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是一驚,陳開搶著問道:“縣城來的人呢,速速讓他進來!”


    那報信之人已在門外等候,聽得叫喚,當即走入房中,衝陳開躬身行禮。


    陳開識得此人,乃是義父店中的夥計,問道:“任忠兄弟傷的重不重?對頭是何人,義父怎麽說?”


    那人受周大宏千叮萬囑,來的路上已將說辭默想了無數遍,此刻清清楚楚的說了出來。


    任忠傷勢頗重,但無性命之憂。打傷任忠的是縣衙的捕頭,名叫張阿三。周大宏已前往縣衙交涉,讓陳開務必沉住氣,不可意氣用事。


    陳開聽完,立時便想到了縣令王應廉,若沒有他的授意,捕頭怎麽會突然找任忠的麻煩?


    越想越氣,但義父所慮不錯,此時決不能自亂陣腳,道:“張阿三?縣衙什麽時候有了這號人物?”


    鄭華此刻道:“開哥兒有所不知,趙捕頭跟隨你去長安後不久,這張阿三就頂了趙捕頭的差。此人乃清水縣本地人士,多年前離開清水,不久前才剛剛迴來。


    當初趙捕頭在時,公正無私,秉公辦案,約束屬下,人人稱頌。此人卻陰險歹毒,百姓背地裏沒有不罵的。此人一上任,立刻將不服從他的捕快換掉,招進來的卻是有名的潑皮無賴,從此縣城就沒有了安寧之日。”


    鄭虎子道:“此人如此胡作非為,縣尊大人難道就不管嗎?”


    鄭華緩緩搖了搖頭,道:“這張阿三曾經跟王家馬場的人一起來過店裏,想必已被收買,恐怕縣尊……”


    說到這裏住了口,但意思已非常明顯:恐怕縣令也站在了王家馬場那邊。


    陳開又何嚐不知道這些,眼見眾人士氣低落,安慰道:“眾兄弟也不必太過憂心,我二叔乃縣尊女婿,此事尚有轉圜餘地,明日一大早我便啟程趕往縣城,鄭華、鄭虎子兩位兄弟與我同去。”


    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已對王應廉失望透頂。


    眾人聽陳開如此說,都稍稍鬆了口氣。他們都是貧苦出身,最是怕官,當初一個小小的族正,都令他們談虎色變,何況是一縣的捕頭、縣令?


    陳開見眾人臉色緩和,接著道:“這件事頗為微妙,以後若是再有人前來談買賣馬場之事,大夥兒要冷靜對待,在這個節骨眼上,咱們可不能節外生枝。馬場是肯定不能賣的,但也不要把關係弄僵!”


    眾人點頭稱是。


    吳大全知道陳開這是特意對自己說的,他本就對陳開心服,適才又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此刻道:“二弟,這個家還是應該由你做主,你說什麽咱們便做什麽,決無二話,誰若是不聽吩咐,我第一個不答應!”


    陳開摒退眾人,迴到臥房,苦思應對之策,思索良久,卻無良策,這一夜睡得並不好。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陳開便起了床,洗漱已畢,剛走出大門,晨光熹微下,一襲黃衫站在眼前,左右各有兩匹駿馬,一紅一白。


    吳曉蓉見到陳開出來,滿臉笑容,叫道:“開哥,我陪你一起去,還沒吃飯吧,給!”


    陳開接過薄餅,一陣香氣撲麵而來,見吳曉蓉鼻子凍得通紅,大是心疼,道:“傻姑娘,起這麽早幹嘛!”


    吳曉蓉嫣然一笑,翻身上馬,道:“陪你去縣城,大紅,咱們走!”大紅是她給棗紅馬起的名字,汗血小紅馬叫小紅,棗紅馬便叫大紅。


    陳開見她單薄的背影漸漸遠去,知道勸也無用,上馬追了過去。二騎來到村口,鄭華、鄭虎子二人已在大樹下等候。


    四人縱馬疾馳,很快便來到縣城。四人不做停留,徑往馬蹄鐵店中而去。


    在後院見到重傷臥床的任忠,都感難過,隻見任忠身上傷口已被包紮,但鮮血仍從傷口中滲了出來,血漬布滿全身。


    吳曉蓉哪裏見到如此慘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任忠聽到哭聲,緩緩睜開眼睛,陡然見到眾人,喜出望外,當即便要起身。如此一來,牽動傷口,劇痛難當,但他不肯唿痛出聲,咬緊牙關,愣是一聲未吭,但豆大的汗珠已從額頭流了下來。


    陳開急忙上前,坐在床沿,道:“不要動,安心養傷!你放心,這個仇,非報不可!”說這番話時,斬釘截鐵。


    任忠搖了搖頭,艱難的道:“不……不……不……”說話牽動傷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陳開知道他的意思,不想讓自己為他冒險,點了點頭,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會意氣用事,你安心在這裏養傷,其他事不用管!”


    說罷,起身出屋,去找周掣。兄弟二人許久未曾見麵,都有許多話要說,但突遭大變,都無心敘說別來之情。


    周掣以往見到陳開,總會嘻嘻哈哈的開開玩笑,今日他卻始終板著臉,道:“鄭華兄弟迴去時,曾特意囑咐,讓我好生看著任忠兄弟。昨日我有點事需要外出,誰知迴來時就看到任忠兄弟重傷倒地,這一切都怪我!”


