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管所出來的那天，幾隻喜鵲正在少管所大門口的楓樹上築巢。它們時不時地喳喳兩聲，尾巴一翹一翹的。無論怎麽說，釋放還是喜事一樁。我抬起頭看著它們，然後打了個老大的噴嚏。晴晃晃的陽光和藍格格的天空都是一種美好心情的象征和襯托。
我迴到了沙水。我感到了一種溫情脈脈的關懷。汪霞把我接迴家沒多久，居委會的幹部、派出所的戶籍及汪霞廠裏的領導就來看我了。主要是給我安排工作的。他們說我這麽大了，再不能整天不做事在街上瞎逛了。居委會的幹部和派出所的戶籍滿臉榮光地告訴我，已經給我在沙水紡織廠找了一份工作。紡織廠的領導則一臉的嚴肅，他要我今後好好工作，別辜負了黨和政府的關懷。如果再要調皮搗蛋，他會毫不留情把我開除。汪霞嘴裏嗯哪嗯哪地應個不停，一臉謙卑的笑容。好像他們是對她說的一樣。看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把汪霞的性格也磨得柔和了。
等汪霞送走各位幹部，我剛把勾了很久的頭抬起來，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她就是馬麗。三年前我來汪霞這裏找劉龍，就遠遠見過她。但她與三年前顯然不同了。三年前她是長發，現在是短發；三年前她身材苗條，現在豐腴些。最重要的是三年前她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樣子，現在她以母親的姿勢懷抱著一個嬰兒。
汪霞給我們介紹。她對馬麗說：他就是我那個不爭氣的老二，劉虎。然後她又對我說：馬麗馬阿姨。馬麗笑著看著我，笑容裏充滿了陽光，她說：早聽說你要來了。這幾天我和你媽已騰出了一張床。以後你就安心住在這裏吧。我看她的笑容裏有一種平等的友善，就衝她點了一下頭。
我的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一間房用窗簾布隔開。我和汪霞睡外麵，是上下鋪。馬麗和那個五個月大的女嬰睡裏麵。我在紡織廠的後紡車間做事，那個位置原本是馬麗的。馬麗休產假，就先讓我頂著。我開始上班的時候，馬麗總抱著個孩子跟在我後麵，我不懂的地方她就教我，有時她幹脆親自上陣，而由我抱著孩子站在旁邊看著。馬麗就這樣做了我事實上的師傅，基於這種原因，原本隻能休7個月產假的馬麗，現在被廠領導特批一年。當然另外半年，她隻能拿80%的工資，而我也隻能拿80%的工資。這種情況也好也不好。不好是我們兩個隻拿80%的工資。好是我們兩個其實隻做了一個人的事。還有，如果馬麗如果硬要提前上班，那麽我很有可能要暫時失業，因為廠裏一時找不到適合我的工作。經過權衡，我、馬麗、汪霞都認為這樣好。汪霞還自動把馬麗租住我們房子的租金減少一半。然後我才知道，馬麗原來是租住我家。
馬麗比我大12歲，今年28歲。三年前我看到她時，她還沒結婚，廠裏調配房子，把她調配與汪霞同住。我進少管所後，她與沙水船舶廠的一個男職工結了婚，從汪霞這裏搬到了船舶廠。汪霞乘機向廠裏申請拿到了這間房子的擁有權。後來馬麗的丈夫迷上了賭博，或者說他開始就有賭博的習慣，隻是馬麗不知道。再後來他因為盜竊被判五年徒刑。廠裏對他作除名處理。收迴了他們的住房，馬麗一怒之下與獄中的丈夫離了婚，然後挺著個大肚子又搬迴廠裏。廠裏安排她住大宿舍。裏麵已經有14個人了，加她15個，如果肚裏的孩子出生了，就16個。她不願意，便又同汪霞住到了一起，不過這迴得出租金，因為房子的所有權已歸汪霞了。
這就是馬麗這幾年走過的軌跡。這些事情說起來簡簡單單，而經曆起來恐怕就不那麽簡單了。其中的苦辣甜酸，馬麗隻能一個人獨自領受。陽光一樣笑臉的馬麗其實生活得並不如意。我有些同情這個女人。我不叫她阿姨，我有事要叫她，就先說喂，或者嗨。為此汪霞沒少說我。後來馬麗說：你不願叫我阿姨，就叫我馬姐吧。不知為什麽，我接受了這個稱唿，我叫她馬姐。馬姐除了帶孩子和教我紡織方麵的事情外，還給我洗衣服，給我們做飯、洗碗、打掃衛生。汪霞仍有打麻將的惡習，下了班吃了飯碗一丟就萬事不管地出去了。好像她是我和馬麗的老板一樣。我想她一方麵覺得房子的所有權是她的；另一方麵覺得是她給我求得了這份工作；還有她認為自己的年紀也有這麽大了，也該享受享受了。所以她處處擺出一副準老板的麵孔。馬麗不跟她計較，我當然就更不跟她計較了。與劉輝比，她的確對我好多了。據說派出所的幹部將我釋放迴來的消息告訴劉輝時，劉輝隻有一句話：別跟我講這些，我沒有這個兒子！
