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城是越州沿海城池。


    吳越是大涼帝國沿海最富庶的兩州,繁榮昌盛,鄞城資源豐富,地大物博,許多來自北方和大南方的船舶都喜歡靠在這裏進口物資。


    吳越局勢升溫以後,鄞城郡守寧致遠數次趕赴餘杭和越州牧探討駐防問題。


    鄞城一旦失守,東瀛軍隊將長驅直入,從入海口一路打進吳越腹地,所以,鄞城是吳越戰爭的第一道防線。寧致遠是太安三年的舉人,才華橫溢,文采斐然,對政治有著極高的見解,深得越州牧器重。這些年,寧致遠靠著紮實的學識和對政治獨特的理解,步步高升,當上了郡守大人。他對軍事也有非常高的遠慮,自從吳越局勢升溫,寧致遠整日把自己鎖在屋內,瀏覽地圖,最後,他下定決心,多次書信越州牧,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鄞城因為是港口城池,四麵一馬平川,缺乏天險。所以,寧致遠書信越州牧,希望能在鄞城大量駐軍,嚴防東瀛人的入侵,越州牧非常重視,便調集了一支水師部隊在鄞城港口,增派了一個50旗的陸軍駐紮鄞城。


    如此一來,鄞城累計兵力有約十萬人。


    最近太安皇帝駕崩的消息傳遍四海,充耳不聞窗外事的寧致遠也收到了風聲。如果是一般人,也當個樂子聽了,畢竟雖說都是朝廷重臣,食大涼君祿,但沒人放在心上,吃的哪裏是皇糧?吃的還不是老百姓的稅糧?但寧致遠得知此事後,麵色凝重,再一次書信越州牧,他認為如今皇帝駕崩,朝堂之上各個派係掙紮不休,處於分崩離析之態,此時正是東瀛人全麵入侵的時機,因為天下矚目的都是太安帝的葬禮,是幾個皇子奪位的雄心,誰會注意吳越的局勢?


    越州牧得知消息後,哈哈大笑,迴信說寧大人多慮了,鄞城現在有駐軍十萬,何懼東瀛倭人?再者,越北諸郡同氣連枝,隨時都處於戰備狀態,若鄞城戰火點燃,隻需支撐三日,便能有援軍相助,三日後,數十萬大軍趕來,將闖入的東瀛人一舉殲滅,到時候,東瀛人退無可退,隻能逃向茫茫大海,難道……你們十萬大軍,還擋不住東瀛人三日?


    十萬大軍,就算是伸直了脖子讓倭人砍,也得砍個三天三夜吧?


    總之,越州牧沒有繼續增兵的意願。


    他認為,一切都是寧致遠太過擔心了,甚至他覺得寧致遠是膽子太小了。


    今日寧致遠心亂如麻,此刻已經是深夜,醜時過半,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早就該歇息了,明日還要閱兵。


    沒錯,閱兵,其實私底下許多軍官都很反感寧致遠了,有人說他是小心謹慎過了頭,拿著雞毛當令箭,天天為了這小小的烏紗帽患得患失,不就是因為正巧是鄞城郡守,正好處於吳越軍事的重點防守城池,就天天耀武揚威般想展示自己的權力?


    有軍官也認為寧致遠膽小如鼠,是每日生怕被東瀛人入侵,嚇的睡不著,隻知道拿他們當兵的開涮。


    沒錯,持續半年多的軍改,士兵們心力憔悴,經不起折騰。這樣情緒緊繃了半年,誰能受得了?天天說打仗,但天天就是這樣備戰,大海一片蔚藍,天空萬裏無雲,哪裏像是要打仗?


    本來在這之前,士兵們白日裏訓練,除了要輪流巡視的,一般情況都能溜出去喝酒尋歡,找幾個美嬌娘醉生夢死。現在好了,大半年來,天天動員,時不時閱兵,白日裏的訓練量加大了不說,晚上還實行宵禁,不讓夜出,甚至軍營裏不能賭博,連喝酒都不行了,這也就罷了,晚上睡不踏實,早早就要起床訓練,偶爾還要應付寧致遠的閱兵和他自以為慷慨激昂的演講。各級官兵對寧致遠都是哀怨不止,敢怒不敢言。甚至居心叵測的,都認為寧致遠是借機打造自己的專屬精兵強將,打著幌子,給自己謀私利。總之,說什麽的都有。


    寧致遠走出府邸,就看到門口站崗的士兵打著瞌睡,連他出門了都不不知道,寧致遠有些惱怒,叫醒了二人。


    “幹什麽呢?”


