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春秋之道

    張永東和尤繼紅兩人從汪幸運那裏出來,一路說,一路走,本來要各迴各家。尤繼紅心血來潮,說要去溝裏孫泉源那兒吃飯,要跟孫泉源談談,要讓孫泉源說說對甄世紅的看法。至於為啥有這想法,其實也沒為啥,就是心血來潮,想到這裏,那就是要去孫泉源那裏看看,別人管不著,就是要這麽辦。不信你孫泉源不管飯,也不信你孫泉源敢不說你的觀點。知青的最大特點就是說幹就幹。於是兩人一路往東,順著小路悠悠走來。

    走到溝口。眼看著海林大妹在他們前麵走進了知青小院。因為距離還遠,他倆沒有喊叫海林大妹。尤繼紅望著海林大妹的後影,對張永東說:“這海林大妹到縣劇團真是給人家湊趣去了:知青大會還沒剛結束,她也就迴來了。這才稱得上是輕騎兵,思想紅,隨叫隨到,夠得上靈活機動。——卸磨殺驢。還不知道縣劇團還能這麽弄事情。要是我,我就不去了。你叫我,我也不去,該叫誰叫誰,沒有這麽使喚人的。這也忒沒把人看到眼裏了。我不欠你劇團什麽,哪可讓你劇團這樣給使喚上了。編製呢?光使喚,不給編製,讓來就來,讓走就走。這不是欺負人麽?”

    張永東說:“這不是他們想去嘛。有人願打,有人願挨。他們要是不想去,縣劇團不是也不能把他們拉去嘛。聽說縣劇團跟他們說了,隻要有指標,立馬都給他們戶口、工作關係解決了。”

    尤繼紅笑說:“是立馬都給解決了,還是立馬就給解決了。這樣鬆散的臨時演員,不隻海林大妹一個,好多個。我去他們那兒找海林大妹玩兒,還跟他們好幾個非正式演員見過麵。他們搬幕布,抬東西的,幹勁兒都很大。正式演員也都成了爺,人家歇著,這些重活都讓他們幹了。當時看著我心裏的氣兒都不順。為啥呀。這宣傳演出不是你正式演員的責任嗎?你們不應該幹活,這倒成了非正式演員的事情。這算什麽道理嘛。你猜海林大妹咋跟我說?她居然說:‘可別這麽說,隻要劇團想著我們,我們就知足了。咱不是農業戶口嘛,若是城市戶口,就不沒有這事情了?’這話說得好可憐那,這讓人聽著就得心疼她。當時我心裏就想:這事兒要是擱到我身上,我會這麽低三下四屈服嗎?我不知道他們是咋想的,反正這事兒,讓我看著,我的心裏是不舒服。若擱到我身上,我寧可迴家種地、打坷垃,我也不給你劇團填這憨,湊這趣。”

    張永東瞄了尤繼紅一眼,笑了笑說:“像你尤繼紅這樣的硬骨頭,世上才有幾個?誰敢跟你比。你牛。你天下第一大牛。真要是給你弄到這個地步,你也沒有辦法。你想索取,你有所求,身在屋簷下,還不信你不低頭。”

    說著已走進了知青小院。因看著海林大妹先他們一步走進小院,尤繼紅沒叫孫泉源,直接喊叫的是海林大妹。海林大妹剛剛走進孫泉源的房間,還沒說上兩句話,沒想到後邊還有兩個人跟進來。她本來就是演“老包”的,胎裏帶的粗門大嗓。聽得尤繼紅叫,扭身看見尤繼紅和張永東在後麵進來,她倒忍不住笑了。笑得很爽朗,就像戲上笑的那樣。說:“我正要給泉源講我到劇團看見的稀罕事兒,沒想到你倆就來了。這樣更好,省得我還得再給你倆重複。你們一起聽我說吧。”

    因為都是熟人,說話也都是不講究。孫泉源扯扯海林大妹的袖子,說:“你是專門來跟我說的,他倆跟上了,他倆趁著能聽一句呢,就讓他倆聽一句,要是他倆聽不上一句,那就讓他倆去琢磨。你別跟他倆廢話。你趕快跟我說吧。走,走,到廚房說,這都到吃飯時候了,我得給大家做飯,咱們去廚房說吧。”

    其實孫泉源是很花哨的,隻要他高興,隨便一句淡淡的話,到他嘴裏過一下,就會帶上幽默的味道,讓人覺得高興,還讓人生發跟他抬杠的激動。他這意思明了:張永東和尤繼紅是到這裏趁他的福氣兒,趁著聽海林大妹說稀罕事兒的。他說那意思是:他倆不講究,你臉別朝著他倆,你也別看他倆,你臉朝著我,你隻管跟我說那稀罕事兒,他倆在旁邊趁著聽就可以了。

    這下倒把張永東、尤繼紅弄糊塗了。孫泉源越是這麽說,這倆人越是覺得,這海林大妹有勁唿唿的剛從縣城迴來就要給孫泉源講稀罕事兒,這是啥稀罕事兒?倒把他倆給吸引住了。越是這麽說,這倆人越是想聽,他們跟著孫泉源來到廚房,海林大妹就廚房門口站著,就這麽洋洋灑灑說起來。

    海林大妹身材肥胖,高門大嗓,說話時手舞足蹈,說到生動處還要瞪一瞪眼睛,讓人聽著比那聽相聲還有滋味。她說:“你們不要笑。我說這你們都別笑。”

