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城淪陷。


    戰爭也就持續了半夜,號稱吳越第一道防線的重要港口就徹底失守,數萬潰軍如潮水般褪去,整座鄞城亂哄哄一團。


    鄞城是港口,常住人口不算太多,在吳越局勢升溫前,常駐百姓約六十萬,流動性非常大,這半年來,人口銳減,數量低到了可怕的二十五萬。自昨夜戰爭爆發,無數百姓都開始逃命,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要麽是來不及走,要麽是被沿途撤走的敗軍洗劫了物資,實在走不了,或者是老弱病殘,隻能留在城中等死。


    “將軍,前方就是郡守府。(東瀛語,下同)”有士兵帶路。


    一曾屬於吳越在籍將領的標準坐騎的軍馬絕地上,穩坐著一黑甲將軍,此人身六尺,腰間別著武士刀,戴著頭盔,是此次東瀛本州軍的前鋒將軍,上杉祁的師弟,藤野謙信。藤野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觸目驚心,若有所思道:“怎麽,還發生了衝突?”


    地上的屍體有一半以上是東瀛士兵。


    據他所知,吳越兩地的軍隊孱弱,肮髒不堪,武力很弱。再說,越北聯軍潰敗,郡守應該早就收到風聲跑了,怎會有潰軍在這裏和東瀛士兵發生衝突?


    士兵說道:“將軍,會稽援軍主將徐山在此地,率百餘士兵,和郡守寧致遠與我軍死戰,拒不投降。”


    “哦?”藤野覺得意外。


    以他對吳越軍的了解,普遍軍中將領和各地官吏都是貪生怕死的人,既無什麽軍事遠望,也沒什麽政治作為,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盲目自大的人,他從始至終都堅辛,隻需突破鄞城第一道防線,聯軍就會潰敗。果不其然,他料到了,但又似乎沒有料到。


    穿過屍堆,腳下是斷壁殘垣,許多屍體東倒西歪,雖然死透了,但依舊能看到那些士兵堅毅的麵龐,戰鬥之慘烈,讓人心悸。


    藤野一路穿過大殿,這裏更加觸目驚心,他認出了徐山,身軀上插滿了五柄東瀛長刀,鮮血早已幹涸,他杵著自己的長劍,半跪在地上,滿臉不屈,死得其所。他身後,書生氣的寧致遠躺在血泊之中,一臉坦然。


    看到這一幕,藤野由衷歎息,他摘下頭盔,怔怔地看著屍體,然後深深鞠躬。


    “他是一名合格的將軍。”


    “傳我軍令,厚葬他們。”


    “立下碑文。”


    “遵命。”幾個士兵頷首。


    暴動還在持續,東瀛士兵在大肆抓捕越北聯軍的殘餘勢力,不得不感慨這一支由藤野帶領的軍隊素質很高,並未闖入民宅,也沒有把屠刀揮向平民。藤野下了軍令,約束三軍,不得搶劫難民,不得對百姓行兇。當日,藤野打開鄞城地圖,圈下了一部分空地,讓士兵將所有難民都趕入那裏,美其名曰“集中營”。


    同一時間,東瀛士兵完全控製鄞城四大關卡和重要港口。


    至此,鄞城全麵淪陷。


    東瀛人不宣而戰,強勢攻陷鄞城的消息傳遍了吳越,各路諸侯都是嚇了一跳,這場戰爭準備了數個月,雷聲大,卻是雨點小,甚至底層官兵和百姓都認為是上麵的掌權者大題小作,是想借著戰爭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或者以此增強影響力,大肆擴軍,為了日後脫離大涼朝堂管束,卻不想,戰爭真的來了。


    數日。


    各方沉默。


    戰爭來的太過突然,本以為吳越四路諸侯都準備好了,卻不想真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他們毫無準備。


    越州牧聽從軍師號令,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戰鬥部署,以東瀛人占領的舟山群島、鄞城為中心,從禾城、湖州、會稽、天台、婺州五地各調30旗的兵馬聯合討伐東瀛人,並且形成防線,對外宣布要全殲鄞城的東瀛人,打出響亮的第一戰。(注,自太安初年,東瀛的艦隊闖入舟山群島附近,與大涼帝國沿海駐軍爆發長達三個月的海戰,雖然失利,但後東瀛內閣大臣赴京向大涼皇帝俯首稱臣,龍顏大悅,當即將舟山群島賞賜給了東瀛人,一直沿襲至今。)


