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居然感動他們了

    孫泉源躺在床上睡不著,想了很多很多。但他畢竟年輕,涉世不深,再則也沒有什麽文化,好多事情,終究是想不明白。他覺得大隊處事兒不公:尤繼紅在大隊表現得好,表現得出眾,那麽好,沒有被推薦去上大學;甄世紅自溝裏被調到街裏那隊下,她迴到城裏家中一直就再也沒有來過鄉下;人一直都在城裏,一直沒在農村,根本就談不上在農村有啥表現,大隊咋能推薦她上大學?還為她填寫鑒定,還在推薦表上蓋公章,做了證明。為什麽能是這樣呢?這是奇事兒。

    奇人也有:金安然。表現好,被推薦。這是好事兒。這正常。一般人巴不得腦袋削了尖,恨不能立馬立馬離開農村,迴到城裏去。這家夥倒好,故意跟自己過不去,執意不走,說什麽把農村的事情搞清楚再走也不遲。有人勸他:如果國家政策有變:以後不招工,不招生,不招知青迴城了,你該怎麽辦?他居然坦然說:大不了留在當地當農民。他還很認真說:不是農村人才能當農民,城市市民也可以當農民。他還進一步說:其實人的身份是可以轉換的。隻要有這機製,轉換著也不難。他說世界上有些國家,必須持有大學文憑才可以當農民。當個力工倒沒有那麽高的要求。在咱們眼裏,農民和力工條件對等。其實農民是個很高尚,很需要科學技能的崗位,不能把農民和力工相提並論。孫泉源沒有去過外國,金安然說得真不真,他不知道,那就隻能相信金安然說那是真的:開著飛機去撒農藥。農民還得會開飛機??——咋不開著坦克去犁地呢。孫泉源心裏不服氣。但他清楚:這杠是不能抬的。畢竟他的見識少,人家的見識多。若是沒有這事兒,金安然也不會說;若有這事兒,跟金安然抬杠也就讓大家取笑了。至少說,少見多怪那是跑不脫。

    金安然說的那些,孫泉源聽不明白:什麽機製轉換,什麽身份轉換,什麽工作轉換,什麽農村集體與農民個體的關係,什麽集體土地與私人宅基地的關係,什麽良種培育與常規種子的對比,農村富隊和窮隊人們思想情緒問題……這家夥是要把農村的事情全弄清楚才罷幹休。這家夥是要把農村的事情全都弄清楚。累不累呀!瞎操心!國家的事情你可管得了啦?傻不傻呀?說他他也不改。隻能說他是傻子一個。人各有誌,不能強勉。人家願意這樣,你夠意思,你陪著他?若是那樣我也傻,那我就傻得不帶蓋子了。

    年輕人有個特點:那就是吃得下,睡得香。盡管心如亂麻,胡思亂想,其實啥時候睡著,也不知道。連個春夢都沒做,更沒做花夢,好像做過工作夢,夢裏有工作。夢中想些什麽,早在睡夢中就忘了。隻是感覺睡覺很舒服。隻是覺得躺在床上如醉如仙,隻覺渾身癱軟,肌肉酥酥,迷迷糊糊。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鳥兒在窗外溝沿兒上的小樹上嘰嘰喳喳叫得熱鬧。躺在床上稍微愣一愣神,這也是一種起床前的美好享受。

    賴在床上又想一想:該幹的活多著呢。麥前最後一車草苫子,人家今天要來拉貨。這是一件事兒;

    再一件:水泵買迴來,上午就得去菜園子大口井裏抽水,澆那些菜地,試一試那水泵啥樣子。其實這麽大的生產隊,百十多畝地,一台水泵,忙時是顧不過來的。本來是想讓河洛爸給想些辦法買成兩台,無奈他也是弄不來。能弄來這一台就不賴。以後瞅機會,必須再買一台。

    第三件事兒就是:眼看就要到麥天,下那麽大勁兒除下來的桐樹,要趕快作價處理給戶家。這得有個計劃,定個規矩。不可虧了隊下,也不可虧了戶家。這事不能再拖,明天這事兒一定得給辦了。不能再往後拖。拖到開鐮,麥子一入場,啥都顧不著,全身心都撲到麥子上,那就隻有等到麥收以後再說這事情。趕早不趕晚,趕晚怕生變,還是早些把這桐樹按質論價做給戶家好。把這事情辦完,也就不再想這事情了。好了。這一天就是這麽些活。還有沒有其他活,這要看隊長咋安排了。

    起床,抽火,擱鍋,添水,蓋上鍋蓋:這是有前有後一整套動作。接下來洗臉,刷牙。再下來就是和麵,拍麵餅子,準備再做一鍋“老鱉靠河沿兒”。待到鍋開,把紅薯麵餅子順進開水鍋裏。煮一煮。待那黑麵餅子漂起來,靠到鍋邊,像老鱉了,再煮一會兒。端鍋,封火。撈碗裏一個,添點湯,端起碗吃飯。

