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齡帶著的十幾個人,在茶攤便分道揚鑣了。他們原本就不是一路人,錦衣衛的幾人負責押送茶攤老板原路返迴倚江山莊,六扇門的幾人則繼續向前。

    又過了近一個時辰,他們終於趕到了徐州城,然後便也分散開來——他們是來調查前日晚宴上提前走的那三十五人的。其餘人根據他們的戶籍一人分一片,負責調查那些結伴而行的三十四人,金九齡則負責調查那個單獨離開的第三十五人——譚銳平。

    金九齡站在城門前看了一眼高.聳的城牆,這樣高的城牆,在中原而不是邊疆,看著有些奇怪。太高了,顯得整座城都像一個籠子一樣。

    這麽結實的籠子,本應該用來關最兇猛的野獸。

    明明昨日來的時候還是一片素白處處悲切,但現在,大街小巷上的人群卻是如往日一樣的熙熙攘攘,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的事,就像昨日隻不過是一場夢一樣。金九齡看著站在街邊叫賣的賣花姑娘,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都是人啊,一個人死了,其他人並不會因他的死而舉城同悲——這樣的人當然也有,但最好不要出現。

    雖然也能說的通,金九齡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想起臨走前柴驍交代的話,金九齡伸了一個懶腰,隨手買了賣花姑娘手裏的幾朵花,一邊放在手裏把.玩著,一邊瀟灑的大步向街邊的酒館走去。他這是要探聽消息,絕不是在玩忽職守。

    金九齡走進酒館後,挑了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叫了一壺好酒幾碟小菜,然後便伸長了耳朵,悄悄地聽著其他酒客的閑談。

    在左前方桌子上的兩人已經喝得醉醺醺的,桌上杯盤狼藉,桌腳下擺著好幾個東倒西歪的空酒壇子。其中一人身著一身粗布短打,發髻淩亂,風.塵滿麵,他的手邊更是摞了一大堆吃剩的骨頭。看樣子,像是剛從外麵趕路歸來。而坐他對麵的那位,看打扮明顯是一個商賈,體態豐腴,滿臉福相,身上更是穿金戴銀。遠遠看過來,整個人就是兩個字——有錢!

    他們二人似是許久未見,兩個人的酒一杯接著一杯,兩張嘴更是沒有一刻停下來。金九齡坐在他們的後麵耐心的聽著,好在,在金九齡點的酒菜上來的時候,他們也終於說到了重點。

    金九齡低頭慢悠悠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夾了一粒花生米扔到嘴裏慢慢的咀嚼。小菜吃著,小酒喝著,閑得無聊再順便查個案……這樣的日子才叫舒坦,很快,他就能天天過這樣的好日子了。

    “卓老板,我往外地跑了一趟商,這才幾個月,怎麽徐州城裏就這麽天翻地覆了?昨天夜裏我迴來的時候,大街上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都掛著白幡——就連書劍門的大門上也是這樣,嚇得我險些以為自己撞鬼了!

    不過老子在外麵跑了幾個月,想媳婦和閨女都快想瘋了!所以管他陰兵借道還是鬼打牆,二話不說,直接悶著頭往家裏趕,迴家裏問了問我媳婦才知道,原來這徐州城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

    我媳婦一向膽小,也不是喜歡嚼舌根子的人。所以,這事到底事怎麽出的我也不知道,也不敢隨便打聽。不過卓老板,我知道你的消息向來靈通,這徐州城裏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況且看情況……”那人把聲音壓得更低,拿著酒杯的那隻手,悄悄的伸出一隻手指來,迅速的往周圍熱鬧的人群劃了一圈。然後繼續說:“看來,這件事也不是不能打聽。”

    卓老板喝的也不少了,白麵團一樣的臉上滿是紅暈。聽到對麵那人如此說,他那雙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瞬間更有精神了。他也壓低了聲音說:“邱兄,你的運氣真是不好,你若是早來一天……那就能看到一場——不是,是好幾場大戲了。”

    那姓邱的行商趕緊給卓老板倒上了一杯酒說:“要是能早點迴來,我不就早迴來了?我們在外麵走商的,那個不是恨不得像一把箭一樣,嗖的一聲就射迴家門口了?不過這熱鬧昨日我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如今聽你說說也是一樣。卓老板,聽我說了大半天的海上風物各地行情,你就不禮尚往來一下?也跟我說說老家發生的事?”

