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迭兒沒想到,自己隻是耍了一次脾氣,就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連賴以生存的官位都給搞沒了。


    但能夠做到一國丞相的人,又豈是庸人,所以在仔細複盤了一下此次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鐵木迭兒立馬便意識到了其中的問題所在,那就是自己太拿自己當迴事了。


    想到這裏,鐵木迭兒狠狠地抽了自己幾個耳光,心裏暗恨自己的政治思維太低端,同時也十分後怕,幸好答己還算念舊情,沒將自己一擼到底,要不然就憑自己辦的這些破事,恐怕早就被人拉到菜市口砍了。


    不過等他害怕完之後,鐵木迭兒的心裏又有些不甘心,他不願意就這樣黯然退出政壇,放棄那高高在上的相位。


    可事情已經發展成這個樣,皇帝的聖旨都已經甩到臉上了,他又能怎麽辦?


    這時,一張眯著眼睛的臉再次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古人有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答己,作為你最鐵杆的追隨者,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科舉的恢複】


    在鐵木迭兒走後,太後一黨的氣焰收斂了不少,因為平時都是鐵木迭兒這個代言人在傳達太後的意見,如今沒有了這個傳話筒,很多人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所以暫時便都蟄伏了起來,不再去跟皇帝唱反調,朝中風氣也因此清明了不少。


    王約和李孟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於是便趁機上書,請求興辦科舉。


    這一舉動得到了愛育黎拔力八達的強力支持,並且詔令中書省,要求議行科舉。


    這道旨意一出,那些蟄伏起來的蒙古官員們終於忍不住了,對於愛育黎拔力八達怎麽折騰朝政他們可以坐視不理,但如今要恢複科舉,那可是觸碰到了他們的根本利益。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自金朝滅亡開始,北方已經有整整81年沒有舉行過科舉考試了,即使是以南宋滅亡的時間來算,也已經有36年之多了。


    在這些年裏,朝政一直都把持在蒙古人與色目人之間,漢人隻能淪為陪襯的角色,而且當官的途徑也大多是通過世襲或者是推舉,儒生們想要當官一般都是由吏入仕,且晉升渠道極其狹窄,諸如各部正職皆不準由漢人和南人擔任,即使像李孟這種深得皇帝信任的鐵杆心腹也隻能做到中書省平章政事,也不能當右丞相,這一舉措也直接導致很多文人儒士們不願意入朝為官,所以導致朝中的漢族官員們數量不多。


    但科舉這個口子一旦開了,那一切就都變了。


    儒生們當官開始變得容易了,而且入仕之後的晉升渠道也變得更加廣闊了,大批的儒生們將湧入朝堂,補充到各個崗位上來,而在治理朝政這一方麵,這些自幼便學習儒家思想的漢族官員們無疑是比那些接近於半文盲的蒙古和色目官員更強的。


    長此以往,漢族官員將重新占據朝堂內的話語權,再加上漢族人口的龐大基數,到時候恐怕蒙古人的統治地位也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所以,恢複科舉這件事在傳統的蒙古官員眼中,無異於是自掘墳墓的一個行為。


    平心而論,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恢複科舉可以補充大量的人才進入朝堂,同時還可以緩和階級矛盾和政治對立,待文化水平高一些的官員們逐漸普及之後,也能稍微改善一下吏治的嚴苛程度,從長遠角度來看是有利於大元帝國的發展的。


    但站在蒙古人的角度來看,這些蒙古官員們的想法也無可厚非,畢竟他們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大批的漢人進入朝堂之後必然會拉幫結派,以求自保,時間長了之後便會形成黨爭,而黨爭之禍絲毫不亞於天災(具體可以參考明朝末期的黨爭情況)。


    而且換個角度來想,一直采用世襲和推舉製度也是在盡量避免這種情況,畢竟蛋糕就那麽多,現在你要讓那些曾經是敵人的漢人過來一起分享,那我們這些一直追隨著自己的老朋友們是不是就會利益受損?


