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三月份一過,許銀龍就忙的不開交了,孔憲邈在張國亮的物流公司,幫了三個月的忙,當時馮君瀚定下的計劃,基本達到。高德全又請她幫許銀龍籌建新公司,他自己也跑工地,了解那種設備,現在用的最多,同時,到處挖人材,沒有這方麵的工程師,在上海連執照也批不下來。直到三月二十日,新龍基礎開發公司成立了。當兩台新的,三點柴油錘,打樁機,開進工地,當頭戴紅色安全帽的許銀龍,打下第一根水泥樁時,他激動的雙手出汗,高德全和古月及孔憲邈都是戴紅色安全帽,而高德全看著,打樁機頂上飄動的紅旗,眼中竟然湧出了淚水,孔憲邈總不離他左右。

    幾天後,兩台新的振動打樁機,也開進了工地,新龍公司像一首迎著朝陽的艦船,起航了。

    這兩個月,高德全瘦了一圈,孔憲邈盡一切可能,把公司的漏洞,和疏忽,消弭於無形。當她孤獨地迴到家中,看著退休的父親,總盡可能地,多在家裏陪伴著老人,夜深人靜時,她總要疏理一天的工作,在電腦上記些什麽,關於唐玨妹的故事,她隻完成了一在半,一直沒有個結束,那個當年的壞蛋,還沒有繩至以法,她於心不甘。

    特別是近來,她心中隱憂地感到一絲不安,那就是夢婷對她在態度上的變化,她已敏銳地感到了她,對自己的排拆,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當她們兩個單獨在一起時,她又對自己那麽親切,這一切,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裝不出來的。而高德全的母親,恨不得他們立刻就結婚,她感到自己處在一個煩心的十字路口,不知如何是好了。

    近入了紅五月,高德全又迴到原來有序的生活,許銀龍已上了軌道,工程多的做不完,上海像一列高速列車,在經濟建設的路上飛跑。孔憲邈幫著許銀龍,工地在那裏,她的臨時辦公室,就在那裏,每天一身塵土,他有點心痛她。要是有個房車該多好啊……!他正在胡思亂想著,有人敲門了,進來的是服務台小林,小林說:“高師傅,有人給你送的飯。”她把一大包東西放在會議桌上走了。

    “?!我沒有訂過飯啊?!”他每天中午喜歡下樓,在附近小街道上走一走,借此活動一下身體,還可以聽到各種新聞,不知是誰幫他訂了飯,看看是什麽,他把飯打開,這才發現菜之豐富,色香味俱全,足可以兩個大漢哼用,這一定是從飯店裏訂來的。他隻能吃一小半,大部要給對麵的財務室送過去。從那天起,天天有人給他送午餐,而且花樣天天不同,憑他吃飯的經驗,他每天午餐要在五十元以上,這太奢侈了,大有越來越多的去勢,同時,他下樓吃飯的樂趣,也被剝奪了。他隻能給孔憲邈打電話了:“憲邈啊!你要把我喂成豬啊!”他開玩笑地說。

    “喂豬?……!什麽喂豬?我沒有啊!發生了什麽事啊……?”電話那頭孔憲邈說。

    “我每天的午餐不是你送的嗎……?”他奇怪地問。

    “工地上這麽忙,我沒有時間給你送飯啊!,有人給你送飯不是挺好的嗎!”她在電話那頭笑了。

    “那……?那會是誰呢……?”他放下了電話。

    六月中旬,夢婷進了華山醫院實習去了,住校生活一結束,她每天可以迴家了,兩天一過,她就不滿意了。“爸!你能不能不要帶這些菜迴來啊,我們三個人,每天要有九百克蔬菜的攝入量,這樣才能保證健康,天這麽熱,你那裏又沒有冰霜,菜會壞的。”

    高德全不以為然地說:“你怎麽知道爸那裏沒有冰霜呢,蔬菜你明天帶迴來不就行了,過去這菜啊,隻有過年時爸才吃的到,也不可能這麽好,媽!是嗎?”

