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苦思不得的東西,現在終於知道了,陸小鳳卻高興不起來。仔細迴想,小秦和譚銳平的眉眼確實有幾分相似之處,但他們的神態脾性相差太多,而且兩人身份地位也是雲泥之別。故而,估計沒幾個人會注意到這一點。

    陸小鳳看著麵前的一枚“瑞”字輩的靈牌,腦中心亂如麻。玉虛觀中竟然擺著這些東西,小秦和秦家莊有關的事,陸小鳳能確定九成九。那譚銳平呢?一個隻是有些巧合的名字能說明什麽?

    陸小鳳有些疲憊的坐在供桌前的一個蒲團上,仰著頭看著密室的天花板。他原本以為,譚銳平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因為他的樣子,就如一棵孤鬆一般,直來直去,寧折不彎。

    張若風是什麽樣的人先不說,他教學生的本事可不賴。陸小鳳也曾數次聽到自己在秦樓楚館裏的紅顏知己們提起過譚銳平的大名,從長相到人品,全是誇讚。陸小鳳本以為,即使張若風走後,書劍門也不會垮,因為有譚銳平。

    雖然譚銳平的資曆尚淺,但他武功高,悟性好,做事的能力也不錯,更別提他在書劍門弟子中一唿百應的聲望。雖然張若風死後,書劍門會經過一段時間的低穀,但是,陸小鳳相信,在譚銳平手裏,書劍門將會變得更好。不僅實力,書劍門日後也會離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遠遠的——陸小鳳原本是這麽以為的。

    但是現在……若說,譚銳平真的是秦家莊的遺孤,那他適合接手書劍門嗎?秦家莊當年的事有些古怪,而張若風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張若風真的在當年的事中有所謀劃,那譚銳平這輩子也夠慘的。

    親族被害,自己又被自己的仇人養大,視之如父;他從小便被當做仇人的孫女婿兼接班人培養,他將會娶仇人的孫女,會細心照顧她一輩子。他還會接手仇人的門派——這其中,還包括一群當年血刃他親族的劊子手,他會把整個門派都抗在肩上,為之打拚賣命一輩子,將它發揚光大……

    陸小鳳歎了一口氣,不忍再想。

    轉念一想,張若風更慘,他把這輩子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慎重慎重再慎重的千挑萬選,耗費的無數心血,最終卻是托付給了自己的仇人……若是張若風泉下有知,恐怕會氣的再死一次。

    陸小鳳又搖了搖頭,這很好笑,但他現在卻笑不出來。

    陸小鳳心裏在擔憂一個問題,譚銳平知道嗎?他今年多大陸小鳳不清楚,但肯定是二十往上,若他真的是秦家莊出來的孩子,那當年秦家莊出事的時候他也應該記事了。年紀明顯比他小,從小住在山上的小秦都能查出自己的仇人,譚銳平真的不知道?

    而且據傳,秦家莊並無活口,小秦是被李道長收養了,那譚銳平呢?據說他被張若風撿迴去之前是一個孤兒,是張若風救了他。陸小鳳皺了皺眉頭,這世上真的有這麽巧的事?

    陸小鳳在江湖上混了這麽多年,人心之惡他已經見識的夠多了,但他還是不喜歡把人想的太壞。他寧願相信是蒼天有眼因果報應,也不希望是年幼的譚銳平處心積慮而為,因為這對他來說,真的是太殘忍了。

    陸小鳳不相信有人可以從年幼時便可以,便必須,滴水不漏的在所有人麵前隱藏自己。麵對著自己的仇人恭恭敬敬,不露出一絲一毫的恨意,每一頓飯每一口水都是仇人給的,也許身邊擦肩而過的人,手上便沾著自己親人的血……陸小鳳不相信有人可以在那樣的環境下,長成譚銳平這個樣子,若真的有人這樣做,那他肯定是一個瘋子,不是天生的,就是後來給逼得。更可能的,是早就死了。

    而陸小鳳聽說過譚銳平的名聲,也親眼見過他。他不是一個瘋子,也不是一個死人。想起,針對張若風的整個計劃都是恰好避開譚銳平的,陸小鳳心想,也許,譚銳平真的不知道。

    陸小鳳又從蒲團上爬了起來,張若風死了,方德也死了,整個書劍門現在危如累卵,而現在擔起整個書劍門的則是譚銳平。若他知道張若風的事,那他是否參與了算計張若風的計劃?若他不知道,那對他來說,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陸小鳳拍了拍衣角粘上的灰,這些事,他自己悶在這裏思考是不會想到正確答案的。答案不就在他的頭頂嗎?

    陸小鳳還沒有從密道走出來,他就聽見了一個離這裏很近的唿吸聲。李道長在這裏?原本就是來問他的,陸小鳳停留了一瞬後便又抬起了腳步,拾階而上,穩穩當當的走了出去。

    當他從三清像後走出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李老道正坐在神像前的蒲團上打著坐。他睜著一雙疲憊的眼睛,看到陸小鳳出現在這裏也絲毫不覺驚訝。他平靜的說:“你都看到了?”

