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陶弘景和寇謙之作個對比的話,二人之間有很多相似之處,特別是都借助了皇權發展了道教的規模和勢力。


    陶弘景經過十幾年的官場曆練,雖然沒有爬到位高權重的位置,但對官場、對政治、對時局的洞察力卻極高了。在齊末時,他很適時地選擇了歸隱,然後又在最恰當的時機,借助天下大變之時,接近並取得了蕭衍的信任和支持,最終提升了自己在道教的地位,成為事實上的南朝的道教領袖,也為茅山宗的興盛打下了基礎。


    南齊末年,社會上流傳著一首歌謠,其中有一句是“水醜木”,具體是誰編的,出於什麽目的,咱們就不追究了。等蕭衍率領大軍到達一個叫新林的地方時,應該離茅山不太遠吧,陶弘景就立刻派弟子戴猛之抄近道兒追了上去,帶上了提前就寫好的信,當然史書上稱為上表,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信裏對這位還沒有當皇帝的蕭衍表達了自己的敬意,並說民間流傳的“水醜木”就是一個梁字,將來自會明白。這是陶弘景第一次向未來的皇帝表達出了自己的善意,也是多年宦海沉浮鍛煉出的超高的政治敏感性的表現。


    不久以後,蕭衍就成功代齊自立,於是,陶弘景又派了個能說會道的弟子,帶上親筆信去見蕭衍了。信中說,首先恭喜您成就九五之尊,我也知道您正在為立國的年號發愁,所以就憑借自己多年的潛心修行,引據圖讖嘔心瀝血來推演,結果“梁”字反反複複總是出現,所以才泄露天機,告訴您取代南齊後的國號就應該順應天命,定為梁。


    蕭衍和陶弘景相識時間也不短了,也非常了解他的人品和才華,更是敬重他的為人,所以很痛快地聽取了陶弘景的建議,立國號為梁。等到正式即帝位以後,對陶弘景就更是恩遇有加了,三天兩頭書信不斷地問候,去探望他的達官顯貴更是絡繹不絕,主要是南京到茅山不是太遠啊,否則估計再想溜須的人也不會這麽多,跑得這麽勤快了。


    山裏的生活真的是無拘無束啊,每天研究學問、修煉,這對現在陶弘景來說是最好的享受了。當然,他也很注意保持和蕭衍的聯係,火候掌握得極好,每次有了科研成果,也總會把結果分享給皇帝,這能讓蕭衍更加尊重自己。比如有一次陶弘景淘來了一部丹道的神符秘訣,仔細研究後認為這個是正版的,可以試著煉煉,沒準能煉出上麵所說的神丹。於是就和蕭衍說:皇帝啊,我感覺這個神丹不錯,想攻關試試,如果煉成了咱們一人一顆,不過我沒經費,也沒有需要的藥物啊,您看我立個項,給批點錢物怎麽樣?蕭衍一聽很高興,還是老朋友靠譜,有了好事還能想著我,經費藥材那都是小事,天下都是咱們自己家的,這就安排人抓緊找齊了給您送過去。於是黃金、朱砂、曾青、雄黃等等,要什麽給什麽,不夠?沒關係,加大加量,雙份都行。


    陶弘景生於醫術世家,本來就是位醫術高手,對藥物、藥材研究極高深,當然會研究煉丹術了,這方麵和葛洪還是很相似的。經過一番實驗後,他最終提煉出來一種叫飛丹的東西,據說顏色白得如霜似雪,吃了以後感覺自己身體輕捷,要是不控製著沒準就能飛了,於是高高興興地送給了皇帝。蕭衍很高興,吃了以後同樣感覺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上五樓都不費勁了,唉,當皇帝很累的,批不完的奏章,忙不完的後宮,多虧了陶弘景,要不這皇帝都沒信心幹下去了。


    經此事之後,蕭衍對陶弘景就更加敬重了,每次收到他的迴信,都有一種接到神書一般的感覺,必定要先焚香禮拜以後,才朝聖般的虔誠拜讀。


    蕭衍還曾經讓陶弘景製定過曆法,就是我國古代一直用的幹支記年,當然要推算到每月、每日和每時,因為研究天文曆法這也是道士們的基本功。道友們應該都見到過算命先生吧,如果批八字、合婚啊之類的,要問問你的生辰八字,但這東西估計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是什麽,於是先生就要你的年月日時,然後閉目手上一通掐算,這就是在把你的生日換成八字,現在流行的有五虎遁和五鼠遁,有興趣的道友可以進群大家交流一下。


    陶弘景完成這個任務以後,順便在己巳年(549年)的地方點了一個紅點,當然那時候大家都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等到梁武帝去世以後,大家才明白那一年正好是太清三年,蕭衍被害的那一年。蕭衍是位長壽皇帝,八十六歲時被侯景折騰死了,否則還不一定活多久呢。


    為了對陶弘景表示尊敬,梁武帝親筆下詔請他入朝,賞賜了鹿皮頭巾,這個頭巾是當時得道高人的高級裝備了,估計能加藍或者提高恢複藍的速度,記得上麵說陸修靜時,蘇軾的詩裏也提到了陸修靜也是用這種頭巾的。


