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林孤命會戰(三)


    “林孤命兵將雖多,然涼軍中派係林立,所圖不多,況且林孤命此人貪功冒進,軍中有人不服管束,有人剛而犯上,有人貪而不智,有人專而無謀,有人果而無用。且不說南方兵馬不思進取,得過且過,乃一群見風使舵的小人,並無大誌,就則吳州軍內部,也分彼此,軍令無法統一,再者,大荒防線和長城防線的兩路兵馬彼此隔閡,勢如水火,縱使林孤命引百萬之眾,這樣的軍隊,何懼之有?”


    廣陵,上杉祁部下的一位將軍分析著林孤命盟軍之中的形勢。


    正得一幫人響應之時,有軍士匆匆進了大營,行至中央,跪下行禮,“啟稟元帥,海陵軍情,吳州南北軍發生衝突,正在進行大戰。”


    “嗯?”


    軍士的一言,讓大營內二十多位將軍都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吳州軍內部打起來了?上杉祁若有所思,一揮手:“發生了什麽,你且細細道來。”


    “昨日,吳北軍大將沈剡斬了吳南軍總督徐驍,雙方就此爆發內部衝突,戰況愈演愈烈,保守估計,昨日距今一夜之間,吳州軍內部死傷千餘人,且戰況還在持續。”軍士不敢怠慢,將此事原委一五一十說出來。


    大營內一眾將軍聞言都是愣了好一會,旋即狂喜,笑聲一片。在這關鍵時刻,吳州軍居然自己打起來了,簡直是天賜良機,蒼天不薄。有一將軍洋溢著笑容,點評道:“素聞吳州南北兩軍不和,明爭暗鬥,果真如此。那沈剡也是人才,大戰在即,竟主動先斬己方猛將,他難道不知道此舉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嗎?”


    “傳我軍令,書信海陵,命東條將軍出城迎戰,全殲吳州軍。”上杉祁毫不猶豫下令。


    “遵命。”


    吳州軍內部自己打起來了,這倒是出乎上杉祁的意料,他正愁該怎麽破解棋局,卻沒想到習深獻給他了一份厚禮。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上杉祁認為是習深在從中擀旋,不過事實的真相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


    廣陵外十五裏,盟軍駐地。


    林孤命看著眼前的飛雁書信,麵色鐵青,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該死,該死!沈剡此人,實在狗膽,放肆!”


    一眾部將都低下頭,林孤命此時的狀態太過嚇人,殺機彌漫,深不可測的眼眸內是濃鬱到極致定能殺氣,他露出兇光,手中的書信化作灰燼。副將林開河趕馬關切道:“將軍息怒……”


    林孤命胸脯波瀾起伏,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克製著心中的憤怒,許久,他才鎮定下來,但渾身上下再無之前的從容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寒芒,他火道:“沈剡,害我計策,真當死。開河,你且領命,率百騎前往海陵關隘,活捉賊將沈剡,我要以沈剡之首級祭我盟軍之軍旗。去!”


    “領命。”


    林開河大踏步離去。


    一眾將領麵麵相覷,他們現在滿心就一個疑慮,此戰,到底還打不打?


    林孤命盯著沙盤,他如此高明的戰略部署,竟因為沈剡而痛失了戰機,這可如何是好?此事實在怪不得林孤命,誰能想到沈剡竟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斬殺吳南軍總督徐驍?徐驍之死,是此次戰役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是最大的變故。後世許多年後,有人翻開曆史的卷軸,研讀關於這個時代的曆史,當試圖尋找關於此戰的資料的時候,在史官的筆鋒背後,隻能感慨徐驍的悲哀,堂堂江東名將,沒有死在戰場上,沒有死在馬背上,沒有死在敵人的埋伏下,沒有死在酣暢淋漓的大戰中,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中,死在了奸佞賊將的刀下。