    鄞城失守的消息在吳越傳遍,越州牧府君大人程守玉勃然大怒,為了不讓此戰影響士氣,又因為有從鄞城逃走的士兵大都對寧致遠沒有什麽好感,現在人都死了,便宣揚寧致遠的過錯,顛倒黑白,說他如何如何克扣軍餉,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又因為寧致遠在鄞城這半年期間,的確帶兵嚴苛,幾乎不近人情,百姓看在眼裏,也都附和,所以,寧致遠真的就是萬民唾棄,所有人都將鄞城一夜失守的責任推卸在了寧致遠一個人身上。越州牧得知情況,深思熟慮,便起草了文書,對外宣布鄞城之戰全部都是因為寧致遠指揮錯誤導致。所謂牆倒眾人推,無數曾經寧致遠政治上的死對頭都跳出來,添油加醋,指責寧致遠的過錯,還扒出他的黑料鞭屍,最終,為了安撫民怨和加強軍中的威信,越州牧下令捉拿寧致遠的家眷,全部問斬。


    消息傳到了鄞城。


    東瀛本州軍駐鄞城軍的主將藤野謙信聽說了這件事,冷笑涔涔。


    “寧致遠大人,學富五車,一身才華,甘願與鄞城共存亡,死後卻被潑了髒水,遺臭萬年,真是……”世態炎涼,藤野搖搖頭,他對寧致遠深表佩服,在尚未開戰前夕,就聽到了風聲,模糊了解到寧致遠在鄞城的軍改,可觀望了半年,他鬆了口氣,因為寧致遠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各路軍隊陽奉陰違,沒人把寧致遠當迴事,大涼的軍隊太過腐朽,這也是為什麽東瀛軍隊能勢如破竹一夜攻克鄞城的緣故。


    東瀛人進了鄞城,百姓們整日提心吊膽,因為自局勢升溫以來,各路諸侯都在大肆渲染東瀛人的殘忍和野心,但令人驚奇的是,藤野的部隊素質出奇良好,進城後,禁止私闖民宅,禁止洗劫百姓,隻是按照軍令將百姓們全部集中到難民營,統一管理,並且還打開了糧倉,開倉煮粥,倒也沒為難百姓。這一個舉動令百姓們感到迷茫。


    正值下午,藤野和副將等人站在城樓上,看著排著幾條長龍隊伍的難民們井然有序去盛粥,副將不解道:“將軍,咱們何必這樣優待百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依末將之見,不如將這些難民集中管理後就不管了,讓他們自生自滅不就好了?”


    藤野微微一笑,說道:“牧野君,你覺得,內閣和軍府發動這次戰爭的目的是什麽?”


    副將牧野右沉思一會,說道:“自然是將吳越兩州納入囊中,成為我東瀛民族的領地。”


    “可是,吳越兩州,人口有多達三千萬,軍府可調動的兵馬,最多不過一百五十萬,麵對二十倍於的敵人,該當如何?”


    副將不說話了。


    藤野繼續開口:“且不說吳越四路諸侯,在擴軍的情況下,擁有兵馬超過二百萬人,如果連百姓都和軍方不分彼此,我等豈不是必敗無疑?”


    副將點頭,是這個道理。


    “百姓愚昧迂腐,大部分人都是沒什麽野心的,他們隻顧得自己微末的利益,他們不管皇帝老子是誰,也不管收稅的是誰,他們隻管誰給他們飯吃。”


    副將一點就透。


    藤野的目的很簡單,要知道,昨日一戰,雖是大捷,但其實真正的戰鬥還沒開始,東瀛軍隊以死傷八千人為代價,殲敵三萬,但因為聯軍倉促迎戰,被打得個措手不及,所以退敗如潮水,所以說,昨日一戰,並非有多麽激烈和慘痛。背後的含義就是,聯軍六七萬大軍都退走了,隨時會卷土重來,城內還聚集了十來萬的百姓,如果不加以管理,不用外部的幹預,這十萬百姓要是鬧起來,發起狠,東瀛軍隊很難短時間鎮壓。


