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墨識海之中,那消魂蝕骨的美妙景致也隨著天魔的消散而逝去。他的心頭一時清明一時充滿幻景,漸漸兩者交雜著一併褪去,心頭妄念和掛礙已經一絲不存,天地間一片寂靜虛無,卻似有什麽東西漸漸從識海深處湧出。


    那開始時隻是些一閃即逝的畫麵,隨著識海中魔氣不停翻湧,又不停被壓下、侵蝕,就像有什麽阻礙畫麵出現的東西也被那輸入他體內的魔氣解化,那畫麵竟漸漸連起,越湧越多,充塞了他的識海。


    他的身軀化作灰燼的模樣;他被天劫擊中的模樣;樂令對著他流淚的模樣;不著寸縷地躺在他懷中的模樣;將化作細小蛇型的他揣在懷中的模樣……再往後來,他更記起了自己被一個道士打去修為、封了靈智,在洞府中關了近萬年,怨恨無處發匯的模樣。而在失去一切,成為道修看守靈府的妖獸之前,他本是東海冰揭羅宮之主,娑竭羅。


    這些記憶就像刀尖一樣紮進他的髒腑之中,攪得他神魂不穩,體內湧出無限心魔,剛剛平復下去的身心再度受到衝擊。這副人身又不及他當年的妖身堅韌,氣血上湧衝擊之下隱隱有血脈逆轉、肉身破碎之危。他也自知危險,極力平抑心神,想調動體內魔力吞噬心魔。樂令的神炁亦是源源不絕地流入他體內,簡直把他當作法寶重煉了一遍。


    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湛墨的身體才重新穩固,靈台與識海中的陰魔也被徹底驅逐,重新恢復了練功之前的狀況。樂令猶自緊抱著他,引導他體內精炁在一遍遍遊走經脈,安穩歸攏於玄關祖竅之中。


    湛墨緩緩睜開眼,抬手握住了樂令的衣袖,那句即將出口的“主人”卻又被咽了迴去。沒有實力,就是他還記著前生的事有何用?他難道是需要樂令憐憫的人,還是要以自己當初為他而死的事要挾,讓樂令再像從前那樣成為他的人?


    他豈是能做出那種事的人!


    湛墨這一腔糾結心事,樂令卻是看不出來的。他把徒弟救活之後,心裏當真是悲喜交加,既欣喜於湛墨平安無事,更是痛恨他不知上進,連個簡簡單單的陰魔蝕魄都練不好。


    大悲大喜之下,他也失了平常的風度,從床帳上撕下了一條羅帶,注入真炁化成硬質長板,抓起湛墨的手狠狠打了五十下。狠狠打過徒弟之後,樂令也捨不得逼他修煉,一門心思想著去俞府取功法,走些捷徑讓湛墨能修道有成。而湛墨則另有打算,醒來後便一語不發地呆在船上,不像前幾天那樣熱衷看海,頗有點兒嚇傻了的意思。


    兩人各懷心事,剩下這幾天的海程倒是平平淡淡,又過了七八天便駛進了文舉州地界,棄船禦劍飛到了俞府。


    文舉州這裏修行資源極少,修行風氣也不濃厚,但像俞家這世有血脈傳承的世家卻是另有功法,練到高深境界也有駐顏長生之效。俞檻的容貌身形仍和二十幾年前一樣,完全不見老態,見著已長成俊朗非凡的成年男子的湛墨時也是激動萬分。


    “想不到仙師親自把這孩子帶迴來了,我看他身上氣勢外放,恐怕已經學了仙法了吧?不知仙師給他取了什麽名字,我這個做大伯的也好稱唿?”俞檻還理智些,湛墨這身體的生母卻是激動得一頭撞了進來,哭著就要抱他。湛墨對這些凡人並不耐煩,但生身即有因果,他又不想在樂令麵前露出異常,仍是忍著別扭不適與生母相認。


    這種婦孺相會的場麵,他們這些長輩也不好一直在旁邊看著。俞檻熱情地將樂令拉到了外頭,請他講講這些年湛墨的情況,更要緊的則是想問問湛墨學沒學會辯認犯人的法子,以後能不能留在俞家幫忙。


    樂令笑道:“我知道那位俞夫人與湛墨母子情深,可是父母之愛子女,當為之計深遠。湛墨如今已修道有成,正該再上一步,俞兄怎麽就要他迴來過凡人日子了?”