當然汪霞再好，我覺得還沒馬麗對我好。我喜歡馬麗眉眼裏洋溢出的那種親切的笑容。我喜歡馬麗溫言細語的樣子。實話說，對紡紗織布這玩意兒，我一個大男人實在沒多大興趣。所以學起來也是三心二意的。馬麗倒是不急，她一遍一遍地教我，從沒有像車間裏別的師傅嗬斥徒弟那樣嗬斥我。說實話，她若那樣嗬斥我，我早撂擔子不幹了。陳東再要半年就可以出少管所，而張文早就迴樟州了。我們每一個人出來時，陳東都叮囑我們去找張文，要我們在樟州等他。他出來後就帶著我們轟轟烈烈地幹一場。在少管所時，我的確有去樟州的想法。但一迴到沙水，我就把樟州忘之腦後了。現在麵對眉目可親的馬麗，那遙遠的樟州就成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夢。再說了，我其實並不讚同陳東那種以暴製暴的囂張作法，畢竟是我們冒犯人家在先。捉住了我們隻能認打認罰。
汪霞出去打牌打麻將的時候，屋裏經常隻剩我和馬麗兩人。馬麗的女兒還小，還不能把自己的思維完整地表達出來，所以我沒把她當人。我把當作為一隻可愛的小動物。
汪霞不在的時候，馬麗就像我母親。馬麗有時對我說：看看，滿頭的棉坨坨，去洗洗吧。說罷塞我一條毛巾。馬麗有時對我說：身上都發臭了，去澡堂吧，這是香皂。馬麗有時對我說：別動，扣子怎麽又掉了？我給你訂上。然後馬麗就站在我的身邊穿衣引線，我聽到她的唿吸聲，她聽到我的唿吸聲。訂好了，她就伏在我胸前，把麻線咬斷。她的頭發擦著我的下巴了，我隻能把脖子梗得直直的。有時馬麗則說：把衣服脫下來吧，背上撕了道口子，你怕還不知道吧？或者說：把衣服放在那吧，看你洗衣我心裏就堵得慌，你這樣洗能把衣服洗幹淨就算你本事。來，你掃地，我給你洗。
汪霞不在的時候，馬麗就像我的主人。馬麗有時對我說：虎伢子，快快，外麵的粥要沸了，快把蓋子揭開。我忙放下手中的武打書就跑到走廊去。馬麗有時對我說：虎伢子，幫我拿張紙過來。我一邊看著手中的言情書，一邊拿張紙遞過去。開始馬麗會說：不知道幫我擦擦呀？我就蹲下來，皺著眉頭給那個小東西擦屁股。我想大概因為她是女嬰吧，若是男嬰我是決不擦的。又因為是女嬰，有一天我看了不該看到的地方。我猛地就想起了衛智描敘東方柳的那地方，我的臉刹時緋紅緋紅。從那後，馬麗再不要我給小東西擦屁股了。但似乎晚了，我又開始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我夢到了東方柳那地方，又似乎是馬麗那地方，都不十分真切，不知道那地方究竟長不長毛。然後我又在被子上畫地圖了。有一天馬麗給我拆洗被子，看到了這些圖案，她突然歎一口氣說：虎伢子，你長大了。說得我又一臉通紅，還有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惱怒。
馬麗以前都是當著我的麵喂奶。我喜歡看馬麗的乳房。馬麗的乳房雖然沒有記憶中李曉媚的胸部瓷白細膩，但馬麗的胸部比李曉媚的還堅挺飽滿。我有事的時候，就一邊做事，一邊扭頭看一眼馬麗的胸部，覺得心裏好踏實。沒事的時候，我幹脆就站在馬麗的旁邊，看完她給孩子喂奶的全過程。馬麗喂奶時，喜歡坐在那條小板凳上，把孩子橫放在腿上，孩子一般咿咿呀呀在哭，馬麗解開幾顆扭扣，將上衣一擼，白亮亮的乳房就露出來了。馬麗再把孩子的頭稍稍抬高點，孩子一口就啜住她的乳暈。馬麗這時往往會微微皺一下眉，說一句：呀，小祖宗，你輕一點呀。馬麗沒看見站在一旁的我的喉結在不安地來上下移動。馬麗隻看著嬰兒的臉頰，嬰兒一副恬靜的樣子，馬麗則是一臉的詳和。我不知道汪霞是否曾經這樣待過我？我想是沒有的。我覺得這個小家夥真幸福。所以看馬麗喂奶的過程就是一場失落、感傷加稍稍躁動的過程。有時馬麗見我這麽癡望著，就抬頭笑道：看什麽看？看你這副傻樣，是不是也想吃一口呀？馬麗雖然是說笑話，卻說中了我的心思，我真的好想伏在她胸前吃一口，但我不敢把這話說出來，我訕訕地笑著，搔著頭走開。
馬麗發現了我被子裏的秘密後，就再不當著我的麵喂奶了。現在馬麗喂奶總與我隔著一塊簾布。簾布白天本來是擼在一邊的，但馬麗喂奶時，順手就將它扯到屋中央，把她隔在裏麵，把我隔在外麵。我在外麵心不在焉地做著事，做不成，就放下了。我在外麵心不在焉地看著書，看不成，又放下了。我無所事事地在外麵走來走去，可走得煩，就不走了。後來，馬麗喂奶時我就往屋外跑。我看著坪前樹梢上的麻雀發呆，我看著蔚藍的天空發呆。我拾起一塊石子朝樹梢上的麻雀投去，在我的手臂揮過之後、在石子到達之前，麻雀哄的一聲飛走了。我的目光追隨麻雀一路遠去。一小群麻雀就像把一小塊天空給架走了。連同我的目光，好難再收迴來。
