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世上走這麽這一遭,飯是吃一碗少一碗,身邊的人見一麵就少一麵,說不定哪天吃夠的飯和見夠的人就從自己的身邊離去,那個時候你可能會難過,可日子終究是要過下去的。


    這是掌櫃的去年吃年夜飯時對琉球兒說的話,當時他不理解,現在好像明白了,其實從那天開始掌櫃的就已經準備好要走了,隻是琉球兒不明白,掌櫃的為什麽不帶上自己。


    哭累的琉球兒躺在老穀的懷裏睡了過去,朦朦朧朧之間好像夢到了和掌櫃的三年前第一次初識的時候。


    琉球兒原名劉求,上安城一個很普通的乞丐,每天和上安城的流氓廝混在一起,除了必做的乞討之外,還偶爾跟著那些流氓幹一些偷竊的勾當,他們這些年紀尚小的乞丐,每天乞討和偷竊的錢財上交給他的頭領後,也能勉強餓不死。


    後來他們的小團隊迎來了新成員,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叫如念,如果的如,念想的念,如念的父親是隋陽軍中的一名士兵已經很久沒有歸家,如念從小在姑媽家長大,靠著父親每月寄來的餉錢,姑媽一家雖然對她不好,可也算有個著落。


    可在如念四歲的那一天,姑媽冷著一張臉對如念說,她的父親死了,被安西那群蠻子給亂刀砍死在了戰場上,以後沒了餉錢拿什麽來養她這張嘴,如念就這麽被趕出了家門,才剛剛四歲的小姑娘茫然的站在家門口不知所措,姑媽口中的父親年幼的她根本就沒有印象,甚至父親的死她都感受不到悲傷,隻記得眼前的房子是那個從未見過麵的父親留給她的,為什麽姑媽要把自己給趕出來。


    深秋傍晚的冷風總會讓人下意識的緊一緊身上的衣衫,隻穿了一件不知道被補了多少次單衣的如念,瑟瑟發抖的站在原地茫然無措,好心的鄰居終於看不下去,猶豫了很久才從自己同樣不富裕的家裏拿了一件裹布送給如念對她說,其實他父親戰死後是有一筆撫恤金的,姑媽一家將這筆撫恤金和房產都獨吞了下來,前些日子他們還想把如念給賣個好價錢。


    可惜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如念骨瘦如柴,麵色饑黃,買家紛紛搖頭離開,這讓惱怒的姑媽一氣之下將如念給趕了出來。


    很多人都同情這個小姑娘,可住在這條街上的,全都是上安城最貧窮的人,家裏多一張口就有人要餓肚子,所以他們想幫也幫不了,能夠送如念一塊裹布已經是他們最大的同情。


    就這樣蹲在街邊瑟瑟發抖的如念被流氓頭領給帶到了琉球兒麵前,告訴琉球兒以後上供的銀錢要多加一個人的份。


    作為這些小乞丐的領頭,琉球兒是極不願意新人加入的,多一個人就要多交一份供錢,他們的地盤隻有那麽大,每天能夠討多少錢是有數的,現在如念的加入會讓他們本來就吃不飽的肚子更加難熬。


    琉球兒為什麽能成為這些小乞丐的頭領,一是機靈二是仗義,寧願自己餓肚子也不會虧待其他人,在得知如念的遭遇後,琉球兒兩眼一瞪憤怒的帶著如念和他的四五個小兄弟就衝到了如念姑媽家。


    如念的姑丈是個屠夫,這群發育不良的小乞丐怎會是五大三粗的屠夫對手,換來的無非就是一頓毒打,琉球兒也是個強種,第二天又帶人去要說法,於是又是一頓毒打,從此以後琉球兒除了每天的乞討之外,又多了一個別的工作,挨打。


    最後連如念都看不下去,不讓琉球兒再去了,可這小子一根筋的天天跑去挨打,終於忍無可忍的屠夫下了重手,琉球兒這次在破廟裏躺了半個月,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小子會放棄的時候,他拖著剛剛痊愈的身子又來了。


    他身邊的那些小兄弟在挨了幾次打後就已經不敢跟著他亂來,整整大半年,琉球兒每天先是在門口大罵一番,接著衝進去,挨打,被丟出來,如念就攙著他離開,這種日子好像會這麽一直重複下去。


    直到某天,被丟出來的琉球兒這次沒讓如念攙著自己,而是嘴上罵罵咧咧的對著一個已經好幾天都蹲在巷口看戲的大叔啐了一口唾沫道:“看你媽,小心小爺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楊秋也不生氣,笑嗬嗬的看著琉球兒一瘸一拐的離開,他已經來了上安城一個多月,盤下來福酒樓後,就開始圍著整個上安城轉悠,在溜達到西城的時候從百姓口中聽說了這小子的英勇事跡,於是被吸引了過來,他已經在這看了好幾天,這小子準時的嚇人。


    從這天開始,琉球兒除了罵街挨打又多了一份工作,就是離開前對著巷口看戲的傻大個啐一口唾沫。


    這天楊秋沒有來,因為來福酒樓要張羅開業了,有太多事情需要忙,也是這天,忍無可忍的屠夫叫來了自己在上安府當雜役的兄弟,之前他不敢報官是因為私吞陣亡撫恤金是重罪,萬一這事被如念捅到了官府,雖然自己不會受到懲罰,但這筆錢八成是保不住。


    屠夫實在是受不了琉球兒的騷擾,咬著牙分出一半撫恤金,讓自己的兄弟把這個小王八蛋給收拾了。


    上安府的人想要處理一個乞丐有無數種辦法,隨隨便便扣個帽子就給關進大牢,可同樣麵臨了不想讓人知道撫恤金的問題,於是屠夫的兄弟單獨找到了琉球兒,威脅了一番,誰知道這強種根本就不聽勸,第二天該怎麽樣就怎麽樣,覺得丟了麵子的屠夫兄弟,第二日直接找到琉球兒準備好好教訓一番。


