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上麵的清整工作後,還有一個需要麵對並且馬上要解決的問題擺在寇謙之的老板桌上,就是澄清老子和李弘的關係。看著帶著密字的檔案袋裏那厚厚的一摞黑材料,天師大人的眉頭擰得好像十八街麻花似的。


    這個李弘指的可不是武則天的兒子,而是漢末人,也是個極不安分的主兒。劉勰在《滅惑論》裏說“是以張角、李弘毒流漢季,盧悚、孫恩亂盈晉末,餘波所及,實繁有徒”,曆代史書基本上都差不多這個基調,把李弘和張角分到一個朋友圈裏,這個圈子裏基本上都是妖、賊、匪這類貨色。


    李弘同樣是個利用教團組織作亂的造反派,雖然危害遠不及黃巾起義,但後世有很多起以他的名義作亂的事件,僅兩晉南北朝就有四五,甚至連唐代都有,更嚴重的是,這個人很會發動輿論宣傳工作,社會上廣泛流行著大量類似“老君當治,李弘應出”這樣的讖語。


    寇謙之很無奈地說“稱名李弘者歲歲有之”,這就比較惡劣了,在統治者心目中無疑給太上老君他老人家抹黑了,也影響到了以老子為尊神的新天師道。寇天師也真夠不容易的,一直鞠躬盡瘁、加班加點整頓改革,好容易樹立起了道教的正麵形象了,你那動不動就搞個起義,弄個暴動出來,而且是年年都要出來冒個泡,還要頂著太上老君的名頭,這誰能忍啊!


    劉勰大家應該知道,就是寫《文心雕龍》那老頭嘛,我當年的中學課本裏是要學的。這老頭是南朝人,佛學修為很深的,晚年還出家當了和尚,法號慧地,他可以說是代表了佛教界,也代表了南方學術界,給李弘定了性;而寇謙之作為國師,北天師道大老板,同樣可以代表道教界和北方學術界也給李弘定了性;各史書的編寫者基本上又能代表統治階級和儒家的觀點,所以這個李弘算是儒、釋、道三方共同批判,統治階級終審,我們也沒辦法給他翻案,隻能是作為一個反麵人物處理了。


    所以,寇謙之必須徹底把老子和李弘之間的關係撇清,否則就不可能得到北魏政府的全部的信任和支持,於是在《老君音誦誡經》中,天師大人疾言厲色地痛斥了李弘,諸如惑亂萬民,誑詐萬端,壞亂土地之類的惡詞直接砸了過去,寫在紙上終歸是文明些的,天師大人心裏不定有多少神獸飛馳而過呢。總之就是很明確地表示我們和這個頂著道教名義幹壞事的敗類沒有任何關係,他在敗壞我們的清譽,我們同樣希望把他人道毀滅,徹底和他劃清了界限,你說什麽?他早就死了?沒關係,那就挖出來救活了再毀滅。


    辦完這件事後,新天師道總算是比較完美了,天師大人那顆澎湃的心也總算能平靜下來,給自己放個假,輕鬆幾天,今後的工作嘛,就是有序推進,督促落實了。


    在道教改革取得了階段性的成功之時,發生了一件大事。


    公元425年,大夏王赫連勃勃病故,幾個兒子為了搶椅子鬧得不可開交,最後三子赫連昌勝出繼位。拓跋燾收到這個情報後,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對大夏用兵的千載難逢的機會,但茲事體大,一直沒能下決心。


    大臣們也分為兩派,崔浩是主戰派,不顧很多大臣的反對,一直勸說拓跋燾立刻出兵,去晚了等人家屁股坐穩了,又成了硬骨頭了,搞得皇帝更沒主意了。於是,拓跋燾便派人把天師大人請入宮,詢問能否用兵。


    寇謙之首先對皇帝的思想上要求上進,積極開疆拓土的迫切心情表示認可,毫不保留地支持弟子崔浩的意見,然後就雙方的軍事、地理、後勤、民心等諸方麵進行分析對比,充分展示了一個軍事參謀的才華。


    實際上,無論說多少,這位太武帝從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加上大夏最近幾年來一直窮兵黷武,搞得國內生產力不足,國力自然就差得多了,如果不趁機咬上一口,拓跋燾哪會甘心。所以天師大人很能體會皇帝的心情,繼續給他打氣,說大夏現在兄弟幾個正鬧遺產糾紛,國內亂得都不能再亂了,民心極不穩,如果等新君把政局穩定下來就不好欺負了。而且我早就給陛下算過命了,你這一生,命裏是以武應天運,以兵定九州,是個先武後文的命格,此戰勝後,你就能修成正果,專心文治天下了。所以啊,皇帝您就放心出去打架吧,現在時機最好。當然了,為了保證此行萬無一失,我將登壇作法,禱告老君保佑此戰必勝。