    兩個士兵渾身一震,醒了過來,看清是寧致遠,嚇得臉色慘白,郡守大人嚴厲不體恤士兵是出了名的,二人非常惶恐,連忙說道:“大人,太困了,小的……”


    寧致遠黑著臉,成何體統?如今大敵當前,隨時有可能開戰,這二人身為軍人,本來就該他們值班,卻唿唿大睡,像什麽樣子。千萬別說現在深夜,沒精神是正常的。可寧致遠認為,如果士兵白日裏睡好了,怎會半夜打瞌睡?這不是借口,肯定是白日裏貪玩,壓根沒把夜巡放在心上,便嗬斥道:“自己去領三十軍棍,下不為例,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一點憂患意識也沒有。”


    兩個士兵麵色不忿,心想老子們大晚上守夜,你狗日的在屋子裏摟著嬌妻睡覺,現在你爽完了,怪上我們來了?


    心裏雖這麽想,但二人還是唯唯諾諾點頭,寧致遠走遠後,二人對視一眼,皆露出憤恨之色。


    寧致遠走出府邸,一路來到軍營,見到精神萎靡不振的巡城士兵,不過當看到這位大人,那些士兵都強打精神,訕笑著說道:“大人。”


    “唉。”


    寧致遠心裏歎息。


    他沒說什麽,默默進了軍營,這裏更熱鬧,剛進,就聽到四下傳來打鬧聲,賭博聲,他還聞到酒氣,甚至一座大帳內,傳來不堪的旖旎聲。


    寧致遠臉色難看。


    他走近才發現,一座大帳內,十幾個士兵和軍官聚著搖骰子,臉色全是瘋狂和貪婪之色,喊著“大,大,大”“小,小,小”……


    寧致遠什麽也沒說,又換了一個帳篷,裏麵十幾個官兵在飲酒,哈哈大笑,哪裏有什麽疲憊之色?


    地上無數酒壇子。


    至於另外一個帳篷,更是不堪,裏麵的聲音誘人,是女人的哭聲,許多男人放肆的笑聲。


    寧致遠置身這樣的環境,他看向陰沉沉的天空,沉默了。


    軍紀散亂。


    軍令無法貫徹。


    這樣的軍隊如何取得戰爭勝利?


    這時,寧致遠耳畔聽到這麽一番對話。


    “將軍,咱們就這麽喝酒,怕不太好吧?明日下午據說郡守大人還要閱兵……”


    “怕個球?那酸臭書生,也就那身官袍能顯擺了,閱兵閱兵天天閱兵,像什麽樣子,真要打仗,閱兵有幾把用?人生幾何,醉酒當歌,依我看就是小題大做,說打仗都說了半年,你看這風平浪靜的,哪裏有打仗的樣子?”


    “將軍,慎言啊,要是被小人聽見,傳入郡守大人耳畔,將軍少不得被軍法處置。”


    那將軍嗓門極大,是個旗主,“怕個求?老子戎馬一生,還怕他一個酸臭書生?府君大人也是,我等悍卒出生入死,還比不上一個讀書的?哼,且不說打仗是無稽之談,真打起來,還不是老子們這些當兵的第一個衝?那寧大人,怕是見到倭人的殘忍,要被當場嚇哭,尿了褲子,就算不怯場,怕是真打仗了,他一定第一個攜帶著他那家裏嬌滴滴的妻妾逃走,還不是老子們這些當兵的在前麵衝鋒陷陣?”