    在兩人互相拉扯的過程中,如念上前製止被屠夫兄弟一巴掌扇在了臉上,當場嘴角就流出了血,琉球兒瞬間怒火上頭,抱著屠夫兄弟的胳膊就狠狠的咬了下去,若不是深秋衣衫加厚,琉球兒這一口能從他胳膊上撕下一塊肉。


    第二日屠夫兄弟帶著人直接將琉球兒給綁了,將其掛在一個歪脖子樹上麵,拿著皮鞭抽打,誰知道琉球兒這強種不僅不求饒,還不停的破口大罵,這下誰能受的了,屠夫的兄弟瘋了一樣把鞭子抽在琉球兒身上,上安府的雜役打死一個乞丐,頂天了多花幾個銀子,屠夫兄弟現在寧願賠錢也要打死這個貨。


    哭喊著讓琉球兒求饒的如念被屠夫兄弟帶來的人給擋在了外麵,可被掛在樹上已經滿身血痕疼的快要暈過去的琉球兒依舊嘟嘟囔囔的罵著什麽。


    楊秋是什麽時候來的,反正已經雙眼模糊的琉球兒看到他的時候,先是咧嘴一笑,然後無力的啐了口唾沫嘟囔道:“看你大爺。”


    楊秋笑了,笑的很開心,於是上前對著屠夫兄弟說道:“開個價吧,這孩子我買下了。”


    屠夫兄弟迴頭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楊秋說道:“給老子滾蛋。”


    剛想揮鞭繼續打,就被楊秋一把抓住手腕,聽到楊秋開口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十兩銀子如何?”


    聽到十兩銀子後,屠夫兄弟確實心動了,如念父親的陣亡撫恤金才八兩銀子,到他手裏不過四兩,可感受著自己隱隱發痛的左臂,迴頭看到依舊用嘲諷表情看著自己的琉球兒,屠夫兄弟直接怒火蹭的上來,對著楊秋大喊道:“去你嗎的,這不是銀子的事,老子今天就是要打死這小王八蛋,再敢阻攔我連你一起打。”


    楊秋依舊笑嗬嗬的說道:“我不信,這上安城還能沒王法不成。”


    “曹尼瑪的,兄弟們,打他。”


    屠夫兄弟本來就被琉球兒弄得怒火中燒,現在又來一個找事的,再也忍不住對著楊秋就是一腳,別看楊秋長得五大三粗的,卻沒有任何反抗,躺在地上任憑三個人圍著他拳打腳踢,等三人剛剛停下手,楊秋抬起頭依舊是那副笑臉,掏出一錠銀子道:“現在能賣了嗎?”


    結果換來的是另一頓毒打,到最後三個人已經累得蹲在地上氣喘籲籲的時候,鼻青臉腫嘴角還掛著鮮血的楊秋,抬起手中的銀子笑著說道:“現在行了嗎?”


    掛在樹上如同血人的琉球兒此時看著地上狼狽的楊秋,沒來由的覺得很安心,當時心中想的是若是自己父親還活著,會不會和地上的大叔一樣,替自己出頭。


    屠夫兄弟徹底被這兩個人給打敗,從楊秋手裏一把拿過銀子,起身對著楊秋和樹上的琉球兒怒罵道:“踏馬的你們兩個瘋子,一個大的,一個小的,都他娘的有病,下次別再落在我手裏。”


    琉球兒忘了自己是怎麽從樹上被放下來的,隻記的鼻青臉腫依舊笑嗬嗬的掌櫃的背著自己走了很久,久到琉球兒不想從那個溫暖的後背上下來。


    當時兩個人走到來福酒樓的時候,老穀正蹲在門口磕著瓜子,看到楊秋的模樣後皺著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楊秋則笑眯眯的說道:“去請個先生,給我新招的夥計治病,別他媽死了。”


    老穀當時點了點頭就離開了酒樓,後來的事情琉球兒不記得了,他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期間好幾次都想起床去看看如念他們,不過被楊秋給拒絕了,從小就誰都不服的琉球兒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聽了楊秋的話,安安靜靜的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等他再次活蹦亂跳之後,楊秋告訴他,如念的姑媽把房子和她父親的撫恤金還給了如念,若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小夥伴就去家裏找她。


    如念確實迴到了自己的家裏,而且告訴琉球兒,是他的掌櫃的告訴如念,她的姑媽是因為琉球兒的執著,被嚇的離開了上安城,可琉球兒總覺得這件事和掌櫃的有關係。


    後來,琉球兒就安心做了來福酒樓的夥計,不過自己的這個掌櫃的多少有點不靠譜,不好好經營酒樓,每天帶著他就是在上安城瞎溜達,雖然這個掌櫃的有些摳門,每次給自己買吃食的時候總是念念叨叨說自己是個賠錢貨,可琉球兒還是吃到了他以前隻敢想象的吃食,南城瓶子街的桂花糕,西城萬福樓的烤鴨,北城童氏的鹵煮,東城禦仙坊的琉璃酥。


    掌櫃的從沒把琉球兒當成夥計,琉球兒也從沒把掌櫃的當成雇主,兩個人每天不是在拌嘴就是在拌嘴,琉球兒每個月都會從賬上支銀錢救濟之前的那些兄弟,掌櫃的對這件事嘴上罵罵咧咧可每次也沒拒絕,老穀就蹲在門口磕著瓜子傻笑著看兩人鬥嘴。


    三個人就這麽守著一個隨時可能會倒閉的酒樓,一守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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