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五更天高聲誦讀太祖教民六諭,留駐在江門鎮朱見深一行人也聽到了。


    他們去崖山祭拜完後,迴到了江門鎮,住進了陳三甲的家裏,與在附近州縣做實踐調查的王恕、馬文升等人會合。


    等到天亮,朱見深、王恕、馬文升、文應龍、劉健、李東陽等人在陳三甲的引領下,來到白沙裏村頭,這裏修有一座亭子。


    “殿下,諸位大人,這就是白沙裏的申明亭。還有一處亭子在村尾,是旌善亭。”陳三甲指著那座顯得有些破舊的木亭說道。


    接著大家到旌善亭又看了一圈,陳三甲對眾人說道。


    “殿下,諸位大人,這條大道是新寧、新會北上廣州府的官道,還算繁華。旁邊這家茶館,是在下與人合辦的,夏天每日供三桶涼茶,冬天每日供三桶薑茶,皆是免費,任由旅人取用。”


    “善事!善事!”


    眾人皆稱讚。


    “茶館後麵是一處閣亭,即僻靜又幹淨,請殿下和諸位大人到裏麵歇歇腳。”


    “好!”


    眾人紛紛坐下,喝著茶,討論起剛才所見的申明、旌善亭。


    “想不到在嶺南海疆小縣,還能看到申明、旌善兩亭,真是幸哉!嶺南民風淳樸,還能記住太祖祖訓,秉持教化向善之風。了不得。”


    王恕捋著胡須,欣慰地說道。


    陳三甲拱手答道:“好叫王大人知曉,自宣德年後,本縣各處的教民六諭,也是時有時無,各處的申明亭和旌善亭也是破舊腐朽,不堪負用。陶縣丞入新會縣後,連下幾道鈞令,叫各鄉各裏恢複祖製。”


    “前月學生也捐了一筆錢糧,把江門鎮各裏的申明亭和旌善亭修葺了一番。”


    “大善!”王恕和馬文升連聲讚歎,“陶縣丞知道教化地方的重要,確實是明事理的能吏。”


    “謝王大人和馬大人繆讚!”陶魯從外麵走了進來,拱手客氣道。他身後跟著一位四十歲男子。


    “陶縣丞怎麽來了?”


    “殿下和諸位大人視事新會,下官身為地方主官,當然要親自陪同,才是正禮。”


    朱見深的右手不客氣指了指他,搖了搖頭。


    “陶縣丞,你休得瞞我們,你不是阿諛奉承之人,要巴結前幾日在你縣衙就巴結上了,何必等到現在。你應該是別有目的!”


    旁人聽到這話,都轉頭看向陶魯。


    陶魯微微一愣,傳說這位皇子殿下聰慧過人,看來有幾分真實。


    他麵不改色,拱手道:“太祖祖訓,官吏不得下鄉,以免擾民。隻是不下鄉,地方實情無從得知,可能會被胥吏糊弄。”


    “下官就找些理由下鄉。這次殿下與諸位大人從崖山迴來,路過白沙裏,下官自當要來作陪,出城過鄉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個理由找的,實在太人無語了。再看看自家老祖宗定得什麽規矩,把一個用心辦事的好官逼成什麽樣子了。


    “陶縣丞倒是挺坦誠的。”朱見深說道。


    “下官自幼得家嚴教誨,君子坦蕩蕩。”陶魯仰首挺胸道。


    哦,說你胖還喘上了。


    “既然如此,陶縣丞以主人家身份來作陪,那就該拿出主人家的樣子。”


    朱見深笑嘻嘻地說道,“宴請、住所,請陶縣丞和新會縣掏錢支應吧。我們總是住在陳員外家,那才是擾民。”


    陶魯雙手一攤,“下官沒錢,新會縣衙也沒錢。所以這個主人家,下官和新會縣都支撐不起來。”


    朱見深哈哈大笑,這是位君子!


    眾人訝然,這位還真是坦蕩得讓人無語。


    陶魯身後跟著的那位男子,拱手道:“殿下,諸位大人,我家老爺,秉承太爺遺訓,持官清廉,這是眾人皆知的。”


    “這位是?”


    “這位是在下的族兄,陶寬,少年時就伴隨家嚴身邊。”


    “哦,請坐。”


    說完後朱見深又問轉問陶魯:“陶縣丞俸祿多少?”


    眾人側目,殿下這是要盤點陶魯家底,跟他算賬啊?


    “在下官階正八品,月俸六石五鬥,一年合計七十八石。按照廣東慣例,米二折八,一年能拿到十五石陳米。其餘的折物,每月發下來什麽,就看布政司官倉裏有什麽。”


    “胡椒、蘇木、絹帛、棉麻,什麽都有。在下十五歲因家嚴遺蔭,被授八品官階,俸祿拿了五、六年。有一年,下官折物還拿過燈籠、蠟燭和魚幹。這些東西,下官都需要拿到集市變賣了換錢。運氣好五六折,不好二三折也有可能。”


    “按例下官還有皂隸銀可拿。正統十四年,兵部重定官員合用皂隸之數,在下是八品,有兩位皂隸可用。皂隸不用工錢,但是得包吃住穿。下官家產不豐,俸祿又薄,養不起皂隸。幹脆按照慣例,放還皂隸迴家,收一筆皂隸銀,每年二十兩銀子。”


    陶魯娓娓道來。


    “二十兩銀子,比俸祿還要高?”李東陽忍不住感歎道。


    朱見深瞪了他一眼,外快比正俸還要高,你是在讚揚大明俸祿製度還是在歌頌呢?


    “陶縣丞請坐!”朱見深示意道,然後扳著手指頭算了起來。


    “現在廣州的米價是一石三錢五分銀子左右,陶縣丞的七十八石米折合下來才二十七兩銀子。但裏麵還有八成的折物,隻能換成折價的二到六成。”


    “這麽少?”李東陽詫異地問道。


    “少?發折物都是官倉裏堆積過多的才拿出發。你想想,平日裏胡椒貴,每斤四錢銀子,結果這月廣東省通省官員折物都發胡椒,市麵上到處都是胡椒,你覺得它還值四錢銀子嗎?”


    “不值!物以稀貴,東西突然多了,肯定不值錢了。”李東陽連忙答道。


    “可是布政司發胡椒,就按市價折銀。你餘下的俸祿還有十四兩銀子,直接按市價給你發三十五斤胡椒。不要也得要!俸祿折物拿到手,你不能拿著胡椒去買油鹽米醋吧,先換成銀子。”


    “可是這時胡椒貶值,價格暴跌,可能每斤兩錢銀子,也可能才一錢銀子。三十五斤胡椒,運氣好,你能換迴可七兩銀子,運氣不好,隻能換迴三兩五錢銀子。”


    “如此算下來,陶縣丞的俸祿最後能拿到手的,連米帶折物,在七到十四兩銀子之間。加上皂隸錢,一年能拿三十兩銀子。”


    做官居然不旱澇保收,還跟農民一樣,要靠天吃飯。


    運氣好能多拿些,運氣不好,隻能少拿些。


    這是做官嗎?優越感和幸福感在哪裏?


    朱見深直搖頭。難怪在大明當官,需要用程朱理學來打雞血。


    “一年下來,能拿三十兩銀子,陶大人,夠花嗎?”李東陽遲疑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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