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雷崔嶽怒不可遏,平生哪裏吃過這等數落,但崔乾衝他們一擺手,仍是淡定地言道:“弗沙將軍,難道你帶兵來此,是為了對付我等不成?”


    弗沙提波皮笑肉不笑地道:“豈敢豈敢!我受公爺厚恩,隻知殞命相報。公爺讓我保證諸位貴客安全,那我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陸英在蘆葦叢中看著弗沙,心內暗歎道:“這人可不是我以前認識的弗沙提波。不知桓南郡給他灌了什麽迷湯,竟變成此等模樣!


    “韓朝日所言,在襄陽他投火自焚之事,也不知是真是假。難道說,此人真是維摩寺的弟子!


    “他身後幾名胡僧,雖不是見過的四個夜叉鬼,但樣貌打扮相差無幾,恐怕也是那迦阿周陀的門人。唉!一定要小心提防這幫人……”


    九靈真人終於開言道:“胡兒!既然是受命來殺人的,那便痛快些,何須隻說廢話!不管是殺貧道還是殺這幫小子,快動手吧!”


    弗沙提波冷聲道:“道長這是哪裏話!我說了要殺人嗎?殺人也要依罪,怎可不教而誅!”


    崔乾也怒道:“既如此,恐怕今夜免不了血濺百步了。孩兒們,列陣!”


    弗沙提波還是一副冷淡模樣,身後幾名胡僧見話不投機,早就忍耐不住。


    聽到“列陣”二字,一人嘰裏咕嚕嚷了兩句,四五人從馬上躍下,大步踏入水麵,就這麽直接跨上小洲,跳在乾坤大陣麵前。


    洲上眾人無不驚駭,崔乾讚道:“水火不避,飛天遁地。西域高僧果然名不虛傳!”


    那幾名胡僧列成半圓,一人當中,四人在旁,唿地火起,又是如毗灑迦一般耍起火蛇。在同伴的助威下,火蛇粗如水桶,猛向乾坤大陣撲去。


    崔乾大喝道:“變陣!”


    同時奪過兒子手中寶劍,一躍而入陣中,踏罡引訣帶動乾罡陣流轉不息。


    火蛇亂舞,乾罡化生。崔乾借著陣勢之力,手中寶劍帶風挾雨。


    巽為風,澤為水,他的乾罡陣取象八卦五行,又在水澤安營,四周環水,未嚐沒有借天地之力的意思。


    隻見他寶劍如遊龍,領著身後三十六人周轉不停。火蛇到了哪裏,寶劍便斬向哪裏。


    陸英不由輕聲讚道:“這無異門果然有兩下子。之前將他們瞧得小了。”


    琳琳也笑道:“之前有天真老道長在,自然不會懼怕什麽乾坤大陣。現在你我可對付不來……”


    五名胡僧見奈何不了崔家陣法,急得嗚哇亂叫,弗沙提波在馬上暗暗掐訣,將手中長槍猛然擲出,直奔陣心而去。


    那槍宛如金雕巨喙,翹著鐵口向崔乾身上襲來。


    崔乾大驚,若是躲避長槍,陣法必然被破。若是不閃避,恐怕要命喪當場。


    正當他下決心要舍棄身後子弟時,一柄拂塵從天而降,堪堪纏在長槍之上。


    一槍一拂塵糾葛擰身,無力地落在胡僧身前數步處。


    崔乾大笑道:“多謝道長援手。”


    九靈真人冷哼道:“看在你交出步高子的份上,今日就不與你為難了。”


    言罷,飛身至步高子旁邊,抓起他衣領就要全身而退。步高子箭傷未愈,仍然委頓在地,自然無力抵抗。


    崔乾苦笑,但也無力再節外生枝,隻得默許他行事。


    盧月卻不依,怒吼一聲,寒星劍往九靈真人後背刺去。九靈真人身在半空,袍袖一甩,連帶步高子往前躥了數步,已經躍上水邊小舟,再也追之不及。


    盧月恨恨道:“賊老道,你給我等著!”


    話音未畢,弗沙提波冷笑道:“道長,你先留步,此間事還未了。”


    九靈真人立在船上,小舟不搖自行,他也不理會弗沙提波,仍往岸邊而來。


    弗沙提波左手一揮,身後府兵刀槍長戟“唰”地攔在岸上,竟是要強留下這叔侄二位道人。


    九靈真人道:“憑他們,可攔不住我!”


    弗沙提波笑道:“那你便試試!”


