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德欣慰地笑了笑,起身怒吼道:“讓咱們給蘇大帥的一生蓋棺定論吧!”


    嘩啦啦.......


    椅子滑動的聲音整齊一致,以張柬之為首的文官,以李多炸為首的武將,騰的起身,齊聲道:


    “誅殺蘇玉城!”


    “誅殺蘇玉城!”


    “誅殺蘇玉城!”


    密室隔音效果很強,所以他們毫不收斂聲音。


    渾厚尖銳的聲音撞擊在牆壁上,迴蕩在每個人耳邊,刺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們知道,作為一個臣子參與政變,去推翻君父,那是大不逆。


    或許隻有打著誅殺蘇玉城的口號,才能緩解內心的愧疚。


    張柬之閉上眼,喃喃道:“求得是俯仰無愧天地。”


    …………


    蘇侯府,離出征隻有兩天。


    蘇宸心緒愈發不安,沉悶的空氣,似乎是暴風雨的前兆。


    他一個人坐在花園裏,看著春意盎然的花草,陷入沉思。


    兩個疑點始終在腦海縈繞。


    第一,婉兒幾歲就進宮,她對皇宮了如指掌。


    她很敏銳察覺到羽林軍的細微變化,那絕對沒錯。


    第二,李義珣謀反就更奇怪了。


    同樣是李氏子孫,李逸飛和他背後的勢力在靈州根植十幾年啊,野外鄔堡鑄造兵器,兵器都堆砌如山,卻一直隱而不發,積蓄力量準備最強一擊。


    如果不是被蘇宸屢次破壞,或許李逸飛現在還在高築牆、廣積糧。


    這才是謀反的最佳樣本。


    而李義珣呢?在蜀中就待三年,連基本盤都沒穩固,就敢起兵謀反?


    何況北伐軍攜大勝而歸,這種時候,真有人傻到往槍口上撞?


    絕對有古怪。


    蘇宸捏了捏眉心,就算疑點很大,那是自己的猜測,他必須前往蜀中平叛。


    “侯爺。”蘇七走進花園,打斷蘇宸的思緒,“鮑思恭在客廳等候。”


    客廳裏。


    蘇宸坐定,也不寒暄,開門見山道:“找你來說件事,監察院黑騎不必隨我出征。”


    “啊!”鮑思恭愕然,一時間竟無法理解院長的意思。


    怎麽突然就變卦了,不是說好一千黑騎跟隨隊伍去蜀中麽。


    過了幾秒,鮑思恭試探道:


    “院長,可發生什麽事了?”


    蘇宸眉頭緊鎖,沉默半晌,微微搖頭:“沒什麽,隻管聽令行事,朝中倘若發生大事,你代我發布號令。”


    說話間,蘇宸從袖中拿出鎏金色令牌,上麵龍飛鳳舞一個“蘇”字。


    鮑思恭臉上微變,這令牌在監察院內部,相當於兵權龜符,相當於皇帝的玉璽!


    院長竟然將這麽重要的東西拿給自己。


    “以防有變,收著。”蘇宸看著他。


    鮑思恭有些猶豫,或者說膽怯,他不敢觸摸這份懾人的權威。


    蘇宸眉宇染上寒霜,目光迸射出冷冽之意。


    “是……”鮑思恭喉嚨滾了滾,將令牌收起袖中。


    蘇宸臉色肅然:“我離開神都這段時間,你們更要嚴密監視朝堂。”


    “遵命!”鮑思恭躬身抱拳。


    就在此時。


    蘇七走進來,低聲道:“公子,一個言稱王國忠的閹人來訪。”


    “讓他進來。”蘇宸看了眼鮑思恭。


    鮑思恭識趣告退。


    不多時,王國忠快步入內,神情似乎帶著緊張。


    他一見蘇宸,尖著公鴨嗓道:“錯了,錯了!”


    “什麽錯了?”蘇宸沉下臉。


    王國忠額頭沁出冷汗,顫聲道:“雜家剛反應過來,鴿子念家歸巢,它再有靈性,茫茫天際也找不到雜家的啊!”


    刹那間,蘇宸臉色就變得陰沉如水。


    因為常年無往不利,他潛意識很篤定飛鴿傳書。


    卻忽略了鴿子隻會歸家,它根本不可能飛到這太監身邊。


    王國忠嚇得肝膽欲裂,那股冷氣猶如實質化,讓他渾身打寒顫。


    他在皇宮待了十幾年,來來往往見識了太多宰相王公,可還是眼前這尊魔頭最為恐怖!


    王國忠不敢多想,噗通跪地,“侯爺,雜家有補救措施。”


    “說。”蘇宸睨著他。


    王國忠咽了口唾沫,語速飛快道:“雜家快馬加鞭日夜不歇,大概一天能到鄧州新野,在那邊找一個驛站,訓練鴿子兩天時間。”


    “到時候讓鴿子飛迴來,隻要有信件,它就能飛去新野驛站。”


    蘇宸聽完,臉色依舊冷冽。


    新野是去蜀中必經之路,如果朝中發生大事,那信鴿停在新野,還得派親信在新野等候,再傳給自己。


    裏麵又得浪費不少時間。


    但沒辦法,這是一個沒有通訊的時代,信鴿已經是最最節省時間的方法。


    他盯著王國忠:“你確定可行?”