    話雖如此,副將皺了皺眉,有些擔憂道:“將軍,盟軍登陸還有數日,留著這些賤民始終是個隱患,若是哪日咱們沒糧食養他們了,必定對秩序是嚴重的挑戰,不如……”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十萬百姓,就是十萬張嗷嗷待哺的嘴。


    藤野笑了,“我自有考慮。”


    吳南,廣陵。


    東瀛人不宣而戰,夜襲鄞城,越北聯軍頹敗,第一道防線失守,鄞城陷落,消息第一時間也傳到了廣陵,一時間,人心惶惶。


    號稱有雄兵十萬的鄞城港口,一夜之間就被擊敗了?


    十萬大軍,就算是伸直了脖子讓東瀛人砍,那也得砍個三天三夜吧?就這麽無聲無息潰敗了?


    這半年,陳詞得了吳王的軍令,招兵買馬,組建了陳家軍,打造了一支兩千人的精銳部隊,有陳詞利用現代化的特訓,這支軍隊非常強大,可以用來執行特殊的棘手的任務。


    夜裏,陳詞展開地圖,細細瀏覽,樊褚在一旁不言語。


    “鄞城失守,情理之中,可是未免敗的太快了吧?”陳詞暗自驚訝,鄞城是港口,四麵平川,缺乏天險,如果東瀛艦隊大規模登陸,兵敗是遲早的,所以才被譽為是第一道防線,但這潰敗的速度太過誇張,一夜就敗了,這還了得?


    樊褚老老實實說道:“越北來信,說是鄞城郡守寧致遠指揮不利,白白葬送了大軍。”


    陳詞冷笑:“官場的話就不必跟我說了,那群人迫切想找個背鍋的,真相是什麽重要嗎?哼,寧致遠是讀書人,鄞城聚集了越北各郡的聯軍,這些聯軍頗有怨念,一定是自恃身份,不聽從指揮。”


    如果鄞城的聯軍上下同氣連枝,怎會這麽不堪一擊?


    樊褚不說話了。


    陳詞看著地圖陷入了沉思。


    鄞城是第一道防線,鄞城失守,東瀛的軍隊會從遼闊的海域抵達舟山群島,然後從舟山,抵達鄞城,再開始長驅直入,全麵發動戰爭,現在當務之急是收複鄞城,將東瀛軍隊阻擊在舟山群島上。如果要避免全麵戰爭,那麽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控製鄞城,隻有這樣,東瀛軍隊隻能在舟山屯兵,到時候他們人斷了糧穀,馬無了草料,自然兵敗。如果把吳越比作銅牆鐵壁,那麽無疑,鄞城失守已經讓這座高聳堅固的城牆破碎了一道口子,東瀛人必將乘勝追擊,依靠這個口子繼續深入,直到把戰火燒到整個吳越。


    未來戰事會發展成什麽樣,就看越州牧怎麽打這場仗了。


    “報——”


    “駙馬爺,吳王邀請您前往王府議事。”有一軍士行至莊院,跪下行禮。


    “好。”陳詞和樊褚剛出門,公主就走過來,他自然是聽說鄞城陷落的消息,女人感性,隻覺得一座城池完全陷落,一定是傷亡慘重。


    “公主,早日休息。”陳詞微笑一下,走過去和公主淺淺擁抱了,公主縱有千言萬語,但看到陳詞身後跟著的幾名軍士,也不好什麽,微微頷首,輕語道:“夫君,路上小心。”


    王府。


    吳王收到了越州牧的來信,第一時間就召集了廣陵軍團各級將領議事。


    王府內很熱鬧,氣氛卻很嚴肅。


    除了吳王,世子殿下慕容桐,廣陵軍團總督大將軍餘昌齡,副將許開陽,吳王的軍師祁連子,還有乾山兵站大將軍張莽,坤山兵站大將軍宋斂,南山兵站大將軍楊東,北山兵站大將軍陳嶽陽。陳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到齊了。由於持續半年的軍改和清剿,以及擴軍,四大兵站的軍隊數量都激增到了15旗左右,也就是說,整個廣陵城,可調動的兵馬有超過80旗,約8萬人,相比之下,陳詞擁有的2旗兵馬,數量就顯得稀少了。


