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秋上,齊桓公如期來到陽穀。陽穀地處齊地西南,臨近魯、衛二國,其他諸侯往來也都比較方便,再說這裏物阜人豐,是與中原諸侯往來的重鎮,館舍齊全,能夠滿足食宿需要。在年初時齊桓公就安排隰朋至陽穀負責籌備會盟之事,今日到來一看,陽穀城邑煥然一新。陽穀本來就是繁華之地,又經隰朋一番整修,在城上新插了旗幟,在各處館舍新裝飾了門臉,又平添了許多喜慶氣象。


    這次會盟與以往不同,自齊桓公八年同盟於幽之後,已經二十餘年未曾大會諸侯。中間雖然也有會盟,但都是當事國為了某一具體事宜盟誓,不似這次,凡是盟國無論大小一起與會。這些年來,齊桓公尊王攘夷,穩定天下,特別是北伐山戎、平定魯國慶父之亂、伐北狄、遷邢、封衛等一連串的行動贏得了諸侯的信賴,四方歸心,霸主地位越來越鞏固。


    各方諸侯陸續到達,無論遠近,都出於對齊國的信賴,全不帶兵車,乘坐著大輅絡繹而來。在館舍安頓下之後,一個個身著端服,頭戴冕旈,後邊跟著一群身著端冕的重臣,互相拜會,特別是齊桓公的行宮,各位諸侯先來朝拜,更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整個陽穀到處都飄蕩著禮樂之聲,呈現出一片祥和。


    會盟之日,齊桓公與諸侯來到壇下階前,他立足禮讓諸侯登壇,眾諸侯皆躬身拱手:“請霸主先行!”齊桓公禮讓再三,然後率先登階,眾諸侯尾隨其後,在鍾磬聲中一同登上壇頂,按班就位。齊桓公一揮手,音樂戛然而止,司儀朗聲誦讀盟書:“無障穀,無貯粟,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凡我同盟之國,皆為兄弟,不相侵伐。盟主有事於諸侯,皆遵號令,以兵車相從。”誦讀已畢,諸侯躬身拱手齊聲說道:“謹遵命!”然後歃血起誓,太祝將血淋淋的牛耳呈給齊桓公,齊桓公手執牛耳將鮮血滴到盤中,以手蘸血,塗到雙唇上,然後跪拜蒼天道:“上天明鑒:齊侯小白如若背盟,蒼天殛之!”


    然後,諸侯逐一對蒼天起誓,莊嚴而又肅穆。


    齊桓公從陽穀返迴臨淄,已是深秋。與蔡姬月餘未見,正是小別勝似新婚,二人自是如膠似漆,異常恩愛。一日,二人來到城西申池遊玩。這申池是臨淄城西門外的一處湖泊,湖的南端是平地而出的一個車輪般大小的泉眼,泉水如柱噴出三尺多高,又如傘蓋一般四散落下,向北匯聚成一片湖泊,四周是一叢叢的翠竹,湖水清清,光亮如鏡,倒映出一湖碧天白雲。蔡姬從小生活在水鄉,愛好劃船戲水,她與齊桓公乘一葉小舟,不緊不慢地劃著雙槳,飄浮在水麵上,觀賞水中魚兒遊水,聽竹叢中鳥兒啼鳴。她興奮得雙頰紅撲撲的,嘴裏哼著小曲,可能是她家鄉的民謠吧?齊桓公隻覺得好聽,卻一句也聽不懂,隻是半閉著眼睛,欣賞眼前碧水藍天翠竹紅袖。


    蔡姬抬手一指:“快看,那邊有一片蓮蓬!”齊桓公順著她的手抬眼望去,見遠處有一片殘荷,枯葉之中挺立著支支蓮蓬。蔡姬說著,雙手劃動雙槳,小巧的身子前伏後仰,小船馬上像箭離弦一樣向前飛去。


    小船衝進荷叢驟然停下,此時的蓮蓬已經熟透,一個個碗口一般大小,喜得蔡姬大唿小叫。她放下船槳,站起來傾著身子,用雙手去摘蓮蓬,小船頓時左右搖晃起來。蔡姬從小習水性,站在船上就像立於平地一般,自然毫不懼怕,但齊桓公從小怕水,自從上了船他一直都是仄楞著身子靠在船上,兩隻眼睛不敢往近處水裏看,一看就眼暈,若不是為了陪伴蔡姬,他才不會上這小船哩。


    “毋要蕩舟!毋要蕩舟!”齊桓公嚇得連聲驚叫起來。蔡姬沒想到小船輕輕一搖竟然能讓這個大老爺們害怕,一時覺得好玩,益發撒起嬌來,雙腳左右各自用力,小船立馬左右搖擺起來,一邊搖,一邊瞅著齊桓公咯咯地笑。