    幾個士兵深以為然,恭維道:“將軍說得對,他娘的,拚命的事情讓老子們幹了,那寧致遠,仗著讀了點書,肚子裏有點墨水,不知道跟府君大人下了什麽迷魂湯,把咱們從會稽調到這裏,酒不讓喝,夜不讓出,給他臉了。”


    將軍冷笑道:“哼,有我在,大家今天敞開肚子喝,老子早就心裏憋著火,自從來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以前還聽說鄞城富庶,哼哼,這狗日的寧致遠,自己在家裏摟著妻妾享福,不讓老子們瀉火?要不是這次來支援鄞城的駐軍複雜,老子真想帶刀剮了寧致遠的狗屁,闖入他家,也嚐嚐他妻妾的滋味,看看究竟是什麽狐狸精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眾人都喝了酒,腦子被酒精麻痹,上了頭,說話也無所顧忌,聞言都哈哈大笑起來。


    “什麽狗屁郡守,府君大人也是糊塗,竟賦予一個書生這麽大權力,要是府君大人換一個總督來,我還真沒話說,讓這無所作為整日隻知道找存在感的書生指揮我們,老子真是不服。哼,你敲他那個嘴臉,隨時都把‘愛民如子’‘家園社稷’放在臉上了,愛個幾把,若真愛民,現在還禁海個幾把,漁民不出海,吃啥喝啥?吃西北風嗎?他寧致遠倒是好,身居高位,躲在家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啥也不管,老百姓餓的嗷嗷叫,他在哪?口口聲聲說為了吳越,老子看是為了他那小小的官位,他娘的,越想越氣……不說了,喝酒,老子說一句,他娘的寧致遠敢嗶嗶半句,老子真怕一時半會沒忍住就給那老小子宰了,府君大人要是聞起來,大不了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將軍,你要這麽說的話,兄弟我心裏早就憋著火了,若將軍真有這個想法,哪裏需要將軍動手?我馬上就給你把寧致遠的溝頭給你剁來下酒。”


    那將軍擺擺手,顯然剛剛說的也是酒後的胡話。


    寧致遠再不堪,也是府君大人任命的郡守,是各路聯軍的臨時總督,他也隻是喝多了胡言。


    帳篷外,寧致遠聽得清清楚楚。


    他咬了咬牙,渾身顫抖。


    他也憋著一肚子火,本來自己這半年全部精力都放在鄞城的防務上,結果在士兵眼裏,他居然是這樣自私自利的小人?


    沒錯,他是嚴厲了些,可特殊時期,如果不嚴厲點,懶散的軍隊如何作戰?如果不嚴厲點,他如何樹立形象,如何指揮將士們作戰?其實他沒錯,錯就錯在他不是將軍,而是書生,他沒有和戰士們同甘共苦,他沒有獲得將士們的忠心。


    士兵們想的不多,隻相信眼睛看到的,他們可不管寧致遠早出晚歸忙碌了什麽,他們隻知道,寧致遠不講半點情麵,動輒就搬出軍法。


    現在的寧致遠很憤怒。


    他看著亂糟糟的軍營,長歎一口氣,仿佛敗局已定。


    整理了一下衣襟,寧致遠推開簾子,大踏步走進去,這時原本一群官兵還在談笑風生,看到來者,一個個都怔住了,鴉雀無聲。


    方才那叫囂著說如何如何的將軍也愣了一下,低下頭,酒杯就端在手裏。


    “繼續喝。”


    “別看我。”


    寧致遠什麽也沒說,找了個位置坐下。


    將軍尷尬一笑,給幾個士兵使了一個眼色,那幾人默默退下。


    “大人,酒是我讓喝的,我看將士們憋得慌,你要殺腰剮,悉聽君便。”將軍猶豫了一下,還是跪在地上,但是頭顱卻是高昂著,像是打了勝仗。他是一個軍主提督,如果論行政級別,就比寧致遠低了一個等級,軍人脊梁他是有的,不屑於玩什麽花裏胡哨。


    寧致遠看著他,說道:“徐山,大敵當前,此事下不為例。”


    然,此時,軍營外忽然響起鍾聲,緊接著是擂鼓,寧致遠和徐山皺眉,同時走出帳外,隻看見有幾騎軍馬衝進軍營,有士兵去擂鼓,軍營嘈雜一片。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徐山酒醒了大半,戴上頭盔,這時,有一軍士翻身下馬,慌慌張張道:“將軍,我是巨章軍的,港口那邊出現東瀛人,我們的戰船被偷襲了,中了火箭,大量東瀛人正在登陸。”


    “什麽?”徐山瞠目結舌。


    寧致遠看向茫茫夜空,歎了口氣,這一天,還是來了。


    來的如此突然。


    徐山不愧是統領十旗的軍主將軍,詢問道:“他們有多少人?現在是什麽局勢,鄞城水師呢?”


