,以最沒有力量的家夥為對象散布了刻印」


    我插嘴提出了問題。


    「但是,我之前在港口都市看到了簡直像是在曬健康一樣的水手,和看起來活力滿滿的商人身上有山羊的刺青……那些家夥就沒有受害麽?窮人之外的人也遇害的話教會也會稍微多聽兩句話吧」


    卡爾大幅搖了搖頭。


    「那是不同的,那些家夥是作為對聖女的信仰的證明,自己紋的紋身。聖女絕不會給富裕的人刻印。隻有在聖女的宅子裏接受的刻印是特別的」


    「那可真是……越來越沒希望讓教會信服了……」


    「是啊,狀況令人絕望。告發聖女的話,可能會反而被推上火刑台——就算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烙上山羊的刻印就會得病的傳聞還是切實地傳開了。不過,有那樣的傳聞又怎樣?傳聞就是傳聞——可能會是謊言。但是,烙上山羊刻印就『切實』地能拿到錢。連被眼前的欲望蒙蔽雙眼烙上了好幾個刻印,在用錢之前就死了家夥都有」


    「本末倒置到極點啊……」


    零耷拉下了肩膀,似乎無話可說。


    「實在是無法同情啊」


    我也毫無顧慮地說出了真心話。但是卡爾一點壞了心情的樣子也沒有,還笑了出來。


    「沒錯,完全就是自作自受。沒有同情的餘地。自願出賣身體的人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去吧。但是——父母開始出賣孩子了」


    「比起扔掉還要方便的節約糧食的手段麽。的確,感覺賺錢的效率比賣給人販子還高」


    「畢竟生病的孩子成為了障礙的話,也隻需要丟進聖都的診療所就完事了」


    「同樣是拋棄小鬼,迪奧的母親都還算是好的了麽……」


    我不禁自言自語,仰望天花板。


    這時,卡爾疑惑地歪起了頭。


    「迪奧被母親拋棄了……?為什麽會那樣想啊,你」


    「不是我這麽想,是他自己說的,『母親在洛塔斯城寨,但已經沒必要迴去了』。恐怕是丈夫死了找了別的男人麽?於是,迪奧就成了累贅」


    突然,卡爾站了起來


    「——跟我來。我讓你見見迪奧的母親」


    「……啊?突然怎麽了啊。我又不怎麽想見,就算見了也沒什麽好——」


    「別說啦,你就老實跟來吧」


    我和零麵麵相覷,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卡爾走出房間穿過走廊,把我們帶到了城寨的後庭。雖然放任荒蕪的後院一般以上都被森林侵蝕了,但隻有一個部分有被精心打理。


    整然排列的木樁,和堆起的土堆。還有供奉的花圈。


    「……墳場,麽」


    零這麽低語,卡爾停在了一個墓前。


    「這就是迪奧的母親。在襲擊聖女的兩天前死了」


    「你說什麽!?但是,這種事迪奧一個字都沒有——」


    我猛然閉上了嘴。


    母親雖然在城寨裏,但已經不會等我了。


    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麽。


    「並不是被母親當成累贅,而被拋棄的啊……」


    「正相反。是對關係和睦的母子,母親直到死前還掛念著迪奧。於是,迪奧才說自己也想參加襲擊。說要給母親報仇」


    「難道不該阻止他麽?……雖然到了現在才來說也沒用」


    無意識地變成了責備一樣的語氣。


    居然允許那麽小的小鬼為母親報仇——雖然輪不到我說——並不是正經大人該做的事。


    「當然阻止過。但是,塔爾巴擅自把他帶去了。那家夥……塔爾巴是個不錯的家夥,但一直都太感情用事了。雖然他是大概覺得在做好事……於是,襲擊果不其然地失敗了。在那種狀況下聽說迪奧開始和聖女同行,不管誰都會飛去接他的吧?」