有一迴也是這樣，驚雀把我的目光拉走後久久都收不迴。我就像一具軀殼一樣站在簷下發呆。屋裏馬麗突然喊道：虎伢子！虎伢子！給我拿條毛巾來！我恍惚應了一聲，轉身進屋，拿起毛巾就闖了進去。我一下子又看到了馬麗豐滿的胸部。馬麗說：你幹嘛呀，還不把毛巾給我。我哦一聲，忙把毛巾遞上去。這時我才發現小家夥滿臉都是乳白色的奶，她眯著眼睛正哭得兇呢。我不知馬麗怎麽會把奶水弄到孩子臉上去？
有了這一迴，以後我時不時就找借口進去了。我在裏麵轉一圈，偷偷瞥一眼馬麗的胸部又走出來。馬麗很快就明白了我的用意，所以後來一見我進去，就一移屁股，把個背影對著我。這弄得我又羞又惱。我發誓再也不進去了。可我的發誓不管用，有時我的腳跟我對著幹，一不留神又進去了。進去後看到的總是馬麗的背影。我的惱怒就慢慢多了起來，我決定徹底廢棄我的誓言，與兩條不聽使喚的腳聯合起來與馬麗對著幹。隻後馬麗一喂奶，我就站在她旁邊看。馬麗移動一下身子，我就挪動幾步。我要始終保持站在馬麗的正對麵。馬麗把身子在板凳上移了一圈，我就沿著她挪一圈。馬麗抬起頭，兇兇地說道：你是個厚臉皮！我不說話，氣鼓鼓地望著她。馬麗撲哧一聲笑了：死鬼！你好像還很有理似的！我還是不說話，隻有鼻息加劇了些。馬麗把眼皮趴下來，她把板凳移到牆邊，麵牆而坐。我在屋中央站了一會兒，然後直統統地走過去，站在她的背後，把雙手支在牆上，我就能從她的頭上麵看下去了。當然我又能看到她的胸部了。馬麗突然氣惱放下衣服對我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麽呀？！真沒見過像你這樣厚臉皮的人！我說：沒見過是吧？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馬麗吼道：滾出去！我說：偏不。我偏要站在這裏。馬麗說：好好好，你站著吧，我出去。馬麗說完真的出去了。嬰兒在馬麗的懷中哭得蠻棲惶的。我聽見她一路哭遠，後來屋子裏就靜下來了。我慢慢地蹲下來，把馬麗剛才坐過的板凳拖過來塞在自己屁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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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想幹什麽呀？我也不知道。或者我隻是想看看她的胸部？
接下來的日子，我與馬麗再不說話了。汪霞是個馬大哈，她隻知道給我們講她在牌桌上的輸贏，她看不出屋子裏的氣氛發生了一些變化。吃飯的時候，隻聽見她一個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說哪張牌哪張牌打對了，氣死某某某了；哪張牌哪張牌打錯了，氣死她自己了。好像我與馬麗曾經目睹過那場牌局似的。吃完飯她一丟碗，話說到半截也算了，因為她又要出去打牌了。
汪霞前腳走，我後腳出。沙水的夜晚真是久違了。我從少管所出來三個月，還沒在夜裏出來逛過。差不多三年不走沙水市最繁華的六一路了。我估計沙水市政府把用在市政工程的一半資金都花在了這條路上，使得這條路永遠年輕、美麗、新潮。三年不見，這條路拓寬了，修直了。霓虹燈更多更亮更璀璨更傷感了。路兩旁的樓房更高更挺更崔嵬更虛幻了。那些熱鬧的好玩的地方也多起來了。當然在1993年秋天，沙水市讓半大不大的孩子們玩得最瘋狂的還是那些遊戲機。在進少管所以前，我從沒玩過這玩意兒。我似乎曾經見過，但我不知道它有什麽好玩的。沒想到從少管所出來，沙水市的大街小巷就處處都是電遊室了。走不了幾步，就會聽到嘰哩咕嚕砰砰啪啪嘩嘩啦啦轟隆咣啷的電遊聲。有時這家的電遊聲還沒在耳畔消失，那家的電遊聲又在耳側響起來了。有時幾家遊戲廳幹脆開在一塊。別以為它們會沒生意，生意都好得出奇。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溜進去了，我看了一會兒，然後買了幾個籌碼自己玩。沒玩多久，就玩上癮了。這簡直比看武打書要刺激得多，也要直截了當得多。昏頭轉向地拳打腳踢一番，你自己就成了蓋世無敵的英雄，那感覺真他媽的爽極了。有時別人一拳砸過來，明明隻是砸中了自己支配的影像，可自己竟然就有痛的感覺，這不是他媽的活見鬼麽？
我現在才覺得紡織廠給我的錢真是太少了。那錢隻夠我吃飯用，我才玩幾晚，手頭就有點緊了。這個看起來挺便宜的遊戲機，其實是個吃錢不吐骨頭的魔頭。很快，我身上所有的錢就被它搜刮一空。沒錢了，我依然每晚出去亂竄。我發現有很多來錢的機會，但我都忍住沒下手。可我消失已久的念頭卻由此在心裏複蘇了。我有些怕了，我隻能縮迴家，躲在家裏再不出來了。
