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簡單聊一聊全真教的教義、功法等方麵的內容。


    王重陽給全真教的定位非常明確,“忠君”加“修煉心性”,在這一基礎上改造傳統道教而來的全真教,“內修真功,外修真行”。首先得適應這個亂世,能夠存在、生存下去,才談得上修行,所以全真道士在精神上安撫曆盡苦難的百姓,得到統治階級的扶植,在內修煉真靈,追求仙道。


    內修方麵,全真教不同於傳統道教的修煉,雖然也講究性命雙修,但卻反對由外丹入手而肉身成仙的理論,而是對鍾呂內丹思想加以繼承和發展,並且更加注重追求精神上的超越,更多的是從元神、真靈的修煉上下功夫,說白了就是靈魄成仙,這就是“全真而仙”。


    外修方麵,受宋代理學思想影響,特別是那個著名的“存天理,滅人欲”理論,全真道士對自己提出了極為嚴格的要求,苦已利人,不僅出家清修,而且清規戒律之嚴也創了新高。按照王重陽的觀點,舍不得肉身的享受,哪能心無旁騖地修煉元神?另外,利人則涉及了儒家的封建倫理道德思想,道士同樣是生活在現實社會中的,這一點是不可能迴避的,所以這同樣被視為全真而仙的基本條件。


    馬鈺接掌祖庭以後,修道思想是以清淨為核心的,清淨的境界就是體悟無為、自性的結果,是他認為能夠最終成仙證道之路,也是他在哲學範疇所能達到的最高層次。在三教合一方麵,馬鈺讚同和吸收儒家的倫理觀,但是否定他們的倫理思想,因為這是對精神修煉的束縛。佛教方麵,他主要是吸收和借鑒了禪宗的思想,尤其是認同道、佛的空無本源之說。馬鈺的內修功法中,有很多與南派惠能的攝心法相同,可惜,一心參悟,澄心蕩念,無為大道卻未走遠,剛逾花甲便駕鶴西歸了。


    馬鈺留下了數百首詩詞,水平也是極高的,這裏引用一篇他羽化前幾個月時寫的一首詞,可以體悟一些這位道門高人的境界。這首詞名為《琴操?歸山操並序》,至今在馬鈺老家煙台牟平區範園裏仍有這塊石碑,字跡宛然。實際上,馬鈺早就有感於自己即將歸去,在與僧、儒老友聚會時,請了一位王道士鼓琴,因琴聲清越悠長,如出塵天籟,大家難得沉醉其中,更是吸引來四鄉居民。琴聲漸消,馬鈺心有所感,便提筆寫下這首詞及序:


    鈺與雲水僧竺律師、殿試範壽卿相會於郡城之北三教堂,因焚香宴坐,命酈州道士王大師鼓琴久之,亦一時之勝會。日昊則有鄉人雲集,由此作琴操,蓋鈺有歸真之意也。丹陽馬鈺。


    能無為兮無不為,能無知兮無不知。


    知此道兮誰不為,為此道兮誰複知。


    風蕭蕭兮木葉飛,聲嗷嗷兮雁南歸。


    嗟人世兮日月催,老欲死兮猶貪癡。


    傷人世兮魂欲飛,嗟人世兮心欲摧。


    難可了兮人間非,指青山兮當早歸。


    青山夜兮明月飛,青山曉兮明月歸。


    饑餐霞兮渴飲溪,與世隔兮人不知。


    無乎知兮無乎為,此心滅兮那複疑。


    天庭忽有雙華飛,登三宮兮遊紫薇。


    道友們有緣煙台一遊,可以探訪一下這座石碑,不過現在已經用玻璃罩子保護起來,不能觸摸當年的曆史,隻能悟一絲歸真之意了。


    關於馬鈺的內修思想,其成就實則並不低,這裏就不再多講了。


    丘處機是全真教發展中功績最為卓越的,在他掌教以後,全真教規模空前擴張,上有皇權支持,下有百姓崇信,宮觀、弟子數量迅速膨脹,和龍虎山一南一北分立,這是王重陽一直希望而未能實現的遠大目標。


    思想上,丘處機繼承了王重陽和師兄馬鈺的核心,同樣主張清心寡欲,“一念無生即自由,心頭無物即仙佛”,在基本理論方麵,真正做到了內修心性和外修功行兩手抓。


    內修心性簡單說就是修身養性,心中雜念不生,誰見了都自然以為這就是一位得道的世外高人的感覺。具體到功法,說實話,全真教可絕對不是武俠小說裏那樣,有著絕世無雙的內功心法,學個皮毛就可以縱橫江湖了,恰好相反,比起儒學和佛經來說,全真的心法反而以簡單易懂接地氣為特色。比如丘處機就是主張通過讀書思考、出家修道、雲遊四方、靜坐調息、磨煉意誌等途徑來修煉心性的。


