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誰把少管所的生活想像成電影《少年犯》那裏麵的生活，誰就是白癡。事實上我就是這樣一個白癡。自從看了電影《少年犯》後，我對少管所的生活幾乎有些神往，有吃有穿有住，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得到管教老師的關愛，這樣的生活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所以在東林街派出所的條子審訊我時，我堅持得並不堅定。我的潛意識中有一種好奇，我想進去看一看。最後就交待了一些案子。
我想同我一起進去的人大概都抱有這種幻想，所以很快大家都失望了。畢竟現實生活不是影視作品。後來我們湊在一起，就特別恨《少年犯》的編劇，一是他在粉飾生活；二是他有“誨淫誨盜”的嫌疑。我們中的有些人為了進少管所看個究竟，甚至把別人作的案也一檔子攬在了自己身上。就像《警察與讚美詩》裏的蘇比，每當寒冬來臨時，就千方百計想著如何進監獄躲一躲。
那麽我們所在的林州少管所究竟是一個什麽場所呢？林州地處南嶺莽莽群山中，氣候濕熱多雨。林州是一個縣級小市，人口太約十萬。而少管所雖在林州，卻是在林州郊區的一個山坳裏。四周沒有人煙，惟有青山環抱，蝶鳥相伴。老實說，開始我對這種環境還是挺滿意的。我在烏煙瘴氣的城市生活得太久太久，有些時候我會想起在周福利農家小院的生活。我經常想起我在那兒捉蝴蝶、捉蜻蜓、捉金脊蜂時的情景。而這裏，讓我找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這也隻是感覺罷了，因為這裏的生活一點也不同於農家小院的生活。這裏的生活太枯燥太單調太蒼白啦！
我們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沿著操場跑步。吃完早餐，我們就來糊那永遠也糊不完的火柴盒。那火柴盒一車一車地運來，等糊好了，又一車一車地運走。相對眼前的火柴盒山，外麵的群山就渺小多了。我想這樣糊下去，我真的會糊成個白癡出去。我的手每天上午就這麽機械的動著，管教幹部甚至還不讓我們說笑。這種活計能否給少管所帶來多少經濟效益我不知道。但這種活兒對消磨我們鮮活得有些暴戾的心態大概是蠻有作用的，那情形同和尚打坐入定數著佛珠沒有兩樣。吃完中餐，我們也學習。唱歌，唱革命歌曲，日落紅霞滿天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讀書，讀少管所規則條例，讀治安管理條例，讀刑法。不但要讀，還要逐條逐條背誦。我記憶力不錯，這東西難不倒我，有些人就背得哭。是真哭，一邊結結巴巴地背誦一邊在管教幹部麵前流淚。吃完晚飯，我們才可以互相天南地北地講一會兒話。每天三餐我之所以這麽一筆帶過，因為這裏的菜飯實在單調得讓我不想多說什麽，比起以前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那簡直是天壤之別。這裏酒當然是沒有了，肉呢，一個月倒是能看到一點肉星子。但這點肉星子有不如沒有，因為這隻能吊起我們饞肉的胃口，卻不能解饞。
我編在十一號監房，裏麵共有十個人。我們每個人犯的事都不同。有搶劫的、有行兇滋事的、有打架鬥毆的、有偷扒拐騙的、也有強奸的……每天晚上，我們閑得無聊，就講敘各自在外麵的一些經曆。我們當然揀最“輝煌”的曆史講，要講得別人都露出欽慕的目光才算本事。我們這裏最有本事的得數陳東，這家夥年紀同我們差不多，個子也同我們差不多，但他是幹搶劫的。幹搶劫這一行最刺激也最危險，需要的膽略、勇氣和智慧都雙倍於偷盜，我至今都沒搶過一迴，我估計我一輩子也不敢搶一迴。如果沒有陳東，我在這裏也還算個“利害”角色，我把自己曾經在人家的枕頭底下盜竊的事活靈活現描繪出來後，惹得一片驚唿。連陳東都嘖嘖嘖地咂著嘴巴說我不錯。但他說我不錯之後，就講起了自己的事來。陳東說他有一迴帶了一把玩具手槍和另一個伢子去一戶人家搶劫，那戶人家大小一共有九人，可都被他的玩具手槍給嚇住了。他就這樣叫囂著來，叫囂著走。不過走的時候將這戶人家的一千多元現金擄去了。最有趣的是，走的時候陳東還敢把玩具手槍扔過去，叫道：給你們一個公平的機會，這裏若誰不服，就把地上的槍撿起來，當然要快，因為我的腰上還有另一杆手槍！有誰敢跟我對射嗎？！有誰敢嗎？！既然不敢，我們就走了。記住，等我們走後，別忘了報案……