    “言卿,坐。”


    “多謝。”


    陳詞坐在末端席位,樊褚立於他們身後,這次來參加會議的四大兵站的將軍,身後也都站著副將。


    “先生,你說吧。”吳王看向客座左邊席位的一精神矍鑠的白發老頭,恭聲開口。


    陳詞好奇地盯著這個白胡子老頭。


    祁連子。


    吳王最器重的軍師,據說也是慕容桐的老師,也是吳王的老師,此人在吳南政壇存在感極低,但卻是德高望重,影響力很高。


    祁連子據說在吳王的父親那個時代,就被先王納入麾下,據說是西域人,早些年參與過西域的玉門關大捷,取得無數軍功,許多北方諸侯都眼饞祁連子的德賢,多次拋下橄欖枝。至今,祁連子已經是九旬老人,按理說,他早已該卸甲歸田,也是,若非是局勢緊張,吳王也不會請祁連子再次出山獻上妙計,因為吳王早已忙得焦頭爛額。


    祁連子捧拳,對四座執禮,說道:“鄞城之戰,意味著東瀛人已經全麵做好了開戰的準備,現在我們能做的隻有等,等待越州牧的下一步動向。”


    “先生,當增兵援越北否?”吳王詢問。


    “不必。”


    “為何?”


    祁連子指著地圖,目光灼灼:“東瀛人的目標是鄞城,蘇州也是突破口,我們應該增兵蘇州。”


    鄞城是港口,蘇州也是港口,蘇州對於吳南的戰略意義和鄞城對於越北的戰略意義是一樣的。如果東瀛人想要發動對吳州的全麵戰爭,必定隻能從蘇州方麵北上。但問題在於,東瀛人打了鄞城,就不會打蘇州,因為此舉就會拉長東瀛人的戰線,同時麵對兩個敵人,得不償失,所以,東瀛人會全力對抗越北,簡而言之,現在戰事才剛開啟。


    吳王憂心忡忡:“先生,那依您之見,我們該不該馳援越北?”


    其實他也有私心。


    雖然吳越兩地共計四路諸侯,雖說唇亡齒寒,但畢竟都各自為政,他也樂於看見東瀛人和越州牧決戰。再說,越州牧號稱有雄兵百萬,短時間很難敗北,能支撐好一段時間,足夠其餘三路諸侯坐岸觀火。從常理來講,越州牧就足以抵擋住東瀛人的入侵,不然他百萬大軍都敗了,那他這個州牧大人,真是腦子被驢踢了,可話又說迴來,東瀛人畢竟是蠻夷,是入侵者,這個時候更應該放下私心,各路諸侯組成聯盟,討伐倭賊。


    祁連子眯起眼,“不必,我們隻要把重心放在蘇州,切不能走鄞城的老路,眼下東瀛人之所以能輕易攻克鄞城,幾乎不費兵卒,反而突破了越北第一道防線,歸根結底是鄞城郡守的失責,也是越北軍隊的掉以輕心,我們要吸取經驗。”


    的確,鄞城之戰,按理說當東瀛人登陸前,是要由鄞城水師和東瀛艦隊打一波海戰。海戰一打,相當於敲醒了警鍾,鄞城的守軍都能得到消息,然後由郡守整理聯軍,下達軍令,如此一來,哪怕是海戰失利,也不至於被打得抱頭鼠竄。起碼,堅持三天,不……堅持十天,是輕而易舉的,隻要能堅持三日,越州牧就會得到通知,從而下發軍令,召集各路兵馬前去支援,可偏偏,現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鄞城的水師戰船不戰二敗,是如何覆滅的。


    吳王頷首,立馬看向慕容桐,麵無表情道:“傳我軍令,書信蘇州,命水師艦隊務必十二時辰隨時戒嚴,做好戰鬥準備,軍中實行宵禁、嚴禁飲酒、賭博,違者,斬。其次,命各路軍團皆掉15旗增援蘇州,守好戰線。”


    慕容桐點頭,立馬蘸上筆墨,開始書寫起來。


    祁連子欲言又止。


    “先生,還有什麽顧慮?”吳王詢問。


    “大王,老朽擔憂,蘇州重蹈鄞城的覆轍。”


    “先生可否說的具體些?”


