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洛陽。


    昨日大皇子與三皇子各自帶著部下離開了京城,整個洛陽都安靜了,這意味著在這京城,以黃石、皇後為首的擁護小皇子的政治集團的權力達到了頂峰。


    今年的雪格外大,天氣尤其之冷,刺骨通透。漫天的雪花漂浮在天空,千重萬重的宮闕都像是蒙上了一層夢幻泡影,宮內湖心,冰麵上開鑿了一洞口,小皇子姬過聚精會神,抱著魚竿,可隨著時間流失,始終沒有魚兒上鉤,他懷疑是天氣冷的緣故,又灑了一把餌料,然依舊沒有魚兒上鉤。黃石笑吟吟地下意識捋著那光禿禿的下巴,他是閹人,沒有胡子。黃石給小皇子裹緊了襖子,慈祥的笑著:“殿下,釣魚講究是一個耐心,就像身居高位者對萬事萬物總要有掌控之力。殿下,您要學的還有很多。”


    小皇子聞言有些失落和擔憂,“可是,我年幼,我什麽都不會,我當不了皇帝,我不適合當皇帝,我當皇帝沒人會服我,為什麽不讓大哥和二哥當皇帝?”


    年幼的皇子哪裏懂這些?他以為人生活著應該要做很多事,為什麽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他不理解。


    黃石並未有異色,隻是笑容愈發慈祥,“殿下,皇帝並不是神,如果皇帝是神,天下就不應該有戰爭,又有災荒,如果皇帝什麽都精通,什麽都明了,他就不要百官。”


    小皇子似懂非懂,可他還是想反駁什麽,因為他覺得,能做皇帝的,都是德才兼備之人,自己什麽都不會,連釣個魚都要黃石幫忙,如何能駕馭群臣百官?


    “殿下,您還小,老奴會陪著你,輔佐你,幫助你。但是您要答應老奴,從現在起,您要嚴格要求自己,把自己當作皇帝來要求。”黃石目光倏忽之間嚴厲起來,口吻極為認真,不容反駁。小皇子欲言又止,疑道:“可是,我不想當皇帝啊……”


    黃石嚴厲的臉龐堆著笑容,他憐惜地摸了摸小皇子的發絲,“殿下,這天下,沒有人是不想當皇帝的,您還小了……”


    太安二十四年一十五日,原本是新年初,年關期間,本應該萬象更新,但江東諸郡卻是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蘇州戰事的慘敗最終傳遍了十四州,江東子民,皆感到壓抑和憤怒。


    吳王聽到這個消息,仿佛早已預料,兩鬢斑白,暮氣沉沉,把自己鎖在了祠堂內跪在列祖列宗麵前,無人知道這一夜他下了什麽樣的決定。試問這紅塵世間,還有什麽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沉重的感情?相比之下,餘昌齡就鎮定了許多,他得知兒子血戰蘇州,被斬殺在城樓下,雖是虎軀一震,但並未表現的太過悲傷,隻是說道:“嗯,不愧是我的兒子。”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誰能想到背後的沉重?餘昌齡是廣陵軍總督,是吳南上將軍,他是數萬將士的軍魂,他不能表現的太過悲哀,正如他說的那樣,餘雄是他的孩子,但同時,餘雄也是軍人,他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能戰死沙場,是他的榮幸,也是他最完美的歸宿,與其當敗軍之將,灰溜溜撤離戰場,不如就這樣,浴血奮戰,死得其所。


    蘇州戰事嗎,據不完全統計,江東子弟兵全軍覆沒,軍民死傷無數,起碼有二十萬人,而蘇州之戰,也沉重打擊了東瀛盟軍的囂張氣焰。在蘇州戰場,陣亡的東瀛士兵多達七萬餘人,東瀛人雖取得了蘇州,但贏得勉強,堪稱慘勝。


    慕容桐指揮的蘇州保衛戰,後世許多年,依舊被史學家評判。此役,東瀛第二盟軍最高指揮官鬆井易下令指揮厚葬蘇州將士,且立下碑文,記錄慕容桐等人的英雄事跡,供後世之人瞻仰其風采。慕容桐贏得了敵人的尊重,蘇州守軍也獲得了敵人的尊重。此役,讓十四州那些看笑話的諸侯都啞火了,再也不敢調侃吳越無男兒。


