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李師師的話,張夢陽忽然想起了蕭太後來,想起了穩居在他心中,令他念念不忘的那位姨娘來。她在燕京的皇宮裏麵,也曾對他說過這樣的鼓勵的話,說男兒漢生於天地之間,就得跟古來的賢臣名將們多多學習,做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業來。


    她還說,一個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大丈夫,怎能甘心於一生中庸庸碌碌,默默無聞虛度此生?


    他禁不住納悶起來:怎麽她們這些女子,全都一個個地如此抱負不凡,如此地願意自己的男人拚搏進取,建功立業?姨娘,師師,暖兒,她們莫不是如此,淑妃和月理朵還在香草穀的時候,也說過想要自己將來做大金國皇帝的話。


    多保真呢?她雖然沒講過希望自己做皇帝的言語,但似乎也說過希望自己將來能夠建功立業,名垂青史一類的話。“怎麽我的這些女人們全都一個個地上進心十足?反倒是我這個居於她們中間的男子漢,時時顯得目光短淺,胸無大誌?甚至是混一天算一天,得過且過,難道我真的是個鼠目寸光,隻知道混吃等死的造糞機器麽?”


    想到此處,他不由地自卑起來,仔細地想了想,覺得自己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之所以受了那麽多的委屈,遭了那許多的誤解,雖說全都是因於杯魯所起,但是同時自己所得的種種好處,所得的種種尊崇,又何嚐不是拜他所賜呢?


    身份、爵位等等且不說,就是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這些女人們,除卻姨娘和鶯珠而外,在起初之時,哪一個不是把自己誤當做是他,才跟自己糾結牽纏,以致最後水乳交融,如膠似漆起來的?


    他猛然間意識到,自己除卻這冒名頂替著的杯魯的身份而外,也實在是難說有什麽過人之處,根本不值得這些貌若天仙的女子們如此相待。作為一個男人,不就是應該把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當做自己畢生的理想信念來追求麽?


    要不文天祥怎會在他的《過零丁洋》的末尾裏,說出“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話來?


    相對於自己的胸無大誌和逆來順受,杯魯那畜生倒是野心勃勃的厲害,覬覦大金國皇帝的寶座,自己在這之前那可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卻是覺得這事兒理所應當,仿佛那皇帝寶座天生就是給他準備的似的。


    想著想著,張夢陽越發覺得自己無用,越發覺得自卑起來,不由自主地長籲短歎,看了看眼前的兩個嬌妻,認為以自己資質之不才,形容之猥瑣,實在是有些配她們不上,於是便悻悻然地鑽出了艙篷,盤腿坐在船頭處,眼睛呆呆的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和遠方黃綠相間的蘆葦,怔怔地神思不屬,不知所措。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暖兒和李師師一左一右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側,暖兒見他呆愣愣地隻管出神,也不知他心裏頭在想些什麽,便伸出手去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見他仍然毫無反應,於是便笑著說道:“怎麽啦相公,怎麽剛才還有說有笑地,這會兒倒突然像丟了魂似的,都快變成個木偶啦?”


    李師師拿了他的一件外袍給他披在了身上,笑著說道:“就這麽赤身裸體的坐了出來,也不怕醜,還好這會兒晌午頭上湖麵上沒人。”


    張夢陽扭頭看了看她倆,心不在焉地問道:“師師,暖兒,你們說我是不是很沒用?我是不是不配做一個男人?”


    暖兒莫名其妙地道:“你……你這是何意,幹嘛要這麽說自己。”


    張夢陽長長地歎了口氣,於是便把心中的所思所想,心中的迷茫和自卑,和盤對兩位娘子說了出來。


    李師師和暖兒聽罷之後,全都銀鈴般的嬌笑了起來。張夢陽心虛地看著她們,不悅地道:“你們笑個什麽?我說的難道有什麽不對麽?”


    李師師道:“我的好相公,你怎麽能把自個兒想象的如此一無是處呢。在奴家看來啊,你非但絕非一無是處,而且還是個世間少有的奇男子呢,別的不說,就說你那一手飛簷走壁、騰雲駕霧的本事,試問世間除了你之外,還有哪一個能夠使得?


