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真正來到沙水市了,這座既不屬於北方又不屬於南方的城市,每一年冬天的氣候都是難以預料的。去年下過好幾場大雪,我以為今年可能是個暖冬,可今年還是跟去年一樣的冷。陰陰的天氣隨時都有下雪的可能。

    我已把樹皮的話忘到腦後了。按樹皮的意思,公檢法這三家我們最好不要動手。可現在我瞄上了沙水市紅岩區檢察院。這家檢察院是新建的,砌得跟皇宮一樣。我忍不住就想去裏麵探它一探。選在一個陰雨的深夜,我行動了。我貓一樣翻過圍牆,進入院子。院子裏有一根電線杆伴牆而立。爬上電線杆,再順著電纜線一溜,就可以到達二樓。而二樓靠電線杆最近的窗戶正是虛掩的。這些情況我在下午就已經觀察好了。

    上了二樓,一切就好辦多了。從二樓到三樓,從三樓到四樓,從四樓到五樓,在暗影重重裏,我想找到檢察院的財務室。可找了幾層樓都沒找著。然後在五樓我找到了檢察院的保管室。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想先進去再說。看除了錢之外,他們到底還有什麽東西需要保管?對付門上的鎖我太約花了五分鍾。這鎖不一般,一般鎖我應該隻要三分鍾就能解決。這都是熟練生巧的結果。很多時候,我無所事事了,就把自己關在租佃房中,找來一把把式樣各異,而結構卻大同小異的鎖瞎折騰,將它們折了又裝,裝了又折。

    屋裏沒有大多的東西,隻有一張辦公桌和一個保險櫃。這賊娘的保險櫃太複雜了,我搗鼓了半個小時,它都沒有一點要開的意思。這跟我的水平有關,跟我不能超水平發揮也有關,因為在這樣的深夜,我不可以鬧出太大的響動來。我的心跳隨著時間的延長在加快加劇。我額上的汗珠一顆一顆毫不膽怯地冒出來。到最後,我終於放棄了它。我想如果我再不放棄,我的心髒會在這靜夜裏無限地膨脹起來,然後砰的一聲炸得個四分五裂。我耳朵裏已出現了爆炸前的轟鳴聲。

    正準備無功而返,一眼瞥見屋內的辦公桌,我又停下來了。對辦公桌的抽屜我雖然不抱任何希望。但這保險櫃已弄得我氣急敗壞了,我想來點報複性的行動,要不然我真是白走了一遭。

    誰知我撬開辦公桌的第一個抽屜時,就發現裏麵竟有兩把手槍和一副手銬。我把手槍拿起來,好家夥,冰冰沉沉的,這一定是真家夥。我把手槍舉起來,對著虛白的牆壁,嘴裏叭叭叭地亂念一通。最後我一咧嘴笑了。沒想到這家夥也有一天會落到我的手中。我沒顧多想就把兩隻槍朝懷裏一揣,再把手銬往腰裏一撇,就下到了二樓,然後順著電線杆滑下,再翻牆而去。

    走在冬夜無人的街上,我喜氣洋洋,臉上是一股抑製不住的興奮。我衝著那些冷冰冰、懶洋洋的路燈傻樂!娘稀匹,老子也有槍了!哼哼,現在看誰敢再欺負我?!誰再欺負我,我就一槍斃了誰!不,是兩槍!一手一槍!這麽想著,我隨手從腰間拔出一把手槍,往夜空一指,然後勾動了扳機,“啪啦”一聲,子彈唿嘯而出,在夜空中炸響。我真沒想到其中一杆槍子彈竟然上膛了。這槍聲也太響了,我手一哆嗦,槍就掉了下去。我四下張望,不見人影,忙拾起槍,連同腰間的另一把槍和手銬朝路旁的一個垃圾箱裏一塞,就逃也似的跑起來。

    奶奶的熊,看來老子屬葉公好龍,是玩不得真家夥的。這槍聲在電視電影裏也不見有這麽響啊,我真沒想到會這麽響,差點把我的臠心都嚇出竅來了。等跑了好遠,我的身子還哆嗦著直打寒噤。

    晚上睡覺,我夢見條子一直在追我,一直在追,一直在追……後來我就醒來了。醒來後天已大亮。我拍拍後腦,記起了昨晚的事。我想或許那槍聲也沒有那麽可怕吧?大概是因為冬天的夜空太安靜了,才使得槍聲這麽猙獰?倘若在這樣白日喧囂的市井開一槍,或許就沒有那麽嚇人了吧?我應該去把槍拿迴來,我好不容易把槍搞出來,總不能就這麽輕易放棄,就算賣錢也可以賣它個幾千元吧。

    於是我又沿原路返迴了。可我再也找不到那個垃圾箱了。我把那條街的垃圾箱幾乎都掏遍了,可就是找不到那兩把槍和那副手銬了。我的這一反常行為倒弄得路人紛紛為之側目。他們也許把我當作個拾垃圾的了。