現在我與馬麗又開始麵對相同的問題了，馬麗要給嬰兒喂奶，而我忍不住就想看看。當然我再不會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了。我隻是站在遠遠的地方瞟一眼，又瞟一眼，再瞟一眼。然後嘰哩咕嚕地把大團大團的口水往肚子裏吞。我不知馬麗覺察到了沒有。馬麗也不避我，也不理我。冷戰還在我與馬麗之間持續著。閑著無事，每晚我都早早上床睡覺。但睡不著，我頭腦中欲念雜生。半夜醒來，我經常感到自己的身子如火燒火燎，像就要爆炸了。睡夢中我甚至把睡在下鋪的汪霞也當作了欲念的對象。從未有過的恐懼籠罩著我的全身，我感覺過去我所有的罪行都抵不上夢的罪行。我還受不了馬麗這樣對我，我希望她跟我說話。如果她主動跟我說話，我就再不看她喂奶了。我總看她喂奶，可其實這有什麽好看的呢？原先半夜裏孩子尿濕了褲子，馬麗有時也叫我起床到外麵把晾著的衣服收迴來。現在夜裏她從不叫我替她幫忙了。汪霞睡得沉，她還有打唿嚕的習慣。我在上鋪輾轉反側她都不知道。但我在上鋪輾轉反側我相信馬麗知道。馬麗睡得淺，孩子嚶嚀一聲她就醒了。
我決定還得出去玩。每晚玩得精疲力盡才迴家，那樣會有利於睡眠。我不想再進少管所看守所之類的地方了，那日子真是太單調太無聊。我決定再不偷了。我拿著這個月發的工資走進了賭場。
嗬嗬，我現在才明白汪霞為什麽那麽喜歡賭了。原來它同樣叫人迷醉。不過汪霞那是上不得台麵的小賭，我所在的地方才算得上真正的賭博。我所在的地方是在江西路的一家小巷子裏，巷子灰舊簡陋，裏麵卻布置得非常豪奢。賭館名叫驚迴首棋牌娛樂中心。我就在這個棋牌娛樂中心贏了自己的第一筆錢。我拿著這筆錢給汪霞買了件衣服，給馬麗的孩子買了幾罐奶粉。兩個女人都向我投來討好的笑容。特別聽說我是從賭桌上贏來的錢時，汪霞更是嘖嘖地把我狠誇了一番。因為她自己總是輸多贏少。她說現在我總算幫她扳迴了一點本。這當然是阿q的說法，我賭的是我的，她賭的是她的，我哪是給她扳本了？
馬麗笑過之後，還是對我冷冷的。偶爾她會對我說一句：你還是收手吧，我那個就是先賭後偷的……
哼哼，奶粉她收下了，卻叫我收手？她可真會說話啊！我與她男人不同，我這叫先偷後賭。我理都沒理她，就又出去了。
馬麗的擔心不是多餘的。馬麗的擔心正確無比。我很快就在賭場上失利了，我不但輸得血本無歸，而且欠了一身賭債。現在我才明白初戰告捷與最後的勝利之間的區別。我發現汪霞也是正確的，賭博隻能像她那樣去賭，不想贏大錢，也決不想輸大錢，分分元元賭來賭去，就圖個迷醉。可所有事情總要等它結束後，才能得出有價值的規律。這用俗語概括就叫事後諸葛亮，也叫馬後炮。可現在我的主要任務是要還清這身賭債，而不是總結規律，要不然我一定會身首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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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偷？還是不偷？讓我思維混亂不堪的目前就是這兩個問題，這兩個問題合在一起也就是一個問題。走在午夜無人的街頭，我踢著一個空罐頭咣啷咣啷地一路響著。後來在一個公共汽車停靠點的石凳上我看見了一張顯然被人墊過屁股的報紙。我用腳想把它弄下來，但沒弄下。我就用手將它拾起來了。法製文萃報。我隻用眼睛瞟了一下，就被其中的一則消息吸引住了。讀完之後，我驚呆了……
還記得我曾提到的那個強奸犯衛智嗎？我們都以為把衛智訓得服服貼貼了，出去後莫說強奸，就是見著女人他也會繞道走。可事實卻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事實是衛智出去後的第三天，就找到了當年他強奸的對象東方柳，將她又一次強奸了。然後殘忍地殺害了她，再自殺身亡。現在我在法製文萃報上讀的這則消息說的就是這事。法製文萃報的這則消息是從南方早報轉載過來的。這則消息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我一聲長歎：這個狗東西，大概天生就是個強奸的命。就像我一樣，天生就是個做賊的命！
算起來我出少管所已有半年了，陳東大概也出來了。如果他說話算數的話，現在他正在樟州帶領張文他們鬧得紅紅火火，我決定去找他。這也不失為逃債的一種好法子。我花了三年時間劃了一個圓圈，現在我又迴到了起點，我決定再去偷。就像衛智一出來就決定再犯強奸一樣。