    士兵道:“不清楚,軍艦無數,恐怕有超過一個軍團的兵力,鄞城水師全軍覆沒,已無力再戰,沒有戰船阻擊了,我們發現的太晚,等發現的時候,隻看到港口火光一片……”


    徐山一聽,瞬間抽出長劍,罵道:“你們是幹什麽吃的,那麽多東瀛艦隊,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登陸了?連阻擊都沒開始,水師戰船都全軍覆沒了?”


    士兵羞愧。


    徐山咬了咬牙,也沒再管,畢竟他剛才也是在飲酒做樂,想來鄞城軍水師也是一樣,這才被東瀛人鑽了空子。


    他求助似的看向寧致遠。


    “徐將軍,你先召集部眾,做好戰鬥準備,隨時待命。”


    “遵命。”


    寧致遠又看向那幾個軍士,道:“你跟我來。”


    “遵命。”


    二人邊走邊說。


    局勢嚴峻。


    寧致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邊腦子裏想著各路軍馬的駐紮地址,問道:“水師覆滅了,王陽將軍呢?還有,你們巨章軍的劉將軍呢?”


    那士兵愣了愣,說道:“王陽將軍帶著部眾阻擊敵軍登陸了,生死未卜,失去了聯係;劉德將軍命我等通知各部,讓各軍去前線匯合禦敵。”


    “嗯,我知道了。”


    果不其然,寧致遠迴到府邸,就看到許多將領策馬趕來,其中徐山也在。他們雖然都不服寧致遠,但也不是不識大體之人,知道一根筷子易折斷的道理,現在這個時候,寧致遠的得力悍將王陽在前線禦敵,他們都趕來相助,聽候寧致遠的軍令。


    寧致遠展開地圖,現在他不知道東瀛人有多少兵馬,但一定是不低於一個軍團的。


    前線也沒消息。


    這十個將軍都是越州牧從越北諸郡調來支援的。


    他們看著寧致遠盯著地圖發愣,沒人說話,隻是麵色嚴肅的可怕。


    徐山也許是出於愧疚,率先道:“大人,命我部前去支援王將軍和劉將軍吧。”


    寧致遠一擺手沒說話,他在等,王陽和劉德的部隊是倏忽間被攪入戰爭的,非常被動,他需要詳細了解敵軍有多少人,如果這二位將軍不敵,定會退兵,現在萬萬不能分散兵力,便說道:“諸位將軍聽令,各命5旗軍士掩護平民從西關城門撤離,撤軍五裏。”


    徐山不解:“大人,如今大敵當前,為何讓我等調軍撤退?”


    按理說,現在得知東瀛人入侵,當竭盡全力,投入大量兵馬,火速馳援,全殲入侵者才對。


    寧致遠麵無表情說道:“因為不清楚東瀛人到底有多少兵馬,如今水師覆滅,連第一阻擊戰都沒爆發,就已經要打登陸戰了,你確定我們能守得住鄞城?倘若我們敗了,你將百姓置於何地?”


    他有考量。


    其一,不知道東瀛人的虛實。


    其二,各軍軍力無法貫徹,貿然出擊,要吃大虧。


    寧致遠本來很憤怒,理論上來講,如果王陽將軍聽從他的軍令,隨時戒嚴,觀察海域,怎會讓東瀛艦隊無聲無息闖入,還以雷霆萬鈞之態焚燒了水師戰船?現在東瀛艦隊再無屏障,堂而皇之的登陸,占據了港口,說什麽也來不及了。


    王陽自知理虧,所以率部阻擊,但已為時已晚。


    說什麽都晚了。


    徐山聞言,有些惱火,不服道:“大人,我等各軍聯盟,兵馬不少於八萬人,何懼東瀛倭人?他們跨海作戰,現在登陸的最多一個軍團,依我之見,當全力以赴,將他們全殲於港口。”


    有將軍認同,附和道:“是啊,大人,下令吧,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等以人數優勢,占據地利、人和,以多打少,等全殲東瀛人後,還能將他們的戰艦納入囊中。”


    “是啊,大人下令吧。”


    “……”


    有將軍已經迫不及待要上陣殺敵了。


    寧致遠冷笑,依舊沒有同意,依舊沒有任何情緒:“你們怎麽知道東瀛人隻有一個軍團?”


