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夏至不過月餘,轉眼之間也就到了。夏至是祭祀土地、祝賀豐收的日子。人們用新收獲的黍米先祭祀土地,然後再一同品嚐黍米飯,叫做嚐黍。夏至的前一天,因氏、頜氏、工婁氏三家宗主,全都玄冠端服,打扮齊整,一同來拜見易牙,說明天即是夏至節,又到了一年一度舉行祭拜土地百姓嚐黍儀式的時候,易大人與眾將士舍家在此戍守,甚是辛勞,請明日與百姓一同嚐黍,然後開懷暢飲,盡我等地主之誼。


    易牙不知是計,當即滿口答應。


    夏至這天,舉行完祭祀土地儀式之後,時間已近正午,人們吃過今年新收的黍米飯,便各自散去。因氏、頜氏、工婁氏聯合宴請易牙與戍守將士。宴會在因氏宗廟舉行,當易牙率領二百將士來到時,三家宗主早已在此等候多時,連忙出門迎接,大堂上的鍾磬悠然響起,樂曲《鹿鳴》在空中迴蕩,有歌女唱道: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在悠揚甜美的歌聲中,易牙大搖大擺地進來坐下,將士們除了官長帶有佩劍之外,將所有長兵器都立在院內牆上,然後入席。


    三位宗主前後張羅不停,因氏在遂號稱大族,宗廟庭院寬敞,但也經不住今日人多,座無虛席,十分擁擠。菜肴早已擺放在案幾上,雞鴨魚肉俱全,酒壇已經啟封,濃鬱的肉香和誘人的酒香縈繞著四處飄遊,使人們都忍不住長吸一口氣。


    三位宗主頻頻敬酒,易牙來者不拒,連飲三大爵。他揚聲對將士們說道:“各位將士戍遂辛苦,今日夏至節,可開懷暢飲,一解鄉愁。”二百將士聽易牙如此說,也就樂得自在逍遙一番,便大吃大喝起來。


    從中午一直喝到傍晚,酒量小得已經喝得伏案大睡,酒量大的也喝得東倒西歪,說話變成了大舌頭,哇哇啦啦地吐字不清。這時候,因無疾對易牙說,請觀看樂舞,說著,從大門進來一隊人,卻不表演,而是突然奔至牆根下——將士們的兵器就靠在牆上——各自抄起一件,衝著將士們殺將過來。易牙見了,沒人聲地驚叫一聲,轉頭去看,一直在身邊獻殷勤的三位宗主也不知從哪裏取來了長劍,正兇神惡煞般地向他殺來。頓時,易牙嚇出了一身冷汗,酒一下子醒了一大半,急忙拔出佩劍,拚命地揮舞起來,奪路而逃。隻可惜了那二百將士,許許多多在醉夢中就死於兵刃之下,那些還沒有喝醉的,也大多站立不穩,躲閃不了幾下,就倒在了血泊之中,隻殺得屍體遍地,血流成河,隻有那些帶有佩劍、還沒有喝醉的將官和那些酒量特別大又孔武有力的士卒,跟著易牙掙紮著跑出因氏宗廟。身後隻聽得因無疾大喊:“莫走了易牙!”接著就有人追殺出來。易牙不敢駐足,一路狂奔,跳上一輛兵車,往齊都臨淄狂奔而來。待逃出遂地,易牙迴頭看時,跟隨逃出來的將士不過十餘人而已。易牙捶胸頓足,大哭三聲,然後又仰天大叫:“天不滅我易牙!此仇不報,誓不為人!”說完,連夜奔迴臨淄。


    按理說,二百將士幾乎被全殲,易牙難逃其咎。但齊桓公寵信易牙,不忍治罪,便道:“你火速帶領兵車百乘,平定遂人之亂,不得有誤!”易牙領令,起身去了。


    管仲知道齊桓公有意袒護易牙,不便立刻諫止,待易牙出門之後,管仲說道:“君上,夷吾以為此事有所不妥。”


    齊桓公擺手道:“仲父見諒。易牙侍奉寡人多年,甚得寡人之意,就饒他這一迴吧。”


    管仲說道:“夷吾之意並非完全在此。易牙這番率兵至遂,必定肆意報複,濫殺無辜,隻恐有損君上仁愛之名。再者,遂人反叛,必有外援。眼下遂君在魯,必定向魯借兵,圖謀借機複國。”


