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電顯示是徐尚秀,邊學道猶豫了兩秒鍾,把手機塞迴褲兜,任由手機繼續振動。


    焚香祭祖,禱告先人,實在不是接電話的時候。


    振動停止了。


    過了半分多鍾,前頭念禱詞的邊學仁還沒念完,邊學道褲兜裏的手機又開始振動。


    站在附近的邊爸和二大爺聽見了振動聲,扭頭看向邊學道。


    邊學道微微搖頭,示意沒關係,不用接。


    唐根水在天河留了一個骨幹保鏢小隊,徐家三口人無論誰出門,都至少有兩個保鏢在身邊保護著,徐家人的人身安全應該是有保障,除了人身安全問題,其他都不算急事。


    而如果天河真發生了什麽事,最先打來的電話不應該是徐尚秀,而是唐根水,或者是李碧婷。


    事有輕重緩急,當著全家人的麵,在家族祖墳前跟女朋友打電話聊天,氛圍和場合都不合適。


    所以,幾年來,邊學道第一次看見徐尚秀來電話沒第一時間接通。他想的是,掃墓一結束,就把電話打迴去。


    ……


    ……


    天河,李家。


    徐尚秀打了兩遍邊學道的電話,全通了,但沒人接。


    拿著手機,徐尚秀心裏越發不安起來。


    邊學道給她這個號碼時說過,他有四部手機,其中三部都在李兵和穆龍身上,隻有這個號碼的手機他自己帶,幾乎不離身。


    之前徐尚秀無論何時何地給邊學道這個號碼發短信,幾乎都是秒迴複。打電話,更是最多響三聲就接通。


    可是今天,大白天的,他的手機居然沒人接。


    難道在洗澡?


    難道在開會?


    出什麽事了?


    還是他已經猜到自己要問什麽而有意不接?


    想到這裏,徐尚秀下意識地站起身,她想現在出門,把保鏢引出來,然後當麵問問那個大嘴男保鏢早上的話是什麽意思。


    可是隨後她又坐下了,她知道保鏢是倒班的,現在出去不一定還是早上那兩個人保護自己。


    而且徐尚秀早就看出邊學道和唐根水不允許保鏢跟她和她家人接觸,今天大嘴男保鏢跟她說那些話應該是違規的。


    所以,她如果直接去問,大嘴男保鏢很大幾率不會說實話,她的行為反而可能會讓大嘴男保鏢下崗,就像上次四山那幾個女保鏢因為保護不力而差點被邊學道開除一樣,大嘴男保鏢的開除理由會是“違背規章”。


    以徐尚秀單純的社會經驗,都能判斷出大嘴男保鏢之所以冒險違規跟她說那番話,是想賣她一個人情。


    之所以想賣人情,應該是覺得他接下來的任務對徐尚秀有利。


    而對徐尚秀有利的,那七成以上就是解除王家母子這個威脅。


    徐尚秀有一肚子話想問邊學道,卻怎麽也沒想到邊學道不接電話。


    終於……


    10多分鍾後,徐尚秀的手機響了。


    ……


    ……


    邊家其他人還在山上,邊學道先下山,坐在騎士十五世裏給徐尚秀迴電話。


    邊學道:“喂,是我,你找我?”


    徐尚秀:“嗯,你在哪?”


    邊學道說:“我在春山。”


    徐尚秀問:“春山?迴老家了?”


    邊學道說:“今天中元節,跟家人迴來掃墓,剛才你打電話時我在山上祭掃,正在念禱詞,就沒接,找我有事?”


    徐尚秀說:“沒什麽事。”


    邊學道笑嗬嗬地問:“想我了?”


    徐尚秀想了想說:“我爸我媽買房子了,買之前沒跟我說。”


    “買房子了?”邊學道問:“在天河?”


    徐尚秀:“嗯,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抵賬房。”


    邊學道:“……”


    這時,邊學道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他這個大“變數”這麽折騰,徐家居然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買了陽光花園小區的那套房子,看來有些軌跡不用全力是不會輕易更改的。


    過了幾秒,徐尚秀在電話裏輕聲問:“你生氣了?”


    邊學道迴過神,笑著問:“我為什麽要生氣?”


    徐尚秀說:“你剛讓我跟他們說搬出天河……”


    邊學道說:“買就買了,再賣就是了,哪裏值得生氣。”


    徐尚秀忽然問:“那王家母子讓你生氣了嗎?”