    陳詞笑了笑,捧拳道:“吳王,鄞城兵敗的本質原因,我們一定是要吸取經驗的,但現在看來,似乎吳王宮本不明白鄞城陷落的實質。”


    吳王訕笑,麵露難色。


    他並沒有因為陳詞搶話而感到生氣,便說道:“世侄,還請解惑。”


    祁連子也沒說話。


    他畢竟年過九旬,指不定哪天就魂歸西去了,所以他也想看看軍中是否有能挑大梁之人。


    陳詞不負眾望,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也不卑不亢,說道:“吳王,鄞城陷落的本質原因有三。其一,是鄞城水師的失職,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東瀛人的動向,反而一聲不吭被全殲;其二,是因為各路聯軍馳援鄞城,但郡守寧致遠無法服眾,軍力無法貫徹,以至於難以最大限度指揮戰爭,戰事爆發,各路聯軍各自為政,盲目參戰,以至於十分混亂,最終無奈潰敗;其三,是兵馬太少,依我之見,既然是第一道防線,就應該調更多兵馬前去。”


    祁連子聞言,微微頷首。


    吳王聽完,也是深以為然,他說道:“世侄的意思是,我不僅要增援蘇州,還要空降一名能獨攬大權指揮三軍的大將?”


    “是。”


    “唉。”吳王歎息,這談何容易?


    蘇州有常規兵馬20旗,水師部隊10旗,蘇州軍團總督大將軍楊康也是一名優秀將領。現在吳王要從廣陵、金陵、海陵、潤州、肅州累計動員約80旗的部隊支援蘇州,也就是說,蘇州的常規部隊就有約十萬人。如此複雜的各路兵馬,如此多的將領,他楊康還真不一定有這個能力指揮,也很難服眾。


    祁連子說道:“吳王,眼下隻有一人能勝任。”


    “誰?”


    “世子殿下。”


    祁連子說完,正在書寫急信的慕容桐也愣了一下,又聽祁連子說道:“大王,殿下悉心研習兵書,對軍事有了不錯的理解,再者,殿下乃是大王嫡長子,親征蘇州,指揮戰事,也能讓部眾信服,除了殿下,老朽實在想不通吳南還有誰能勝任。”


    話畢。


    慕容桐激動起來。


    他隻覺得手指尖握著的毛筆都帶著青春的激昂,出身王侯世家,慕容桐五歲便能習文斷字,八歲便策馬彎弓射大雕。要知道,慕容氏在四百多年前曾追隨姬無涯征戰天下,立下赫赫戰功,上陣殺敵,乃是烙印在骨子裏的基因。隻是可惜,身為王侯,軍事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政治,所以慕容桐無緣軍旅,但卻渴望征戰。


    慕容桐渴望軍功,他希望憑借自己的武藝和一腔孤勇,去扞衛慕容氏的領土,去保衛自己的子民,與將士們同甘共苦,去沙場征戰,用那敵人的人頭賺取功勳,日後籍此順位繼承王位。


    聽到祁連子的話,慕容桐立即起身,退出座位,跪下,麵色堅毅道:“父王,兒臣當不辱使命,保家衛國,兒義不容辭。”


    吳王長歎一口氣。


    雖然,他也想曆練一下兒子,可他畢竟就這麽一個兒子。戰場之險惡,他深知其中的艱難,慕容桐畢竟沒有親自打過仗,不知道刀劍無眼,要是真出現什麽閃失,那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此事容我考慮考慮。”吳王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同意。


    事關重大。


    “父王,國破山河,守土抗戰,人人有責,如今倭人虎視眈眈,鄞城淪陷,誰也不知道東瀛人何時劍指蘇州,還請父王不要猶豫,命兒前往蘇州禦敵吧。”慕容桐沒有起身,眼內是熊熊的戰火,無比堅毅。