    所以,在複議科舉這件事剛剛被提出來之後,朝中幾乎所有的非漢族官員便不約而同地表達了不滿。


    當無數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飛進中書省的官衙之內,又如同小山一般被堆放到了愛育黎拔力八達的禦案之上時,愛育黎拔力八達頓時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他沒想到朝中對於這件事的反對聲會那麽大,這樣的情況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於是便急忙召李孟和王約二人入宮商議。


    在進宮之前,李孟就猜到了此行的目的,於是便提前想好了說辭,所以在當愛育黎拔力八達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之後,李孟便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朝著愛育黎拔力八達深施了一禮,而後才開口說道:“自古人才所出固非一途,而科目得人為盛。今欲取天下人才而用之,舍科目何以哉。然必先德行經術,而後文辭,乃可得其真才以為用。”


    此話一出,愛育黎拔力八達頓時猶如醍醐灌頂一般。


    是啊,自古人才所出,何時隻經一途?既然想要當個明君,為什麽要糾結於這些條條框框呢?我的抱負難道不應該是國富民強麽?況且我是皇帝,五湖四海唯我獨尊,我難道還要臣子教我做事?


    啥也別說了。


    科舉,我恢複定了!


    皇慶二年農曆十一月十八日(公元1313年12月6日),愛育黎拔力八達(元仁宗)下詔恢複科舉。


    此消息一出,天下的讀書人們都瘋狂了,壓抑了數十年的彷徨與無奈瞬間得到了釋放,無數的儒生們將愛育黎拔力八達視為千古明君,甚至還有人在家中焚香禱祝,為他祈福。


    與民間的儒生們完全相反的是,朝中的蒙古官員和色目官員們卻如喪考妣,滿臉的不平之色。


    對於整個大元帝國來說,恢複科舉可謂是強國之始,但對於朝中的蒙古和色目官員們來說,這三百人就是從天而降的橫禍,是損害自身利益的開端,但以愛育黎拔力八達目前的狀態來說,他們無論怎麽勸諫都是沒有用的,想要保護自己的利益,唯一能夠指望的就隻有一個人——答己。


    可之前和答己負責溝通的一直都是鐵木迭兒,如今鐵木迭兒已經辭官迴家了,誰來做這個新一代的對接人呢?


    思來想去,大家一致認為,還是由鐵木迭兒出麵溝通最為合適。


    可鐵木迭兒目前還在家招貓逗狗呢,連見答己一麵都費勁,怎麽讓他進宮去溝通啊?


    但皇天不負有心人,鐵木迭兒進不去宮,那答己還不能出宮麽?


    不過這件事如果想要辦成,還得需要鐵木迭兒的同意,於是大夥又推舉了幾名能說會道的官員,派他們前往鐵木迭兒的府上,希望能“勸”動這個賦閑在家的老丞相,讓他替大夥主持公道。


    鐵木迭兒此時正愁怎麽跟答己套近乎呢,這件事簡直就是給他量身定做的機會,於是在經過眾人“三番五次”的懇求之後,他便開始跟答己再次恢複了聯係。


    不過這次鐵木迭兒心裏也有點b數了,再也不在答己麵前裝逼了,將姿態放的很低,做出了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哄的答己十分開心。


    其實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答己也察覺到了自己對於朝堂的把控沒有之前那麽強勁了,所以心裏也是比較懷念這個跟她心有靈犀的鐵木迭兒了,此時見他如此低姿態的承認錯誤,便也不再計較。


    畢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


    知錯能改,就是革命的好同誌嘛。


    在重新獲得了答己的支持之後,鐵木迭兒又開始動起了迴朝為官的心思。


    好多人可能覺得,這不就是答己一句話的事麽?


    其實不然,中書省畢竟是一個帝國的權力中樞,又不是菜市場,哪能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拿中書省的府衙大門當城門呢?


    更何況,鐵木迭兒辭職之前可是中書省右丞相,那可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現在如果讓他重新迴朝當官,那該給個什麽官?


    讓他繼續當右丞相?那現在的右丞相該怎麽安置?


