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洲上聽得撲撲地響聲,那大火從遠處到近處竟然漸漸滅了。


    陸英瞪大眼睛,不可思議望著火中,就聽一個聲音懶懶叫道:“哎呀呀!玩火尿炕,玩火尿炕……這麽大人了,還動不動就放火,簡直該打……”


    此人須發如銀,麵孔被大火映得紅光滿臉,口中一邊叫,腳下一邊踩。


    也奇怪,他踩到哪裏,哪裏的火便如斷了根一般寂然而滅,連一絲煙也未有。


    此人一身道袍,恐怕得有五十年不曾漿洗。


    手中捏著一根葦管,卻不會學觀世音菩薩,取個玉淨瓶來灑水。


    隻是就那樣隨意踩去。身後崔乾等人麵上青一陣紅一陣,不住地躬身道謝,但老道人根本不理他們,隻照著有火的地方不停踩過。


    朱琳琳忍不住喊道:“老道長,你來了!”


    陸英也道:“前輩,別來無恙啊!”


    天真道人抬頭看了一眼朱琳琳,笑道:“這小臭道士有沒有欺負你,待會再找他算賬!”


    弗沙提波躍上馬背,招唿胡僧官兵,急匆匆走了個幹淨。留下九靈真人與步高子呆立在岸邊,恍若隔世一般。


    陸英走到九靈真人身邊,躬身道:“道長,您曾言與家師認得,不知你們有何淵源?”


    九靈真人聽到此話,怔怔看著陸英,好似極力在迴憶往昔。


    他正要開言,忽聽天真道人喊道:“丫頭小心!”


    陸英急忙轉身,便見一隻閃著金光的鬃毛獅子如生雙翅,飛也似撲向朱琳琳。


    他顧不得細究來由,急忙跨上一步攔在獅子前方,拚盡全身力氣雙掌推出,想以含章拳擋住此物。


    但他忘了,當日在檀溪寺塔中,他身上毫無內力,是以不曾受到那迦獅子功傷害。


    現在以內力相搏,如何能是這妖僧對手!陸英隻覺一聲霹靂響起,正擊在兩耳鼓膜上,身子被拋至九霄雲外,再也看不到眼前景物,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待他醒來,也不知神識在何處遊蕩了一遭,睜眼便見四周都是山岩,應該是在洞中。


    陸英緩緩眨眼,越看越覺這地方熟悉。突然聽到一聲歡唿:“大哥醒了!”


    然後映入眼簾的是琳琳的麵孔,她頂著疲倦的容顏,眼中亮晶晶的,對陸英笑道:“陸郎……”


    陸英也笑,又聽好幾個聲音喊道:“陸兄,兄長,大哥……”


    好似這裏卻有許多人。但怎得全來了這山洞內,這又是什麽地方?哦,對了,峴山!當年碰到老神仙的所在。


    琳琳將他扶起,陸英靠在洞壁仔細看洞內諸人。有天真道長,有薛勇、沮渠蒙遜、禿發延孤,加上琳琳共有五人。


    薛勇道:“大哥,你昏迷了許多天,趙老道長帶你們迴了襄陽,沮渠兄弟和禿發兄弟正巧要迴涼州,碰到大嫂便一同來了……”


    陸英對沮渠蒙遜和禿發延孤點點頭,又衝天真道長笑了笑。問薛勇道:“讓你與賀醜娘照應朱將軍,為何跑到山裏來?”


    薛勇低頭道:“你們一走,賀醜娘便自己走了……朱將軍,朱將軍……”


    陸英若有所感,慢慢轉頭望向朱琳琳,卻見她一身孝衣,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流,嘴角卻還噙著笑。


    陸英握住她雙手,努力想把她攬在懷中,卻渾身乏勁,怎麽也做不到。


    天真道人起身道:“小子們,跟貧道去打點野味來,一會好填飽肚子!”


    薛勇三人依言隨之而去,洞內隻剩陸朱二人。琳琳一下撲在他懷中,慟哭不已。陸英抱著她顫抖的身軀,輕拍其背,也不知如何勸慰。


    琳琳道:“父親年老,沉珂難愈,終究……沒熬過去。朝廷追贈左將軍,豫州刺史。現在停靈於襄陽刺史府內,過幾日才出殯。我不願對著郗暉那副嘴臉,這幾日一直在此陪著你……”


    陸英道:“出殯時我與你一同去送嶽丈大人……朱孚迴來了嗎?”


    琳琳道:“洛陽戰事再起,弟弟迴不來。”


    陸英道:“忠孝難兩全。我便是嶽丈的親兒子,沒事的。”


    兩人低聲呢喃了半日,洞外天真道人喊道:“臭小子,來烤肉啊!”


    陸英對琳琳笑道:“老前輩要我出力了,你扶我出去。”


    琳琳道:“你能行嗎?”