    吳王看向大殿內鴉雀無聲的將領們,咬了咬牙,國家危難關頭,他這個吳王更應該帶頭,免得被人落下口實,人們說他吳王養尊處優,眼裏隻有自己的利益,隻想讓窮苦人家送自己兒子上戰場。


    陳詞倒是多看了一眼祁連子,心說這老頭看起來其貌不揚,實則考慮的非常縝密。


    如果吳王派世子殿下前去蘇州統領大軍,是一步好棋。一來,慕容桐貴為世子,是吳王的嫡長子,各路將軍都會堅定擁護慕容桐的決策,換言之,慕容桐就是連接各路將軍的樞紐,軍令能完全貫徹;二來,慕容桐深入前線,能極大鼓舞將士們作戰的決心,畢竟鄞城一夜之間淪陷,對軍中的衝擊力是相當巨大的,不免恐慌,都在揣測東瀛人的驍勇,傳的神乎其神,如果慕容桐入了前線,就能增加凝聚力;三來,連王宮貴族,未來的吳王,都親自上了前線,此舉也能得到百姓擁護和愛戴,統一渙散的民心。畢竟這半年來的軍改、擴軍、增稅,弄得許多百姓哀怨四載。


    吳王也明白祁連子的想法,雖有不舍,但畢竟是慕容氏,骨子裏也有血性,沒有猶豫多久,一咬牙,道:“那好,桐兒,你這一去,定要用兵謹慎,萬不能意氣用事。”


    慕容桐麵不改色:“父王,放心吧,有兒在蘇州一日,人在城在,東瀛人想侵略我吳南土地,除非從兒的屍體上跨過去。”


    吳王心有不悅,但畢竟都看著自己,也不好說什麽,隻好上去把兒子攙扶起來。這位年過五旬的吳王,位高權重,在吳南地區一手遮天,現在卻罕見的憂慮起來,眉宇間是對兒子的不舍,這一刻,他隻是一個父親。


    “大王,雖無需支援越北兵馬,但可支援些糧草。”


    “糧草?”


    不是吳王小氣,糧草這個東西,他自己都不夠呢,為了墊付這場戰爭,他幾乎透支了未來十年的財政稅收,哪裏有多餘的糧食?


    祁連子不願多說,隻說道:“主意全憑主公。”


    最終,吳王沒有同意,但是決定支援前線三千斤煙絲去慰問禦敵的將士們。


    會議持續了很久,發展到後來,吳王展開地圖,對未來一年內的戰爭進行了設想,比如說如果越北失利,敵人會選擇北上還是南下,亦或者是進軍蘇州,還是全麵進攻蘇州、肅州、金陵,又或者是選擇兵分兩路,同時南下,進攻越南地區,總之,圍繞這個點,一群人爭論了許久,這是防範於未然。


    一連數日,陳詞夜裏都會去王府參加會議。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一日,一則消息傳出來,越州牧聯合了二十萬兵馬,從三個方向合力圍攻鄞城,聯軍主將沈喆率軍與東瀛人決戰,雙方各有損失,但不知為何,聯軍從內部瓦解,形成大潰敗,東瀛人乘勝追擊,一路攻至禾城。


    消息傳到陳詞耳朵裏,陳詞瞠目結舌:“二十萬大軍都敗了?”


    他有些惱怒,一把摔碎了茶杯,怒火中燒道:“沈喆我記得是越州牧帳下的左將軍吧,這個仗他是怎麽打的,二十萬大軍都敗了?他娘的。”


    陳詞都在懷疑這些將軍會不會打仗了,二十萬大軍都敗了,這還了得?


    公主默默清掃瓷渣,陳詞見狀,收斂怒容,趕馬去攙扶她:“對不起,讓下人來就好了。”


    公主沒說話。


    陳詞歎了口氣,他實在是太生氣了,短短一個月,先是送了鄞城,十萬大軍都敗了,現在又讓東瀛人找到破綻,一舉擊潰了二十萬大軍,劍指禾城了,到底會不會打仗?