    卡爾一邊像開玩笑似的說著,一邊輕輕展了展翅。雖然不是能笑出來的話,但不可思議的是,卡爾戲謔般的舉動並不讓人感到反感。


    我也聳了聳肩作為迴應。


    「啊啊。本來還在納悶同伴來伊迪亞貝爾納接的時間怎麽會那麽快……看到你我才明白。真是的……早知如此就不會把他留在宅子裏了……」


    『有想要做的事』——根本沒想到笑著這樣說的迪奧的『想做的事』是複仇。


    也就是說,迪奧一直在演戲。對身為聖女的麗婭賣笑,賣力到奮不顧身,時不時展示出撒嬌的一麵,這樣努力讓麗婭中意自己。


    隻是,為了尋找向麗婭複仇的機會——


    「……她死的痛苦嗎?」


    「啊啊,很慘。被高燒折磨數日,一直在唿喊著迪奧和老公的名字。迪奧直到母親死去的瞬間,都沒有離開她身邊。母親死後他這樣說。『什麽都沒能做到。因為自己還是小鬼,所以沒能保護母親』」


    卡爾像是藏起鉤爪一樣彎曲手指,用手背輕輕撫摸著墓標。


    「但是,迪奧的母親沒有憎恨聖女。她說『因為全都是自願做的事,所以恨聖女大人是沒有道理的』。拜得到的錢所賜,一段時間免於挨餓。僅僅是這樣她就感恩戴德了」


    卡爾緊緊握起了拳頭。


    「但是說到底迪奧他們會挨餓,就是因為找不到醫生治療支撐家庭的丈夫。而想求助於聖女,聖女卻又忙於治療有錢人。走投無路的女流在曆經煩惱後去聖女的宅邸出賣了健康——那真的是自作自受麽?在被迫選擇是明天餓死街頭,還是出賣『健康』這種曖昧的東西買取今天的麵包的情況下,還能說『是自願出賣健康的所以別發牢騷』麽?」