他娘的我懷疑他是編出來的。如果真是這樣，我不得不服他。這家夥嚇人可真有一道。一副江湖老大的口氣，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酷斃了。他本來長得並不難看，但他很會裝兇，隻一眨眼功夫，就目露兇光，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如果大家不是看了他的本來麵目，他那副扮相還真讓人膽顫心驚。後來他教我們扮兇，大家擠眉弄眼，可就是扮不出他那副鬼見愁的表情。可見這也是需要天份的，難怪書上說，行行出狀元。陳東在這一行不算狀元，也得算榜眼了。
輝煌史炫耀完後，大家就來痛訴自己的悲慘史。悲慘史我還是不及陳東。陳東搶劫被人抓住後，除了一頓暴打，還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被扔進池塘，並命令他一個小時不準上來。陳東在冰水裏呆了半個小時就暈過去了。被人撈上岸後，他足足病了十來天，總算保住小命了。但他的嗓子卻在那一場病中燒壞了。現在陳東說話都嘶嘶嘶的像一條響尾蛇。這就更增他的恐怖感。當然，陳東雖慘，卻慘不過張文，張文偷自行車被抓後，當場就被憤怒的自行車主人把十個手指頭尖剁去了。自行車主人之所以憤怒，是因為他一個月內丟了三部鳳凰牌自行車。我們大家這時來看張文的手指，發現張文的十個手指真的沒有指甲，可見他所言不虛。十指連心啊，我從油鍋裏撿豆腐時就知道，手指受傷了是一種徹肺徹腑的痛。但我那隻是表皮燙傷，哪比得上張文的斷指之痛啊？而且是十個手指同時斷了。張文那年才十一歲，他痛得哭也哭不出了，喊也喊不出了，隻曉得在地下滾來滾去，舉著一雙血淋淋的手像一對痙攣的雞爪子。張文在地上滾了半個小時，也疼得暈過去了。後來是一條舌頭將他舔醒的。張文睜眼一看，就見一隻大狼狗站在他身邊，他臠心一顫，嚇得拔腿就跑。身麵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笑聲。我們大家就問張文當時為什麽不報案？隻有陳東一人冷笑不已，陳東說：報案有個屁用！我們幹的是違法的勾當，我們早就被排除在法律的保護之外了！大家想想，真是這樣的。如果真要理論起來，我們偷竊的罪輕，那些懲罰我們的人的罪還重些。但他們卵事都沒有。管教幹部後來也發現了張文的手指都短了小小一截，便問他是怎麽迴事？張文紅著臉告訴了他們，他們一笑，說：那個家夥可真夠狠的。除了這話，再沒有其它表示了。按道理，他們應該通知當地警方緝拿行兇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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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是樟州人。陳東發誓出去後一定要去樟州報複這個沒有人性的家夥，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響應了他這一號召。不過後來我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去成。按陳東的意思，我們先要連偷帶搶，將他家裏的東西一洗而光。然後再像他當年剁張文那樣剁了他的十指。讓他也嚐嚐十指連心之痛。大家被陳東的主意弄得熱血沸騰，齊聲叫好。管教幹部這時在門外猛叫一聲：幹什麽呀？！造反呀？！大家連忙滾散，興奮莫名地躺在被子裏睡覺。