    齊桓公一驚,這倒沒有想到。管仲繼續說道:“君上勿憂。齊、魯方睦,魯侯絕對不會為了遂君得罪我大齊,定然不會借兵助遂複國,隻憑遂君難以興風作浪,但我不得不防。南陽距遂不遠,如今高子正坐鎮南陽,請君上下令,請高子加強齊魯邊境防備,並就近率領南陽甲兵平定遂亂。另外派人火速追迴易牙。”


    齊桓公見管仲的安排穩妥,便道:“還是仲父處事周全,就按仲父所言辦理吧!”管仲聽了,急忙傳令不提。


    卻說遂君得到因氏、頜氏、工婁氏三家聯合起事的消息,非常興奮。他逃亡在魯,雖然受到魯國禮遇,但終究不如在自己國土上稱孤道寡更為自在。他立即拜見魯莊公,請求派兵助他返遂複國。魯莊公聽了,卻不敢答應,如今齊國為中原霸主,深得諸侯擁戴,勢頭正如日中天,柯之會又返還魯國侵地,主動交好魯國,如若貿然行事,公然得罪齊國,必定招來諸侯征伐,到那時,不僅返還的魯地將再次失去,而且將有更多更大的損失。魯莊公隻好婉言相拒。遂君還想爭取,絮叨不已,魯莊公被糾纏得不耐煩,脫口歎道:“賢君有所不知,不是寡人不肯相助,隻是力不從心矣。賢君難道忘了齊國公子糾是如何死於魯了?”遂君聽了,不敢再多說,怏怏告退。


    不日,高子傳迴消息,說邊境上魯軍並不見動靜,隻有遂國君臣數百人在邊境盤桓數日,終究不敢入齊,現已撤去。因氏、頜氏、工婁氏不見遂君動靜,知道複國無望,不等齊兵來討,早已舉家逃往魯國去了。


    易牙迴宮,依然掌管公室的膳食,負責桓公的飲食起居,照常跟隨在齊桓公左右。


    一日,管仲陪同齊桓公視察公室的養馬場。齊桓公愛馬,走在一排排的馬廄之間,看著一匹匹高頭大馬,低頭咀嚼草料,偶然仰頭,把長鬃一甩,打一個響鼻,心裏就有止不住的興奮,就會產生縱馬奔馳疆場的衝動。他在一匹棗紅色的馬前站下,這馬長得特別高大,渾身沒有一點雜色,隻有腦門上有巴掌大的一團白色,顯得特別精神。齊桓公伸手輕輕拍拍它的鼻子,它卻像認得齊桓公似的,嗅一下齊桓公的手,晃晃身子,顯得很是親熱。


    衛公子開方湊過來,嘻嘻笑著說:“真是一匹好馬!真想套上車,再陪君上縱馬奔馳一番。”他上次傷得不輕,整整在床上躺了百天,近日方才出門行走,齊桓公依舊讓他掌管侍衛車馬事宜。


    “你可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齊桓公指著衛公子開方笑罵道。管仲在一旁似笑非笑,並不說話。易牙本來也想說什麽,看管仲一臉嚴肅,張張嘴又咽了迴去,隻是躲在一旁訕訕地笑,兩個眼珠子一個勁地滴溜溜地轉。他本來就對管仲有點發怵,這次在遂地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更覺得心裏有愧,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管仲,做事變得謹慎,性子收斂了不少。


    齊桓公悄聲對管仲道:“仲父威嚴,看把易牙嚇得,連話都不敢隨便說了。”


    管仲笑笑,並不接話,卻指著馬棧道:“君上可知道這縛馬棧的要領嗎?”他見齊桓公不解其意,便繼續說道:“臣早年曾經做過圉人,常縛馬棧。縛馬棧的關鍵在於選取第一根木頭。如果第一根木頭是直的,後邊所用的木頭必定都直,但如果第一根是彎的,那麽後邊的肯定都是彎的……”


    齊桓公駐足,悄聲對管仲說道:“仲父是教寡人善擇左右親近之人。仲父用心良苦,寡人已知矣。寡人再不使易牙參政,可乎?”


    管仲看齊桓公一臉真誠,不便再提,隻得說道:“如此,齊國之福也。”管仲知道齊桓公絕頂聰明,什麽事情一點即通,隻是太重情意,太輕信他人,這既是他為人的長處,卻也是短處,日後或被身邊小人蒙蔽,也未可知。


    此時,有人來報:天子駕崩,太子閬即位。齊桓公聽了,立即委派上卿國子到京城赴葬,並祝賀太子閬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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