    陸小鳳點了點頭,走到李老道身旁的另一個蒲團上坐下說:“是啊,我都看到了。本來以為李道長一個人住在這山上,難免會有些孤寂,沒有想到,原來李道長心中竟然記掛著這麽多人。李道長,我敬佩你的為人,但逝者已矣。若親人逝去,自然是要在心中記掛著,但人更重要是——”

    “別再說了”李道長突然打斷陸小鳳說:“你說的這些道理,我心裏都清楚。老實說,他們每一個人,我並不是都熟識,大部分都是點頭之交。而且他們也並不是我的血親,隻不過是鄰居罷了。

    當年,我仗著自己跟著師傅師爺學過看天象的本事,我自認為學的不錯,秦家幹的是水上的生意,雖然比地裏刨食的老農賺錢,但是也是看天吃飯。一來二去的,我也漸漸的和他們熟識起來。我那個時候,雖然年紀也不輕了,但還是在自負,總是覺得,自己的本事天下無雙。事實上,我能開口說出來的,也確實沒有錯過。

    我這一輩子,就說錯了那麽一次啊……”

    李老道歎了一口氣,眼中隱隱有淚花閃爍“那時候,我看著外麵傾盆的大雨說,今晚雨必停,結果……雨不但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我見事情不妙,半夜起來又算了一卦,結果卻是大兇……唉!若我說的時候不那麽斬釘截鐵,若他們夜裏能警醒些,若我能早早的給他們算上一卦……也許,他們就不會死。”

    陸小鳳心裏滿是譚銳平和小秦的事,萬萬沒有想到當年還有這麽一出。難怪當年李道長在發大水後便瘋了,難怪李道長會終日念叨著自己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陸小鳳也跟著歎了一口氣說:“李道長,江水衝垮堤壩這種事,可不是夜裏警醒些就能避免的。更何況,即使措不及防,他們仍舊沒能活下來,恐怕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吧。”

    李道長擺了擺手說:“你不用替我開脫,錯了便是錯了。即使沒有我,他們照樣活不下來。可那場大水禍害的可不止他們,我啊,如此深重的罪孽,這輩子的苦修也還不完。”

    “李道長……”陸小鳳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還是沒有說出口。若是苦修能讓李道長心裏好受一些,那便苦修吧。更何況,李道長還債的方式不止苦修……

    “李道長,你不是讓張若風死了嗎?秦家莊的各位鄉親,若是泉下有知,必會感激你們。”隻不過,也會心疼自家的孩子,小小年級便自投虎口,費盡心機不擇手段。仇報了,自己也不認得自己了。

    “唉,我隻不過給他們打打下手罷了。”

    陸小鳳一皺眉頭,他們?

    另一邊,金九齡帶著一隊人馬,皆騎著黑色的駿馬在官道上飛馳。一連趕了一個時辰的路,忽見路邊有個小茶攤,金九齡舉起一隻手來打了個招唿,身後眾人齊齊勒馬,金九齡翻身下馬大聲說:“我們也趕了不短的路了,暫且下來喝口茶歇息一會,走,我請客!”

    金九齡在這上麵的一向豪爽,於是這十幾人一陣叫好聲後紛紛下馬,牽著馬浩浩蕩蕩一大片的走向那個小茶攤。茶攤老板原本趴在桌子上眯著眼,一下子被吵醒,睡眼惺忪的一看,喲,大生意來了!趕緊從桌子上爬起來,把爐子上溫著的水挨個桌子的倒,一邊倒著,一邊和官兵們大聲的打招唿:“官爺們,趕路累了來喝口熱茶!馬栓路邊的樹上就成,跑不了!”

    金九齡一馬當先的走進茶攤說:“老板,我們人多,你這裏的茶可夠?”老板自信的一笑說:“絕對夠,甭說你們十幾個,就算再來十幾個,我這的茶也夠!官爺,如果我沒有記錯,你不是昨日上午就帶著兩人在我這小茶攤喝過幾碗茶,怎麽又來了?”

    “是啊,我記得,你這裏的茶不錯。”金九齡笑眯眯的端起一碗茶說。

    正在倒茶的老板手一抖,連忙低頭好好的提穩手裏的茶壺說:“官爺您可別抬舉我,草民記得清清楚楚,昨日這裏的茶您可是一滴沒碰,淨喝自己帶的酒了!我這的茶,幾個銅板一斤的茶梗,能有什麽好的?”

    金九齡搖了搖頭說:“老板,您可不要如此妄自菲薄,這茶若是不好,徐半城徐四爺怎麽會一連喝了好幾碗?直接喝到在你這小茶攤借茅廁了。”

    茶攤老板聽得冷汗直冒,他不應該心存僥幸的,這一天還是來了。

    此時金九齡帶來的人已經把這小茶攤團團圍住,茶攤老板望了望四周,咽了口唾沫。然後他慢慢的放下手裏的茶壺,又猛地端起桌上的一碗熱茶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金九齡冷眼看著他喝完了一整碗。

    茶攤老板被嗆的咳嗽了一聲說:“你還別說,這茶……確實不好喝。官爺,草民不過是做小本生意的,平日裏也一直安安分分的,為何擺這麽大的架勢?”金九齡揮了揮手,有兩個人立刻走上前來,把他牢牢的按在了桌子上。

    金九齡也輕輕的嚐了一口茶水說:“像你這樣的,平日裏確實沒話說,可你一旦接到某個人的命令……你可知,你昨日傳的消息差點害死多少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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