我迴到了沙水。我感到了一種溫情脈脈的關懷。汪霞把我接迴家沒多久，居委會的幹部、派出所的戶籍及汪霞廠裏的領導就來看我了。主要是給我安排工作的。他們說我這麽大了，再不能整天不做事在街上瞎逛了。居委會的幹部和派出所的戶籍滿臉榮光地告訴我，已經給我在沙水紡織廠找了一份工作。紡織廠的領導則一臉的嚴肅，他要我今後好好工作，別辜負了黨和政府的關懷。如果再要調皮搗蛋，他會毫不留情把我開除。汪霞嘴裏嗯哪嗯哪地應個不停，一臉謙卑的笑容。好像他們是對她說的一樣。看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把汪霞的性格也磨得柔和了。
等汪霞送走各位幹部，我剛把勾了很久的頭抬起來，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她就是馬麗。三年前我來汪霞這裏找劉龍，就遠遠見過她。但她與三年前顯然不同了。三年前她是長發，現在是短發；三年前她身材苗條，現在豐腴些。最重要的是三年前她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樣子，現在她以母親的姿勢懷抱著一個嬰兒。
汪霞給我們介紹。她對馬麗說：他就是我那個不爭氣的老二，劉虎。然後她又對我說：馬麗馬阿姨。馬麗笑著看著我，笑容裏充滿了陽光，她說：早聽說你要來了。這幾天我和你媽已騰出了一張床。以後你就安心住在這裏吧。我看她的笑容裏有一種平等的友善，就衝她點了一下頭。
我的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一間房用窗簾布隔開。我和汪霞睡外麵，是上下鋪。馬麗和那個五個月大的女嬰睡裏麵。我在紡織廠的後紡車間做事，那個位置原本是馬麗的。馬麗休產假，就先讓我頂著。我開始上班的時候，馬麗總抱著個孩子跟在我後麵，我不懂的地方她就教我，有時她幹脆親自上陣，而由我抱著孩子站在旁邊看著。馬麗就這樣做了我事實上的師傅，基於這種原因，原本隻能休7個月產假的馬麗，現在被廠領導特批一年。當然另外半年，她隻能拿80%的工資，而我也隻能拿80%的工資。這種情況也好也不好。不好是我們兩個隻拿80%的工資。好是我們兩個其實隻做了一個人的事。還有，如果馬麗如果硬要提前上班，那麽我很有可能要暫時失業，因為廠裏一時找不到適合我的工作。經過權衡，我、馬麗、汪霞都認為這樣好。汪霞還自動把馬麗租住我們房子的租金減少一半。然後我才知道，馬麗原來是租住我家。
馬麗比我大12歲，今年28歲。三年前我看到她時，她還沒結婚，廠裏調配房子，把她調配與汪霞同住。我進少管所後，她與沙水船舶廠的一個男職工結了婚，從汪霞這裏搬到了船舶廠。汪霞乘機向廠裏申請拿到了這間房子的擁有權。後來馬麗的丈夫迷上了賭博，或者說他開始就有賭博的習慣，隻是馬麗不知道。再後來他因為盜竊被判五年徒刑。廠裏對他作除名處理。收迴了他們的住房，馬麗一怒之下與獄中的丈夫離了婚，然後挺著個大肚子又搬迴廠裏。廠裏安排她住大宿舍。裏麵已經有14個人了，加她15個，如果肚裏的孩子出生了，就16個。她不願意，便又同汪霞住到了一起，不過這迴得出租金，因為房子的所有權已歸汪霞了。
這就是馬麗這幾年走過的軌跡。這些事情說起來簡簡單單，而經曆起來恐怕就不那麽簡單了。其中的苦辣甜酸，馬麗隻能一個人獨自領受。陽光一樣笑臉的馬麗其實生活得並不如意。我有些同情這個女人。我不叫她阿姨，我有事要叫她，就先說喂，或者嗨。為此汪霞沒少說我。後來馬麗說：你不願叫我阿姨，就叫我馬姐吧。不知為什麽，我接受了這個稱唿，我叫她馬姐。馬姐除了帶孩子和教我紡織方麵的事情外，還給我洗衣服，給我們做飯、洗碗、打掃衛生。汪霞仍有打麻將的惡習，下了班吃了飯碗一丟就萬事不管地出去了。好像她是我和馬麗的老板一樣。我想她一方麵覺得房子的所有權是她的；另一方麵覺得是她給我求得了這份工作；還有她認為自己的年紀也有這麽大了，也該享受享受了。所以她處處擺出一副準老板的麵孔。馬麗不跟她計較，我當然就更不跟她計較了。與劉輝比，她的確對我好多了。據說派出所的幹部將我釋放迴來的消息告訴劉輝時，劉輝隻有一句話：別跟我講這些，我沒有這個兒子！