    陸英道:“這會兒漸漸有力氣了,不礙事。”


    兩人出得洞外,陽光刺地陸英睜不開眼,好不容易適應了,才看到幾人打迴不少獵物,這是要饕餮一番才罷了。


    薛勇道:“大哥,你身子虛,就坐在這邊石頭上看著。跟你這麽久,手藝我也學得差不多了,今天讓我來!”


    陸英笑著點頭,琳琳扶著他坐在洞口一個圓石上,靜靜看著薛勇與沮渠蒙遜等人忙活。


    用罷美味,天真道人躺在山崖邊歇息,陸英緩步挪過去,坐下身來欣賞峴山風光。


    許久,陸英開言道:“前輩,那妖僧使得到底是什麽邪術,您知道嗎?”


    天真道人冷哼一聲,言道:“亂人心神,妖術幻象。”


    陸英又道:“我在檀溪寺佛塔內,第一次遇到他的手段,當時雖然身上內力全無,卻並沒有如何傷損。


    “而在江陵水澤中,那一頭金色鬃毛獅子,卻實實在在撞在了我身上,一聲吼便將我震暈……您說,這都是幻象嗎?”


    天真道人微一思索,答道:“恐怕這妖術主要針對受者的反擊之力。其人功力越強,反擊力道越大,受的傷害便越大。反之,若是無力抵擋,順其自然而然,恐怕倒為害有限。”


    陸英點點頭,又道:“連九靈道長那樣的高人都受不住他的妖術,這那迦妖僧不知要害多少人!”


    天真道人冷笑道:“九靈小兒心魔自困,倒也怨不得外人。”


    陸英疑惑不解,想起當日曾問過他與師父到底有何舊交,現在又聽老前輩說其自困心魔,更加感到其中頗有隱情。


    有心再問老前輩,但看他轉過頭去鼾聲微響,顯然是不願提及,也隻得作罷。


    在檀溪寺佛塔內,那迦曾說“想不到施主內力精進如斯,竟能挺過我獅子吼神功”。


    看來他這妖術傷人,憑的便是內力強於別人。如果對手內力比他更強,那便不能傷到對方。


    或者,對手毫無內力,這妖術也就隻不過是唬人的幻象罷了。


    他又與薛勇詳細問過了別後情由,確定朱旭死於衰病,並無旁人加害。


    再問了沮渠蒙遜兩人行止,得知他們並不著急迴去,此次來中原還是以遊賞為主。


    陸英放下心來,也沒心思管賀醜娘為何離去,精神都用在陪伴琳琳上。


    匆匆數日,天真道人又忽然不告而別。


    等到雍州刺史代朝廷主持喪儀,安葬了朱旭將軍,他與琳琳才得了一時空閑。


    通過密報得知,竇衝率軍出關圍困了洛陽,又勾結翟遼以為東援。


    此時洛陽城中有馮該領軍,朝廷又派了王全期與辛恭靖率兵救援。竇衝軍少,料將不能繼續為禍。


    但秦國姚子略可能領軍偷襲洛陽,一下子讓局勢又緊張起來。


    趙國皇帝段垂則聚集司、冀、青、兗數州大軍,在鄴都西南昭告天下,以太原王段元楷,遼西王段厚農為先鋒,分別出滏口、壺關,自己親率大軍由鄴城出發,浩浩蕩蕩征討西趙偽帝慕容永。


    陸英暗道,這段垂老賊故意宣揚天下,將排兵部署公開散布,恐怕是為了麻痹慕容永,使敵不知道該守衛何處,從而疲敵惑敵而已。


    魏國拓跋涉珪嚐到了借趙國兵力的甜頭,屢屢邀請段賀麟帶兵深入草原,兩家合力攻伐。


    如今,拓跋部與段賀麟又聯手攻打賀蘭部,一直追到了勿根山,連賀蘭訥也被生擒了。


    此時的魏國實力大增,恐怕終將與趙國有一戰。不知段垂有沒有想過這事,還是太過自信,覺得拓跋家的少年根本不是他對手。


    陸英看著這段時間的軍報,關於北方魏國的,畢竟要遲緩一些,是以上麵記得最多。


    大破庫草奚部,獲人口上萬。


    大破高車諸部,獲牲畜十萬餘頭。


    西征袁紇部,於鹿渾海大敗之,俘獲人口、牲畜共二十餘萬。


    聯合段賀麟大破賀蘭部、紇突鄰部、紇奚部,賀蘭部降趙國,後兩個部族降魏。


    陸英不知該為好兄弟的彪炳戰績感到高興,還是為北方崛起這麽一隻巨獸感到擔憂。最後自嘲地笑了笑,將所有紙條都付之一炬。


    琳琳心中畢竟擔憂兄弟安危,提了好幾次想去洛陽助守。


    陸英也知道朱孚是她唯一的弟弟,姐弟情深難以割舍。是以決定與她一同北上,去洛陽會一會四方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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