    邊學道沒想到徐尚秀會提起王家母子,在他眼裏,王家母子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一個小插曲,不值得關注,更不值得生氣,於是他說:“我沒生氣,隻是有一點不高興,一點點而已。”


    靜了幾秒,徐尚秀接著問:“你讓人監視蔡芬和王誌成了?”


    邊學道聽了一愣,心說:尚秀問這個幹嗎?唐根水確實問過要不要盯著王家母子,可當時自己沒管,讓唐根水酌情處理,難道唐根水派去盯著王家母子的人被尚秀發現了?


    見邊學道不答,徐尚秀心頭一沉,她又問了一遍:“有嗎?”


    拿著手機,邊學道如實說:“我不太清楚。”


    徐尚秀:“……”


    這是一個完全出乎徐尚秀預料的迴答。


    無論邊學道說“有”還是“沒有”,徐尚秀都能接受,她唯獨不能接受“我不清楚”。


    一句“我不太清楚”,是邊學道心裏的實話,可是聽在徐尚秀耳朵裏卻是敷衍,是搪塞,甚至是愚弄。


    不太清楚?


    怎麽可能不太清楚?


    邊學道在手下麵前是一個多麽強勢的領導徐尚秀心知肚明,她不認為唐根水和保鏢敢瞞著邊學道行事。


    而邊學道之所以說“不太清楚”,無非是想堵住她的下一個問題,也就是早上大嘴男保鏢說的那些話。


    徐尚秀想得出,即便她現在問邊學道那句“等過了明天,威脅徹底排除”是什麽意思,邊學道一定還會說“我不太清楚,等我問問某某某”。


    所以,問不問,已經沒有意義了,在這件事上,邊學道不會跟她說實話。


    這一刻,徐尚秀心裏莫名的有點傷感。


    她在鬆江條石大街的糕點店裏給邊學道留了20個字,她希望他能找到那20個字,然後讀懂那20個字。


    可結果呢?


    他終於找到了那20個字,卻似乎隻是找到了字而已。


    她所期待的理想愛情,終究有點奢侈。


    邊學道對她好得無以複加,無微不至是保護她、關心她,可是在兩人一步步靠近時,卻失去了最可貴的“持心相對”。


    隔著電話,邊學道隱隱感覺到了徐尚秀情緒的波動,他問道:“秀秀,你怎麽了?”


    徐尚秀在心裏幽幽一歎,說:“沒什麽,我會勸我父母搬出天河,我也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王家母子畢竟不是什麽大惡之人,不要對他們用過分的手段。”


    “過分的手段?”邊學道問:“你是聽說了什麽?”


    不想因為自己一句話讓大嘴男保鏢下崗,又或者讓留在天河保護自己和自己家人的保鏢們被查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徐尚秀平靜地說:“沒有,我沒聽說什麽。隻是我現在住在姑姑家,我姑父說要托朋友動用一些手段對付王誌成,被我媽媽攔住了。其實我也覺得王家不過是想出一口氣,躲著他們點就是了,沒什麽深仇大恨,沒有必要像對付死敵那樣下狠手。”


    邊學道聽了,輕鬆地說:“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你不說我也不會把他們怎麽樣,那母子倆壓根兒就不在我的視野內。”


    徐尚秀說:“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不想讓你為了我做出什麽有損名聲的事,畢竟前兩天在小區裏發生過衝突,真要查,能查出是你公司的車。”


    邊學道笑著說:“我媽說過,在丈夫身邊壓事的女人都是賢妻。”


    ……


    ……


    結束跟徐尚秀的通話,拿著手機想了幾秒,邊學道撥通了唐根水的電話。


    “根水,天河有什麽消息嗎?”


    唐根水說:“沒什麽特別的消息,都是很常規的保衛工作。”


    邊學道問:“王家母子那邊你派人去盯了?”


    唐根水說:“隻派了一個人在盯。這兩天徐家又是買房又是買家具,三口人經常分頭行動,每人都需要至少兩個保鏢跟著,人手有點安排不開。”


    邊學道問:“王家有什麽異動嗎?”


    唐根水幹脆地說:“暫時沒有。”


    邊學道又問:“天河的小隊有針對王家的行動預案嗎?”


