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真是太周到了,話說得也暖人心。江北眨巴著眼睛不禁有點兒小感動:“張雁南……你對我爸媽,比對你自己的兩個爹媽都要好啊。”


    張雁南厚顏嘆道:“是啊,我愛屋及烏嘛。”說著瞟了他一眼,故意壞壞笑道:“這麽感動的話,那不如今天晚上陪我試試那一招……”說著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唬得江北立刻往旁邊一跳挑著眉看他:“……還是個流氓,白感動了!”說著恨恨丟下一句:“我玩電腦去了,你做飯!”


    張雁南笑著看他一溜煙跑進臥室,眼神中充滿寵溺。那笑本來確實發自於內心,可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笑意漸漸漸漸便變得越來越淺直至慢慢消失,最後甚至露出點心事重重的神情出來。


    他最近的心情糟糕透了。這段時間,媒體一直在報導一樁同時登上娛樂版和社會版的大新聞――熱播電視劇《潛伏》中扮演保密股長盛鄉的吉思光被齊齊哈爾警方抓獲,成為‘清網行動’中最具戲劇性的一個案例。


    1998年一個深夜,齊齊哈爾發生了一起襲警搶槍的惡性案件,案發後三名主犯落網,而從犯吉思光則逃去無蹤。


    13年間吉思光化名張國峰輾轉四方,最後在橫店影視城落下腳,成為萬千群眾演員中的一個。


    憑藉著早年播音主持的經歷及一定的文藝天賦,他很快就在群演中脫穎而出。曾經有人願意提攜他去北京發展,但北京,他哪敢去呢?一國首府,身份證肯定是查得很嚴的,不象橫店這邊隻要有個特約演員許可證就能租到房子……所以他一直在橫店窩著,想著這邊也能演戲。因他演技比一般群演出挑,為人又豪慡仗義,便又受到一些導演監製的青睞,出演了多部電視劇配角。如果照著這勢頭發展下去,說不定吉思光真的會有成名成星的一天,但可惜,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隨著《潛伏》的大火,負責追蹤此案的警察終於在電視上注意到了他。


    據說警方找上門的時候吉思光正在出租屋中燉湯準備第二天招唿朋友,帶路的警察不動聲色地介紹:“這兩位是齊齊哈爾來的,你知道是為什麽事找你嗎?”


    “……”


    ――不知吉思光當時心情如何,但老話說得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吉思光的落網和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一般老百姓看了隻會咂咂稱奇、感嘆不已,但對千千萬萬個還逍遙法外的吉思光來說感受到的卻是巨大的心理壓力和不可言說的恐懼:下一個……下一個,會不會就是自己?


    “嘖嘖,這才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呢。”看到新聞的時候江北毫無心機地如此感嘆,完全沒注意張雁南轉過臉去,臉色已是一片灰白。這個新聞對張雁南的觸動非常大,他很想問江北,人生如戲,如果這場戲是發生在他張雁南身上,那江北又會怎麽做呢?


    即使背負著如此巨大的心理壓力生活也仍然還是要繼續的,在僥倖與恐懼的內心掙紮中,時間不知不覺便到了除夕。


    除夕這一晚的通信線路十分繁忙,大家都在忙著拜年與被拜年,尤其張雁南這種生意場上的,從八點後電話幾乎就沒停過。


    好不容易把該維持的關係都維持了,總算能安靜地看一會電視。江北一邊看一邊往他嘴裏塞了把薯片,提醒說:“喂,給你爸媽的電話打了沒有?可別把最重要的給忘了。”


    張雁南一怔,下意識地撒謊:“……打了啊。”


    “啊?什麽時候打的?我還想謝謝他們的臘肉呢!”


    張雁南知道江北這樣禮數周到也不過是為了要給父母留下個好印象,但過年的時候打電話迴去,這不是主動給公安機關送線索嗎?!便掩飾地笑著揉了下他的頭:“行啦,幫你轉達了。”


    “是嗎?”江北皺著眉琢磨了一下,說:“我覺得還是親自去道個謝比較有誠意……”說著一把拿過張雁南手機翻看通訊錄:“你家電話是多少?”


    “江北!”張雁南一時間不知該用什麽理由阻止他,正心慌意亂之際恰好有電話打進來,張雁南象溺水之人抓到根救命稻糙,忙把手機搶過來:“讓我接電話。”


    電話是遠在汶川的姚哥打來的,主題內容當然也是拜年。張雁南怕打完電話江北又舊話重提所以特意拉著姚哥東拉西扯聊了半天,聊著聊著姚哥卻忽地想起一件事來,略微壓低了聲音道:“對了,有個事我提醒你一下……前段時間我遇到一個人,他跟我提起來,說他們張家那邊開始著手修家譜了……”


    第11章


    家譜。聽起來這東西挺落後、挺封建、挺過時的,但其實不然。


    中國人歷來是個愛修史的種族,大到一國國史,小到地方縣誌,幾千年淵遠流長,擇值得記錄的一筆筆記下來以便流傳後世。而作為社會的組成單元,各個家族、尤其是古老龐大的家族,自然也有各自的家譜體係,其中詳細記錄了本族源出何地、祖承何人,又有歷代族人的出生死亡、為知名人士樹碑立傳、誰誰誰因何事去了何地謀生於是落地生根開枝散葉百餘年後又成為一個分支……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以前的家譜神聖而具有唯一性,一代代傳下來由族長妥善保管輕易不肯示人,每隔數十年才由專人進行整理修繕。而解放後族權大大削弱,家譜也由此走下神壇成為歷史裏的舊紙堆,直至這些年它才又漸漸引起人們的重視,成為尋根溯源的重要憑證。