    徐驍之死,吳州軍陷入內戰,這無疑是讓林孤命苦心積慮才營造的棋盤打破,好不容易掌握了一點戰爭的主動權,現在全部被沈剡葬送了。


    林孤命仰天歎息,時至今日,他才明白爺爺的勸告。


    恍惚中,他的思緒迴到了十幾年前。


    林氏雄踞岐山四百年,執掌中州數十萬鐵軍,扞衛皇權,曆代林氏掌舵人都為中州鐵軍大都督、帝國兵馬大元帥兩個職位。何為兵馬大元帥?四百年前,姬無涯從敦煌騎兵,統一十四州,建立大涼帝國,他將中州兵權交付林氏,曾在《大涼軍律》中寫道,若大涼生死存亡之際,天下各鎮兵馬都須聽從林氏的最高指揮。雖然,“兵馬大元帥”一職是虛職,嚴格意義上隻在帝國全境作戰的最高戰時才有作用,但也是無上之榮耀。林氏也不負君望,忠心耿耿,四百多年來,換了二十四代君王,林氏始終不改顏色,一直是帝國最忠心的忠臣。到了這幾代,林氏更是滿門忠烈。例如現如今林氏的掌舵人林破軍,曾有四個胞兄弟妹,除了林破軍,都為帝國戰死在了邊疆,哪怕是林破軍,也是功勳累累,立下了數不清的功勞;林破軍有子嗣四人,男丁無一尚存,也都為帝國立下汗馬功勞,死在了帝國各地,有的死在了大沙漠上,有的死在了草原,年紀最小的,也是林破軍最疼愛的小兒子,十幾年前死在了荊州江城,無法魂歸故裏。按理說,如果沒有戰爭,林氏早該枝繁葉茂,可常年的戰事,到了如今,岐山帥府可謂是冷清的可怕,林破軍健在的孫兒,也隻有長孫林孤命,幼孫林孤生了,世襲罔替四百年雄踞岐山的大家族,本該人丁興旺,可到了現在,卻冷清的可怕,更有甚者懷疑哪一天林破軍撒手人寰,他那兩個孫子還能不能挑起大梁,中州鐵軍是不是再無掌舵之人,從此被收迴皇權了?


    那是太安一十二年。


    林及念戰死江城的消息傳到了京城。


    本就年過八十的老元帥,聽到這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直接告病不起,那是他最後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最心疼的兒子了。


    在蓮池起義前,林及念就主動請命出征荊州,想為帝國建功立業,收複社稷。太安帝拒絕了,他知道林破軍隻剩下了這麽一個兒子,但林及念去意已決,找上了林破軍,說林氏男兒無軟蛋,既食君祿,當盡臣力,如今百家逆黨起義,動搖帝國根基,中州鐵軍作為天下諸侯的執牛耳者,應首當其衝。林破軍深知戰場變化,想阻撓兒子上前線,然林及念鐵了心要上戰場,並且拿出了曆代老祖的經曆現身說法。林氏的孩子,就應該死在戰場上,要為皇帝排憂解難,要第一個衝鋒,要取得那不世之功勳,榮歸故裏,他不想讓旁人看輕了林氏,他有自己的尊嚴和血性。最終,林及念上了戰場,再後來,林及念身陷囹圄,帶兵血戰賊軍,死在了江城,正是因為林及念之死,太安帝相當重視此事,立即書寫戰書,親自調北方各路兵馬組成聯軍趕赴荊州,也是那一戰,朝廷百萬大軍組成鋼鐵洪流,粉碎了百家逆黨企圖顛覆皇權的陰謀。


    那時,林孤命剛好一十八歲,投軍兩年,在軍中名聲大噪,頗負盛名。林破軍夜裏找上了他談話,委婉勸說他為將者,並非是沙場征戰,衝鋒陷陣,也可以是排兵布陣,成為幕後的執棋者。戰場變化詭異,危機四伏,哪怕是軍神、戰神,也不敢妄言說自己無敵、不敗。


    林破軍隻剩下兩個孫兒了。


    他不希望看到林氏斷了香火。


    少年林孤命哪裏聽得進去?他的父親,大伯,三叔,四叔都死在了戰場上,他們都是戰爭的一線人員,與將士們同生共死,他的幾個堂兄弟也都死在了戰場上,他怎能後退?他不屑,也不想,便直言告訴林破軍,他一定要走林氏先輩走過的路,不會走其它的路。於是,林破軍也不好說什麽,隻能尊重孫兒的決定,便告誡道:“戰爭如泥潭,變化無常,沒有人有必勝的把握,切記。”


    “那該如何贏取戰爭?”


    “以往數十年,你覺得我為何不敗?”