陳東有了這個主意後，第二天馬上有了另一個主意，就是按年紀將我們像梁山好漢一樣排排坐，大哥二哥三哥……最後是九弟。按年紀陳東是第二大，但那個比他大三個月的王方表示自己不做大哥，寧願叫他大哥。陳東也就當仁不讓地做了大哥。我在這九個人中排第七。但我後來的地位卻在第二。我有點像梁山那個軍師吳用。也是因為我腦子活，而且可以沒完沒了地給他們講武打書上的那些故事。那些故事陳東也愛聽，而且非常癡狂，他甚至恨不得讓我做老大就好。好像我能講敘這些飛簷走壁遊劍江湖的俠客的故事，我也就是那些俠客中的一人了。若幹年後，一個叫王朔的炮轟我們的精神領袖金庸時，陳東就在網上及時發表了自己的觀點，他說王朔還要嚷嚷，他就會從沙水趕到北京把他的頭擰下來。好在王朔沒看到這條信息，即使看到了也不知道陳東是幹什麽的。倘若知道陳東是個小混混，王朔不會被氣死去才怪。自己寫了一輩子小混混，自以為小混混們會擁他為鼻祖，可在關健的時候，還是胳膊往外拐了。
同室兩年，沒有人知道我肚子裏究竟藏了多少武打故事。因為我從沒有講過重複的。大家聽著我的這些故事，心裏想著出去後如何緊抱成團，在風口浪尖上再闖它五百年！有時還雄糾糾氣昂昂地一齊唱起：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我說過，我們這裏共有十個人，可為什麽隻有九個人排隊做了兄弟呢？因為另一個是不恥於大家的狗屎堆。他叫衛智，犯的是強奸。什麽狗東西，才十五歲就犯強奸，誰理他啊？！開始我們講我們的英雄史時，他不講；後來我們講我們的悲慘史時，他又不講。我們問他，他紅著臉，什麽也不說。他戴著一副大大的黑邊眼鏡，靦腆得像個大姑娘。我們就懷疑他是不是給錯抓進來了？這樣的一個人，怎麽看都不像犯事的人啊？於是有一天陳東就去問管教幹部，管教幹部冷笑道：抓錯人？你問他自己吧，才這麽大就把一個姑娘給強奸了，我們會抓錯人？！
聽說衛智是強奸犯，大家馬上就像躲麻風病一樣避開他。但後來我們覺得僅僅這樣是不夠的。按陳東的話說，就是大丈夫立身處世得頂天立地，就算腦殼砍了也不過碗大的疤。可他憑什麽強奸婦女啊？！陳東的話雖然前言不搭後語，但我們都覺得言之有理。有一天深夜，我們對衛智就進行了第二次審判。衛智開始不吃我們這一套，後來被我們打怕了。隻好乖乖迴答我們的提問。
姓名？（衛智。）
年齡？（十五歲。）
住址？（廣州市白雲區東風路xx號。）
父母姓名年齡職業？（父親，衛捷，40歲。xx局副局長。母親，韓芳，39歲。xx學院教授。）
犯罪過程？（……初三班的東方柳，16歲。長得好看，我一直喜歡她。我給她寫情書，可她不理我。我就在一天下晚自習迴家的路上……）
犯罪分子衛智，請把詳細情況說出來？！（……）
不說是吧？給我狠狠地打！（你們要我說什麽呀？嗚嗚……）
哭什麽哭？！你做都敢做，你還哭？！當時那個東方柳穿什麽衣服？（穿……裙子，連衣裙。）
她為什麽不喊？（她被我捂住了嘴巴。）
你是怎麽弄的？（我跟在她後麵……她迴家得經過一個綠化帶，我見兩旁沒人，就把她拖進了一叢美人蕉裏。）
後來呢？（後來完了，我就跑了。）
你不怕她報案？（我以為她不會。）
結果她報了案？（她母親報的案。）
你他媽的活該！像你這樣的人得拉去槍斃才是！憑什麽讓你跟我們關在一起？！（……）
你是怎麽……弄的？（我講完了。）
不說是吧？給我往死裏打！（啊，啊……我說……）
怎麽弄的？（我把她的連衣裙往上翻……然後扯下她的褲衩……）
她讓你？（她沒我力氣大……）
她那地方是不是像我們一樣，有毛嗎？（……有……沒有……我不記得了……）
她的奶子大不大？（一般……）
虎癩子你找死啊，問這樣下流的問題！！