    卓老板連忙點了點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那是自然,我可不是這種不懂禮數的人!說起來,除了昨日,你不在的這幾個月,城裏就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月前,書劍門張門主過七十大壽,正在熱熱鬧鬧的時候,前邊門房裏突然收到了一張奇怪的拜帖。

    書劍門的一個老管事,一看到那張黑底燙金的拜帖頓時一驚,一邊抖著手一邊把那張拜帖打開掃了一眼,然後立刻臉色巨變!直接連滾帶爬的把那張請帖送到張若風手上了。那時候,張若風正在客人桌上敬酒呢,那老管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張若風拉到一邊,對著他耳語幾句,把那張拜帖塞到他的手裏。頓時,張若風的臉上血色全無!

    然後,張若風對著賓客們告了聲饒,帶著自己的夫人和幾個心腹急匆匆的離席了,那時候,被撂下的賓客們議論紛紛,以為是遇到來找麻煩的了。還在奇怪到底是誰,膽子竟然這麽大!

    張門主他們離開了不到兩刻鍾,然後便又心事重重的迴來了。既然主家沒有說,那賓客們自然也不會不知趣上午開口去問,本以為這件事他們就這麽在私下裏解決了。沒有想到,在壽宴接近尾聲的時候,張若風突然走了出來,說有大事要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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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裏,卓老板突然停了下來,慢悠悠的喝了一杯酒。聽得興致正濃的行商被吊足了胃口,趕緊催促著卓老板繼續說下去,金九齡也被吊起了胃口,見他故意拖延,臉色一黑,悄悄的摸了摸桌下的刀柄。

    好在,卓老板很快便說了下去:“臨近壽宴結束的時候,張門主突然宣布,他將在一個月後也就是昨天,就在這書劍門中,正式舉辦金盆洗手儀式,從此以後,退出江湖,安享天倫之樂,不再過問俗事!”

    “啊?!怎麽會這樣?”邱老板一驚,張若風可是為老不尊,不,是不服老的典型。五十多歲的時候,其他家的老爺子們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在頤養天年了,偏偏他跑出來白手起家,跟那些黑.道白道的小年輕們鬥來鬥去。武功這種東西,尤其是內家功夫,向來是越老越占便宜,在張若風之前,徐州道上的不是沒有高手,但沒有年紀這麽大,武功這麽高的高手。更別提,張若風的背景高深莫測,一旦出了什麽事,讓官府一知道……那最後吃虧的肯定不是張若風。

    他們這一輩的人,眼睜睜的看著張若風從五十多到了花甲,又到了古稀……張若風一直十分堅.挺的待在徐州城的頂端,好好的活著。像這種人,很難讓一直看著他的人相信,他還有金盆洗手,甚至是死亡的一天。

    老邱想了想說:“我原本以為,張若風是沒有金盆洗手這一天的。因為,十三年前他來徐州城的時候便是須發皆白的模樣,十幾年過去了,他雖然又老了些,卻還是挺有精神的。像他這種不服老的,我原以為就算那天我不想想在外麵奔波迴家養老了,他還是活的好好的,繼續領著書劍門在江湖上闖蕩。沒有想到……唉,出去一趟,物是人非啊。”

    說到這裏,卓老板也有些感慨。這人啊,不管多厲害,都是要死的。沒辦法,都是命啊。

    金九齡的注意力則全部放在剛剛卓老板說過的那張拜帖上,應當是,或者說大家都以為張若風退出江湖,是被仇家給逼得。黑底燙金字的拜帖?金九齡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若是給哪家送上了這種拜帖……那他們六扇門便等著撿功勞吧。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現在也在這徐州城,現在他就在倚江山莊。

    如同心有靈犀的,老邱也問道:“你若是不說那張拜帖,我還以為是張門主終於覺得自己老了,是時候給自己孫女婿讓個位置了。可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好奇了,是誰竟然有這種能耐?竟然用一張拜帖便逼的張門主金盆洗手以避其鋒芒?”

    江湖中人,並不都是武功高強的江湖遊戲,行商坐賈,也算都是江湖中人。他們自然也都知道那個規矩,金盆洗手過後,自己不再幹涉江湖事,江湖裏的事也不能再牽扯到他。甚至可以說,若是被仇家追殺到走投無路了,而仇家又是個講究規矩的,那便金盆洗手吧,至少可以保住一條命。

    “能把他逼到這地步的,當然不是我們這徐州城裏的人物。而是在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個狠人——唐門,唐青矜。他都做過什麽,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竟然是他?邱老板大吃一驚。

    果然是他,金九齡扶額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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