    讓他當左丞相?那鐵木迭兒又怎麽能甘心給人當副手。


    再加上之前鐵木迭兒可是自己主動辭的職,皇帝這邊“再三挽留”都沒能留下他,如今你再想迴來,那豈不是太駁皇帝的麵子了?


    按照當前的形勢來看,最好是擔任中書省右丞相的哈散主動辭職,讓官位讓給鐵木迭兒,才能讓他順理成章地迴到朝堂。


    但哈散也不是你鐵木迭兒養的狗,怎麽可能說給你讓地方就給你讓地方?你鐵木迭兒麵子再大,也不過是個“前丞相”,哈散一個現丞相憑啥慣著你啊?


    確實,哈散確實可以不慣著鐵木迭兒,但他卻不能不慣著答己。


    在經過仔細思考之後,鐵木迭兒再一次找到了答己,向她闡述了自己想要重歸朝堂,為她披荊斬棘的想法,同時還從側麵表示,如果想要完全貫徹落實她的理念,那最好還是要把中書省右丞相這個職位把握在自己手中。


    常言道:“大別賽初戀,小別勝新婚。”


    答己和鐵木迭兒雖然不是兩口子,但倆人在政治立場上可謂是情比金堅,經過了之前的這些波折,現在重歸於好,正處於蜜月期。


    鐵木迭兒想通過答己返迴中書省,答己也想通過鐵木迭兒繼續掌控朝堂,所以麵對著鐵木迭兒的要求,她不假思索地便答應了下來,並且第一時間就約談了哈散,恩威並施地向他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哈散雖然心裏挺不高興,但畢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如果自己非要貪圖右丞相這個職位,到時候惹惱了答己,恐怕就成了口嗨一時爽,全家火葬場了。


    延佑元年(公元1314年),時任中書省右丞相的哈散主動上奏:“臣非世勳族姓,幸逢陛下為宰相,如丞相鐵木迭兒,練達政體,且嚐監修國史,乞授其印,帶領翰林國史院,軍國重務,悉令議之。”


    從他的這番話裏其實也能看得出來,哈散也不太情願讓位,要不然不可能第一句就先表明自己不是勳貴氏族,其潛在意思就是向愛育黎拔力八達提醒,正因為我不是勳貴階層,所以受到了脅迫,不得不把這個重要的崗位讓給這些勳貴們。


    愛育黎拔力八達也不傻,自然明白哈散話中的意思,況且他已經執掌朝堂快三年了,手底下的人都是啥德行,他心裏還是很有數的,這件事擺明了就是答己在從中搗鬼。


    可即便如此,愛育黎拔力八達也沒辦法做出反擊,因為他知道,即便是反擊亦然無用,朝中畢竟還是守舊派的蒙古和色目官員比較多,所有政令的推行目前還全都要靠這幫人,如今正是要舉辦科舉考試的關鍵節點,如果這些人從中作梗,將科舉搞得一團糟,那麽自己推行漢法的計劃就又要成為一團泡影了。


    可如果就這麽輕易地讓鐵木迭兒重返朝堂,愛育黎拔力八達又跟吃了一隻蒼蠅那般惡心難受,索性便對哈散提出的讓位一事不做理會,反而讓人將這封奏疏傳到了興聖宮,交由答己處置。


    這其中的意思也很明顯,在這件事上,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這是我做出的讓步,但在科舉一事上,你也不能指使手下的官員們給我背後下絆子。


    對於愛育黎拔力八達的潛意思,答己自然也心知肚明,不過愛育黎拔力八達也給她出了一道難題,若她直接將鐵木迭兒官複原職,那未免顯得吃相有些太難看,所以經過一番仔細斟酌,答己先將中書省印授予鐵木迭兒,同時加封他為開府儀同三司、監修國史錄軍國重事,讓他先在事實上重掌中書省。


    數月之後,答己又下旨,複任鐵木迭兒為中書省右丞相,哈散降為左丞相。


    至此,鐵木迭兒二返大元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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