哈哈哈哈……！一場審訊變成了一場鬧劇。但有了第一次審訊後，接下來我們無聊了，就抓住衛智審訊一次，我們把東方柳的什麽都問遍了。我們甚至恨不得問她有多少根頭發，多少根睫毛，一天眨幾次眼。東方柳一個從末謀麵的女孩就這樣爛熟於我們胸中。有一個晚上，我甚至夢到她了。我夢見她哭得楚楚可憐的樣子，誰也不理她，最後我娶了她做婆娘。那晚我的下體流下了一灘不知是什麽的東西。我嚇壞了。我以為是血，但天亮後什麽也沒看見，隻有被子上像似被誰畫了一張地圖。那個白天，我一整天沒說話，我癡癡地望著窗外的群山。正是春天，滿山遍野開滿了妖嬈的杜鵑花。群山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態勢，卻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而我的思緒卻飄到群山之外的廣州城了，我不知道那個我從未謀麵的女子東方柳這時在幹什麽？除了哭，我不知道她還能幹什麽？
等實在審訊不出什麽東西後，我們開始以折磨衛智為樂。廁所的坑位在房子最裏麵，靠近廁所的那個床位我們叫它桂花鋪，那自然得歸衛智睡。陳東說衛智那東西一定跟我們的不一樣，要不然不會15歲就犯強奸。有一天晚上我們就把他脫了個精光。反反複複揣摩了他那玩意兒，結果發現跟我們區別不太。陳東猛地用力，在他下體扯了一把毛，同時恨恨罵道：什麽東西，還沒我大！疼得衛智捂著下體滿床打滾。不久陳東又想出了一個主意，就是我們上完廁所之後，統一由衛智給我們擦屁股。倒著個屁股，讓別人來擦，開始我們都有些不習慣，後來我們都習慣了。不但習慣了，而且覺得好玩得不得了。有時我們則把衛智的那東西用繩子栓著，另一頭吊在他的脖子。讓他一整天不拉尿。有時我們則練習踢衛智的蛋蛋，衛智站在那裏不準動，但可以夾緊雙腿，也可以用手幫忙。可結果衛智還是讓我們給連連踢中了。衛智疼得一臉苦相。管教幹部後來知道了這事，他說再踢你們就會把他踢成個閹人。踢成個閹人也算他咎由自處。但如果踢出人命了，那就不得了了。所以今後如果誰再敢踢他，他知道了就十倍奉還。管教幹部一般說到做到，後來我們就真不敢踢他下體了。但我們又想著別的法子玩他。少管所實在太無聊太寂寞太單調太蒼白了，他們除了聽我講武打故事，隻能變著法子玩衛智，我們成了玩家。要不然這時光還真不知如何打發。
我想同我一起進去的人大概都抱有這種幻想，所以很快大家都失望了。畢竟現實生活不是影視作品。後來我們湊在一起，就特別恨《少年犯》的編劇，一是他在粉飾生活；二是他有“誨淫誨盜”的嫌疑。我們中的有些人為了進少管所看個究竟，甚至把別人作的案也一檔子攬在了自己身上。就像《警察與讚美詩》裏的蘇比，每當寒冬來臨時，就千方百計想著如何進監獄躲一躲。
那麽我們所在的林州少管所究竟是一個什麽場所呢？林州地處南嶺莽莽群山中，氣候濕熱多雨。林州是一個縣級小市，人口太約十萬。而少管所雖在林州，卻是在林州郊區的一個山坳裏。四周沒有人煙，惟有青山環抱，蝶鳥相伴。老實說，開始我對這種環境還是挺滿意的。我在烏煙瘴氣的城市生活得太久太久，有些時候我會想起在周福利農家小院的生活。我經常想起我在那兒捉蝴蝶、捉蜻蜓、捉金脊蜂時的情景。而這裏，讓我找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而，這也隻是感覺罷了，因為這裏的生活一點也不同於農家小院的生活。這裏的生活太枯燥太單調太蒼白啦！
我們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沿著操場跑步。吃完早餐，我們就來糊那永遠也糊不完的火柴盒。那火柴盒一車一車地運來，等糊好了，又一車一車地運走。相對眼前的火柴盒山，外麵的群山就渺小多了。我想這樣糊下去，我真的會糊成個白癡出去。我的手每天上午就這麽機械的動著，管教幹部甚至還不讓我們說笑。這種活計能否給少管所帶來多少經濟效益我不知道。但這種活兒對消磨我們鮮活得有些暴戾的心態大概是蠻有作用的，那情形同和尚打坐入定數著佛珠沒有兩樣。吃完中餐，我們也學習。