當然汪霞再好，我覺得還沒馬麗對我好。我喜歡馬麗眉眼裏洋溢出的那種親切的笑容。我喜歡馬麗溫言細語的樣子。實話說，對紡紗織布這玩意兒，我一個大男人實在沒多大興趣。所以學起來也是三心二意的。馬麗倒是不急，她一遍一遍地教我，從沒有像車間裏別的師傅嗬斥徒弟那樣嗬斥我。說實話，她若那樣嗬斥我，我早撂擔子不幹了。陳東再要半年就可以出少管所，而張文早就迴樟州了。我們每一個人出來時，陳東都叮囑我們去找張文，要我們在樟州等他。他出來後就帶著我們轟轟烈烈地幹一場。在少管所時，我的確有去樟州的想法。但一迴到沙水，我就把樟州忘之腦後了。現在麵對眉目可親的馬麗，那遙遠的樟州就成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夢。再說了，我其實並不讚同陳東那種以暴製暴的囂張作法，畢竟是我們冒犯人家在先。捉住了我們隻能認打認罰。
汪霞出去打牌打麻將的時候，屋裏經常隻剩我和馬麗兩人。馬麗的女兒還小，還不能把自己的思維完整地表達出來，所以我沒把她當人。我把當作為一隻可愛的小動物。
汪霞不在的時候，馬麗就像我母親。馬麗有時對我說：看看，滿頭的棉坨坨，去洗洗吧。說罷塞我一條毛巾。馬麗有時對我說：身上都發臭了，去澡堂吧，這是香皂。馬麗有時對我說：別動，扣子怎麽又掉了？我給你訂上。然後馬麗就站在我的身邊穿衣引線，我聽到她的唿吸聲，她聽到我的唿吸聲。訂好了，她就伏在我胸前，把麻線咬斷。她的頭發擦著我的下巴了，我隻能把脖子梗得直直的。有時馬麗則說：把衣服脫下來吧，背上撕了道口子，你怕還不知道吧？或者說：把衣服放在那吧，看你洗衣我心裏就堵得慌，你這樣洗能把衣服洗幹淨就算你本事。來，你掃地，我給你洗。
汪霞不在的時候，馬麗就像我的主人。馬麗有時對我說：虎伢子，快快，外麵的粥要沸了，快把蓋子揭開。我忙放下手中的武打書就跑到走廊去。馬麗有時對我說：虎伢子，幫我拿張紙過來。我一邊看著手中的言情書，一邊拿張紙遞過去。開始馬麗會說：不知道幫我擦擦呀？我就蹲下來，皺著眉頭給那個小東西擦屁股。我想大概因為她是女嬰吧，若是男嬰我是決不擦的。又因為是女嬰，有一天我看了不該看到的地方。我猛地就想起了衛智描敘東方柳的那地方，我的臉刹時緋紅緋紅。從那後，馬麗再不要我給小東西擦屁股了。但似乎晚了，我又開始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我夢到了東方柳那地方，又似乎是馬麗那地方，都不十分真切，不知道那地方究竟長不長毛。然後我又在被子上畫地圖了。有一天馬麗給我拆洗被子，看到了這些圖案，她突然歎一口氣說：虎伢子，你長大了。說得我又一臉通紅，還有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惱怒。
馬麗以前都是當著我的麵喂奶。我喜歡看馬麗的乳房。馬麗的乳房雖然沒有記憶中李曉媚的胸部瓷白細膩，但馬麗的胸部比李曉媚的還堅挺飽滿。我有事的時候，就一邊做事，一邊扭頭看一眼馬麗的胸部，覺得心裏好踏實。沒事的時候，我幹脆就站在馬麗的旁邊，看完她給孩子喂奶的全過程。馬麗喂奶時，喜歡坐在那條小板凳上，把孩子橫放在腿上，孩子一般咿咿呀呀在哭，馬麗解開幾顆扭扣，將上衣一擼，白亮亮的乳房就露出來了。馬麗再把孩子的頭稍稍抬高點，孩子一口就啜住她的乳暈。馬麗這時往往會微微皺一下眉，說一句：呀，小祖宗，你輕一點呀。馬麗沒看見站在一旁的我的喉結在不安地來上下移動。馬麗隻看著嬰兒的臉頰，嬰兒一副恬靜的樣子，馬麗則是一臉的詳和。我不知道汪霞是否曾經這樣待過我？我想是沒有的。我覺得這個小家夥真幸福。所以看馬麗喂奶的過程就是一場失落、感傷加稍稍躁動的過程。有時馬麗見我這麽癡望著，就抬頭笑道：看什麽看？看你這副傻樣，是不是也想吃一口呀？馬麗雖然是說笑話，卻說中了我的心思，我真的好想伏在她胸前吃一口，但我不敢把這話說出來，我訕訕地笑著，搔著頭走開。
馬麗發現了我被子裏的秘密後，就再不當著我的麵喂奶了。現在馬麗喂奶總與我隔著一塊簾布。簾布白天本來是擼在一邊的，但馬麗喂奶時，順手就將它扯到屋中央，把她隔在裏麵，把我隔在外麵。我在外麵心不在焉地做著事，做不成，就放下了。我在外麵心不在焉地看著書，看不成，又放下了。我無所事事地在外麵走來走去，可走得煩，就不走了。後來，馬麗喂奶時我就往屋外跑。我看著坪前樹梢上的麻雀發呆，我看著蔚藍的天空發呆。我拾起一塊石子朝樹梢上的麻雀投去，在我的手臂揮過之後、在石子到達之前，麻雀哄的一聲飛走了。我的目光追隨麻雀一路遠去。一小群麻雀就像把一小塊天空給架走了。連同我的目光，好難再收迴來。
有一迴也是這樣，驚雀把我的目光拉走後久久都收不迴。我就像一具軀殼一樣站在簷下發呆。屋裏馬麗突然喊道：虎伢子！虎伢子！給我拿條毛巾來！我恍惚應了一聲，轉身進屋，拿起毛巾就闖了進去。我一下子又看到了馬麗豐滿的胸部。馬麗說：你幹嘛呀，還不把毛巾給我。我哦一聲，忙把毛巾遞上去。這時我才發現小家夥滿臉都是乳白色的奶，她眯著眼睛正哭得兇呢。我不知馬麗怎麽會把奶水弄到孩子臉上去？