    我路過紅岩區檢察院時,那裏停了好多警車,條子從門口進進出出,一臉的嚴肅,個個都一副幹大事情的樣子。我心裏一格登,想,這下可不妙。書上說,公檢法這三家丟錢不要緊,丟槍可是大事。我好好的拿人家的槍幹嘛呀,我隻是偷竊,用得著這家夥嗎?再說就算要搶,我也從沒想到要殺人搶劫啊。現在可好,偷了槍很快又丟了,倘若哪一天條子把我抓住了,我到哪兒還他們槍啊。啊呸,我拍了拍自己的豬腦子,暗罵自己一聲,然後趕緊離開。我想,這念頭千萬不要有啊,真被條子抓住了,不判個十年八年的才怪呢。那我真會把牢底坐穿去。

    這事之後,我一下子收斂了許多。我再不敢隨意就掀起一場案子的風波了。我龜縮在自己的佃租房內,每天隻出去買一份沙水日報,我想看看有沒有關於槍案的消息,但沒有。這迴條子嘴巴可封得嚴。不知條子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呢,還是正緊鑼密鼓地順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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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槍案的消息沒找著,倒是看到樹皮的消息了。樹皮被判了十五年。按我對法律知識的理解,應該是判嚴了些,但誰讓樹皮撞在風口上呢?如果說他的罪隻夠判十二年,那麽餘下的三年就是他為裸體亮相電視這一行為付出的代價。我發現一個人的涵養修為是一個沒有止境的東西,換句話說,就是修為再好的人也有犯倔的時候。樹皮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樹皮被判下來後,我才突然發覺舊世紀已不剩幾日了,馬上就要到新世紀了。鋪天蓋地的傳媒都在策劃到哪座山上去迎接新世紀的第一縷晨光。整座城市都洋溢著一股即將脫胎換骨的新生感。隻有我蠶蜷在佃租屋內,懷揣著一股敗絮似的心情。

    我突然想起我哥哥劉龍來了,一事接著一事地發生,我差一點已忘了我哥。我得給彌江的那個所長打電話,看能不能夠在這幾天把劉龍放出來?要不然他一不留神就是從上一個世紀關到了下一個世紀。那種心情又怎麽是監外的人所能理解的呢。

    誰知道那個混帳的所長怎麽說?他說:你以為這監獄是我開的啊,說放人就放人,哪有這麽容易?不說這幾天放不了人,就算是春節,也不一定能放出來!我說:喂?你答應好好的,你說讓他今年春節出來,你怎麽能這樣啊?所長說:我是答應了,可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啊。我有些氣急敗壞了,我說:那你給我個大概時間吧!所長說:你先別急,我既然答應你了,我會盡力的,我保證在明年五月之前,將你哥哥放出來。我說:所長,不管黑道白道,做人可不能賴帳啊,要不然就太沒意思了。所長說:你這是在威脅我?我說:哪敢啊?我去彌江,來來往往已有幾迴了,我們也算朋友了,我知道你會盡心盡力的。

    樹皮關在一個偏遠縣的監獄裏。我坐了好長的車去看他。樹皮對我的出現感到很詫異。樹皮問:你怎麽來了?我無精打采地說:我不來,就沒人會來了。樹皮說:我不要別人來看我,特別是你!我說:我下次不來就是了,你以為我想來。樹皮說:我看你心情比我還不好,說說看,是怎麽迴事?我張了張嘴,然後搖搖頭,沉默了。

    過了一會,我突然說:樹皮,你放心,我會把你買出去的。樹皮苦笑了一下,說:你別做大多傻事,像我判了這麽多年,就算要買,也不是幾年時間能弄得好的,關健的是你自己要保重。我聽出了樹皮的話的含義,我衝著他點了點頭。

    然後我忍不住問了樹皮那兩個人是怎麽迴事。“那兩個人”,就算監獄裏有監聽器,也未必知道我之所指。而樹皮當然知道。樹皮說:你要知道那麽多幹嘛?我說:我若不知道,我會睡不著的。樹皮耷拉著眼皮,說:一個是我看報讀到的;另一個是我以前的牢友,他死前兩個月我去探望過他。我想了想,然後明白了。明白了之後,我更佩服樹皮的心機,同時也非常的感激他。

    我告訴樹皮,德伢子不再理我了,他好像已從沙水消失了。我還告訴樹皮,以前的那個女人也不理我了,她現在找了新的男人。這個新男人是她以前的舊男人。而我哥哥劉龍也不能趕在春節前出來……

    我說著說著,眼淚就一顆一顆掉下來了。最後我告訴樹皮我心裏很苦,還有很多的事情我也一時無法跟他說清楚。我現在就像一條喪家之犬。樹皮在裏麵聽得直皺眉頭,他說:你怎麽越來越像個女人了?我們這一類人啊,就這個命,什麽事都得拿得起放得下。像你這副卵樣子,還能指望把我買出來?

    我擦了眼淚掉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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