    齊桓公嚇得繼續大叫:“毋要蕩舟!毋要蕩舟!”臉都嚇白了,蔡姬卻隻管笑,仍舊搖擺不止。侍從們在不遠處的船上聽見齊桓公驚叫聲,急忙過來,齊聲大喊:“君上懼水,夫人千萬不要蕩舟!”蔡姬見侍從們都圍攏過來,頓時感到無趣,停下來怔怔地望著齊桓公。


    齊桓公臉色煞白,氣急敗壞又語無倫次地訓斥蔡姬:“嚇死寡人了!你誠心謀殺寡人不成!……”蔡姬見齊桓公這麽不識鬧,心中委屈,哭喪著臉埋頭不說話。


    侍從們七手八腳將一根紅繩拴到船頭,牽引著小船很快就到了岸邊。齊桓公被扶到岸上,登上大輅就徑自迴宮了。蔡姬見齊桓公不理睬自己,自顧自地就走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嘴一張就哇的一下哭出聲來。跟隨來的侍女急忙把她攙扶起來,又哄又勸地把她架到侍女們乘坐的車上,哭哭啼啼地迴到宮中。


    齊桓公越想越有氣,堂堂一國之君,諸侯霸主,誰人不敬,哪個不尊?竟讓一個小丫頭無視尊嚴狠狠地戲弄了一番,真是丟盡了臉麵!他當即召來豎刀,命他將蔡姬送迴蔡國。


    豎刀催促蔡姬起程,蔡姬隻是低頭哭泣,她沒有想到一時高興開個玩笑竟弄到這步田地,早就沒了主意,隻知道哭。豎刀催得緊,方才長衛姬把他叫過去,讓他速速送蔡姬走。自從齊桓公娶了這小妖精迴來,被迷得像掉了魂一樣,天天廝守在一起。原想三月半載過去就會降溫,誰承想眼瞅著快要一年了,還是熱度不減。如果照此下去,生上一個公子,公子無虧繼承君位的希望就徹底破滅了!自己早已是半老徐娘,人老珠黃,與蔡姬這樣的妙齡少女爭風吃醋早就沒了本錢,隻能看著幹著急,沒有丁點兒辦法。如今見齊桓公突然變臉,頓時喜從天降,趕緊把豎刀找來,囑咐他快點送她走,以免夜長夢多。長衛姬知道齊桓公對女人,特別是對漂亮女人心腸最軟,誰也說不準啥時候就會改變主意。


    豎刀不敢不聽長衛姬的。無虧最有可能成為齊桓公的繼承人,他們母子很可能就是齊國的未來,當然也是自己的未來。


    豎刀見蔡姬隻是一個勁地哭,便指使侍女上前拉她走。蔡姬掙脫不開,便哭著求豎刀:“讓我再見見君上!再見見,就一麵!”她就不明白,她就想當麵問問,一向知冷知熱的一個人咋就一下子就變得這麽狠心?


    豎刀不理會蔡姬的請求,對侍女揮揮手,示意動作快點。夫人本來是後宮之主,太監宮女就像哈巴狗溫順地圍著搖尾巴,但如今失了寵,又成了弱女子,反而要聽從太監宮女的擺布。車子早就在門外等候,蔡姬被半拉半扶的送到車上,立即啟程。


    豎刀帶著兩名太監乘坐著一輛轀車行駛在前,兩名侍女陪著蔡姬乘坐著一輛安車隨行在後。蔡姬蜷曲在車上,已不再哭泣,隻是發呆。


    正是西風漸緊的季節,滿地的落葉隨風飄蕩,在茫茫無際的原野上,車子離開臨淄越行越遠,也越來越變得模糊起來,就像被秋風吹落的兩片樹葉,飄落在天際盡頭。


    當管仲聽說此事,已是兩日之後。他急忙喊上鮑叔,一同來見齊桓公。齊桓公見到二人一起步履匆匆,心中便明白一二,故作不知,但臉上難藏羞赧之色。鮑叔性急,說話直接而不留情麵,張口便質問道:“君上視婚姻為兒戲否?”


    齊桓公嘿嘿一笑:“鮑子莫急。子勸寡人勿沉溺女色,今知過矣。”


    鮑叔聽了氣得直跺腳,“君上莫要裝傻。”


    齊桓公見鮑叔不依不饒,隻得正色說道:“她戲弄寡人,寡人實在氣憤不過。”


    鮑叔道:“君上娶夫人,上告於祖宗,下告於百姓,並遍告於天下諸侯,諸侯皆來慶賀,豈能當作兒戲,為了遊樂嬉戲,就遣送迴國,這豈是霸主所為?”


    齊桓公一時語塞。管仲問道:“君上忘了我們的伐楚之謀?”


    齊桓公垂頭思之再三,然後用商量的口氣對管仲道:“待過些時日,寡人親自接她迴來如何?”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管鮑二人隻好點頭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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