有了這一迴，以後我時不時就找借口進去了。我在裏麵轉一圈，偷偷瞥一眼馬麗的胸部又走出來。馬麗很快就明白了我的用意，所以後來一見我進去，就一移屁股，把個背影對著我。這弄得我又羞又惱。我發誓再也不進去了。可我的發誓不管用，有時我的腳跟我對著幹，一不留神又進去了。進去後看到的總是馬麗的背影。我的惱怒就慢慢多了起來，我決定徹底廢棄我的誓言，與兩條不聽使喚的腳聯合起來與馬麗對著幹。隻後馬麗一喂奶，我就站在她旁邊看。馬麗移動一下身子，我就挪動幾步。我要始終保持站在馬麗的正對麵。馬麗把身子在板凳上移了一圈，我就沿著她挪一圈。馬麗抬起頭，兇兇地說道：你是個厚臉皮！我不說話，氣鼓鼓地望著她。馬麗撲哧一聲笑了：死鬼！你好像還很有理似的！我還是不說話，隻有鼻息加劇了些。馬麗把眼皮趴下來，她把板凳移到牆邊，麵牆而坐。我在屋中央站了一會兒，然後直統統地走過去，站在她的背後，把雙手支在牆上，我就能從她的頭上麵看下去了。當然我又能看到她的胸部了。馬麗突然氣惱放下衣服對我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麽呀？！真沒見過像你這樣厚臉皮的人！我說：沒見過是吧？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馬麗吼道：滾出去！我說：偏不。我偏要站在這裏。馬麗說：好好好，你站著吧，我出去。馬麗說完真的出去了。嬰兒在馬麗的懷中哭得蠻棲惶的。我聽見她一路哭遠，後來屋子裏就靜下來了。我慢慢地蹲下來，把馬麗剛才坐過的板凳拖過來塞在自己屁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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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想幹什麽呀？我也不知道。或者我隻是想看看她的胸部？
接下來的日子，我與馬麗再不說話了。汪霞是個馬大哈，她隻知道給我們講她在牌桌上的輸贏，她看不出屋子裏的氣氛發生了一些變化。吃飯的時候，隻聽見她一個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說哪張牌哪張牌打對了，氣死某某某了；哪張牌哪張牌打錯了，氣死她自己了。好像我與馬麗曾經目睹過那場牌局似的。吃完飯她一丟碗，話說到半截也算了，因為她又要出去打牌了。
汪霞前腳走，我後腳出。沙水的夜晚真是久違了。我從少管所出來三個月，還沒在夜裏出來逛過。差不多三年不走沙水市最繁華的六一路了。我估計沙水市政府把用在市政工程的一半資金都花在了這條路上，使得這條路永遠年輕、美麗、新潮。三年不見，這條路拓寬了，修直了。霓虹燈更多更亮更璀璨更傷感了。路兩旁的樓房更高更挺更崔嵬更虛幻了。那些熱鬧的好玩的地方也多起來了。當然在1993年秋天，沙水市讓半大不大的孩子們玩得最瘋狂的還是那些遊戲機。在進少管所以前，我從沒玩過這玩意兒。我似乎曾經見過，但我不知道它有什麽好玩的。沒想到從少管所出來，沙水市的大街小巷就處處都是電遊室了。走不了幾步，就會聽到嘰哩咕嚕砰砰啪啪嘩嘩啦啦轟隆咣啷的電遊聲。有時這家的電遊聲還沒在耳畔消失，那家的電遊聲又在耳側響起來了。有時幾家遊戲廳幹脆開在一塊。別以為它們會沒生意，生意都好得出奇。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溜進去了，我看了一會兒，然後買了幾個籌碼自己玩。沒玩多久，就玩上癮了。這簡直比看武打書要刺激得多，也要直截了當得多。昏頭轉向地拳打腳踢一番，你自己就成了蓋世無敵的英雄，那感覺真他媽的爽極了。有時別人一拳砸過來，明明隻是砸中了自己支配的影像，可自己竟然就有痛的感覺，這不是他媽的活見鬼麽？
我現在才覺得紡織廠給我的錢真是太少了。那錢隻夠我吃飯用，我才玩幾晚，手頭就有點緊了。這個看起來挺便宜的遊戲機，其實是個吃錢不吐骨頭的魔頭。很快，我身上所有的錢就被它搜刮一空。沒錢了，我依然每晚出去亂竄。我發現有很多來錢的機會，但我都忍住沒下手。可我消失已久的念頭卻由此在心裏複蘇了。我有些怕了，我隻能縮迴家，躲在家裏再不出來了。