    陳詞心裏狠憤怒,他安撫了公主,讓樊褚下去打探軍情,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兵敗。


    “殿下,不然我命人送你去京城吧?”陳詞覺得,如果戰事像這麽打下去,越州淪陷是遲早的,說不定戰火會燒到廣陵來,他覺得該送公主離開這裏,這裏不安全。


    “去京城?”公主似乎意識到什麽,小心地緊緊的握著陳詞的手,一臉擔心:“夫君,您是不是擔心廣陵不安全?”


    “嗯,京城安全些。”


    公主不說話了。


    “你和桃源鎮的鄉親們一起,都去京城,等我,等戰爭結束後,我再去接你們,那裏安全些。”


    公主依舊不說話。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公主沒有同意去京城,陳詞暫時也沒有為難她,隻能等以後再說。


    半日後,樊褚帶來了消息。


    越州聯軍失利的原因找到了。


    原來,並非是沈喆沒有戰略眼光,也不是低估了東瀛人。戰事開始前夕,東瀛人大量登陸鄞城,累計動員有兵馬約十五萬人,整整三個軍團,在沿途修建了防禦工事和設下了埋伏,除了這些,他們還命城內的百姓為照應,讓他們出城,打入了聯軍內部,內外合擊,最終讓沈喆潰敗,不得已撤軍,撤軍途中,又中了埋伏,腹背受敵,讓東瀛人打散了隊伍。據傳迴來的消息說是,沈喆迴到禾城後,部隊都走散了,他聚集的部隊隻剩下了六萬人。實際上,有研究兵家的謀士猜測,那一戰東瀛人最多就殲滅了聯軍一萬多人,其餘人都是被打的慌不擇路,朝南邊跑了。


    陳詞得知以後眉頭緊縮。


    他在思考,第一,東瀛人究竟有多少軍隊,他們打算在這場戰役投入多少軍隊,現在才爆發戰爭不足一月,就已經投入了十五萬兵馬;第二,按理說東瀛人攻占了鄞城,讓鄞城的百姓流離失所,百姓們應該憎恨東瀛人才對,怎麽會心甘情願幫他們做事?


    謎團太多。


    但不得不正視的一個問題就是,鄞城全麵落入了東瀛人囊中,越北聯軍潰敗,從攻擊方轉為防守方,他們原先是計劃收複鄞城,現在是保衛禾城。


    從這微妙的轉變,就不能看出東瀛軍隊之驍勇。


    兩次戰役,皆是以少勝多,打一個出其不意。


    越北聯軍的失利極大刺激了吳南百姓的情緒,都在怒斥軍中無人,吳南百姓尚且如此,更別說越北的百姓了。


    二十萬大軍都敗了,還是敗的如此莫名其妙,去的時候有多趾高氣昂,敗的時候就有多丟臉。


    中州,洛陽。


    吳越局勢自然傳到了朝堂之上,各方掙紮不休。


    恭親王得知消息,暗道機會來了,他很早就在密謀這一天,他知道憑借他的力量很難取得皇位,但有戰爭,那就不一樣了,隻要把兩個皇子支走,讓他們去吳越作戰,讓他們領導各路諸侯兵馬,甚至是中州鐵軍去了吳越作戰。


    到時候,朝堂之上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這人斷了糧穀,馬沒了草料,戰爭怎麽贏?


    所以,在朝堂之上,他就極力上諫,唾沫橫飛闡述吳越對大涼的重要性,按時兩個皇子如果要以功勳立皇位,當帶兵馳援吳越,可是兩個皇子對這件事嗤之以鼻,因為他們深知,吳越是南方,兩個皇子在那裏的影響力很小,也忌憚哪一方在背後斷了他們的後路,所以遲遲不敢去,也不打算去。這讓恭親王狠失望。


    恭親王打什麽如意算盤,黃石一清二楚,但也隻是冷笑,沒有說什麽。


    此事暫且不表。


    又過一日。


    越州牧雷霆震怒,直接革除了沈喆的軍職,命人砍了他的腦袋,警示三軍,除此之外,還抄了他的家宅。


    這一日,廣陵城非常熱鬧,無數百姓都自發出來圍觀,無數人獻上了糧食、瓜果蔬菜,隻為了送世子殿下前往蘇州。


    當吳王宣布命世子殿下親自前往蘇州指揮前線,守衛蘇州安全的時候,百姓們都震驚了,震驚過後,除了滿腔的敬佩,還有自責。吳王借此機會,又起草了一份《告吳南百姓書》,表示要死守蘇州,扞衛領土。連吳王都讓自己唯一的兒子上了前線,他得到了百姓的愛戴,許多百姓也都送上年幼青澀的兒子投軍,送來了糧食和瓜果。