    就這一句,大家都笑了。再看她的表情,大家笑得更歡了。她又來一句:“大家都不要笑。笑笑也可以,過一會兒,大家也就笑不出來了。”因她動作滑稽幽默,她僅僅這麽說著就把人笑翻了。大家都笑。她冷著臉站著不吭聲。等大家笑夠不笑,她又來一句:“你們可知道,咱縣西邊有個西山頭公社西山頭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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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搖頭,都說不知道。她又說:“不知道就對了。現在這個西山頭公社,西山頭大隊沒有了,改了名稱,改做雲山頭公社雲山頭大隊了。這大隊在西山頭那山頭上。石頭多地少,你想那裏社員群眾的日子該是啥樣了。用當地老百姓的話說就是:隻要能尋下媳婦,這就好。那要是尋不下媳婦就麻煩了。我說這可都是青薑木小夥子,我可沒說二鍋頭。”她說這是土語,因下鄉這麽長時間,大家也都知道她說的是什麽。這沒覺得可笑,也都沒吭聲。

    她接著說:“我不是在劇團唱老包嘛。現在沒老包,也就唱胡傳魁、鳩山、李永奇這類的角色。我們劇團團長跟我說:‘你可是不敢有事兒,你要是有事兒,咱劇團就演不成帶花臉兒的戲了。’說實在話,這個劇團要是能讓群眾喜歡,就必須有好演員。自然不能缺角兒。缺角兒,有些戲就演不成了。我說對呀,事情就是這樣,這還用說嗎?這是明擺著,這不用說。他說,他給我介紹一個徒弟,讓我把我的本事拿出來,好好教這徒弟。我心想著我還不是在冊演員呢,你讓教一個徒弟,不管她是不是在冊的,我心裏能高興嗎,待我教會她,我去劇團這事兒,也就沒戲了。我隻是這麽想,倒沒好意思說出口。他把那姑娘領來了。那姑娘給我磕了頭。——你們別笑,這是我們唱戲的規據。——我就認下這徒弟了。

    “我問那姑娘都會唱些啥。那姑娘說老戲會唱得多了,新戲隻是學了沒兩出。我說你把那會唱的新戲唱幾句。哪知那姑娘一開口,——我的媽呀,唱得比我好。我跟團長說:‘這姑娘可是童子功,唱得比我好,我這師傅隻能變徒弟,隻怕教她勝任不了。’團長說:‘你哪來那麽多事兒?讓你教,你就教。教會了還是先盡著你來咱劇團,她隻能在你後邊進咱劇團。這我跟你說清楚,你就隻管放心吧。’我對團長說:‘開始我是有這擔心。待拜完師我就沒有這擔心了:我覺得劇團就是隻要一個,也隻能盡著這閨女來。這閨女真是童子功,各方麵都比我好,我真是教不了,不是我不教。你問那閨女是哪兒的,她是跟誰學的。我咋總覺得這閨女有啥心事兒呢。她說她是要飯的。你媳婦看她可憐,把她收留了。你們沒弄清楚她的身份,就把她給收留了,她別是有啥事兒,離家出走了,人家家裏要是四百八下都在尋她,你老倆可就惹上麻煩了。’這樣說,倒讓我們團長吃了一上午蠅子。一上午,他擰頭掉影的渾身不自在。到中午,她老婆從外麵迴來,他問過他老婆,他臉上才有了笑容。他來尋著我,跟我說:‘我沒想到咱這迴真是讓俺老婆撿住寶貝了。你可知道這閨女是誰麽?運動前。運動前咱縣不是給省裏推薦了一個戲劇少年,就是那個唱老包的,小包公——沙雯靜。’當時我一聽,我也吃了一驚,想想當年的縣戲劇冠軍沙雯靜也就是現在這個年齡。誰想到她長成大姑娘了。問他為啥流落街頭去要飯,她說因為他爹他媽和他哥。他和他哥都成仇人了。村裏人都說她對不起她哥,團長老婆卻說是她哥對不起她了。要這哥幹啥,隻當沒有這個哥。那閨女聽著這話還哭呢。這閨女就是西山頭,現在叫雲山頭大隊,她就是從那裏逃出來的。”

    海林大妹有勁兒唿唿說了大半天,就說了這閨女是唱老包的,唱得比她好,這姑娘是從西山頭大隊,現在改名叫雲山頭大隊。從那山上的村子裏逃出來的。為啥逃出來,沒說,這就真得讓人去琢磨了。孫泉源不願去琢磨,開口就問:“這閨女為啥從山上下來去要飯呢。說了這麽大半天,你沒說,是調胃口,還是你不知道?”

    海林大妹笑:“我咋能不知道?她跟我一樣:替哥換婚。她不同意。她哥恨他。她不跟她哥說話,她逃跑出來,流落街頭,變成要飯花子,讓我們劇團團長媳婦給收留了。本想著是個小孩子,讓她學戲,將來有個吃飯的本事。哪知,這閨女早就學成了。隻不過空有本事兒,窩到山上沒辦法。這下可好,她這事兒讓省劇團團長知道了,直接招到省劇團去了。那閨女聽得省劇團團長這麽說,撲通一下給咱縣劇團他老婆跪那兒了,磕了三個頭,又給省劇團團長磕了三個頭。省劇團團長眼淚嘩嘩的。說:‘咱唱戲的都是這麽命苦麽?’”

    隻聽那小姑娘說道:“我爹媽對我說:‘替你哥換親,這是古已有之,這是春秋之道。現在是新社會,還能有這春秋之道嗎?’”說著那閨女眼淚嘩嘩的,“我哥還恨我。我恨這春秋之道,我恨這老套套。謝謝你們不讓我流落街頭,謝謝你們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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