    當然,皇帝依然數次表達請他出山來京都的意願,我們能天天在一起,時時可以請教,聆聽教誨,您老人家怎麽就不願意呢?但陶弘景每次都表示不願意出山,有一次還畫了一幅畫送來。畫中有兩頭牛,一頭牛在水草間悠然自在,很享受的樣子,另一頭牛則帶著金籠頭,被一個人牽著韁繩,用棍子驅趕著。這麽簡單的寓意,梁武帝自然能看明白。


    實際上,這使皇帝對他更加敬重了,以至於國家每有吉兇征伐一類大事,無不派人前去他那裏諮詢,這情況就和北魏武帝常向寇謙之請教軍國大事相似了,由此陶弘景得了一個“山中宰相”的稱號。


    有關陶弘景這個“山中宰相”幹了多久,實際上也是個比較重要的問題,這涉及到蕭衍或南梁何時開始把佛教列為國教的,也就是二人的蜜月期維持了多久,因為蕭衍開始佞佛到成為狂信徒以後,二人之間的關係也就進入了冰河期,這個山中宰相自然也就無從談起了。


    實際上,在《南史》隱逸傳中寫到鄧鬱時,說“為帝合丹,帝不敢服”,可見蕭衍並不會輕易服用道士煉出的這種所謂的神丹,所以是否真如史書記載那樣,收到陶弘景獻來的神丹就欣然服用,這個還是挺讓人懷疑的。更何況當時二人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蕭衍那時已經開始對佛教感興趣了,自然對道教,對陶弘景也就不會如以前那樣迷信了,所以陶弘景獻上的神丹皇帝是不是敢吃還真不好說。


    綜合考證,陶弘景獻丹那一年應該是508年,即天監七年,也就是蕭衍當皇帝的第七個年頭,陶弘景也是在這一年的某天半夜,帶著兩個弟子從茅山出走了。此後,陶弘景基本上就沒迴過茅山,一直在霍山、永嘉等地轉悠,這方麵的記載也相當多,而此時的梁武帝的佞佛態度已經逐漸明朗了。如果蕭衍對陶弘景依然是極信任,他應該沒有理由連夜出走,這可是有點像犯了什麽大事連夜出逃的節奏啊。


    由於陶弘景能看透獻丹、佞佛等這一係列事情背後的東西,清晰地認識到梁武帝癡迷佛教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了。而作為道教領袖地位的自己,如果也信仰了佛教,對於皇帝來說,這就是顯示出他的對佛教的最高的崇奉和讓佛教一統全國的決心。


    為了不至於讓皇帝對道教舉起屠刀,所以,陶弘景才決定放棄旅遊散心,在迴返茅山的路上,去鄮縣(今浙江寧波)阿育王塔受了佛門五戒,發誓禮佛,並且還說自己以前就夢見過佛祖早就授予了我菩提記,並且加封我為勝力菩薩了,所以我是真的與佛有緣,可沒有人強迫我啊。


    史書沒有準確記載這件事情發生在哪一年,通過分析,可以大體確定應該是512年,即天監十一年。也就是說,此時,蕭衍和陶弘景之間的關係,基本上和親密沒有半毛錢關係了。


    禮佛後的第二年,513年,天監十二年,陶弘景終於迴到了茅山,立刻在觀中建了佛、道二堂,隔日輪番朝禮,就是一、三、五當道士,二、四、六當和尚,宣布自己從此開始佛道雙修。那位問了,那星期天呢?總得讓人休息一天吧。


    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還沒過多久,當年閏三月,又傳來一個噩耗,好友沈約去世了。關於沈約之死,史書也有較詳細的記載,大體是因為蕭衍的不信任,自己情商方麵又不太高,說話老是不注意,最終導致驚懼憂慮而逝。實際上陶弘景早就勸過他退隱,隻是沈約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問題,特別是言行方麵也沒有注意,這才最終招惹得蕭衍對他意見越來越大。


    當知道沈約死後,陶弘景給好友智者寺的慧約法師寫過一封信,想傾訴一下自己的苦悶心情,其中一首詩中就可以看出很多東西,“我有數行淚,不落十餘年,今日為君盡,並灑秋風前”,從詩中其實可以看得出,他的修佛之舉並非自願的,此時的心情,除了痛惜好友以外,也表達了對梁武帝皈依佛教,道教境遇日益艱難的憂愁。蘇軾也常感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實際上真的是古今皆然,如陶弘景這樣世外高人也概莫能外啊。


    基於上麵分析,這個“山中宰相”,聘期充其量是到了陶弘景離開茅山出走那年,即天監七年,因為他在外麵遊曆這段時間,基本上不問政事了,皇帝也不一定找得到他。如果再延長,也最多延長到天監十一年,就是被逼無奈去禮佛的那一年,此時二人之間的嫌隙誰都看得出來了。更深入、詳細的研究,有興趣的道友可以看看李超副教授的一篇論文《“山中宰相”辨》,我們就不做過多的學術性探討了。


    當然,有關陶弘景是不是被迫無奈才禮佛的,爭議還是不少的,另外就是上麵這首詩的作者究竟是陶弘景還是慧約法師,同樣也有爭議,因為這首詩有個名字“和約法師臨友人”,有學者認為是慧約去吊唁範荀時所作。這些爭議的問題,在此列出來,隻為說明陶弘景到底是不是自願禮佛的,還不能定論,但就個人感覺,雖然陶弘景有很多佛教界的好友,佛學研究也造詣極深,但並不能說明一個道教高人就能放棄根本信仰,證據嘛,那是學者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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