    “還有你獨自一人麵對黑白教那麽多人的圍攻之時,那份膽氣和鎮定,奴家我可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你以少陰真氣的功夫一下子打跑了那許多人,嚇得他們屁滾尿流,試問這樣的本事,古往今來的英雄中間能找出幾個來?


    “所以我說啊,你是當今少有的奇男子,絕非過譽吹捧之詞,你把自己看的如此一無是處,可真就有點兒杞人憂天,庸人自擾了。”


    張夢陽被她這幾句話一說,立馬就覺得心中敞亮了許多,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在她麵前的表現的確不錯,而且她說的什麽飛簷走壁、以少勝多雲雲,也都是實有其事,並非毫無意義的虛誇。


    因此,自信又在深心裏麵恢複了幾分,盤算著杯魯雖說出身高貴,但自己的這一身本事他是決計沒有的。而自己以寡敵眾,舍身救美、憫不畏死的英雄氣概,更是他那樣的怕死鬼所萬不能及一的,於是嘴角上便不自覺地添了些許的笑意出來。


    “師師不僅國色天香,人長得極美,一張嘴巴說出來的話也是頂好聽的,難怪道君皇帝後宮佳麗三千人,卻是一個都看不上,偏偏對她一個風塵女女子情有獨鍾若許多年呢。”


    暖兒也對他說道:“你覺著自個兒一無是處,不像個男人,可你不知道,你的大名在有些中原百姓們的心中,可是如雷貫耳地響亮啊!”


    張夢陽苦笑著道:“可不是怎麽地,我是伐宋的東路軍副帥,還單獨帶兵去過一趟清河,把那兒的百姓給騷擾了一下子,百姓們可是記住我了,但他們都隻當我是紇石烈杯魯,誰曉得我張夢陽是何許人也。”


    這一說到清河,他猛然間又想起了在清河府衙曾睡過的西門慶的渾家吳月娘來,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甚是楚楚可憐。


    自己那一晚醉得也真是可以,竟然糊裏糊塗地把她當成了姨娘來對待,簡直荒唐得無以複加。她哭得那麽傷心,應該是……應該是由於我奪去了她清白的緣故吧。


    一想到這事兒,張夢陽就難免會自哀自怨一番。他所擁有過的這些女人,不是把他當成是杯魯主動地投懷送抱,就是水到渠成地順其自然地與之共赴高唐,從沒有使用過強迫的手段威逼過哪一個就範的,他認為那樣不僅是對女子的極大的不敬,也是對自己男子漢人格的羞辱。


    可是那天晚上對吳月娘所犯下的錯誤,不僅違背了她的意願,也違背了自己的意願,每每想起此事來的時候,都會深深地將自己暗自痛責一番,深心裏麵對吳月娘充滿了悔恨之意。


    然而這事兒已經做下了,想要彌補是無法彌補的了,隻能提醒自己今後少喝點酒,喝了酒之後別亂碰女人,自律性強一點,畢竟同樣的錯誤不可以犯兩次嘛,如果往後再因為醉酒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兒來,那還有什麽臉麵繼續屹立於這天地之間?


    暖兒對他道:“這迴你可真的說錯了相公,我說的這些中原百姓們哪,他們交口稱讚的可是你張夢陽的大名,跟東路軍副元帥杯魯可是半點兒關係都沒有,雖說那個副元帥其實也是你。”


    張夢陽莫名其妙地問:“這世上人人都拿我當紇石烈杯魯,我所做出的所有的大事兒,也都是以杯魯的名頭幹出來的,有誰會曉得我張夢陽是何許人也?有誰會知道我張夢陽算是哪根蔥?


    “好暖兒,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心裏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用不著拿這話來安慰我。也許,張夢陽這個名字,注定要埋沒在這個紛紜擾攘的世道上,上天注定我要以杯魯的名號來借屍還魂,來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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