    即使知道將來會痛苦,也不得不這麽做而去延長壽命。在極限的饑餓中遞到眼前的,甘甜柔軟的帶毒麵包——麽。


    「……那本來是為了救人而生的魔法」


    突然,零唿出一口白色的氣。


    「是為了以少量的負擔,拯救更多的人——是那樣的魔法」


    她輕撫著插入濕潤土地中代替墓標的木頭,對不起,這樣低語著。


    「喂,蠢貨……!」


    在卡爾麵前說些什麽啊,這個女人。雖然慌忙想要製止,但已經晚了——卡爾已經聽到了『那個詞語』。


    「——魔法?」


    零靜靜地對疑惑地反問的卡爾點了點頭。


    看來她似乎打算全部抖出來。


    「鷹之戰士啊。你可聽說過『魔法』的傳聞?」


    「啊啊……最近經常聽說。記得,是說維尼亞斯王國的魔女叛亂怎麽怎麽的……」


    「沒錯。魔法是在維尼亞斯王國普及的魔女的技術。而聖女使用的治愈的奇跡,是名為 的魔法。是將接受治療的人的傷或是病痛分配到刻有的人身上的魔法」


    卡爾目瞪口呆,啞然地凝視著零。


    「等,等一下……!就算你突然說魔法什麽的,我也不明白……」


    到了這個份上,為了不引起誤會還是一五一十全抖明白了最好麽……看他一頭霧水,我無可奈何地補充道。


    「我們是從維尼亞斯王國來的,被維尼亞斯王國的首席魔法使雇傭,負責調查魔法對維尼亞斯國外的影響。如果有引起問題的話,也要負責解決」


    「魔法的調查……那麽,那位小姐是……」


    魔女麽?雖然卡爾大概是想這麽問,但結果還是沒有接著說下去。我也沒有特意說出口來。


    雖然在維尼亞斯王國魔女是受到官方承認的,但這裏是克萊昂共和國。被人知道是魔女的話會被火刑。


    「吾等看到了聖女使用魔法的場麵。然後趕赴聖都阿克迪奧斯,查清了那個魔法是。在那之後就立刻被追殺,來到了這裏」


    是麽。卡爾像是理解了一切似的耷拉下了肩。


    「的確看起來不像普通女人……不如說這樣反倒能接受一點——那麽……阿克迪奧斯的聖女,真的是魔女對吧……?」


    「準確來說是『魔法使』才對。因為聖女似乎不懂魔術,隻是會使用魔法而已」


    「——是,麽」


    卡爾的表情依舊不變。但是,他聲音裏透出的感情——這是失望。


    「本來還以為聖女說不定隻是個擺設……但看來毫無疑問是那個女人幹的啊……」


    「擺設?你是以什麽為根據那樣想的」


    「我這邊情況也很複雜的。雖然不及你們」


    我正想開口詢問複雜情況的詳情,零就先抬起了頭。


    「傭兵。鷹的那位。可以的話能讓吾輩一個人呆一會麽?吾輩想稍微為這裏的死者們祈禱一下——如果,不介意吾輩祈禱的話……」


    被零一問,卡爾像是被她的氣場壓倒般的點了點頭。


    「那個……呃,我倒是無所謂」


    「魔女為死者祈禱麽」


    聽到我開玩笑似的笑道,零依舊凝視著墓標,喉嚨微微顫了一下。


    「沒錯。就向神父一樣——很可笑吧?但願看見滑稽的吾輩,死者的靈魂也能稍微笑笑就好……」


    雖然覺得應該說一兩句應景的話,但就隻有『不是你的錯』,『就算在意也沒用』這種隨處可聞的膚淺話語浮現在腦海中又轉瞬即逝。


    正在我斟酌詞句的時候,卡爾拍了拍我的肩膀催我迴城寨裏去。我無可奈何地跟著卡爾走了起來,


    「早點迴裏麵來別感冒了」


    並對她說了這種完全沒有必要的話。


    零輕輕抬起手作為迴應,靜靜地在墓標前跪下,開始了無聲的祈禱。


    「感覺真是微妙……本來還以為魔女是更加邪惡,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家夥……沒想到竟然會為死者祈禱……」


    迴到城寨裏後,卡爾感觸良多地吐了口氣。


    「我除那家夥之外還分別認識一個魔女和一個魔術師,一個是小鬼,另一個是邪惡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女似乎也是各不相同的」


    雖然話是這麽說,卡爾麵露難色撓著腦袋。


    「魔女不是會用獸化者的腦袋做魔術的道具麽?魔女的護衛這種工作真虧你能幹得下去啊。黑之死——」


    「別!住口!今後你再敢叫一次那個外號,小心我砍了你的頭放了血,扒光毛再撒上鹽烤熟透做成魔女的晚飯!」


    「等——喂喂饒了我好麽!我可算是從這種現實的恐怖中理解烤雞的感受了。你要怎麽賠啊,明明我也喜歡雞肉的」


    這不算是吃同類麽。雖然這麽想,但這玩笑性質是在還是太惡劣了吧。


    就算是野獸——雖然這家夥是鳥——的外表,內在基本都還是人類。


    「那麽,我該怎麽稱唿你?和你一道的小姐似乎是叫你傭兵……」


    「啊啊,那個就行了。就叫我傭兵吧」


    「傭兵不是名字是職業吧」


    「零也不是名字而是數字啊。沒問題,名字這種東西隻要能識別個人就行了」


    真是奇怪的主義啊,卡爾歪起頭說。


    我輕輕揮揮手,結束了關於名字的話題。卡爾似乎將此當成了好機會,提出了很久前的話題。


    「那你們的目的是什麽?既然是魔法的調查和解決……那也就是說並不是『殺死聖女』這麽簡單嗎?小姐是魔女的事都說出來了。已經沒必要遮掩了吧」


    「嗯,說的也是」


    我們所掌握的全部情報中最應該隱藏的就是『零是魔女』這個部分。那個暴露了的話,就再也沒有隱瞞什麽的必要了。


    「我們想要接觸的,與其說是聖女,不如說是她背後的某人」


    「聖女的……背後?」


    「啊啊。按照我們的推測,應該有個教會聖女魔法的人。就算把聖女一個人怎麽樣,放著那家夥不管的話到頭來還是會在某處發生同樣的事。所以想要揪出身為元兇的那個家夥。為此有必要詢問聖女」