    蘇州,一座死城。


    殺氣層層。


    堆積如山的屍體,戰火洗禮過後,又是連夜暴雨,大街上見不到人影。


    鬆井易指揮的蘇州攻堅戰雖取得了勝利,但戰果比起上杉祁在越州指揮的戰爭相比,損失慘重,軍府上鬆井易的敵對派係都站出來指責其的軍事指揮能力,說是因為他錯誤的決策,直接導致了東瀛數萬士兵葬送在了蘇州城,他要負直接責任。但最終,內閣首相田角榮鑒於鬆井易初步率軍出征,功過相抵,保留意見,待戰爭結束後,再論此事。


    消息傳到了蘇州,鬆井易的部下都為他感到不忿,因為隻有他們知道此役之艱辛,蘇州之戰,不管是再優秀的將領來,結果都是一樣的,鬆井易已經完美發揮出他的全部軍事能力。東瀛局勢很複雜,內閣和軍府共同為天皇服務,互相掣製。政治內黨派林立,可不簡單是左右之分,在東瀛,軍民一派崇尚“武士道”,一派崇尚“葫蘆道”,有剛柔之分,而武士道內,又分眾多流派,其中影響力最大的便是小千葉劍道,其次是北辰劍道。鬆井易便是北辰劍道館這一代的大師兄,在東瀛與上杉祁起名,他對劍劍道的理解極高,因此,在慕容桐死守蘇州戰到最後一滴血的時候,鬆井易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厚葬於他,立下碑文。


    蘇州城,郡守府。


    原先的金碧輝煌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戰後的斷壁殘垣,失火後的痕跡,牆壁焦黑,大殿內,齊聚了數十位東瀛第二盟軍的將領,青銅席位上設有瓜果、烤肉和美酒,眾人奔波操勞了數日,早已疲憊,又是打掃戰場又是整頓軍紀,可算能歇下來喝一杯酒,愜意一番。戰場是壓抑的,長時間的神經緊繃,哪怕是性格再怎麽堅韌的武士也會破防。


    “為我盟軍攻取江東第一道防線,幹杯!”


    “幹杯!”


    眾將士開懷暢飲。


    三杯下肚,這吳南的桃花釀果真名不虛傳,入喉潤,甘甜可口,可下了肚子卻後勁十足,比之東瀛清酒的後勁乏力讓人酣暢許多。


    鬆井易當即趁機製定下一步的戰鬥部署,“吳南是硬骨頭一塊,蘇州乃第一道防線,蘇州戰敗後,已經動搖了吳南各地死守的決心,想必最近幾日,三陵之城定然瞻前顧後,人心惶惶;而我軍勢如破竹,氣勢如虹,軍中士氣高昂,正是一舉殲滅吳南兵團的最佳時機。”


    他的意思是,即刻起兵,乘勝追擊,攻打金陵。


    有將士露出憂慮:“將軍,蘇州剛敗北,我軍尚且需要休整,料想蘇州的慘敗一定會給廣陵方麵吸取教訓,此番倉促用兵,是否不妥?”


    “是啊將軍,蘇州守將慕容桐乃吳南世子,廣陵方麵得知蘇州慘敗定然會調集各路兵馬給予我們迴擊,說不定就等著我軍大舉深入腹地。其一,慕容桐之死,讓吳南各軍都對我東瀛皇軍有了仇視之心,各軍同仇敵愾,若金陵等城都抱有必死之決心與我軍相抗,恐此役我軍將損失慘重;其二,我軍暫且未完成全軍會盟,增援部隊還有數日抵達舟山,眼下我軍剛從蘇州戰場退下,還在修養,實在不易短時間再次陷入戰爭泥潭。”


    “……”


    眾將士都在極力勸說。


    的確,不論從哪個方麵來看,現在都是不適合繼續發動戰爭的。


    鬆井易默默聽著眾將士的諫言,一語不發,直到有將士發現了端倪,默默閉上嘴,再然後,嘈雜的大殿安靜了,他才說道:“我自有考量,為將帥者,無非天時地利人和,夫驍戰,不過一鼓作氣。”


    眾將士洗耳恭聽。


    “其一,我早已散布軍情,援軍部隊抵達舟山,在三日後,料想此軍情早已被廣陵截獲。而增援部隊要想來蘇州會盟,從舟山到蘇州,又需數日;整頓兵馬,又需數日;勞軍出征,又需數日,若真到那時,廣陵軍早已做好了軍令部署,隻會是銅牆鐵壁。此時此刻,想必那三陵之城,早是人心惶惶,動員兵馬,軍心渙散,彼此之間還尚未有合縱之心。”


