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一定程度上會刺激著科技的進步,兩教相爭也同樣刺激著雙方的發展,隨著矛盾的逐漸升級,強龍逐漸占了上風。於是,道教隻好尋找盟友,聯合了儒家,共同以夷夏之論來攻擊佛教這條強龍。此時的相爭就不是誰當老大,誰是正統的問題了,而是上升到驅逐、消滅外來文化的層次了。


    顧歡是一位南朝的儒、道兼修的著名思想家,算是一位上清派道士,隻是沒有受籙。顧歡雖然是中年以後才開始精研道學的,但無論儒學還是道學,都取得了相當高的水平,主要作品有《文集》三十多卷,《夷夏論》《治綱》《老子義疏》等。


    《夷夏論》是他在467年發表的,在《隋書》等很多史書中都有收錄,算得上一篇影響很大的文章。由於顧歡的道士身份,他自然會站在道教的一方,對佛教表達了諸多的批駁,文中有很多對佛教具有侮辱性的語言、比喻,甚至謾罵,總之就是尊道貶佛吧,並在最後給出了“佛非東華之道,道非西夷之法”的結論。


    實際上,在嚴達提出的主優客劣的觀點,就明確表明了老子是自家人,創立的道教那也是自家的,佛教呢那是從西邊來的,在我們這裏任由他們發展,受益的還是西方,這就是夷夏之辨,所以顧歡雖然在《夷夏論》中表示會同二教,但卻依舊表明道教才是最適合華夏的。當然,他的論據很多,比如其中之一就說,佛是破惡的,道呢,是興善的,一個是出了問題以後加以解決,另一個是從根本上防止問題的出現,你說誰更好呢?另外就是他提出的“下棄妻孥,上廢宗祀”,佛教的出家的行為,對上是不忠,對家是不孝,也直接擊中了佛教的要害。至於佛教的過度擴張,與國爭利,也是最終被滅佛的根源。


    此文一出,宗教界、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士人和道士們當然是擊節叫好,紛紛點讚,朋友圈轉發。可是僧人們就不願意了,人家都指著你的鼻子開罵了,這要是都能忍,那就真成了忍者神龜了,於是,隨之而來的就是佛教方麵的反擊,由此第一次大規模的佛道之爭“夷夏之辯”開啟。


    針對《老子化胡經》《夷夏論》等這些道教界的惡意攻擊,大和尚首先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和抗議:你們那都是滿紙荒唐言好不,弄得我們一把一把掬那傷心淚,不,此處不應該流淚,應該是怒氣值爆表,明明是你們道教處處偷學我們,我們一直被模仿,就是有信心不會被超越才不打假的,你們還反而顛倒是非,你們不知道“天下大術,佛術第一”嗎?眾高僧紛紛發表文章反駁,《弘明集》中就收錄了五篇代表作,可見當時的火爆情形。甚至有位叫慧通的大師還說了,你們道教的老祖宗、老神仙老子,那也是我們的佛祖派來的,為了教化你們,你還別不服,就連儒家的孔聖人,那也是我們家佛祖派來華夏的。


    當然,參與反擊的並不是隻有和尚,還有大量信仰佛教的士人高官,比如劉宋時的袁粲等,這在前文提及過了。當時主要的反擊作品有《與顧道士書》、《諮顧道士夷夏論》等。


    由《夷夏論》引發的佛道間的夷夏相爭,雖然涉及範圍很廣,表麵上也非常激烈,實際上雙方總體上還算是很克製,爭鬥也還是以地位高低為中心,都沒有相互攻擊對方的義理。吵吵更健康,天天麵對經書,沒有電視、網絡的時代,難得有這麽個機會,雙方在相互攻擊中還能不斷地完善自己,改掉那些自己熟若無睹的毛病,怎麽看都是一種雙贏的好事。不過,與這種夷夏為中心的白刃戰相比,樓觀道派提出的主優客劣的觀點就顯得溫和得多了,因為主和客是可以共存的,隻是要排個座次出來,我隻是想當老大,你安心當二弟就ok了。


    當這股辯論風波還沒有冷卻,南朝悄然完成了朝代更替。南齊時,又有一篇文章《三破論》新鮮出爐,無異於火上澆油,再次捅了佛教的馬蜂窩,引發了夷夏論的第二波辯論高潮。


    《三破論》作者不詳,內容上繼承了顧歡的很多觀點,分別從政治、經濟和倫理等角度係統地、全方位地對佛教發起了攻擊,說佛教之禍猛於虎,是“入國破國”、“入家破家”、“入身破身”,由這三破展開,深刻剖析了佛教的擴張帶給華夏的上至國家,下至個人的危害,作者大哥甚至大罵胡人“不異禽獸”,言辭之鋒利更甚於《夷夏論》。


    當然,這位大哥也絕不是僅有罵街潑婦的那種低級的攻擊手段,同樣從佛道的教義、死生的態度等方麵深層次地分析了二教的不同,當然是使勁抬高道教,貶低佛教了。此文一出,和尚們立刻紅蓮業火衝天而起,紛紛向各大媒體投稿,於是《辯惑論》《滅惑論》《釋三破論》等相繼出爐,要讓天下的和尚們聽到反擊的聲音,也向天下的士人和道教界的老道們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


    這次相互詆毀的辯論持續的時間也很長,北周時,道安和尚(和西晉的道安不是同一人)還寫過一篇《二教論》,可見當時佛道間的鬥爭還在繼續。


    進入第二次夷夏論之爭以後,佛道雙方就不再是溫和地辯論了,而是沒有底限地鬥爭了,總之就是互亮刺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刺刀出來了,那就肯定要見紅了。