    林孤命沉默了很久,說道:“那是因為爺爺是‘軍神’是‘戰神’,論智謀,您深諳兵法,排兵布陣,都乃集大成者;論武藝,您槍法精妙,萬軍之中可取敵將首級;論兵馬,中州鐵軍威震天下,舉世無雙……”


    林破軍卻笑著撫摸少年的額頭,“雁行,你錯了。”


    “難道不是嗎?”


    爺爺是不敗的斬神,天下誰人聽到林破軍的大名無不聞風喪膽?


    “為將者,無非天時地利人和,以往數十年,我經曆了大大小小無數的戰役,我身為將領,能做的就是把己方的劣勢一點一點變成優勢,當棋盤上己方的優勢逐漸多了,戰爭,自然取勝。但你要記得,戰爭如氣候,變化莫測,誰也無法預料到下一步的變化,所以,萬不能自滿,在戰爭沒有結束前,發生什麽都有可能。”


    耳畔的聲音越來越嘈雜,終於,林孤命默默睜開雙眼,他看到二十多位將軍都滿懷希冀地盯著自己,目光之中有迷茫、不解、堅定和疑慮。


    “將軍,還要依照原計劃開戰嗎?”有將軍詢問。


    “一切原計劃行事。”


    林孤命又看向中州鐵軍的一名將領,“你傳我軍令,令駐紮下相的鐵軍,全部出動,增援海陵,務必把海陵給我守住。”


    那將軍領命離開。


    部署完畢後,林孤命臉色依舊難看,因為從下相郡到海陵郡,路途遙遠,如果是步兵,所需的時間是非常大的,日夜兼程十五天都來不及,所以,下相的其他兵馬就無法利用了。中州鐵軍有卷鬃踏雲駒的加持,如果保持戰力趕赴海陵戰場,也需七日。七日,時間跨度太長了,誰也不知道變數有多少。他現在開始後悔把吳州軍安排在一起了,如果把吳南軍換成荊州軍,可能這種場麵就不會發生。


    ……


    淮陰,陳家軍駐地。


    陳詞收到了吳王的邀請,前往淮陰。


    吳王現在是心力憔悴,整日吃酒度人,徐驍是他現在的愛將,如今就這麽不明不白死了,他悲痛之餘,隻覺得世事無常。吳王現在是寄人籬下,在淮陰住著,不好和習深撕破臉,但就這麽忍氣吞聲,他也覺得對不起徐驍。


    陳詞見到吳王的時候,吳王醉醺醺的,渾身酒氣,爛醉如泥,一旁的潤州軍總督楊萬裏也愁眉苦臉,不知道如何安慰吳王。陳詞看此情形,隻覺得詫異,“吳王這是……”


    他心裏咯噔一下,不會是前線出了什麽亂子吧?


    “徐驍死了。”


    “海陵之戰爆發了?”


    “不,是被奸人所害。”接著,楊萬裏開始講述徐驍之死的前因後果,他越說越憤怒,到了最後,竟眼眶紅了,“徐將軍戎馬一生,沒有死在敵人的刀下,卻不想死在了‘友軍’手中,嗬嗬。”


    陳詞聽說此事,感慨之餘,也覺得這件事吳北軍做得太過了。


    “自古以來,血債血償!此事是過在他習深,我要他習深殺人償命!”楊萬裏紅著眼,怒道。陳詞知道他是在說氣話,且不說就吳王這點可憐兵馬如何與習深爭鋒,光說習深穩坐徐州城,誰能奈何他?


    與吳王的悲傷和楊萬裏的憤怒不同,陳詞表現的很平靜,他在思索這件事會造成的一係列連鎖反應,須臾,他點了點頭,拍著楊萬裏的肩膀,說道:“將軍,此事是吳北軍不占理,什麽也別說了,命部下占據淮陰,把城內吳北軍給控製起來。”


    “早就有這個想法了。”


    拜別了楊萬裏,陳詞迴到營地,他盯著沙盤,開始思考。


    “不好。”


    陳詞暗道一聲完犢子,要糟!


    樊褚一直守在一旁,見陳詞麵色變化,他急忙上前,“駙馬爺,怎麽了?”