    九靈真人小船靠岸,右手抓著步高子,左手袍袖一揮,滿擬將這些泥胎木偶一掃而空。


    誰料卻猛然見一匹白馬從天而至,四蹄揚起踏向自己頭顱。


    驚得他連忙揮手阻攔,也顧不得手中提著的師侄。步高子噗通落入水中,掙紮著遊向岸邊,迴頭看師伯好似瘋魔了,對著空中不停揮舞雙袖。


    陸英與朱琳琳遠遠望見,也甚是不解。這九靈道人在幹什麽?難道著了魔障不成。


    九靈真人看著那天馬越來越雄健,四蹄不住踏向自己,伸手攔阻卻絲毫碰不到馬身。而頭臉隱隱作痛,濕漉漉好似流出許多鮮血。


    他也顧不及擦拭血跡,隻一個勁與天馬敵鬥,早忘了身旁還有虎視眈眈的兵士。


    雖然兵士們也甚是不解,但弗沙提波心裏清楚,這是馬麵金剛顯聖,內力越高的人受到的反噬越強。如果不理會他,反而不會有什麽損傷。


    這九靈真人道家高手,平生修為驚人,黑夜中看到天馬忽降,不自覺便用功抵擋。其實說到底還是在與自己作對罷了。


    當日陸英在檀溪寺塔中,也曾遇到馬麵金剛。但他內力全無,且已經做好了應對一切古怪的準備,還一口道破馬麵金剛之名。


    那迦阿周陀以為奈何不了他,故而讓他蒙混過關。誰知九靈真人心魔如此重,竟然陷入纏鬥無法自拔,恐怕終於要力竭而亡於此了。


    陸英若有所得,但又不明內情,看著九靈真人忽然瘋狂,忍不住出聲叫道:“弗沙提波,你使了什麽妖術?”


    弗沙提波聞言一怔,繼而笑道:“當真熱鬧!陸祭酒也在此……還有朱小姐,你們二位不在龍亢園好生住著,怎麽跑到此處幽會?”


    陸英怒道:“住口!我不管是你做鬼也罷,還是那迦為妖也好,立刻罷手!”


    弗沙提波驚訝道:“陸祭酒,你憑什麽口氣如此之大?難道以為我舍不得殺你?”


    陸英道:“有本事你便來殺!讓我看看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弗沙提波狂笑道:“在襄陽時,你對我也算情真意切,我本來頗為感激……今天……那就對不住了!”


    陸英道:“原來你真是維摩寺的人,韓朝日也沒有騙我……你與郗暉有何密謀,如今他在哪裏?”


    弗沙提波再不多言,從馬上一躍而下,雙手結印,輕描淡寫往前推出。


    陸英但見麵前金光耀目,一道奇怪的好似梵文的幕帷緩緩而來。


    那金色的幕帷半透半隱,跟神樹和尚所結大手印還有不同。他無須借物施為,就這麽憑空出現,憑空壓來。


    仿如一張閃閃發光又奇怪的蛛網,罩向陸朱二人頭頂。


    陸英輕蔑一笑,食指倏地彈出。此刻也不管含章拳還是彈指力,隨心隨性就這麽照著法印而去。


    幕帷微動,金色化為白色,仍到了陸英身前三尺。


    陸英再一指彈出,這次卻反周天而行,幕帷化為紅色,抖了兩下,撲簌簌落在地上。


    當此危急之時,他體內氣息被激活了八九分,連他自己都顧不得思考,到底是如何流轉了。


    弗沙提波人已至數步外,見此情形大叫道:“好一個陸祭酒,好手段!”


    言猶未了,又是兩記法印推出,左右夾攻陸英身周。


    陸英左右手同時屈指,一個先,一個後,次第彈出。左手帶著寒冰之水,右手帶著炙焰之氣,幾乎一時擊中兩個法印。


    兩個法印一變為白,一變為紅,再次消逝無蹤。


    弗沙提波怒極,吼道:“姓陸的,我殺了你!”


    陸英又輕蔑一笑,忽見弗沙提波輕輕點頭,疾身掠迴。而小洲上對敵崔家乾罡陣的五名胡僧也已經無聲退迴岸上。


    陸英心頭預感不妙,連忙拉著琳琳往官兵在處疾奔。


    果然,就見小洲上狂風大作,火勢灼天。不但看不見方才相鬥的大陣,就連崔、鄭幾家人眾也都被吞入了火中。


    四下風煙亂起,看勢頭定要將此處燒成白地才休。


    陸英跑到弗沙提波馬下,怒問道:“那迦何在?為何要趕盡殺絕?”


    弗沙提波不曾上馬,似乎是收到了什麽指令,靜靜地站在馬首旁,不發一語。


    陸英又提高嗓子喊道:“那迦大師,這便是佛門大德的做法嗎?”


    四周除了火燃蘆葦枯樹的劈啪聲,再無任何聲響。崔家鄭家的子弟們不知生死如何,竟也沒有發出一聲求救。


    陸英心急如焚,想去救火又無從著手,隻恨不得將這狡詐陰滑的弗沙提波碎屍萬段。但他擔憂琳琳安危,也不敢獨身過去與其纏鬥。


    今夜之事,那迦一定在旁窺測,不然以弗沙提波和幾個胡僧的能耐,恐怕困不住九靈真人與崔乾的陣法。


    隻是如今那迦既不露麵,也不留情,卻該如何是好。


    正是:


    龍潭虎穴春衫薄,


    紅粉玉顏熾火嬈。


    不見來時煙波路,


    一聲楚些雲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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