    卡爾停下腳步,在走廊中段轉向我。


    「為什麽認為有人教了聖女魔法?記得……是叫什麽的吧。聖女是那其中的一員的可能性也是可能的吧?」


    「那個可能性首先就能排除。就算是那樣,構思出『聖女』的體係,為其做好鋪墊的應該也是其他人吧。雖然理由有很多……但最大的理由是聖女本人。我不覺得那個女人有訂下這麽縝密的計劃並實施的頭腦和氣量」


    「……你……這麽想麽?」


    「是啊。隻要親眼見過聖女就會明白了——」


    「是麽……啊啊,是麽……說的也是啊……」


    卡爾明顯露出安心的表情,自言自語似的重複著。


    結合得知麗婭是魔女時的反應來考慮,看來這個男人似乎站在對聖女不乏好意的立場上。


    我不知為何,迴憶起了掛在麗婭胸口的鳥羽首飾。


    之前,聽麗婭說過她在孤兒院時候的事。


    那個時候每當她被舍監訓斥,獸化者小孩都會庇護她。所以她對獸化者沒有偏見——她這樣說。


    到了現在還互相刺探也很麻煩。我直白地問了出來。


    「我反過來問你,你們誘拐聖女是想要幹什麽?說更直白一點,為什麽沒有直接殺了」


    考慮到洛塔斯城寨的人們的境遇,想要殺死吸取自己性命的聖女才正常。


    但是他們打算誘拐麗婭。而沒有打算殺她。


    於是卡爾又輕輕開閉了一下翅膀。


    「我啊,傭兵。我認識聖女。她名字叫菲麗婭。認識那個愛哭鬼,膽小鬼,不中用的麗婭,認識那個在孤兒院被大家愚弄哭的女孩子」


    3


    果然啊,這句話僅止於心中。


    麗婭所珍惜的白色羽毛首飾——如果那是用卡爾的羽毛做成的,那麽麗婭所說的獸化者就毫無疑問是卡爾了吧。


    「那個女人非常膽小,是那種怕踩到蟲子而不想到院子裏走路的性格。我經常帶她飛過去」


    那是懷念往昔的平靜聲音。


    想象著幼小的女孩子,被同樣幼小的鷹的獸化者抱著飛的樣子,就莫名地忍俊不禁。


    「並且,還笨手笨腳又愛哭……就因為那樣,才會到成長了都沒人領養。結果,我先離開了孤兒院。還和她訂下了成為傭兵賺錢,有朝一日我來領養她這種約定」


    「……為什麽沒有去領養她?」


    「沒能趕上啊。我去接她的時候,那家夥已經被旅行商人還是啥的領養了」


    「畢竟孤兒沒有選擇養父母的權利啊……」


    就算麗婭鬧脾氣說不想去,隻要有人來領養麗婭也隻得跟那家夥走。


    「曾經一度想要忘記。但是那個女人太笨拙了啊。還是擔心她有沒有受到領養者的惡劣對待」


    很放不開對吧,卡爾自嘲地這樣說道。


    「於是,也沒有其他的生存目的,最近就一直在找她的去向。然後在那個時候,就知道了那個女人作為聖女散布奇跡的事——說實話,失望透了。因為知道那家夥已經不需要我這種人了。但是也有過喜悅。因為曾經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為人派上用場的那個女人,現在真的在幫助大量的人」


    「但很可惜,事情並不是那麽單純——對吧」


    「啊啊……死了很多被聖女不加考慮的治療方針擺布的人。有錢人變得健康,窮人則一病到頭」


    哢嚓,響起了這樣一聲小小的聲音。那是卡爾將手放在牆壁上,尖銳的鉤爪撞擊牆壁的聲音。


    「因為那個女人是個笨蛋啊……會出於關懷作給螞蟻的巢穴注水這種事。說『螞蟻先生也很熱很口渴的吧』啥的。然後看到螞蟻掙紮,還誤以為那是在歡欣雀躍」


    「簡直是天然黑……」


    「就是因為天真才黑得起來吧……如果這次也是那樣的話,我覺得必須得告訴她。告訴她她都幹了些什麽。告訴她她都在幹些什麽。告訴她她在以誰為食量。告訴她有多少人死了,被她殺了」