    最後的結局當然皆大歡喜,太武帝禦駕親征,大獲全勝,雄赳赳地帶著幾萬人口,十幾萬隻牛羊迴來了,一路的牛糞羊糞都能保證來年有一個好收成了,從此天師大人的寵信值加了不少。


    由此可見,天師大人的道術、權謀運用水平已日臻化境,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地位也日益穩固了。


    時光荏苒,轉眼十幾年,天增歲月人增壽,林大才子這句吉祥如意的話也適用於修仙的天師大人,年紀一樣也在增,七十多歲的老人家了,感覺留給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很多事也要抓緊落實了。


    公元440年末,看到時機成熟,便進言太武帝說,您的年號得改改了,遙想當年我還在嵩嶽隱修時,太上老君就讓我將來輔佐太平真君,經過這麽多年的考察,您的文治武功都已達到了老君的要求,可以接受天神的冊封了。所以,請陛下在平城東南修建授籙靈壇,到時正式接受老君的冊封。


    兩年後,靈壇建成,442年,太武帝移步靈壇接受道教符籙,被封為太平真君。自此以後,北魏的曆代皇帝即位之時,都要到道壇接受符籙,成為了一種皇權的規製,也作為鮮卑人統治漢人的一種君權天授的證明,從此,新天師道也被北魏尊為國教。


    現在大家明白寇謙之去輔佐太平真君是怎麽迴事了吧。


    不管鮮卑人是為了更好地統治漢人、消除民族矛盾而被迫承認道教的,還是如迷途的羔羊找到迴家之路般真心信奉漢民神隻的,總之,道教在北魏得到了最高的禮遇,寇天師也終於實現了帝師的夢想,從此天師、國師、帝師三位一體,新天師道也成為了北魏的國教,真正的走上了人生巔峰。


    實際上,寇謙之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宗教改革家,他的最大理想還是抱國輔政,雖然也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對民間教團加以改造,但一個人才華有限,心思又沒有完全放到道教上麵,加上還必須順應皇權,所以,在道教改革工作上的自由發揮空間就相當受限了。北方人的相對保守性,也不是現在才有的,這也使寇謙之的改革保留了太多的舊傳統,不可能更加深入、徹底得對道教加以清整。直到北魏分裂以後,北齊的廢道,使北方的道教發展局限性就更加明顯了,即便南北交往越來越多了,接受南方道教的思想也一直沒有快起來。


    但總會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要不生活豈不是太過無趣了,大家看我的書也沒意思,意外就是樓觀道。樓觀道在從北魏後期開始就積極吸收南方道教的思想,特別是加入佛道之爭以後,麵臨著來自佛教的巨大壓力和挑戰,和南方道教更加親密,開始積極主動地吸收靈寶經典,尊奉元始天尊,三洞科儀。周武滅佛後,建立通道觀,修纂《無上秘要》,對北方道教的繁榮起到了極積的作用,後麵專門再講解樓觀道。


    總體來說,寇謙之的道教改革對後世道教發展影響很大,道教開始和國家政治緊密聯係在一起,樓觀道興起後如此,到了唐代道教同樣成為了國教。這種發展模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對道教的發展壯大起到了積極作用,但同樣也喪失了宗教的獨立性、發展空間和想象力。所以說,部分學者提出的自寇謙之死後,新天師道基本上就消失了的說法並不準確,包括樓觀道在內的北方道教,學習借鑒了南方道教後,依舊保持著北方的傳統,影響著後世道教的發展。


    記不清在哪本野史中看到的了,在寇謙之正式成為國師之後,還曾經帶領一幫手下去龍虎山走了一趟,按時間算當時應該是第六代天師張椒掌教。這兩位天師的相見,想來不會太愉快,擁有著強大北國背景的一國之師,挾整個北方教團之勢,寇天師應當是碾壓張天師的。這位張椒天師的心情應該不會太好,自己家傳的位子,有個外人來爭,而且還改東改西的,把老祖宗創下的基業給搞得麵目全非,關鍵是自己還打不過人家。曆史上張椒的傳奇故事也不少,據說他還是成公興的本尊,也就意味著是寇謙之的師傅了,孫恩和陶淵明也都是他的弟子,如果寇謙之知道自己和孫恩是師兄弟的話,不知道心理陰影會有多大,好在還有一個陶淵明,多少能安慰一下吧,也不知道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弟子怎麽就這麽大差距,這些軼事道友們姑且一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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