    “你馬上去請陸仟將軍來這裏議事,就說形勢緊張,十萬火急,越快越好。”


    “遵命。”


    樊褚退下後,陳詞盯著沙盤上的小旗幟憂心忡忡。眼下吳州軍爆發內戰,定然會被海陵的倭寇撿了便宜,一舉擊潰,屆時,海陵的倭寇馳援廣陵,林孤命還真就一時半會打不下廣陵。


    陸仟來了以後,陳詞跟他講述了一下海陵的輕快,陸仟聞言,瞪大眼睛,直吸涼氣:“這吳北軍隊膽子也太大了吧,戰前無故斬殺主將,格老子的,真他娘該死!駙馬爺,你說該怎麽辦吧,咱們是不是要打去徐州去,活捉了習深那個老兒去興師問罪?”


    “不,陸將軍,我找你來,是希望你能幫忙去支援海陵,務必把駐防海陵的倭寇給阻擊在城內,給林孤命的盟軍爭取時間。”


    陸仟愣了愣,隨意坐下,“駙馬爺,不是我說,我這不是吃力不討好嗎?他林孤命作戰鬥部署的時候,可沒把我桃止山義軍當自家人,現在你們盟軍內部自己出了問題,又要我來頂上?到時候戰爭結束了,你說我桃止山義軍有沒有功勞呢?他林孤命不會說是我桃止山義軍自作多情吧?”


    陳詞苦笑,他就知道陸仟會拒絕,畢竟這相對笑臉迎人家冷屁股,陸仟能高興就怪了。


    於是,陳詞隻好耐心解釋道:“陸將軍,如果我猜想的不錯,林孤命定然已經從下相調兵前往海陵,但從下相到海陵,距離遙遠,恐需十五日,林孤命此人十分謹慎,眼下也顧不得那麽多,定會調中州鐵軍作戰。你我們淮陰到海陵,距離相對較近,你帶著步兵,最多也隻需七日,你隻要前腳到了,就能和中州鐵軍迴合,到時候,你的壓力會少很多,傷亡不會太過慘重。”


    “七天,駙馬爺,七天黃花菜都涼了吧?我就算到了海陵,吳州軍都死光了,或者該跑的跑。”


    “對,七日,廣陵戰場早就陷入了焦灼,海陵的倭寇一部分定然會前去支援,留在海陵的部隊就很少了,甚至可能說是一座空城,到時候,你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控製海陵,何樂不為?這可是大功一件。”


    陸仟一聽,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陸將軍,如果林孤命兵敗,那淮陰危矣,此役你就是關鍵。”


    最終,在陳詞連哄帶騙下,陸仟還是決定出兵淮陰。


    ……


    海陵。


    東條五郎站在城樓上,眺望著山川景色,這個時間段,林孤命已經下令開始攻打廣陵了,不過戰事才剛剛開啟,傷亡不會太大,無需他的支援。


    “將軍,眼下吳州軍亂成了一鍋粥,您何時出兵?”


    “不急,不急,徐驍死了,他們打成一片,短時間可冷靜不下來,再觀摩一日,爭取把咱們的傷亡減低到最小。”


    得知吳州軍陷入內戰,東條五郎心情格外舒暢,他本就抱著必死的心態打算死守海陵,結果短短幾日,就演變成這樣,東條可謂是渾身輕鬆。從海陵到廣陵,需要三日,他打算今夜就出兵,先把城外的吳州軍給殲滅了,再支援廣陵,想必幾日後,廣陵戰場已經陷入了被動,他東條五郎就是天降之兵,解除了廣陵燃眉之急,是一樁大功勞。


    此時此刻,廣陵正在爆發大戰。


    ……


    廣陵城下,林孤命擺開陣型,有士兵擊鼓助威,攻城器械早已準備到位,投石車、弓弩、雲梯等一應俱全,雙方正要展開第一輪比拚。


    城下,數萬精兵前,一身披銀白戰甲的年輕將領,提著一杆長槍,目光灼灼盯著城樓。城樓之上,上杉祁微微皺眉,他深邃的目光隔著數百步的距離和林孤命遙遙對視。


    “元帥,那便是林孤命。”


    “嗯,果然如傳言,生的器宇軒昂,有大將風采。”上杉祁不吝嗇的點評。


    此時,鼓聲震天。


    林孤命的軍隊開始向前,大部隊穩穩停在了廣陵防禦工事的最遠射程外,隻要再向前百步,駐守廣陵的倭寇就會下令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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