    卡爾的鉤爪沒入了石壁。


    嘰,嘰嘰,刺耳的聲音響起,在牆上刻出了深深的抓痕。與難以說是平靜的那個舉動相反,接著說下去的卡爾的聲音顯得沉著冷靜。


    「我必須全部告訴她,讓那家夥負起責任來。必須讓她為治好患病的國家而努力。我沒能去接那家夥——沒能趕上。如果因為我的錯她成為了聖女,然後殺了人的話,那麽我是有一份責任的」


    「原來如此……所以獸化者才會做病人們的頭目麽」


    「原來的頭目是塔爾巴就是了。我需要的是同伴,他們所需要的則是目的和有力的統率者。我活用作為傭兵的經驗,從當時以這裏為老巢的強盜手中奪過了洛塔斯城寨,得到了那些家夥們的信任」


    你理解了嗎?對於卡爾的這個問題我點了點頭。


    的確——如果卡爾把事情告訴麗婭,麗婭決定不再使用魔法的話,愛惜自己身體的當權者們會慌神吧。如果麗婭說『忙於對窮人的施舍,沒有治療當權者的餘力』的話,當權者們為了排除窮人而破財投入醫生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卡爾是因為知道麗婭這個人的性格,才沒有命令塔爾巴他們『殺死』,而是『綁架』吧。


    在孤兒院相遇的二人,和再會的約定。


    那麽卡爾身為反聖女派頭目這件事,並非偶然而是必然麽——


    「但是啊……就算綁架聖女講清了狀況,也無法斷言事情能夠進展得那麽順利。以我的經驗,性格膽小的那家夥不會承認自己的罪孽」


    以為是犧牲自己拯救他人,其實是有大量人成為犧牲這樣的現實,那個弱氣的女人真的能直麵麽——頑固地相信自己的正義繼續救人,並且繼續殺人的可能性也不小。


    「到了那時——」


    『你打算怎麽辦』——在我說完之前卡爾便迴答了。


    「就隻有殺了吧」


    不包含任何感情,甚至讓人覺得幹脆的速答。


    迴答得像是從最開始就準備好了答案。


    恐怕是一直在想『不得不殺掉』吧。殺掉那個極其柔弱,非常善良的,手無縛雞之力的青梅竹馬。


    就因為她擁有『治愈病痛』這種本應受到祝福的力量。


    「——總之,但願事情不要變成那樣吧」


    像是要驅散變得沉重的氣氛,刻意開朗地說道。


    「還有,你知道麽?據說在聖女的宅邸給人施加山羊刻印的,是用麵具遮住臉的仆人。不管問誰都會這樣迴答。說聖女絕對不會給人施加刻印。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麽?」


    「不明白啊」


    「我也不明白。但是,聽起來還是非常耐人尋味吧?」


    卡爾從喉嚨深處發出的笑聲越來越愉悅了。


    是該殺,還是不殺——全都根據麗婭的行動。


    那麽我們的利害可以說和卡爾完全一致吧。


    我到這裏來這麽久,終於對洛塔斯城寨解除了警戒。


    「看起來似乎能平安聯手,我也終於放心了。畢竟我們因為被冠上了暗殺者的罪名,已經無法接近聖都了。而且橋也被弄斷了,所以聖女離開聖都的可能性也很低。說實話,真是八方阻塞」