現在我與馬麗又開始麵對相同的問題了，馬麗要給嬰兒喂奶，而我忍不住就想看看。當然我再不會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了。我隻是站在遠遠的地方瞟一眼，又瞟一眼，再瞟一眼。然後嘰哩咕嚕地把大團大團的口水往肚子裏吞。我不知馬麗覺察到了沒有。馬麗也不避我，也不理我。冷戰還在我與馬麗之間持續著。閑著無事，每晚我都早早上床睡覺。但睡不著，我頭腦中欲念雜生。半夜醒來，我經常感到自己的身子如火燒火燎，像就要爆炸了。睡夢中我甚至把睡在下鋪的汪霞也當作了欲念的對象。從未有過的恐懼籠罩著我的全身，我感覺過去我所有的罪行都抵不上夢的罪行。我還受不了馬麗這樣對我，我希望她跟我說話。如果她主動跟我說話，我就再不看她喂奶了。我總看她喂奶，可其實這有什麽好看的呢？原先半夜裏孩子尿濕了褲子，馬麗有時也叫我起床到外麵把晾著的衣服收迴來。現在夜裏她從不叫我替她幫忙了。汪霞睡得沉，她還有打唿嚕的習慣。我在上鋪輾轉反側她都不知道。但我在上鋪輾轉反側我相信馬麗知道。馬麗睡得淺，孩子嚶嚀一聲她就醒了。
我決定還得出去玩。每晚玩得精疲力盡才迴家，那樣會有利於睡眠。我不想再進少管所看守所之類的地方了，那日子真是太單調太無聊。我決定再不偷了。我拿著這個月發的工資走進了賭場。
嗬嗬，我現在才明白汪霞為什麽那麽喜歡賭了。原來它同樣叫人迷醉。不過汪霞那是上不得台麵的小賭，我所在的地方才算得上真正的賭博。我所在的地方是在江西路的一家小巷子裏，巷子灰舊簡陋，裏麵卻布置得非常豪奢。賭館名叫驚迴首棋牌娛樂中心。我就在這個棋牌娛樂中心贏了自己的第一筆錢。我拿著這筆錢給汪霞買了件衣服，給馬麗的孩子買了幾罐奶粉。兩個女人都向我投來討好的笑容。特別聽說我是從賭桌上贏來的錢時，汪霞更是嘖嘖地把我狠誇了一番。因為她自己總是輸多贏少。她說現在我總算幫她扳迴了一點本。這當然是阿q的說法，我賭的是我的，她賭的是她的，我哪是給她扳本了？
馬麗笑過之後，還是對我冷冷的。偶爾她會對我說一句：你還是收手吧，我那個就是先賭後偷的……
哼哼，奶粉她收下了，卻叫我收手？她可真會說話啊！我與她男人不同，我這叫先偷後賭。我理都沒理她，就又出去了。
馬麗的擔心不是多餘的。馬麗的擔心正確無比。我很快就在賭場上失利了，我不但輸得血本無歸，而且欠了一身賭債。現在我才明白初戰告捷與最後的勝利之間的區別。我發現汪霞也是正確的，賭博隻能像她那樣去賭，不想贏大錢，也決不想輸大錢，分分元元賭來賭去，就圖個迷醉。可所有事情總要等它結束後，才能得出有價值的規律。這用俗語概括就叫事後諸葛亮，也叫馬後炮。可現在我的主要任務是要還清這身賭債，而不是總結規律，要不然我一定會身首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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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偷？還是不偷？讓我思維混亂不堪的目前就是這兩個問題，這兩個問題合在一起也就是一個問題。走在午夜無人的街頭，我踢著一個空罐頭咣啷咣啷地一路響著。後來在一個公共汽車停靠點的石凳上我看見了一張顯然被人墊過屁股的報紙。我用腳想把它弄下來，但沒弄下。我就用手將它拾起來了。法製文萃報。我隻用眼睛瞟了一下，就被其中的一則消息吸引住了。讀完之後，我驚呆了……
還記得我曾提到的那個強奸犯衛智嗎？我們都以為把衛智訓得服服貼貼了，出去後莫說強奸，就是見著女人他也會繞道走。可事實卻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事實是衛智出去後的第三天，就找到了當年他強奸的對象東方柳，將她又一次強奸了。然後殘忍地殺害了她，再自殺身亡。現在我在法製文萃報上讀的這則消息說的就是這事。法製文萃報的這則消息是從南方早報轉載過來的。這則消息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我一聲長歎：這個狗東西，大概天生就是個強奸的命。就像我一樣，天生就是個做賊的命！
算起來我出少管所已有半年了，陳東大概也出來了。如果他說話算數的話，現在他正在樟州帶領張文他們鬧得紅紅火火，我決定去找他。這也不失為逃債的一種好法子。我花了三年時間劃了一個圓圈，現在我又迴到了起點，我決定再去偷。就像衛智一出來就決定再犯強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