    陳開拍了拍他肩膀,道:“這怎麽能怪你,就算你在場,你以為那張阿三就不動手了?其實他們是衝我來的,任忠兄弟乃是受我牽連。”


    周掣搖了搖頭道:“有我在旁勸著,任忠兄弟興許不會如此衝動。哎,其實這也不能怪他,那張阿三口出惡言,對你謾罵詆毀,任忠兄弟一時沒忍住,急於為你出頭,動了手。那張阿三由此找到由頭,大加報複,將任忠兄弟打成重傷。”


    陳開聽了,對任忠心存感激,心想:鄭華冷靜穩重,任忠大膽有闖勁,卻有些毛躁衝動,但別人欺負到頭上,倘若仍不還擊,那還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嗎?


    他接連經曆了王家馬場緊逼、王應廉反水、任忠重傷等事,心中又氣又怒,一時之間將自己製定的“高築牆、廣積糧、少猖狂”九字方針拋在了腦後。


    但陳開並非衝動之人,待冷靜下來,覺得此時還不是跟王應廉撕破臉皮的時候,道:“我這就去見縣令,總得給任忠兄弟討個說法。”


    周掣昨日便跟父親周大宏一起去過縣衙,無功而返,連縣尊的麵都沒見上。此刻不願打擊陳開士氣,道:“好,我陪你一塊去。”


    陳開點了點頭,讓其他人在店中等候,與周掣一起出門,卻並未直奔縣衙,而是先去了陳府,想從二叔陳誌遠口中探聽消息。


    來到陳府門前,上前打門,出來一個小廝,道:“夫人、姑爺眼下不在府上,小郎君不如改日再來。”說罷,直接關上了大門。


    周掣低聲道:“他們在故意躲著我們!”


    陳開心中一涼,看來王應廉這次已鐵了心,此事很難再有轉圜餘地。但事已至此,總要試上一試,否則將自己辛苦創下的家業雙手奉上,那比殺了自己還要難受。


    想到此處,打起精神,往縣衙方向而去。來到縣衙,遞上拜帖,那門衛識得陳開,將拜帖退了迴去,道:“縣尊有要事待辦,不能接見小郎君,請迴!”


    陳開此刻已不再抱什麽希望,轉身便要迴去。周掣塞了幾串銅錢過去,低聲道:“小哥通融通融,咱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那門衛將銅錢退迴,搖了搖頭道:“二位還是請迴吧!”言下之意十分明顯:你們便是等上一年半載,也見不到縣尊一麵。


    陳開怒極反笑,道:“咱們走著瞧!”


    話音剛落,一個尖尖的聲音響起:“哎呦喂,好大的口氣,走著瞧什麽?”


    陳開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男子從縣衙走去,直奔而來。這男子約莫三十歲,尖嘴猴腮,賊眉鼠眼,形象猥瑣。


    周掣小聲道:“此人便是張阿三,任忠便是被此人所傷。”


    陳開眉頭一挑,仔細打量此人,盡管他極力掩飾,但恨意還是自然而然的顯現了出來。


    突然展顏一笑,拱手道:“原來是張大捕頭,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張阿三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嗬嗬一笑,掩飾過去,轉頭問那門外道:“這位兔兒爺是何人?倒是很會說話。”


    陳開剛來到縣衙門口,張阿三便收到了消息,悄悄躲在門後,監視陳開的一舉一動,他倒要看看這陳開到底是何許人也。


    他先前從未見過陳開,覺得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不足為懼。縣城中流傳著陳開許多傳奇故事,但他總是不信。


    縣尊又時常對他言道:此子年紀雖輕,卻機智無雙,不可小覷。他表麵點頭,心裏卻頗不以為然。


    一個年輕小子,有啥可擔心的,縣尊未免太過小題大做,我倒要瞧瞧此子有何過人之處,莫非長了三頭六臂不成?


    今日一見,發現陳開麵目清秀,一副讀書人模樣,更加不放在眼裏,待聽到陳開大言不慚,說什麽“咱們走著瞧”,再也忍耐不住,從縣衙走去,打算趁機羞辱一番!


    陳開不知“兔兒爺”是何意思,但見他滿臉譏嘲之色,猜測這定然不是什麽好詞。縣衙之前,他不想生事,拱了拱手,轉身便要離開。


    但周掣卻忍耐不住,怒道:“你欺人太甚!”揮手便朝張阿三臉上打去。


    張阿三早有防備,輕輕鬆鬆躲過,搖了搖頭,嬉笑道:“你不行,比不上這位兔兒爺俊美,爺瞧不上!”


    周掣氣的雙眼冒火,作勢便要上前拚命,卻被陳開一把拉住。周掣急道:“開哥兒,他……他……”後麵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原來兔兒爺就是古代的男娼,屬於下九流的行當,比妓女還不如。周掣與陳開情逾骨肉,感情深厚,聽得別人如此侮辱自己兄弟,那比侮辱自己還要憤怒,哪裏還能忍得住?


    陳開卻不懂這些,勸道:“這裏是縣衙,咱們先迴去。”


    周掣強忍怒氣,點了點頭。


    誰知張阿三見陳開一直忍讓,還道此人好欺負,快速走到二人前麵,伸手攔住了去路,不僅如此,他還對陳開擠眉弄眼,神態頗為猥瑣。


    陳開見他如此,隱約猜到了“兔兒爺”的含義,氣得目眥盡裂,胸口不住起伏。此時此刻他極力克製,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緩緩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正在思考如何脫身之際,忽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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