    「橋斷了?聖都的?」


    「被大炮炸飛了」


    那可真是大事件,卡爾出聲笑道。


    那可不是什麽好笑的事,聽我這樣稍稍威懾,卡爾厚臉皮地說『雖然知道但還是想笑』。


    總感覺明白了,洛塔斯城寨的那些人聚集到身為獸化者的卡爾手下的理由。不僅是因為利害一致,這個男人有著笑著驅散陰鬱的情緒的堅強。


    「本來隻覺得聖都那邊鬧騰得很厲害,沒想到居然是那種騷動啊」


    「但如果是你的話,不是能從空中進入聖都麽?能飛的吧。趁著夜黑拐走聖女之類的」


    「很遺憾,不行的。鳥眼睛夜視能力不好,晚上不能飛」


    「啊啊……所以才在林子裏掛了提燈麽」


    「如果在晚上有襲擊,沒有光的話我就沒轍了。再者,如你所知這副身體不怎麽結實。被弓射中就會簡單地掉下去,掉下去就會全身骨折而死」


    「作為獸化者真是不給力的體質啊……」


    被厭惡,被恐懼,比誰都強大,那就是獸化者這種生物。不強大的獸化者,就隻是個毫無長處的,劣等階層。


    但是卡爾並沒有特別悲觀,斷言說『但是可以飛』。


    「而且,外表如你所見。尖銳的鉤爪顯得非常嚇人,而且我擅長用弓。從陰影處放箭射殺之類的,光是投擲小刀就能減少敵人的數量,虛張聲勢也有效果。至少,把這個洛塔斯城寨從強盜們手中奪來的能力還是有的」


    實際上,我剛才也被卡爾用弓瞄準了,在沒注意到對方是獸化者的情況下也有很強的壓迫性,


    從這一點上考慮的確是有效的虛張聲勢。


    話是這麽說,卡爾接著說道。


    「不過我確實不是適合近身肉搏的獸化者。基本上,隻適合於輸送和傳令。畢竟在白天飛行太過顯眼會成為絕好的靶子。所以綁架聖女也交給塔爾巴他們了」


    「關於這個,真是抱歉妨礙到你們了」


    聽到我不負責任的道歉,卡爾從喉嚨深處發出苦笑。


    「算了吧。就算沒有你們,總歸會被神父阻礙的吧——但是現在,那個神父在這裏。要是他能搭把手就穩了。而且還有另一個,靠得住的協力者。有那家夥的力量的話,多少亂來一下也沒問題」


    「協力者?這種弱小的強盜團,到底有什麽協力者會——」


    「頭兒!大,大大,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突然,一個男人唿喊著卡爾的名字,驚慌失措地從走廊對麵跑了過來。是剛才在城寨外和叫塔爾巴的男人一起放哨的小個子。


    「怎麽了!敵襲麽!」


    聽到卡爾尖銳的問題,小個子一邊支吾著一邊用力搖著頭,並指著自己跑過的走廊,。


    「塔,塔爾巴他……!塔爾巴,他,把神父……殺,要殺……!」


    「殺了麽!?」


    「不,不是!是說要殺他,他這麽說了,然後我阻止他他也不聽……!那家夥喝了酒,然後去了神父的房間……!」


    快哭出來的淩亂男人的說明完全不得要領,我和卡爾放棄聽他解釋衝向了走廊。


    「走開!這些不敬畏神的卑賤強盜們……!為什麽要把我帶來這種地方!到底打算把我怎麽樣!」


    來到讓神父睡下的房間前,看到房間周圍圍起了人群。


    「怎麽了!到底是什麽騷動!」


    卡爾一聲大喝人圈便一下分開,被數人合力按住的神父的姿態進入了眼簾。雖然被按在地上,但看到她手上握著刀刃晃眼的鐮刀,我實在是嚇得不行。


    「那個蠢貨神父……!難道說想在這亂來麽?」


    「真是難以置信……本該是根本無法動彈的重傷……」


    因為有這樣的危險性,所以收繳了武器……但無論如何都沒法把戒指從神父手指上取下來。大概,是為了不管發生什麽都絕不讓武器掉落,而讓戒指完全固定在手指上了吧。


    麵對想要逃脫拘束而掙紮的神父,提特發出了懇求似的聲音。


    「請冷靜一下神父大人!雖然我理解您憤怒的心情,但這是誤會!那家夥是喝醉了。我發誓不會再讓塔爾巴接近您。所以拜托,請迴到床上去。不然的話真的會死!」


    卡爾一靠近,提特就麵色鐵青地轉向這邊。


    「啊啊,卡爾……!抱歉,是我大意了……」


    「發生什麽了?塔爾巴幹了什麽?」


    「那是……」


    「想要殺了啊!給睡著的神父大人的心髒來上一刀!」


    迴答問題的是,不成調子的鈍重開朗聲音。


    一看發現滿臉胡須的大個子男人頹廢地靠著牆,癱坐在地上。


    「……塔爾巴」


    被卡爾叫到名字,做出了『哦,是我』這種莫名其妙的迴應。塔爾巴右手還懶散地握著劍,他嗬嗬笑道。


    「我說,頭兒啊。你啊,稍微有點太天真了啊!哪怕他是受了傷……帶進城寨裏也是有毛病吧!還要給他療傷……這是不是太過分了。明明賽科特都死了……都是因為那家夥才死的!」


