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進崗州城,義淨看著正在熱情與來來往往的人們打著招唿的馮孝詮,看看善行,心有戚戚。他很想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但他發現,這時候所有的道理都是徒然。


    他想起了人生有四愁,一曰羈旅愁,二曰別離愁,三曰薄命愁,四月白發愁,忍不住笑了。


    “義淨師,你笑什麽?”馮孝詮見義淨突然之間笑了,好奇問道。


    “沒有什麽,隻是想起,現在前往印度的隻剩下我和善行兩人,其他人都已重更新安排了自己的人生,處一法師已決定陪在母親身邊盡孝,弘禕論師已選擇在國內講法度過餘生,玄逵律師好不容易到了廣州,又生病了,其他的此前約定要一起出發的,現在都已因為各種原因退卻了,而印度那邊到底會認識誰,會遇到誰,還是未知數,心裏有些猶豫,又覺得不應該猶豫,於是想起了古人所說的四愁來。”義淨坦然道。


    “哈,您這麽一說,我倒想起我們這裏的一句話來。”馮孝詮說。


    “什麽話?”義淨問。


    “我想去桂林啊,我想去桂林,我有時間的時候沒有錢,我有錢的時候沒有時間。”馮孝詮笑著說。


    “好像人生真是這麽無常。”義淨笑著說,“您這一說,我倒真想起了張衡的《四愁詩》來。”


    “張衡?”馮孝詮納悶地問,“他是誰?”


    “張衡可是東漢了不起的人物,他不僅賦寫得特別好,還在天文曆算方麵都很有成就。”義淨答道,“我記得他有《四愁詩》來著。我記得是這麽寫的: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父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從之湘水深,側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贈我琴琅玕,何以報之雙玉盤。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為懷憂心煩傷。我所思兮在漢陽。欲往從之隴阪長,側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贈我貂襜褕,何以報之明月珠。路遠莫致倚踟躕,何為懷憂心煩紆。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雰雰,側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歎,何為懷憂心煩惋。”


    “好詩啊!簡直是將人生的無奈寫得淋漓盡致呢。”馮孝詮笑著說,“義淨師不知道是不是也寫詩?”


    “我平時寫得很少,但最近感慨頗多,倒是腹擬了兩首五言,抒發了與張衡類似的感慨。”義淨笑著說。


    “哦?可以讓我學學不?”馮孝詮問。


    義淨笑著說:“也好,請您多指教。第一首是寫自己的真實狀態的。”於是念道:


    我行之數萬,


    愁緒百重思。


    那教六尺影,


    獨步五天陲。


    念完,義淨感慨道:“我以前也知道,懂了是要做到。但最近的衝擊,讓我深感自己的心緒時時鬱結,哪裏像個僧人該有的模樣?我也不知道自己以現在這不到七尺的身軀,能不能獨自完成前往五天竺的事。”


    “不用愁,吉人自有天佑。”馮孝詮笑著勸道。


    “是啊,我也覺得自己這樣憂慮不合適,於是自己寫了一首五言寬慰自己。”義淨說著,又念道:


    上將可陵師,


    匹士誌難移。


    如論惜短命,


    何得滿長隻?!


    “好一個‘如論惜短命,何得滿長隻’!大丈夫當如此,義淨師果然是我所敬重的大丈夫。”馮孝詮高聲讚道,“我對詩詞不了解,但我們馮氏家族很清楚,有誌者,事竟成。”


    “借您吉言。”義淨感慨。已是十月,北方此時應已比較冷,但義淨發現,無論是廣州還是崗州,這裏的百姓基本上還是一件衣服,最多的也就是穿兩件。


    還在神州大地上,就感受到了四季如春,不知道印度是不是真的像一些人所描述的那樣。但是,現在,義淨是真的要整理好情緒,做好隻有自己帶著善行甚至自己一個人出發的準備了。


    “義淨師父,我們家就在前麵了。您的到來,肯定會讓我們家歡喜不已。”馮孝詮看義淨還沉浸在朋友索爾分飛的憂愁中,想著辦法幫義淨轉移注意力。


    義淨定睛一看,前麵出現了一棟在這一帶特別突出而豪華的房子,這房子在當地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在向世人彰顯著家族的富貴和力量。看來,馮孝詮家族在這一帶是響當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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