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思接著說道:“可就在這緊急關頭,從橫向裏飛過一顆石子,猛地打在了繩果的短刀之上,把他的短刀擊得脫手飛出。一個人影緊接著撲了上去,將繩果勃極烈扛在了肩膀之上就朝山丘之下狂奔,快逾奔馬。


    “當時不才和在場的大遼將士全都駭了一跳,渾沒想到到了事情末了,居然會是這麽個結局。待大夥兒反應過來之後趕忙奮起直追,朝著那救走繩果之人衝了過去。


    “弟兄們,你們想那援手繩果之人雖然奔跑得快,可他究竟是兩條腿的人,就算他能快得過四條腿的馬去,又怎能有馬的持久耐力?跑出了十幾裏地之後,終究還是讓我們給追上了。你們可知冒死相救繩果的是哪一個麽?”


    對於他的如此一問,有些人已經料到他說的是哪一個了,但大多數人尚還沉浸在他所講述的金軍的勇猛之中,未暇細思。


    見四下裏的金軍將士看著自己並不作答,護思把嗓音略略提高了一些,鄭重其事地說:“或許弟兄們當中已經有人猜想到了,當時冒著性命不要,拚死把繩果勃極烈救下了的,就是眼前的這位紇石烈杯魯殿下。”說著,把掌尖朝張夢陽所立之處一指。


    此話一出,金軍將士當中頓時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大夥兒紛紛把目光從護思處轉注到張夢陽的身上,有的還交頭接耳,誰的心中都是一般的心思:“原來杯魯曾在亂軍之中救過繩果一命,繩果是多保真公主的親哥哥,也就是杯魯的大舅哥,繩果有難,他自是要出死力搭救於他的。”


    與此同時,大夥兒還想到了一事:“既然杯魯不顧性命地相救繩果,那他們兄弟倆的交情自是過命的了。既然他們之間有此交情,杯魯又怎會下手害他?”


    此時的張夢陽雖說麵無表情,對嶽父的所說既不表示認同也不表示反對,心中卻是默默地暗笑,對嶽父的巧妙構思又點了一個大讚。


    李師師對護思的話卻是不免懷疑:“以他的身法之速,尋常的馬匹哪裏攆得他上?”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護思的臉龐,通過護思的這張臉,試圖推想出她女兒的樣貌來,在腦中勾勒著小郡主,那個跟她分享同一個男人的女孩兒的大致模樣。


    隻是她哪裏知道,小郡主耶律鶯珠身材相貌隨母多而隨父少,她在這一廂情願的想法之中還原出來的小郡主形象,與真實的小郡主相貌相差之遠,不可以道裏計。


    張夢陽想,既然嶽父如此處心積慮地想要開脫自己,捏造出了這麽一篇大好故事來,自己當然也要趁熱打鐵,全力配合他演好這出雙簧,反正繩果已死,就算是把牛皮吹上了天去也是死無對證,有什麽好擔心的?


    張夢陽抬起頭來,麵帶戚容地說道:“那場驚心動魄的血戰,至今想來仍還如在眼前,隻是想不到,我繩果大哥今已遭人陷害,驟然做古,與我陰陽兩隔,今生永無再見之日,這怎能不令我杯魯悲痛萬分?”


    說著,張夢陽雙拳緊握,眼眶中淚光閃閃,泫然欲泣,令人看在眼中越發覺其無辜可憐。


    護思又道:“杯魯殿下身法之快捷,為當世所僅見,雖然陷到了重圍之中,但他若是想要獨個兒脫身的話,原也不會怎麽困難的,但他始終護持在繩果勃極烈的身旁,與攻上前來的大遼將士奮力格擋,一副與繩果勃極烈同生共死的架勢。


    “不才手下的將士們被杯魯殺死殺傷了數百,他見大遼將士稍有退卻,便抱著繩果騎到了一匹奪來的黑馬之上,打馬又向遠處裏跑去。我手下的將士們便又在後麵緊追不舍。最後,杯魯殿下見始終擺脫我們不過,隻好用索子把繩果綁在了馬鞍之上,自己躍下地來,用大槊的倒柄在馬屁股上一戳,那馬受痛,便一聲長嘶甩開四蹄飛奔而去,他自己則留了下來阻擋緊追不舍的遼兵遼將。