    他取了些低階靈丹和金銀珠玉等世俗所用之物,一併交與俞檻,又送了他一套在羅浮時兌來的入門功法,提起了想要他們這樣有真龍血脈之人的修行功法。俞檻雖然一臉羨慕地盯著那靈丹,卻說什麽也不肯真的收下,隻說:“湛墨是我俞家子弟,本就該有這種修行功法,我怎麽還能要上仙的東西?隻是我們這裏是旁枝,功法不如本家的好,你若真想要最好的功法,不如還是去國都薊府那裏找臥龍俞家。”


    樂令略想了一下,還是向他要了本入門功法,又細問了俞家本家的地址。他要給湛墨最好的功法,這種一眼看去便知粗淺的,也配不上叫他的徒兒修煉。


    不過晚上湛墨來向他請安時,樂令還是將這本書送與他,同時將玄闕老祖從前送的道魔雙修之法也打入了湛墨識海中,叫他試著練練這與他肉身相合的功法。若是這功法能有些效果,那京裏俞家的功法肯定就會更適合他,還在自己法寶囊裏的那半顆龍珠應當也可用上了……


    湛墨平靜地收下了書,態度和往常並無不同,後來就在樂令的期待之下當場練習起來。不過他練過了道魔雙修、功法轉化之法後,並沒按著那本書上所寫的法子運功,而是依著前世記憶中血脈傳承下來的正統蛟龍修行之法修行。


    第121章


    文舉州雖然資源與靈氣都較差,少有修士踏足,但也有少許靈脈和低品質的靈藥靈石,凡人接觸得久了也能延年長生。那些有血脈傳承,或是單純有一本類似仙術的功法的世家更是極力把持這些資源,為此有許多都在朝中為官,以便憑藉官府之力護持自家利益。


    俞府本家在國都也頗有些權勢,出了幾代大將軍和更多文臣武將。俞檻怕樂令進不到本家,還特地為他們修書一封,方便他們入京後取信於族長。


    樂令領了他的情,叫湛墨磕了幾個頭還清情份,直接乘雲往京都薊府而去。這一路上還碰到幾個年少的正道修士,看衣著和法器不像是什麽名門大派出身,修為也都不高,各個都是神色匆匆,眉宇間亦有些沮喪之色。


    樂令師徒急著上京,本不想多管旁人閑事,那幾個少男少女倒主動攔下了他們:“你們兩個也是修士,是哪一派的,從哪兒來?如今文舉州這裏由我們辰宿宗代為管理,不許陌生人隨意出入。你們隨我們走一趟吧!”


    樂令細看了一眼那幾個人的修為,見最高的也隻有築基上關,便笑了笑,身上幻出層層魔氣纏住他們,抓出一個好似領頭人物的少年問道:“辰宿宗不是在玉完州,你們跑到文舉州來做什麽?難不成這裏出了靈脈,還是哪座仙人的遺府,叫你們星主算出來了,搶在各派之前先占了這地方?”


    那少年被魔氣纏得滿麵通紅,目光渙散,樂令問什麽便答什麽,極為老實:“這種地方哪出得了上古仙人遺府,我們來這裏巡邏,是因為有鬼修在各州泛濫,吸取凡人信仰,還把人煉作傀儡。這文舉州沒有幾個正經修士,那些鬼道修士裝神弄鬼,已禍害許多州郡了。”


    樂令聽著他的話,便想到當日還未結丹時,也曾在這裏和池煦一起對付鬼修,對這些與自己那時修為相當的少年倒是少了幾分殺機。他也有心知道那些鬼修的情形,又問道:“這些鬼修在其他州多麽?可有人查看過東海附近,海邊和蓬萊三島那裏可還有什麽消息?”