    因為好長時間沒迴家,從家裏捎來的鹹菜早已吃完。那就“老鱉”蘸粗鹽;要不就淡吃。淡吃沒味兒,那就蘸鹽。蘸鹽太鹹,不如淡吃。那就喝湯淡吃,不再蘸鹽調味兒,心無別念。

    那餅子是可著巴掌拍出來的,真像成鱉一樣大小,來上三碗,吃上三個餅子也就飽了。湯也稠糊得能抿袼褙,不喝可惜了。那就再喝一碗,把這鍋湯喝完,也頂點饑,耐點渴。吃罷,漱口,刷鍋,刷碗。再給火裏續塊兒蜂窩煤。這時上工的鍾聲已被隊長敲響:該出門了。

    “當、當、當……”鍾聲響亮。催得急。孫泉源徑直走到倉庫旁邊存放水泵、電纜的土窯裏。會計已領人在那裏等候。孫泉源開鎖,推門,跟著會計和幾個年輕人一起,把那水泵、水管抬上架子車,又撂上電纜。推起,向菜園跑去。

    那是六寸泵。說是六寸,其實應該是六英寸。六英寸到底能合多少寸,到現在孫泉源也不知道。他隻按六寸說,大家也都按六寸說,大家也都知道是說這台水泵了。

    這六寸泵確實很好,比那漏水的解放牌水車強多了。秋來有這家夥抽水,隻要不停電,不讓這家夥閑著,增產是一定的。

    大家把水泵安裝好,交給看菜園子的,讓他看著澆地,大家也都走了。

    說住拉草苫子的汽車要來。臨近中午,那是一定會來的。不能等到人家車來到以後再收草苫子。在車到來以前收貨是省事兒的。車來隻管裝車,司機也是喜歡這樣做。

    因為車來差不多要到晌午。現在就要著手,從倉庫裏挖些麵,讓菜園裏薅些菜,又按一毛錢一個,去戶家買了四個雞蛋,安排兩個婦女給司機烙油饃,炒菜,做麵條。

    把這些後勤工作安排好之後就開始收草苫。一家一家的草苫展開看。眾目睽睽之下,對比著看,看得很清楚:真個是打得好:溜光,不起毛,厚薄勻稱,一家比一家打得精妙。因為各家打得草苫都掛著寫有各家名字的小布條,孫泉源檢查過幾家以後,也就隻過重量,不再檢查了。他笑著說,沒有帶名字的布條,請不要上磅。上磅的每捆草苫子上,一前一後都有兩根帶名字的布條,那就不用檢查了。這是關係到信譽的問題,這布條不能少。

    車來了,孫泉源讓把過好磅的草苫往車上裝,然後由會計跟車朝市裏磚瓦場跑一趟去結賬

    近水樓台先得月。因為做飯時,不可能恰好隻做夠司機一個人吃的。那就讓司機捎走倆油饃。剩下的麵條,留給孫泉源,當做午飯。做飯的婦女們也能,還專門給孫泉源剩下一個油饃。孫泉源不好意思,但還是厚著臉皮把那飯吃了。做飯的年輕小媳婦說得好:“你不吃,這剩下的飯,該咋整治呢。總不能倒進牲口料槽裏,讓你跟著去那裏開槽。這都是剩下的東西,你不吃也沒人說你好,糟踐也是白糟踐了。你吃了應該,沒人說你不好。沒人說你貪占公家便宜。你隻管吃就是了。”這是當嫂子的口氣。她不客氣,再不吃,她要讓孫泉源跟牲口一起,把腦袋探到牲口料槽裏去吃呢。

    下午沒有緊要的活,隊長多麥說:趁下午沒事兒,把那桐樹出脫了。按方計價。當時說好的,隊下隻要主樹身,主樹身以外的枝杈都歸戶家。主樹身都在倉庫前的麥場上堆著。迴鄉青年文化深,他們用他們在學校學到的知識,很快算出每棵樹的立方。按方作價。不掏現錢,由會計開出三聯單:會計、保管、戶家各持一聯。到年底分紅時按單結算。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麽奇怪:除樹用了整整一夜,這賣樹居然用去整整一下午。有人把樹拉到家裏後,還出來跟孫泉源嘀咕:“人家街裏那兩隊,會不會來咱溝裏找麻煩?”

    孫泉源說:“木已成舟。樹是咱種的,地是咱溝裏的,咱溝裏老頭老太太們去大隊要地,早把這事兒說清楚了。他們真要來,咱們乘機把咱們的地要迴來,咱們把這桐樹都給他們也可以嘛,前提是得把占咱們的地給還迴來。孰輕孰重,他們比咱還清楚吧。”

    感覺沒有辦法的事情,讓孫泉源瞪眼咬牙一聲吼,給辦成了。老人們感謝他:“泉源,俺們的棺材板是你給的。要不是這,俺們百年之後不會席卷,那棺材板隻怕要薄好些吧。隊下有能人就是好。連現錢都不要。俺們都得感謝你們知青了。”

    聽得這麽說,孫泉源心裏直想笑:“這是隊下的決議,在他們眼裏,這咋就跟知青拉上了關係?看來老百姓的要求真不高,這才給溝裏創造出多少利益,居然感動他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當知青那幾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申朱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申朱楊並收藏我當知青那幾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