    “待到杯魯殿下力屈倒地之時,他的渾身上下滿是刀槍劍傷,幾乎隻剩下了半條性命。就這麽著,杯魯成了我手下的俘虜,被我帶迴了大營裏去。而繩果則在馬匹黑馬的馱載之下,跑了個無影無蹤,不知去向。我惱杯魯壞了我的大事,心中憤恨不已,豈能讓他輕易就死?命人把他帶迴了大營之後,命令隨軍郎中給他調治傷勢,打算著救他活轉過來,再把諸般酷刑挨個兒不剩地施用在他的身上。


    “杯魯雖是不如繩果身份貴重,不如他在大金國有著皇儲的身份,但他畢竟也是功臣之後,還是多保真公主的駙馬,身份地位自也不俗。故而,我把他交給別人看守放心不下,遂命小女鶯珠負責帶人看管於他。”


    護思說到這裏,苦笑了一聲道:“誰曾想,我當初原以為萬無一失的措置,到後來結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姻緣,小女鶯珠佩服杯魯殿下的忠勇了得,居然對他萌生了愛慕之念。那時我對女兒的心思很是不以為然,覺得杯魯雖在大金國身份貴重,可彼時隻不過是個即將遭受刑戮的囚徒而已,豈能與她大遼郡主的身份相符?


    “可俗話說兒女大了不由爺,小女為了搭救垂危的杯魯殿下,動用了當時軍中最好的神醫,匯集了軍中各類上好的內服外用之藥,終於救得杯魯殿下活轉了過來。所以,我才最終明白杯魯殿下命係於天,非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殺害得了的。


    “再到後來,小女為了相救杯魯脫離我的掌控,背著我毫不知情,私自把杯魯給放跑了,她害怕我會責罰於她,遂也跟著杯魯一起跑了。當時這事兒把我氣得簡直七竅生煙,暴跳如雷,恨不能把杯魯和那小賤人一塊兒抓迴來亂棍打死。”


    “我也曾派人四下裏追蹤搜索,可終也沒能尋到他們兩人的下落,到得後來才知,杯魯竟是帶著小女跑迴到大金國的上京城會寧府去了。如今想來,這一切似乎都有上天命定的安排似的,小女幸虧隨了他及早投奔了大金,否則到後來國亡家破,終也不免流離失所,依落無著。


    “就連不才耶律護思,也靠著杯魯殿下的舉薦,得了個金肅軍防禦使的職銜安身立命,同時也為大金守備西陲,勉效微勞。說來這一切,都是拜杯魯殿下寬大能容,大金國皇帝厚澤深仁所致呢!”


    護思說到這裏,轉過身來對張夢陽道:“賢婿,你把胸背袒露了出來,讓人見識下你舍命相救繩果勃極烈之時所救下的刀槍之創吧,也讓大夥都知道下我耶律護思所言不虛。”


    張夢陽“嗯”了一聲,將上身的內外衣衫盡行褪下了,光著膀子站在那裏,前胸後背上,一道道的刀劍傷疤或豎或斜地映入眾人的眼簾,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這些刀劍之傷,一部分都是遼東五虎的傑作,一部分是在天開寺外,杯魯打暈了他之後,在他的身上有意地劃刻留下的。護思雖未親見過張夢陽的這些傷疤,但曾聽小郡主說起過他的傷勢,知道他的身上必然金瘡疤痕甚多,所以才讓他袒露出胸背來,給自己方才所捏造的故事,提供一個完美無缺的見證。


    可是周圍的金兵將士哪裏曉得這其中的蹊蹺?隻認為他身上的這諸多舊傷,真的是當初舍身相救繩果之時留下的,因此人人感慨唏噓,對這位副元帥的忠勇讚歎不已。


    李俊把這一切瞧在眼中,心中更是把這位把弟高看了一眼,他向來最佩服輕生重義的好漢,他把護思的話聽在耳中,又把張夢陽這滿身的疤痕看在眼裏,對這位把弟,當真是打心眼兒裏敬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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