唱歌，唱革命歌曲，日落紅霞滿天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讀書，讀少管所規則條例，讀治安管理條例，讀刑法。不但要讀，還要逐條逐條背誦。我記憶力不錯，這東西難不倒我，有些人就背得哭。是真哭，一邊結結巴巴地背誦一邊在管教幹部麵前流淚。吃完晚飯，我們才可以互相天南地北地講一會兒話。每天三餐我之所以這麽一筆帶過，因為這裏的菜飯實在單調得讓我不想多說什麽，比起以前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那簡直是天壤之別。這裏酒當然是沒有了，肉呢，一個月倒是能看到一點肉星子。但這點肉星子有不如沒有，因為這隻能吊起我們饞肉的胃口，卻不能解饞。
我編在十一號監房，裏麵共有十個人。我們每個人犯的事都不同。有搶劫的、有行兇滋事的、有打架鬥毆的、有偷扒拐騙的、也有強奸的……每天晚上，我們閑得無聊，就講敘各自在外麵的一些經曆。我們當然揀最“輝煌”的曆史講，要講得別人都露出欽慕的目光才算本事。我們這裏最有本事的得數陳東，這家夥年紀同我們差不多，個子也同我們差不多，但他是幹搶劫的。幹搶劫這一行最刺激也最危險，需要的膽略、勇氣和智慧都雙倍於偷盜，我至今都沒搶過一迴，我估計我一輩子也不敢搶一迴。如果沒有陳東，我在這裏也還算個“利害”角色，我把自己曾經在人家的枕頭底下盜竊的事活靈活現描繪出來後，惹得一片驚唿。連陳東都嘖嘖嘖地咂著嘴巴說我不錯。但他說我不錯之後，就講起了自己的事來。陳東說他有一迴帶了一把玩具手槍和另一個伢子去一戶人家搶劫，那戶人家大小一共有九人，可都被他的玩具手槍給嚇住了。他就這樣叫囂著來，叫囂著走。不過走的時候將這戶人家的一千多元現金擄去了。最有趣的是，走的時候陳東還敢把玩具手槍扔過去，叫道：給你們一個公平的機會，這裏若誰不服，就把地上的槍撿起來，當然要快，因為我的腰上還有另一杆手槍！有誰敢跟我對射嗎？！有誰敢嗎？！既然不敢，我們就走了。記住，等我們走後，別忘了報案……
他娘的我懷疑他是編出來的。如果真是這樣，我不得不服他。這家夥嚇人可真有一道。一副江湖老大的口氣，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酷斃了。他本來長得並不難看，但他很會裝兇，隻一眨眼功夫，就目露兇光，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如果大家不是看了他的本來麵目，他那副扮相還真讓人膽顫心驚。後來他教我們扮兇，大家擠眉弄眼，可就是扮不出他那副鬼見愁的表情。可見這也是需要天份的，難怪書上說，行行出狀元。陳東在這一行不算狀元，也得算榜眼了。
輝煌史炫耀完後，大家就來痛訴自己的悲慘史。悲慘史我還是不及陳東。陳東搶劫被人抓住後，除了一頓暴打，還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被扔進池塘，並命令他一個小時不準上來。陳東在冰水裏呆了半個小時就暈過去了。被人撈上岸後，他足足病了十來天，總算保住小命了。但他的嗓子卻在那一場病中燒壞了。現在陳東說話都嘶嘶嘶的像一條響尾蛇。這就更增他的恐怖感。當然，陳東雖慘，卻慘不過張文，張文偷自行車被抓後，當場就被憤怒的自行車主人把十個手指頭尖剁去了。自行車主人之所以憤怒，是因為他一個月內丟了三部鳳凰牌自行車。我們大家這時來看張文的手指，發現張文的十個手指真的沒有指甲，可見他所言不虛。十指連心啊，我從油鍋裏撿豆腐時就知道，手指受傷了是一種徹肺徹腑的痛。但我那隻是表皮燙傷，哪比得上張文的斷指之痛啊？而且是十個手指同時斷了。張文那年才十一歲，他痛得哭也哭不出了，喊也喊不出了，隻曉得在地下滾來滾去，舉著一雙血淋淋的手像一對痙攣的雞爪子。張文在地上滾了半個小時，也疼得暈過去了。後來是一條舌頭將他舔醒的。張文睜眼一看，就見一隻大狼狗站在他身邊，他臠心一顫，嚇得拔腿就跑。身麵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笑聲。