    那裏還有一片充滿死氣和陰魄殘破洞天,若有鬼物占了那裏,說不準養幾年又能出一個和吞噬了湛墨的神君一樣法力深厚的鬼修。


    更要緊的是,那洞天外數百裏就是湛墨的冰揭羅宮。如今湛墨雖化了人身,但那宮殿卻不能隨意易主,將來還該要由湛墨掌控。金龍威嚴華美的身軀仿佛就印在他眼前,而那身軀被烈火灼燒的模樣更是深深鐫刻在他心底。樂令唿吸微覺粗重,緩緩迴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弟子。湛墨也不小了,修行也算小有成就,他這個元神真人也有了幾分實力,該是迴去叫他重掌自己領地的時候了。


    樂令目光一閃,眼神重落到被他抓在手裏的少年身上。那修士早已失去了揣度人心的能力,隻順著他方才問的話答道:“東海被死氣所汙,有數百裏海域都已是寸糙不生了,似乎鬼物就是從那裏生出來的。好在東海之濱有羅浮劍宗坐鎮,對付此物已有經驗,那些新生鬼物大部分被攔在了黃曾州之外,來不及化身為人。但早前潛入六州的鬼物還有許多,現在我們四處巡視,也是為了早日查出這些漏網之魚。”


    東海大片海域橫遭死氣汙染……十有八、九就是那處洞天。樂令看再問不出什麽,又不欲和辰宿宗無故結怨,問了問這些人巡邏的路線,便將他們的記憶抽取出來,扔下他們,仍舊帶著湛墨往東南曲折飛行。


    到了薊府之後,他們師徒才按下雲頭,找到了俞檻所指的位置。湛墨生母在支係也隻是遠支族親,他生下來就叫樂令抱去羅浮,也沒在本家測過資質,俞家的人自然不認得他。樂令帶著他在門外求見時,守門家僕態度都冷淡至極,連門也不願開。


    因薊府裏也有辰宿宗的人坐鎮,樂令本來打算省事,不想亮明修士身份。可被人晾在門外一盞茶的工夫也不得見主人,任是誰也等不下去。他隻好帶著徒兒憑空而行,直走上牆頭,就從空中走進了俞府,神識略一掃,就在眾人驚訝慨嘆的目光中往建得最精美的一處院落走去。


    那院中有一名外表看來年逾四旬的中年男子,身上元神真氣流轉,力量遠比其他院落中的人更強。若單以精氣量來看,竟堪與築基後期的修士相比,隻是體內元精尚未化炁,也沒煉出築基真種。那人耳目也十分靈敏,樂令師徒才走到院中,他就感到了湛墨的氣息,在房中朗聲喝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到我俞府做客,可否當麵相見?”


    樂令拉著徒弟落了地,擺出世外高人的風度,淡淡應了一聲:“貧道三十年前在平郡俞府收了一名幼兒做親傳弟子,如今徒兒長大了,我想為他討一本俞府中人該有的高級功法。”


    那男子正是俞家現在的家主俞正,其修為身份,在國都以至整個文舉州內都是少有人及。哪怕是辰宿宗派來的修士,也有許多人修為及不上他,更沒有敢這樣光明正大闖上門來要修行秘笈的。


    他心中有些不悅,但仔細看向樂令和湛墨之後便把那點不悅咽了迴去。


    這兩人當中,湛墨修為低些,身上卻隱隱有種壓製他的力量,這力量並非修為武力上的差距,而是來自血脈之中,天生的沉服與壓製。而樂令的修為他更是完全看不穿,之前兩人還在院落中時,他就隻感覺到一個人的存在,直到他們走進來站在他眼前這麽許久,他的靈識和一向依賴的直覺還是感覺不到樂令的存在。


    這樣的人不是他惹得起的。可是俞家的功法,也不能因為他一時軟弱就交給了外人。俞正定了定神,起身答道:“若這位真是俞家子孫,繼承了俞家血脈傳承,我自然要好生栽培他。若他不是俞家子弟,哪怕前輩法力多高,也請恕俞某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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