    本來還在笑,現在卻突然怒了起來。不管怎麽看都完全是醉了。


    不,就算不看也能通過味道明白。酒味很強烈。


    「都怪那個神父說魔女是聖女什麽的保護她……賽科特,還有其他的家夥才全都死了。什麽的裁定官!要是那家夥早點殺了那個魔女,賽科特就不用死了!但是……明明賽科特都因為那家夥而死了,頭兒你卻要救那他麽!那種事太過分了不是麽!」


    塔爾巴揮舞著劍喊道。看來似乎是有誰死了——


    「喂卡爾。賽科特是誰?剛才那個胡渣男,也說了因為我的錯賽科特死了什麽的……」


    「是塔爾巴的摯友。一起與實行綁架聖女的作戰,在迴來的路上死了」


    「啊啊……那確實,情有可原」


    見我理解,卡爾深深歎了口氣站到塔爾巴麵前,輕易從他手中奪過了劍。


    還給我啊,卡爾無視這樣怒吼著的塔爾巴,開口說道。


    「塔爾巴……我們的目的不是複仇。而是將醫生喚迴這個國家。為此殺了神父,和救了他得到他的協助,那個才是正確的選擇?」


    「你說正確的選擇……?那明明賽科特死了,救讓他死的原因的家夥就是正確選擇麽!那家夥保護魔女,就是正確的選擇麽!」


    這看來是,說什麽都沒用了啊。醉了就沒有理論什麽的了。


    「頭兒你不懂……因為你沒有山羊刻印啊!你是不會懂的!不會懂說不定明天就會死的我們的感受!說到底要不是你說要把聖女活著帶迴來,現在不就全都解決了麽!」


    卡爾依舊無表情而平靜的俯視著塔爾巴,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麽把劍丟迴了他手中。


    「你說的沒錯。我不能理解你們的感受。既然你話都說到那個份上,就隨你便吧。想要複仇的話就去殺了神父。我不攔你」


    酩酊大醉的塔爾巴的眼中,一瞬間浮現出了意識正常的臉色和猶豫。


    「啊……」


    「但是,殺了神父的話通往聖女的道路就就閉鎖。結果你的複仇,會犧牲掉城寨裏全部的人。你覺得那樣是正確的麽?塔爾巴。拉上全部人一起——包括你,和賽科特一樣死了就滿足了是吧。你想因你的自我滿足而殺大量的人對吧?」