    “絕對可靠!”王國忠拍胸脯保證:“給侯爺那隻鴿子非常有靈性,雜家曾經試過幾次,不會出錯。”


    見蘇宸神情沒有變化,王國忠擦了擦汗,蠕動著嘴唇:“雜……雜家願拿性命擔保!”


    “好。”蘇宸表情恢複平靜,上前攙扶起他:“我給你一匹寶馬,你先去公主府取鴿子,然後直接出發。”


    末了,朝外喊到:“蘇七,給他支一百兩黃金,再陪他去公主府。”


    “是!”外麵傳來張吉祥的迴話。


    一百兩……


    一百兩黃金……


    王國忠瞠目結舌,整個人抖如糠篩,臉都漲得通紅。


    “好好做事。”蘇宸拍了拍肩膀,輕描淡寫的說:“如果出了任何差池,就別怪我冷血無情。”


    說完負手離去。


    …………


    與此同時。


    安邑坊一座寬闊的府邸。


    幽靜的書房。


    李昭德審視著對麵的侯門海,見其神色寡白,異常憔悴疲憊。


    “怎麽,最近出了什麽狀況?”李昭德問。


    侯門海桌底下的拳頭緊緊攥住,笑了笑道:“多謝李相關心,卑職隻是略感風寒。”


    李昭德輕輕頷首,直切正題道:“有件事讓你去做。”


    似乎是條件反射,侯門海心髒驟疼,蘇玉城也曾是這個口氣。


    他竭力控製悲痛,語氣平靜,“請李相吩咐。”


    李昭德眯了眯眼,手中茶盞裏,茶水泛起漣漪。


    他直勾勾注視著侯門海,一字一句道:“過段時間,城外有一萬兵馬進來,你必須開城門。”


    霎時,侯門海毛骨悚然,後背生出寒氣來,頭皮都要被掀開一樣。


    傻子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關鍵是。


    為什麽都要找我!


    為什麽啊!


    仿佛能聽見侯門海內心的呐喊,李昭德沒有隱瞞,解惑道:


    “洛陽城東西南北四個守將,隻有你是老夫的人。”


    “沒有老夫,你坐不上這個位置,更何況你跟宣城縣主,還是老夫做媒。”


    “所以照老夫說的去做,事成之後,記你大功,升官賜爵。”


    侯門海身軀顫抖,聲音帶著恐懼,“李相,你究竟想做什麽。”


    李昭德略默,很自然開口:“也就是顛覆武周江山,扶持廬陵王登基罷了。”


    侯門海眼瞳猛然一縮。


    頭蓋骨都像是被掀開,冷水直接倒灌而入,更可怕的寒氣席卷四肢,幾乎讓他渾身發涼,呆立很久。


    “李相……李相你們要兵諫?”


    他聲音隱隱發顫,麵容劇變。


    聯想到前幾天。


    他腦袋轟的一下,變得一片空白,也……就是說蘇玉城其實很早就有防備。


    李相一切所作所為,也許都在此獠的預測之內,甚至一目了然?


    想到這裏,侯門海忍不住顫栗起來。


    一切簡直恐怖!


    看著對方幾乎陡變的狀態,李昭德眉頭皺得很深。


    他確信侯門海值得信賴,畢竟是他扶持起來的,兩人利益一體,對方沒絲毫理由背叛。


    “你敢拒絕老夫?”


    李昭德加重語氣,神色凜然。


    “我……我……”


    像是有話堵在嗓子眼裏,獨孤陽曦說不出口。


    他知道,對於這次政變,李相等人籌備很久。


    可蘇玉城也許會讓這諸多努力付諸流水!


    他非常感激李相提拔之恩以及做媒之恩。


    所以他不想李相布置的諸多後手,在蘇玉城的算計下,煙消雲散,盡數化作烏有,淪為泡影。


    侯門海很想大聲說出來,可脖頸像是被人用寒刃抵住,一動都不敢動。


    “就這樣,到時候如果有人持老夫手書找你,你就開城門。”


    李昭德嚴厲叮囑。


    侯門海沉默半晌,艱難點頭。


    落在李昭德眼裏,自然是對方權衡利弊以後,還是選擇加入政變團隊。


    “善,記得保密。”李昭德說完後,起身離去。


    侯門海像座雕像一般杵在原地,內心在承受著煎熬。


    那股煎熬化作疼痛,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


    砰!


    他仿佛下定決心,倉惶起身,抄起椅子砸在桌上,而後迅速跑出書房。


    府邸外。


    李昭德正要登上馬車,卻見獨孤陽曦跑出門檻,大喊道:


    “李相……”


    侯門海突然怔住,他抬頭看見府邸上懸著的兩盞燈籠。


    那正是去年年關,夫人和長女親手掛上去的。


    可府邸現在,哪裏還有夫人和長女的身影。


    “還有什麽事?”李昭德轉頭望著他。


    侯門海眼眶酸楚,笑著道:“沒什麽,我出來送送李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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