    “這……”


    眾人皺眉。


    寧致遠繼續開口:“如今我水師蕩然無存,港口落入東瀛人之手,說明我們對海域外再無可觀察之眼睛,我們會增兵,東瀛人就不會了?他們敢深夜突襲,一定是做好了萬全之準備,如果我們投入了全部的兵力,這才是落入了東瀛人的圈套,被他們反殲於港口,該如何?”


    徐山覺得臉上滾燙,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但有將軍可不買賬,冷笑道:“那進不行,退不行,還打個什麽?大人,你且說,我們該怎麽辦?”


    寧致遠不慌不忙,說道:“第一,各軍組織5旗官兵疏散百姓,從西關撤離五裏,按兵不動。一則,可保存實力,二則,可使得百姓安全;第二,各軍組織5旗支援王陽和劉德將軍,全力阻擊東瀛人,為前5旗爭取時間。”


    他說得有條不紊,也有道理,但有將軍是糙漢子,聞言表示不服,畢竟這樣一來就嚴重分散了兵力。本來被東瀛人打得個措手不及就很煩,第一戰要打出氣勢,打得響亮,結果郡守大人瞻前顧後,這麽一來,兩邊兵力幾乎持平,原來的優勢也沒了,這還怎麽打?到時候損失了一半兵馬,還灰溜溜放棄了鄞城,他們覺得不痛快。


    寧致遠見此情形,歎了口氣,還是那句話,他無法服眾,軍令無法貫徹。


    這些將軍不僅沒有覺得寧致遠的戰鬥部署有什麽眼光,反而覺得被寧致遠束縛了手腳。


    有人說道:“大人,不如下令跟他們真槍真刀的幹了算了!”


    “是啊大人,你這麽一來,咱們不僅沒有優勢,反而處處受製,鄞城一定失守啊。”


    “……”


    有將軍帶頭,立馬有將軍附和。


    前線的局勢很不明朗。


    寧致遠見無法說服他們,憂心忡忡,覺得這一戰定然兇多吉少,這時,府外幾匹軍馬奔馳而來,一渾身染血的士兵大踏步上來,跪下行禮,帶著哭腔道:“大人,王陽將軍戰死了,我部身陷囹圄……”


    寧致遠點點頭。


    因為王陽的疏忽,以至於艦隊全軍覆沒,連水花都沒濺射起來,不用想,一定是和徐山一樣在飲酒作樂,讓東瀛人鑽了空子,他們來不及撤,也沒臉皮撤,被東瀛人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隻好血戰到底,卻不想,敗得如此之快。


    這一切都在寧致遠預料之內。


    “大人,拿主意吧,如果按照你的軍令,我們必敗無疑,鄞城必定失守,跟他們真刀真槍幹吧。”有將軍吼了一嗓子。


    徐山等人附和。


    其實從這一刻開始,寧致遠就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是沒用的了,因為他說不動這些將軍。


    他內心一片淒涼。


    什麽都沒說,


    他坐下了。


    接下來,各將軍都走了,開始命部隊開拔入港口阻擊東瀛人。


    嘈雜的大殿安靜下來,


    這時,有一管家走來,看著呆若木雞的寧致遠,歎了口氣:“大人,你們的對話,我聽到了。”


    “嗯。”


    “大人,咱們走吧,守不住的。”管家也是讀書人,有著超前的眼光。


    “不走了。”


    能走哪裏去?


    沒有軍隊保護,百姓們能逃到哪裏去?再說,沒有軍人的強製性,哪個百姓會走?會放棄屋舍,離開家園?