    萬民空巷。


    數萬人百姓夾道護送世子殿下,真是波瀾壯闊的一幕。


    無數人落淚,失聲痛哭。


    世子殿下端坐馬背,牽著轡頭,他身後跟著餘雄等將領,都是要出征馳援蘇州的將軍,因為人太多了也太擠了,所以馬匹行走的很慢,但慕容桐沒有露出絲毫不悅,反而眼含熱淚,他衝四周抱拳道:“鄉親父老們,我乃是吳王嫡子,吳南世子,如今倭人挑起戰火,馬蹄隨時踐踏我吳南賀山,我等男兒,讀書識字,投軍入伍的,當保家衛國。”


    “世子殿下,您這一去,定要注意安危啊……”有老人眼角閃爍淚花。


    他的幾個兒子都投軍了,眼看連吳王的兒子都要親自去前線和部隊共存亡,他怎能不感動?


    “殿下,有您在,我們就放心了,殿下,您一定要安全歸來啊,我們廣陵人都等著您呢。”


    慕容桐抱拳,嚴肅道:“鄉親們放心,我定當與蘇州共存亡,為吳南百姓守好前線,粉碎東瀛人的長劍,絕對不辜負鄉親們的希望。”


    “……”


    慕容桐得到了百姓的尊重和愛戴。


    哭聲震天如雷。


    連世子殿下都親自去前線,由此觀之戰事之緊張。


    陳詞和樊褚站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幕,歎了口氣,同時,他也由衷讚歎慕容桐。


    餘雄之前的名聲不好,許多百姓背地裏都在戳他脊梁骨,暗罵他是仗著父輩的功勳,在廣陵城裏橫行霸道,無所顧忌,欺男霸女,但現在,看著他也麵色堅毅,隨世子殿下出征,許多百姓也自發遞上酒肉瓜果,對他狠尊敬。


    不管以前怎麽樣,現在他們都是保家衛國的漢子。


    是鐵骨錚錚的漢子。


    “早日歸來。”


    “殿下,一定要平安歸來啊,我們等你凱旋。”


    “……”


    這個時候,吳王和一幫將軍也走上了城樓,陳詞趕忙過去執禮,“吳王。”


    吳王頷首,眼睛也濕潤了,無容置疑,他是深愛著自己的兒子的,但是這一幕,也深深刺激了吳王的內心。


    “孩子始終是要長大的。”


    他這麽安慰自己。


    “媚娘,你看到了嗎?兒子長大了。”


    他看向天空,呆呆說了一句。


    曾幾何時,他像慕容桐一般大的時候,也是這般,那年,西域之戰爆發,天子下詔,二十八路諸侯赴敦煌會盟,那個時候的吳王年輕,也像現在一樣,帶領江東八千子弟兵赴敦煌作戰,也像現在一樣,受萬民敬仰。


    兒子真的長大了。


    餘昌齡也是老淚縱橫,他是大將軍,是軍人,流血不流淚。餘昌齡當然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麽鳥樣,仗著他的名聲在外麵行事霸道,無所顧忌,餘昌齡忙於軍務也是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隻覺得對不起夫人,後來就把兒子甩到了軍營,以為能讓兒子明白責任和擔當,但是餘雄不開竅,他都要急死了也打算放棄了,但現在,餘昌齡看到兒子獨當一麵,終於長大了,高興的同時又覺得心裏堵得慌。


    “老餘,我們老了,這時代總是年輕人的。”吳王拍了怕餘昌齡的肩膀。


    “是啊。”


    吳王這下忽然看開了,男子漢大丈夫,生而天地之間,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再在說,吳王和餘昌齡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麽過來的?這就是命運,是出生在這種家族的命,是躲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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