    佛教反擊最強烈的就是南朝玄光和尚的《辯惑論》和甄鸞的《笑道論》,這些攻擊也直指道教的缺陷,從道教的長生信仰、煉養、科儀、組織、經書、常被農民起義利用等多角度、全方位地加以抨擊,比如說道教有“五逆六極”的罪惡,時刻不忘記提醒統治階級道教的黑曆史。


    此時的佛教界的大和尚們甚至不承認道教的合法存在性,說除了我們佛教,華夏大地上隻有一個儒家,這是我們佛教界承認的,至於你們所謂的道教,隻不過是儒家的一個分支罷了。


    當然了,佛道之爭是一個長期的話題,還會繼續下去,更深層次的問題我們就不展開了。兩次夷夏之辨,二教相爭,最終結局反而是促進了各自的發展和完善,人家說你有什麽毛病,如果是事實,不是你一口否認就能行的,大家還都是有身份的人,基本的麵皮還是不能丟,不能耍無賴那一套,所以嘴上不承認,私下裏還是得想辦法補救吧。比如前文提到的寇謙之和陸修靜,就是在道教的義理不完善、經書數量、質量比不上佛教這方麵感到壓力,想辦法完善,直到三洞經書的目錄和體係出來以後,道教在經籍方麵才勉強能夠和佛經相抗衡了。


    過去也好,未來也好,曆史上佛道雙修的,儒釋道三修的道士不在少數,別人的好的東西學過來就是自己的,彌補了自己的缺陷或不足,這是自己的進步,沒必要不承認別人的長處。


    北周武帝時,為了儒、釋、道的問題沒少開會,會上你來我往,拍桌子、扔靴子吵得也可以了。皇帝呢,支持儒學自然是沒有疑問了,因為還要靠大儒們幫道統治國家和漢民嘛,少數民族嘛,知道自己治國是不如儒家的。至於佛、道,終歸還是要看有沒有用處,這才是決定位次甚至是否消滅的根本。前麵提到過,甄鸞給皇帝寫了篇《笑道論》,道安和尚也寫過《二教論》,此時就不是含蘊地說你不如我好了,而是直接攻擊道教種種不是,希望通過說服上層來打擊道教。


    麵對佛道這種長期的爭論不休,547年五月,北周武帝幹脆下令同時廢除佛、道二教,這下也就不用再聽你們吵架了。但是呢,由於王延和嚴達等樓觀道士和皇帝間的親密關係,所以對道教的處理就成了“自五嶽觀廟外悉廢之”。這就有點耐人尋味的意思了,更有意思的是,不到一個月北周武帝又敕建了著名的通道觀,讓田穀十老搬進新居,開始編校道經,對道教偏袒得都不加掩飾了。因此,我們說梁諶的《西升經》打開了佛道之爭的潘多拉魔盒(學者們多數還是認為《西升經》出自梁諶),之後,“田穀十老”中的嚴達、王延二位更是積極投身到了這個偉大的鬥爭之中。特別是王延,是佛道之爭的主力軍,並且憑借著自己深受北周武帝的尊重,在他的滅佛活動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當然了,對道教偏袒得也不能太過分,當時在通道觀中,入住的實際上並不止田穀十老這些道士,實際上還有很多佛教和儒家人士,皇帝的意思還是希望別一下子把佛、道全打死了,但你們這樣爭來打去的又太煩人,現在大家住在一起,看看有沒有可能統一戰線,“謀大道之歸一,息爭端之迭起”,大道歸一嘛,就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先不論這三教人士天天在一個院裏是互相看著不順眼,還是相互虛心探討對方的學問,總之,皇帝給提供了一個有可能讓三教相互了解、學習的平台,就算是對大局無益,也許個別人之間還能擦出火花來呢。


    不可否認的是,樓觀道派還是主人,在北方的地位已經非常穩固了。經過了佛道之爭,樓觀道派進一步確定了西北道教中心的地位,也由此,樓觀道派不可避免地把老子西升化胡之說作為了基本教義之一。隨著曆代掌教、高道們的努力,經過長期參與佛道之爭的進步,樓觀道派形最終成了自己鮮明的宇宙觀、人生觀和政治思想。


    最後,簡單歸納一下,作為樓觀道派和佛道之爭的一個階段性的總結:


    一是對宇宙的本原的認識,《西升經》中反複說虛無是萬物根本,是自然和道的根本,這與《道德經》的無是自然,是道的思想是一致的,二者都是以無為貴,以無為宇宙本原,無、自然和道又是三位一體的,這可以說是經過和佛道的辯論後,對老子的思想的提升。


    二是在人生觀方麵,對人生的態度、生死、形神等方麵的論述進一步完善和豐富,《西升經》中提出了“神生形,形生神”,“形神合同”等觀點,當然了,這也是當時社會上的熱點話題。


    三是在政治思想方麵,完全地繼承了老子的“無為而治”的思想。


    總之,《西升經》從宗教的角度來解釋了老子的道,差不多是道教史上最早的在義理上有所突破的經書。


    最終,夷夏之爭是一個雙贏的結局,雙方都認識到了自己的短板,私下裏高僧高道相互成為摯交好友的不在少數,相互學習嘛。當然,夷夏之爭並沒有結束,期待後麵再相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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