    丘處機同樣繼承了三教合一的基本思想,結合了儒家的仁義等理論和禪宗的明心見性等理論,當然了,前麵也提到過,丘處機是反對禪宗的頓悟說的,認為沒有長期吃苦的過程,哪來的修成正果,什麽頓悟,那就是想偷懶。


    丘處機是真正看到了三教合一背後的政治意義,因此,他在貫徹發展三教合一思想的道路上,更好得把握了與統治階級、儒、佛和底層百姓的關係,全真教在他帶領下發展達到了高峰。


    在丘處機看來,儒釋道三家在哲學原理方麵存在共通之處,比如心性、天命、天道等,曆史上三教的確一直在相互吸收,特別是從隋唐以來的共存和取長補短,到北宋時期的兼容並存,是三教高人的共識。比如讚寧和尚說過:“三教是一家之物,萬乘是一家之君”,而儒家宋太初則說:“禮之中庸,伯陽之自然,釋氏之無為,其歸一也”。相比來說,一直處於弱勢的道教又有什麽理由不為自己的未來和發展著想,讚成三教合一呢,抵觸二教,為自己樹立強大的對手,那真的是腦子被門夾了。


    從階級性方麵來看,三教合一也是曆史發展的必然性,特別是金、元入主中原,自然會尋找一種適合自己統治的思想來治理這個漢人為主的社會,迅速、有效地穩定自己的統治,王重陽也好,丘處機也好,他們都看到了這個深層次的問題,才會極力發展和推行三教合一思想。


    另外,從民族性來看,這一時期也是中華民族的又一個民族大融合的新時期,外來民族和宗教的湧入,對漢民族的衝擊是巨大的。統治階級不可能隻允許漢民族存在,其他民族同樣是他們治下的百姓,因此,客觀上就要求各民族相互認同、相互接受對方的存在,而三教合一的思想,恰好對於多民族、多文化的現實的一個非常好的思路。


    當然了,全真弟子們選擇了最適合道教的儒、佛,並沒有選擇伊斯蘭、基督等文化差異較大的宗教進行融合,比起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孫們,眼界還是窄了些,換句俗話,也是屁股決定腦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沒在那個位置,沒到那個高度,想的自然就有局限了。


    丘處機以三教融合的思想為前提,才是真正得到成吉思汗的認同的前提和關鍵,才談得上勸他去暴止殺、濟世安民,才能夠使全真教得到蒙元的認可並迅速發展壯大起來。他和成吉思汗的論道,也影響著耶律楚材,影響著他後期的改革思路。在窩闊台的支持下,耶律楚材按照漢民族的傳統習慣而推行的新稅法等,非常有效地緩解了北方尖銳的民族矛盾,迅速恢複了經濟生產和社會穩定,對於蒙元加速統一進程的作用不言而喻。


    當然了,丘處機雖然主張儒釋道三教平等合一,反過來卻又支持“老子化胡”的觀點,這可以從他在西行途中在閻立本的《太上過關圖》中題的一首詩中看出一二:


    蜀郡西遊日,函關東別時。


    群胡皆稽首,大道複開基。


    由於全真教得到統治階級的扶持,後輩們很容易滋生那麽一點點小驕傲,除了蒙古人,看其他人的時候鼻孔就稍稍有點朝天了。前麵說過,全真教搶了很多因戰亂而荒廢的佛寺,改改就成了道觀了,這還不算,又重新翻出了《老子化胡經》,重新用它來打擊佛教,這種舊賬重提,拿著剩飯天天來炒,看官們都煩了,更何況是當事人,於是觸怒了六根清淨的佛門高僧,一場佛道之爭又重啟了。丘處機也沒有想到,1258年,佛教一方以少林寺主持福裕為隊長,道教一方則是以全真教掌教張致敬(丘處機的徒孫)為代表舉行了一次辯論,結果全真教一敗塗地,不但要歸還原來搶占來改造的佛寺,還燒了化胡經,最關鍵的是全真教從此走上了下坡路。關於元朝的佛道之爭,後麵再詳細交待。


    總體來說,丘處機的曆史功績是應該得到承認的,當然,他的曆史局限性和階級局限性也是客觀存在的,不能過高得希望他能從根本上改變當時的民族壓迫和剝削的現狀,也不可能改變被蒙元統治者利用,成為統治階級利用的工具的命運,同樣不可能真正為底層的百姓服務。作為後人,我們可以批評他,也可以認可他,不過他對於中國道教發展的貢獻、對於民族融合和國家統一的貢獻,是不能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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