    “行動預案?”唐根水聽了一愣,說:“沒有您的指令,怎麽可能有進攻性行動預案?留在天河的都是集團保安部的骨幹老人,大家都懂規矩。”


    沉吟幾秒,邊學道說:“你現在打電話過去,問問情況,確認後迴複我。記住,集團派出去的人,必須要聽命令守規矩,誰要是敢玩‘將在外’那一套,立刻讓他給我滾蛋。”


    唐根水被邊學道說得汗都下來了,他沉聲說:“我現在就打電話問。”


    結束跟邊學道的通話,唐根水立刻往天河打了幾個電話。


    不隻保鏢隊長,還有唐根水留在天河的幾個心腹,包括大嘴男保鏢小段,都接到了唐根水的電話,詢問保鏢小隊是否有針對王家的行動預案。


    結果,所有人的迴答都很一致——“沒有針對王家的行動預案。”


    收起手機,小段用低頭看手表的動作掩飾自己得意的表情。


    小段知道,早上的話起效果了。


    他在徐尚秀心裏種下了一粒有毒的種子,這粒種子隻要過了今晚就會破土發芽,長成帶刺的藤蔓,纏繞在徐尚秀心頭。


    唐根水調查了一圈,一無所獲。


    接到唐根水的電話後,邊學道踏實了一點,隨後他跟唐根水說:“告訴天河負責監視王家的人,別隻盯著王家,留意一下周圍,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出現。咱們剛跟王家當眾起衝突,這個時候別讓有心人鑽空子,到時無論王家出什麽事,咱們都是黃泥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


    唐根水聽了,嚴肅地說:“我這就安排人手,明天一早出發,支援天河。”


    ……


    ……


    8月15日下午。


    原本負責監視王家的保鏢忽然吃壞了肚子,從中午到下午跑了8趟廁所。


    保鏢隊長正頭疼安排誰加個班接替時,小段主動請纓。


    想著支援的人明天就到天河,保鏢隊長拍著小段的肩膀說:“行,今天你辛苦一晚上,等明天人一到,我安排你補休。”


    小段聽了,笑著點頭,沒說話。


    於是,15號晚在徐家小區王家對麵樓裏監視王家的工作就落在了小段手裏。


    15號下午16點40分,蔡芬出門買菜。


    15號下午17點15分,蔡芬拎著兜子迴家。


    15號下午17點30分,王誌成下班迴家。


    15號晚18點35分,蔡芬下樓散步。


    15號晚19點24分,蔡芬空手迴到小區。


    15號晚21點18分,蔡芬臥室的燈滅了。


    15號晚22點13分,小區裏的三個路燈忽然滅了,形成一個無光區域。


    15號晚22點45分,王誌成臥室的燈滅了。


    15號晚23點52分,王家所在單元所有住家全部熄燈。


    16號淩晨1點40分,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打開單元門,走進了王家所在的單元。


    一個大活人走進去後,整個單元樓道裏的聲控燈一個都沒亮。


    王家對麵的樓裏,小段所在的房間沒開燈,他整個人隱藏在窗簾後的黑暗裏,像一個虛幻的幽靈。


    小段麵前立著一個支架,支架上是一個微光望遠鏡,此刻他正眯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麵王家的窗戶和王家所在的單元門。


    大約過了40多分鍾,也就是16號淩晨2點半左右,王家所在的單元門無聲無息地從裏麵打開,一個黑影閃身出來,像貓一樣朝路燈壞掉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黑影消失約20分鍾後,小段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離開窗前,小段掏出手機,點開新進來的短信。


    短信內容隻有一個字:成。


    成,即意味著黑影成功了,意味著王家母子命不久矣,還意味著小段應該撤離了。


    按照上頭的行動指令,小段在離開前,必須將有道集團保安部這個“監視屋”的痕跡抹去,避免事後警方調查到這裏牽扯到有道集團。


    因為上頭的用意不是硬性陷害,而是軟性栽贓。


    按照小段的理解,上頭不想通過這次的事打擊邊學道的名聲和事業,上頭的主要目的是想離間邊學道和徐尚秀的感情。


    所以,今晚發生的事不會留下任何指向有道集團的線索,所有線索都隻會指向一個方向——意外。


    小段一邊想著,一邊收拾房間裏的監視設備,直到把所有設備都裝進一個皮箱裏,最後環視一圈,他輕輕擰開門鎖,走了出去。


    ……


    ……


    2008年8月16日早上7點38分。


    昨晚跟老婆研究新房家具該怎麽擺研究到很晚的徐康遠正在衛生間裏刷牙,忽然聽見小區裏響起了刺耳的120急救車警笛聲。


    咦?


    誰家有人生病了?


    這個小區已經有好些年沒進過120急救車了,徐康遠立刻漱口,拿起毛巾擦了擦嘴,想去陽台看看樓下什麽情況。


    就在這時,窗外又由遠而近地響起了消防車的警笛聲。


    徐康遠走上陽台時,正好看見一輛消防車駛進小區。


    這下他意識到,不是有人生病,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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