    管家黯然,什麽也沒說。


    “老楊,你讓家眷們,帶著錢財,逃命去吧,我不走了。”


    “是,大人。”


    接下來,府邸內的女眷仆役也都亂哄哄起來,開始收拾東西逃命,寧致遠的妻妾也來勸說他跑,但他拒絕了。


    再然後,府邸死寂一片,除了寧致遠,就沒有人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天空泛起魚肚皮。


    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府邸外嘈雜了起來,出現了許多士兵騎著馬橫衝直撞,潰敗如潮水,許多士兵殺紅了眼,闖入民宅,開始搶奪金銀,哪裏還有什麽紀律?


    不用想,敗了。


    這時,渾身染血的徐山和一眾潰兵衝進來,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寧致遠,眼睛一熱,竟跪在了地上:“大人,我們敗了,大人,您收拾東西,帶著夫人跟著我們,先撤吧。”


    寧致遠擠出笑容,“徐山,你走吧,我不走了。”


    “大人……”


    一眾士兵都來勸寧致遠。


    “你們走吧,我是鄞城郡守,我不能走,鄞城的安危和你們沒關係,你們走吧,逃命去吧。”寧致遠淒然笑著。


    這一句話深深刺痛了徐山的內心,這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失聲痛哭。


    “大人,我也不走了。”


    “兄弟們,你們走吧,我不走了。”


    “你們逃命去吧,我要和鄞城共存亡。”


    徐山心裏有什麽東西被牽動了一下,他不想走了,便和士兵們說。士兵們愣了一下,都沉默了起來,也沒走。


    “將軍,那我們也不走了。”


    “將軍,我等誓死追隨將軍。”


    “……”


    府邸外,很亂。


    潰兵,百姓,都開始出現恐慌,都在逃。


    徐山內心是複雜的,之前他在軍營裏私底下還對寧致遠惡語相加,現在卻不走了。


    他也有作為軍人的驕傲,作為執掌一個軍的提督將軍,臨陣脫逃,像什麽樣子?他隻恨一意孤行,剛愎自用,沒有聽從寧致遠的軍令,才白白葬送了大軍。


    旭日東升。


    府邸外已經不再嘈雜。


    出現了許多東瀛士兵。


    寧致遠笑了,他拿出自己的寶劍,看著留在府邸內麵色堅毅的一百多殘兵敗將們,兀自一笑,“諸位將士,我知道你們私底下看不起我寧某,覺得我寧某一介書生,什麽都不懂。”


    徐山趕忙說道:“大人,您千萬別那麽說。”


    其實這一刻,徐山徹底服了。


    寧致遠搖搖頭,繼續鏗鏘有力道:“諸位,鄞城失守了,我無法跟府君大人交待,隻好以死謝罪,你們不必追隨我了,趁現在,快逃吧。去餘杭,相信鄞城的慘敗,一定會引起府君大人的高度重視,他會重新組建聯軍的,你們留著性命收複鄞城。”


    徐山聞言,祭出寶劍,仰天長笑起來:“寧大人,你當我徐山是什麽人了?”


    寧致遠疑色。


    徐山嗓門濃重,看了看盯著自己的一百多官兵,大笑道:“諸位,我是軍人,諸位也是軍人,軍人當戰死沙場,何須馬革裹屍?是我徐山無能,無法帶你們走。”


    “寧大人,是我徐山鼠目寸光,不懂大人的戰略眼光,白白貽誤了戰機,葬送了大軍。”


    “我徐山隻能以命相隨。”


    “大人,黃泉路上一起走,咱們一百多人,也能有個伴。”


    徐山有軍人的尊嚴,當他看到寧致遠一個酸臭書生,選擇以生命和鄞城共存亡的時候,他就不打算逃了。


    這時,門外陸陸續續闖進來許多東瀛士兵。


    整個鄞城都亂了,逃命的逃,搶劫的搶,殺人的殺,圍堵這裏,安靜的可怕。


    東瀛人們看到這裏聚集了這麽多殘兵敗將,都很警惕,吹了哨子,立馬就有無數東瀛士兵把這裏圍堵的水泄不通。


    徐山上前一步,扯開爛了一般的盔甲,露出挺拔的胸膛,哈哈大笑道:“將士們,是我徐山無能,對不起你們,跟這些倭人拚了,黃泉路上見。”


    “黃泉路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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