    塔爾巴雙手握著丟迴來的劍,交互看著卡爾和劍。最後看向神父,然後表情扭曲得一塌糊塗。


    「我……我……隻是……對賽科特……」


    「給我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喂來人!帶這個家夥去喝點水醒酒!」


    聽到卡爾的怒喝,從人群中跑過來了幾個人,支撐著醉成一灘爛泥的塔爾巴站了起來。


    卡爾等看不見塔爾巴的身影後等了一下,轉向神父。


    「對不起,神父大人。雖然在這種狀況下說你可能也不迴信,但我們沒有打算傷害你。隻是,希望你能夠協助我們……」


    「協助……?身為神的仆人的我,不可能會協助賊人吧。明白了的話就立刻放開我。我要迴到聖都,我還有守護聖女大人這個神給我的使命……!」


    我不禁發出了無語的聲音。


    「我說啊,迴到聖都……以你那個狀態沒可能迴得去的吧。的裁定官大人,你可是難看到被連訓練都沒有受過的一般人按住了啊。站都沒法好好站起來的吧?」


    「你那樣認為的話,不妨試試……!」


    神父對我的聲音做出反應,將臉麵向這邊。


    走廊的牆壁上有火把,周圍很明亮——也就是說,神父睜不開眼睛。


    就算如此,似乎還是能看到緊閉的眼瞼深處燃燒著憤怒的雙眼。


    抓著那個鐮刀的手加上了力氣。


    我被那股猛烈的殺氣所壓倒,也立刻將手伸向了劍。


    那時,


    「在做什麽啊,你們。首先把火滅了!」


    從背後傳來了尖銳的怒喝。


    嚇了一跳轉過身去,看到了從走廊對麵走來的零的身影。


    「你幹嘛當真做出應戰態勢啊。神父根本就不是能夠戰鬥的狀態。明明如此,現在這狀況對於神父來說又太過於危險。正因如此,他才會那麽慌亂」


    「啊?威懾是……」


    的確,這幅激昂的樣子完全不像神父。明明那個男人在戰鬥中都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這幅樣子反倒甚至可以說是可悲。


    處於瀕死狀態,眼睛也看不見,被丟入敵人群中——麽。


    那樣的經驗我也有過。然後一這麽想,就——


    「……卡爾。叫他們把火滅了。我夜視能力好,而且大廳也有光亮。光把這個走廊弄暗的話,就算神父亂來我也能應對的吧」


    「滅了火把倒是沒問題……不過姑且問下理由」


    「那個神父是有光亮眼睛就看不清的特異體質。滅了火把,變得能看見周圍的話,肯定會冷靜下來的吧」


    既然你都說道那份上,卡爾這樣說著對周圍的人做出了『把火滅掉!』的指示。


    瞬間,走廊沉入了黑暗中。


    我緊握住劍柄,警戒著觀察著神父的動向。


    但是與我警戒的相反,神父停止了掙紮。他畏畏縮縮地睜開眼睛,保持著被數個男人按著的狀態抬起了頭。


    零站到了他的正麵。於是拘束著神父的男人們放開神父迅速向左右退去。神父立刻站起身來,用力向後一跳。原來如此,後背貼牆架起鐮刀的樣子,就像畏懼周圍並警戒著的動物一樣。


    「神父啊……不用那麽害怕。你身負重傷,需要治療。所以吾等,把你帶到了這裏」


    「重……傷……?」


    「沒錯。在聖都阿克迪奧斯的吊橋上,你和傭兵一起受到了炮擊。你應該記得的吧?結果就是橋斷了,傭兵把你拖上了懸崖」


    他用明顯厭惡的目光瞪向了我。


    大概很不滿意被獸化者之流救了性命吧。


    「你是護衛聖女的的裁定官——明明如此,你卻差點被聖都的衛兵殺死。也就是說你對於聖都和聖女來說是礙事的存在了吧?吾輩想要知道那個理由」


    「理,由……聖女大人,想要……殺我……」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瀕死這件事,還是說明白了沒有危險緊張的弦斷了,神父的身體猛地搖晃了一下。


    零抱住他的身體,神父就那樣依靠著零的肩跪倒了地上,痛苦地喘息著。零在他耳邊低語了什麽後,他就那樣癱軟地一動不動了。


    「吾輩讓他睡了」


    零用唇語對我說道。竟敢對神父施魔法,真是大膽的魔女啊……


    提特衝到神父身邊,輕輕把他從零身邊拉開。


    「真是的,這神父大人真夠胡鬧……!有人麽,快給神父大人拿水和勺子來!卡爾,把神父放迴床上去」


    聽到提特的號令,聚集在周圍的家夥都一哄而散,卡爾抱著神父迴到了客房。確認收拾了狀況後,零無奈地轉過了頭。


    「真是的,那樣放著不管的話神父可真是會掙紮到死的啊。別做這種像是一群人對受傷的野獸圍追堵截將其逼上絕路的事」


    「平時我可是被當做猛獸的一方啊。撫慰人可不在我專業範圍內。而且,能夠安撫憤怒的野獸的是無垢的小孩或是純潔的少女,不論什麽故事還是民謠都是這麽說的。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吧」


    「在那些故事裏,也有安撫神父的魔女的故事麽?」


    被她帶著責備態度地反駁,我無話可說,隻是聳聳肩。


    「那麽?」


    「啊?」


    「和鷹的戰士談好了麽?可以認為是結盟了吧?」


    「嗯。利害完全一致。眼下的目標非常簡單明了——就是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把聖女從聖都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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