    “其二,我軍血戰蘇州,將士們雖傷亡慘重,但心中都憋著一團火,此役打得太過憋屈,尚且未發揮出我東瀛軍強大的單兵作戰能力。金陵之城,四麵平川,未有天險,乃易攻難守之地,再者,金陵守將孫良,乃江東豪傑,英雄人物,此人斷然不會像慕容桐那般無所不用其極。”


    鬆井易遠在東瀛的時候就聽說了禾城之戰,禾城主將陸沉和金陵孫良,那都是一般無二的好漢,他們的用兵態度也是一樣的。金陵有人口百萬,這戰端一開,孫良是無法做到像慕容桐那樣草木皆兵不惜代價的,他隻會被城中百姓束縛手腳。


    眾將士聽完鬆井易的話,有一部分人露出認同的神色,鬆井易主張出兵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打一個出其不意。這天下,關注蘇州戰役的諸侯都知道鬆井易損失慘重,傷亡過半,都知道他需要時間整頓兵馬等待援軍,可偏偏,他反其道而行之,挑這個節骨眼去打金陵。


    先打金陵,再打廣陵。


    征服吳南,鬆井易隻給自己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他的主要重心是放在吳北。


    當日,30旗的先鋒部隊啟程,從蘇州出發,前往金陵。


    ……


    東瀛軍大軍出發前往金陵時,孫良就收到了消息,他沒想到東瀛人的動作這麽快,讓他猝不及防。


    孫良,字公台,耳順之年,曾在太安十年引兵響應朝廷號召,前往荊州江城作戰,立下赫赫戰功,乃吳南名將,是吳王帳下左將軍,統領金陵軍團。得知消息後,金陵命部下再三確認,是不是軍情有誤,但得到的結果都是一致,東瀛軍最遲三日後抵達金陵城下。孫良暗惱,沒想到東瀛人速度如此之快,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當即,孫良書信一封,飛鴿傳至廣陵。同時,孫良出發,召集各部軍團,做戰前動員。


    廣陵。


    收到消息後的吳王也是眼皮一跳,他還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看到孫良送來的密信,瞬間醒悟。可隨之,吳王就有幾個疑點,東瀛軍損兵折將,為何還有底氣敢發兵金陵?莫不是軍情有誤,東瀛已經增援蘇州了?吳王心情複雜,思緒雜亂,早在蘇州戰事打響的時候,他就已經命部下遣散百姓,撤離廣陵了,沒有辦法,沒有援軍,死守下去,都是徒勞。其實,他也知道慕容桐的死戰的決心了,慕容桐知道他這個父親固執,把祖業看得比什麽都要,如果慕容桐沒有死戰,那吳王是說什麽都要舍命與吳南社稷共存亡的。慕容桐用生命給自己的老爹上了一課,讓吳王明白了戰爭之慘烈,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與其做無畏抵抗,不如下令撤軍,等朝廷援軍,再組成會盟,收複河山。這是慕容桐的良苦用心,所以,吳王打算撤離,隻能將廣陵等城池拱手相讓於東瀛人。


    於是,當日吳王立即書信一封,以飛鴿傳至金陵。


    孫良收到吳王迴信,看完以後,眉頭就沒舒展過,他無奈發笑,卻是有些惱羞成怒,當即不甘心再次書信,表示要與金陵共存亡。吳王的信很簡單,下令孫良引兵撤離,時間完全來得及,東瀛軍還有三日才能大舉進犯金陵,孫良完全有時間組織軍民離開。


    他給吳王的信內這麽寫著:“末將正欲死戰,大王何故先怯?”


    蘇州的慘敗,讓孫良肚子憋著火,眼下吳王下令讓他不戰而退,豈能如他所願?孫良斷然拒絕,但他也並非這麽絕情,當日就開放糧倉,把全部的糧食和金銀拿出來,給百姓分了,讓他們當作盤纏,往廣陵方向逃走,與餘昌齡的部隊匯合。副將問孫良,是金陵守不住了嗎?


    孫良為了不動搖軍心,故意說道:“吳王給了軍令,讓我等堅守金陵半月,半月過後,吳王會合縱北邊習深的部隊共同來支援金陵。吳王決心要與東瀛人死戰,金陵將作為防線和戰場,所以撤民是必不可少的。傳來全軍,各部召開誓師大會,守衛我金陵安全。”


    “遵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諸君,且聽劍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寸胖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寸胖魚並收藏諸君,且聽劍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