我們大家就問張文當時為什麽不報案？隻有陳東一人冷笑不已，陳東說：報案有個屁用！我們幹的是違法的勾當，我們早就被排除在法律的保護之外了！大家想想，真是這樣的。如果真要理論起來，我們偷竊的罪輕，那些懲罰我們的人的罪還重些。但他們卵事都沒有。管教幹部後來也發現了張文的手指都短了小小一截，便問他是怎麽迴事？張文紅著臉告訴了他們，他們一笑，說：那個家夥可真夠狠的。除了這話，再沒有其它表示了。按道理，他們應該通知當地警方緝拿行兇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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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是樟州人。陳東發誓出去後一定要去樟州報複這個沒有人性的家夥，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響應了他這一號召。不過後來我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去成。按陳東的意思，我們先要連偷帶搶，將他家裏的東西一洗而光。然後再像他當年剁張文那樣剁了他的十指。讓他也嚐嚐十指連心之痛。大家被陳東的主意弄得熱血沸騰，齊聲叫好。管教幹部這時在門外猛叫一聲：幹什麽呀？！造反呀？！大家連忙滾散，興奮莫名地躺在被子裏睡覺。
陳東有了這個主意後，第二天馬上有了另一個主意，就是按年紀將我們像梁山好漢一樣排排坐，大哥二哥三哥……最後是九弟。按年紀陳東是第二大，但那個比他大三個月的王方表示自己不做大哥，寧願叫他大哥。陳東也就當仁不讓地做了大哥。我在這九個人中排第七。但我後來的地位卻在第二。我有點像梁山那個軍師吳用。也是因為我腦子活，而且可以沒完沒了地給他們講武打書上的那些故事。那些故事陳東也愛聽，而且非常癡狂，他甚至恨不得讓我做老大就好。好像我能講敘這些飛簷走壁遊劍江湖的俠客的故事，我也就是那些俠客中的一人了。若幹年後，一個叫王朔的炮轟我們的精神領袖金庸時，陳東就在網上及時發表了自己的觀點，他說王朔還要嚷嚷，他就會從沙水趕到北京把他的頭擰下來。好在王朔沒看到這條信息，即使看到了也不知道陳東是幹什麽的。倘若知道陳東是個小混混，王朔不會被氣死去才怪。自己寫了一輩子小混混，自以為小混混們會擁他為鼻祖，可在關健的時候，還是胳膊往外拐了。
同室兩年，沒有人知道我肚子裏究竟藏了多少武打故事。因為我從沒有講過重複的。大家聽著我的這些故事，心裏想著出去後如何緊抱成團，在風口浪尖上再闖它五百年！有時還雄糾糾氣昂昂地一齊唱起：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我說過，我們這裏共有十個人，可為什麽隻有九個人排隊做了兄弟呢？因為另一個是不恥於大家的狗屎堆。他叫衛智，犯的是強奸。什麽狗東西，才十五歲就犯強奸，誰理他啊？！開始我們講我們的英雄史時，他不講；後來我們講我們的悲慘史時，他又不講。我們問他，他紅著臉，什麽也不說。他戴著一副大大的黑邊眼鏡，靦腆得像個大姑娘。我們就懷疑他是不是給錯抓進來了？這樣的一個人，怎麽看都不像犯事的人啊？於是有一天陳東就去問管教幹部，管教幹部冷笑道：抓錯人？你問他自己吧，才這麽大就把一個姑娘給強奸了，我們會抓錯人？！
聽說衛智是強奸犯，大家馬上就像躲麻風病一樣避開他。但後來我們覺得僅僅這樣是不夠的。按陳東的話說，就是大丈夫立身處世得頂天立地，就算腦殼砍了也不過碗大的疤。可他憑什麽強奸婦女啊？！陳東的話雖然前言不搭後語，但我們都覺得言之有理。有一天深夜，我們對衛智就進行了第二次審判。衛智開始不吃我們這一套，後來被我們打怕了。隻好乖乖迴答我們的提問。
姓名？（衛智。）
年齡？（十五歲。）
住址？（廣州市白雲區東風路xx號。）
