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張平安第一次改變曆史的行動徹底宣告失敗。


    張平安失魂落魄的迴到家中,將纏在自己身上的衣物丟在一旁,單單幾個這麽幾個動作,又抖落下來了幾隻蝗蟲。


    看著掉在地上依舊活奔亂跳嚐試著飛起來的蝗蟲,似乎在嘲笑著自己的失敗一樣。張平安心裏莫名地生出一股火,伸出腳朝著蝗蟲碾去!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張平安奮力地碾死了那幾隻蝗蟲,心裏卻是泛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最起碼能保護東鄉這麽一個彈丸之地,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麵對曆史的車輪,和腳下被隨意碾死的蝗蟲又有什麽區別呢?


    張平安癱軟了下來。


    “平安郎?你這是怎地了?”


    張母靠了過來,擔憂地望著張平安。


    “沒事……娘……”張平安勉強一笑,臉色慘然。


    蝗災的降臨,讓張平安更為絕望的是:東鄉裏竟然已經有人開始擺上了供桌來供奉蝗神!


    漫天的蝗蟲飛舞,東鄉的鄉親竟還頂著這些蟲子,聚集在村口供拜!


    一張丈許長的香案,上麵擺滿了各種供品,張平安甚至還在裏麵看到了自己糕點鋪子裏賣的熱狗和蛋糕,以及張平安原本拿來對付蝗災的鴨子……


    鄉民們平時自己都不舍得吃,唯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拿出來些許的各類糕點、糧食,全被當作最虔誠的供品擺在了香案上。


    這,就連最為饞嘴的小孩都不敢非議,稍稍有所逾越,便被自己大人拉著一頓說教!


    為首有一老人,操著含糊不清的口音,念叨著一篇不知從哪裏高價收來的《告蝗神書》,嘴角哆嗦,卻又情真意切!


    張平安看著熱狗、鴨蛋,看著烤鴨、蛋糕,隻覺得自己所有的尊嚴都被擺上了案桌,被鄉親們用來祈求那曆史的車輪的寬恕!


    然而東鄉鄉民們的這些供奉,這些祈求,卻絲毫不妨礙蝗蟲們繼續大肆毀壞鄉裏的作物!


    麵對蝗災,鄉民們隻覺得自己不夠虔誠,將頭顱垂在地上,磕得血肉模糊,等到偶爾有幾隻蝗蟲衝上案桌,開始啃食一些還未熟透便被供上來的果子,村民們才臉色大喜,倒頭叩拜,仿佛是在感念蝗神終於接受眾人的供奉一般!


    張平安看著眼前這一切,心中一股無名之火不知從哪裏著了起來,雙眼通紅,猛地衝上高台,在眾人恐慌的眼神中,將香案推翻,供品灑落了一地!


    “供什麽蝗神!不過是些蟲子!……”


    張平安咆哮的話音還未落,便被旁人猛地按了下來,周圍人恐慌地盯著張平安,猛地朝香案磕頭,生怕惹得蝗神遷怒!


    甚至,就連張平安也被死死摁著,似乎是要讓張平安向那香案跪拜,祈求蝗神垂憐!


    莫名的屈辱讓張平安憤怒!


    原來,自己穿越而來,最大的敵人竟是那虛無縹緲的曆史……


    “二狗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一向和藹的裏正杵著拐杖指著張平安,臉上的憤怒像是要將張平安吞噬!


    張平安任由著眾人把自己按倒在地,眼神空洞。


    該恨這些鄉民嗎?


    這個年代束縛住了他們的思想,他們隻知道求雨便拜龍王爺,盼著地裏收成便拜土地山神,甚至誰家開了個新爐灶都得祭拜一下灶王爺,這是這個無知的時代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枷鎖!


    怎麽去恨?如何去恨?!


    地上的泥濘糊了張平安一臉,慌亂中,張平安似乎見到有幾個稚嫩的身影在朝著自己奔來,不顧周圍大人們的阻攔。


    “狗兒哥……”


    依稀間,張平安似乎聽見是朱重八以及徐達等人的聲音。


    這讓張平安冰冷的心裏稍稍有了一絲絲的慰藉,自己總算稍稍改變了一些些吧……


    張平安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迴到家的,十幾個泥孩子,頂著家裏人的大罵,硬是將自己從人群裏拖了出來。


    狼狽不堪。


    ……


    迴到家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讓張平安徹底地癱在了床上。


    張平安高燒不退,整日胡言亂語,偶爾的清醒依舊是雙眼迷離地盯著屋頂發呆。


    張、湯兩家人急壞了,可卻束手無策。


    兩家人甚至不敢聲張去請個大夫,對外人隻敢說生怕張平安再招惹蝗神震怒,把張平安禁足在了家中!


    自從那日張平安大鬧祭祀蝗神的現場,迴來後便病倒了,若是消息傳了出去,張平安必然會落下一個惹怒蝗神的名聲。


    如今依舊肆虐的蝗災就是蝗神震怒最好的明證!


    為了平息蝗神的怒火,這些鄉民們會怎樣可想而知……


    甚至張母心裏也曾猶豫不決,眼見張平安臥床不起,在自家祠堂上供奉起了蝗神,可在張平安短暫的清醒時間裏憤怒地掀下牌匾,放在地上踩了個稀巴爛之後,這才再沒提起祈求蝗神原諒的話。


    對兒子的疼惜,終究是超過了對所謂神明的敬畏。


    張平安生了病,湯月衣不解帶地守候在一旁,在張家長住了下來,對此,兩家人都沒有說什麽。


    遲早要嫁的,這種關頭,還拘泥這些小節做什麽?


    隻是看著張平安日漸消瘦的模樣,張母心中憂慮:自己兒子當真還能從床上爬的起來嗎……


    事情的轉變是在張平安臥床三天後。


    “親家母,不是說讀書人都不語怪力亂神麽?要不要請劉大先生想想法子?讀書人點子多,總該有些辦法吧?”湯母皺著眉頭開口。


    “這……”


    張母猶豫了半晌,又看了依舊閉著眼睛胡亂囈語的張平安一眼,咬了咬牙,從一旁抓起了一把蓑衣,蒙著頭,便頂著漫天的蝗蟲衝出了家門……


    私塾中。


    因為蝗災的降臨,私塾再沒開課業,劉先生正和一個看著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老翁坐在一旁飲茶。


    “禹遊,自上迴同考十數年不見,你可是落魄了許多呐!”老翁抿了一口茶,粗糙的茶葉讓男子皺了皺眉,笑嗬嗬地開口。


    “自是比不過你呐!”劉先生無奈苦笑。


    “非是我說你,都潦倒到這番境界了難道還看不透麽?”老翁笑著搖了搖頭,“又何苦拘泥於這聖賢書呢?”


    劉先生正要開口,裹得嚴嚴實實的張母便衝了過來,猛地拜俯在地上,淒然開口:


    “劉大先生,還望救救我家平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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