    “所謂明長幼、辨血緣……尤其是經過天災、兵亂之類的一些大災變後,族人顛沛流離,有些甚至流亡到了海外,安定下來之後迴來尋根,哎,這個時候家譜就起作用了!翻開一查,誰誰誰,幾房幾子,什麽時候出去的。所以這個家譜啊,很重要的,修訂家譜也是一件大事情,不可掉以輕心……”


    戴著眼鏡的小老頭光是講家譜的重要性就已經絮絮叨叨地講了十幾分鍾,坐他對麵的張雁南全程都貌似認真地聆聽,絕不流露出哪怕一絲絲的不耐煩。


    這幾個不速之客是在今天上午突然來到他公司的,以戴眼鏡的小老頭為首――“過年你也沒迴老家,知道你貴人事忙,那隻好我們過來找你啦……”


    說實話,雖然早在除夕夜就被姚哥提醒過,但聽他們自我介紹時張雁南卻仍然有措手不及之感,一顆心慌得幾乎快要跳出胸腔。要知道這可是他第一次以張雁南的身份與張家親戚進行直接而近距離的接觸!


    硬繃著以鎮定的假相接待了客人,隻試探地聊了幾句張雁南便忍不住暗叫一聲‘老天保佑’!幸好這幾個人都不是張雁南的直係親屬而是隔了房的遠親,住的地方也是一個城裏一個鄉下,所以之前幾乎從無接觸……幸好幸好。


    他這才總算是放下一顆心來,也有閑l餘力能保持著笑容來聆聽對方的來意。對方來意很簡單,就是為了修家譜而走訪親戚,順便看看能不能從他這裏打探到其他一些親友的消息。


    “我們幾個老的,現在退休了,所以想發揮點餘熱把這件大事給做起來。而且前幾年不是地震嗎,有些族人死了,失蹤了,也想借著現在這個機會把他們的結局添進家譜裏……”


    張雁南微微恍惚了一下,很快就收斂心神連聲應道:“是是,我懂。”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詞句才斟酌著笑道:“家譜的意義確實很重大……難得幾位叔公肯把這個重任挑起來,一把年紀了還四處尋訪,這一點我作為晚輩也是很佩服的。”


    一頂高帽子給幾位長輩戴得舒坦極了,笑著連連搖手頗謙虛了幾句。張雁南灌迷魂湯不要錢似的結結實實又誇了他們一番才話峰一轉,狀似遺憾地接著道:“以前年輕,對親戚間的事沒怎麽聽進去,所知實在不多,自爸媽去世之後更是無從知起了……”說著嘆了口氣,十分惆悵的樣子。“我現在在這邊發展,老家那邊幾乎沒怎麽迴去,所以修家譜這麽大個事兒我也出不了什麽力……這樣吧幾位叔公,我就捐五萬塊錢,算我一點心意。”


    “啊?”他這樣慷慨大方大大出乎幾位長輩的意料,一時間便有點傻眼,反應過來後難免要‘不不不’推辭一番,奈何張雁南一定要他們收下,親自把現金塞進他們手裏,又把那‘身為張家一分子出不了力隻能出點錢聊表支持’的客氣話說了一通,說得幾位長輩既動容又感動,下決心一定要把這家譜修好補全,方能不辜負他這番重託。


    談完話已是時近中午,張雁南自然要熱情地留飯,但幾位長輩知道他現在生意做得大忙得很,所以也不好再耽擱他的時間,堅決推辭不受告辭要走,張雁南百般挽留不得,隻得態度甚恭地一路送到門口,直至他們上了車、開遠了,才徹底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長氣。


    他想今天這種事要是再多來個幾次那他人都要少活兩年……雖然這幾位叔公溫和親切又健談,但最好以後還是別再來打擾他了,拿著那五萬塊的贊助去別處尋訪吧……


    可惜,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平靜的生活才過一個多月,那幾位叔公又來了!


    這一次他們來的時候張雁南正在開會。叔公們很明事理,說就在會客室等等好了,可偏偏就這麽巧,江北也在這兒!


    江北一般很少到張雁南公司,今天也是剛好在附近辦事,一時心血來潮跑來約他吃飯。他本來也正坐著翻報紙,看到這幾個老頭兒來找張雁南難免就多看了兩眼有些好奇,及至大家都坐到了一張長沙發上,便忍不住搭訕道:“你們來找他是……?”


    老年人嘛,平時沒話都還要找點話來說更何況江北這種主動搭腔的,於是等張雁南開完會出來便驚駭地發現江北已經和那幾個老頭兒聊得熱火朝天儼然已是一副忘年之交的狀態了!


    “……江北!”


    江北和叔公們齊齊看過來,心無城府地笑:“哎,開完會啦?”


    張雁南那個急怒攻心啊,主要是拿不準老頭兒們對他說了些什麽,但當著外人的麵又不好問,隻得先吸了口氣,過去勉強笑道:“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叔公,找我有什麽事?”


    長輩們連忙先客氣地表示‘知道你忙等等無所謂的’然後才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明來意。


    “是這樣,聽說重慶這邊的文史檔案館收藏了一本光緒十三年刊印的《張氏族譜》,對張氏的源流記述很詳,所以我們想看看。但你知道啦,檔案館的東西沒點關係是看不到的……”言下之意就是你有沒有這層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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