父母姓名年齡職業？（父親，衛捷，40歲。xx局副局長。母親，韓芳，39歲。xx學院教授。）
犯罪過程？（……初三班的東方柳，16歲。長得好看，我一直喜歡她。我給她寫情書，可她不理我。我就在一天下晚自習迴家的路上……）
犯罪分子衛智，請把詳細情況說出來？！（……）
不說是吧？給我狠狠地打！（你們要我說什麽呀？嗚嗚……）
哭什麽哭？！你做都敢做，你還哭？！當時那個東方柳穿什麽衣服？（穿……裙子，連衣裙。）
她為什麽不喊？（她被我捂住了嘴巴。）
你是怎麽弄的？（我跟在她後麵……她迴家得經過一個綠化帶，我見兩旁沒人，就把她拖進了一叢美人蕉裏。）
後來呢？（後來完了，我就跑了。）
你不怕她報案？（我以為她不會。）
結果她報了案？（她母親報的案。）
你他媽的活該！像你這樣的人得拉去槍斃才是！憑什麽讓你跟我們關在一起？！（……）
你是怎麽……弄的？（我講完了。）
不說是吧？給我往死裏打！（啊，啊……我說……）
怎麽弄的？（我把她的連衣裙往上翻……然後扯下她的褲衩……）
她讓你？（她沒我力氣大……）
她那地方是不是像我們一樣，有毛嗎？（……有……沒有……我不記得了……）
她的奶子大不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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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一場審訊變成了一場鬧劇。但有了第一次審訊後，接下來我們無聊了，就抓住衛智審訊一次，我們把東方柳的什麽都問遍了。我們甚至恨不得問她有多少根頭發，多少根睫毛，一天眨幾次眼。東方柳一個從末謀麵的女孩就這樣爛熟於我們胸中。有一個晚上，我甚至夢到她了。我夢見她哭得楚楚可憐的樣子，誰也不理她，最後我娶了她做婆娘。那晚我的下體流下了一灘不知是什麽的東西。我嚇壞了。我以為是血，但天亮後什麽也沒看見，隻有被子上像似被誰畫了一張地圖。那個白天，我一整天沒說話，我癡癡地望著窗外的群山。正是春天，滿山遍野開滿了妖嬈的杜鵑花。群山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態勢，卻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而我的思緒卻飄到群山之外的廣州城了，我不知道那個我從未謀麵的女子東方柳這時在幹什麽？除了哭，我不知道她還能幹什麽？
等實在審訊不出什麽東西後，我們開始以折磨衛智為樂。廁所的坑位在房子最裏麵，靠近廁所的那個床位我們叫它桂花鋪，那自然得歸衛智睡。陳東說衛智那東西一定跟我們的不一樣，要不然不會15歲就犯強奸。有一天晚上我們就把他脫了個精光。反反複複揣摩了他那玩意兒，結果發現跟我們區別不太。陳東猛地用力，在他下體扯了一把毛，同時恨恨罵道：什麽東西，還沒我大！疼得衛智捂著下體滿床打滾。不久陳東又想出了一個主意，就是我們上完廁所之後，統一由衛智給我們擦屁股。倒著個屁股，讓別人來擦，開始我們都有些不習慣，後來我們都習慣了。不但習慣了，而且覺得好玩得不得了。有時我們則把衛智的那東西用繩子栓著，另一頭吊在他的脖子。讓他一整天不拉尿。有時我們則練習踢衛智的蛋蛋，衛智站在那裏不準動，但可以夾緊雙腿，也可以用手幫忙。可結果衛智還是讓我們給連連踢中了。衛智疼得一臉苦相。管教幹部後來知道了這事，他說再踢你們就會把他踢成個閹人。踢成個閹人也算他咎由自處。但如果踢出人命了，那就不得了了。所以今後如果誰再敢踢他，他知道了就十倍奉還。管教幹部一般說到做到，後來我們就真不敢踢他下體了。但我們又想著別的法子玩他。少管所實在太無聊太寂寞太單調太蒼白了，他們除了聽我講武打故事，隻能變著法子玩衛智，我們成了玩家。要不然這時光還真不知如何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