    “奶奶……!你看,爸又來了,什麽時代了,還憶苦思甜啊!”夢婷要奶媽幫她。

    母親說:“我說全啊!這菜是好,你就不能叫你們寫字樓,給你們少送一點,怕要收不少錢吧,這好東西天天吃,也受不了哇,明天我去買點蔬菜,吃清淡一點好,這嘴一旦吃嬌貴了,吃啥都不香,還是粗茶淡飯的好。”

    高德全放下筷子說:“媽,這也不是我們寫字樓送的,到現在,到底是誰送的,我也沒搞清楚,查了一個多月,就是沒查出來,原來還是一個人送,現在好了,是賣花的禮義公司在送,服務台也沒查出什麽明堂,公司裏的人我都問過了,沒有人承認。”

    母親說:“會不會是國亮啊,聽你說,他那個什麽流公司搞的不錯,他想謝你唄。”

    “都不對,我知道是誰,一定是孔阿姨,她想對你好一點,大概是你前段時間太忙了,她要過你補一補吧。”夢婷肯定地說。

    母親流露出期盼的眼神說:“說起這個小孔啊,多好的一個人啊,你們抓緊把事辦了,我跟婷婷迴去住,這就是你們的新房了。”

    “不行!”夢婷說。

    “你小孩子懂啥,你不看看你爸,都有白頭發了,為了你,二十年來就一個人,你就忍心?”母親眼裏有點濕潤了。

    “奶奶……!不是,外公還沒同意呢。”夢婷把外公搬了出來。

    想到他打兒子的手杖,母親就來氣:“這跟你外公有啥關係,少拿這個老頑固不化的東西,來煩我,他憑什麽不同意。”

    高德全把桌上的菜,全部倒進自己的碗裏,他不想浪費這些菜。

    夢婷馬上為外公辯解道:“奶奶,你說什麽呀,外公說,他要看一看,真像我說得那麽好,外公要認孔姨做個幹女兒。”

    “真的,他啥時候說的?我怎麽不知道……?”母親問。

    “年前跟我說的。”夢婷說。

    “那你迴來怎麽不說,小婷婷,你長大了,開始學壞了,你爸的事,你都敢打埋伏。”母親拿筷子要敲她的頭。

    她撒起嬌來:夢婷一下子躲進高德全的懷裏,“爸!救命,奶要打我。”

    母親放下手中的筷子,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說:“奶奶這輩子什麽時間打過你,今天補上。”

    夢婷從高德全懷裏直起身來說:“爸!你再等我一年好嗎?”她的眼裏有一種晃然諾失的東西。

    “等你什麽?”高德全問。

    “等我有了工資,我用我的工資來操辦。”她眼裏已有淚水了。

    母親一把把她拉進懷裏說:“小孫女啊,這錢奶奶有啊……!”

    午餐天天在繼續送,這已經成了高德全的心病了,他把這事告訴了古月,孔憲邈和張國亮,但仍沒有一點頭緒,但孔憲邈本能地感受到,這樣有耐心,天天換著花樣送午餐的,一定是個單身女子的,動機很明顯。古月說:“惹不起,還躲不起啊!大哥,搬個寫字樓,現在,那裏找不到一個寫字樓啊。”

    孔憲邈搖搖頭,說:“她刻意要送,你搬家也沒用,她一定能找到新止的,我想也快了,如果你給中午送飯的禮義公司,寫個條子,約見她,我想,她會來見你的。”

    “君瀚好久沒來了。”一有煩心事,他會自然地想到他。

    孔憲邈的擔心不無道理,天天派人給高德全送飯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一年前,給了她十二萬,救了她的沈夙黛,沈夙黛過了那道難關後不久,她們公司先搞起了承包製,她以原經理身份,有優先的條件,承包了聚園酒家,和三樓以上的全部客房間,她極盡心智,努力工作,盡半年的時間,在春節兌現獎金時,除工資外,她分得了四萬五仟元,眼看半年又要到了,而這半年可能要分到六萬左右,她一心一意要把這錢,還給高德全,另外她也從返迴來的知青中,大致了解到高德全的為人,並得知她,從未某麵的嫂子,竟是高德全真正的愛人,是她哥哥從中作梗,才有了今天地局麵,為了這個夢婷,他至今獨身一人,自從她有了錢後,高德全的形象,常在她眼前出現,想起離婚的丈夫,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不能相比了,她慶幸自己沒有孩子,她的心開始活了,她感到自己,仍然像少女一樣充滿激情,但又想到去年自己下作的樣子,又沒有勇氣來見他,隻能用這個方式,來表達自己還說不清,道不明的,是悔意,還是謙意,還有那麽點,不好說出口的愛意。她希望快點過了六月份,當她有十萬元後,她可以再向朋友借一點,湊夠十二萬,再去見他,多少把自己的麵子挽迴一點來。

    這天聚園酒家的員工,送飯迴來,帶了一張紙條迴來,沈夙黛接過一看,那是用打字機打的幾個字,‘菜太多,我隻要蔬菜。’沒有落款,這張小紙片的出現,竟然叫沈夙黛興奮了一整天。從這天起,高德全的午餐就變了,量少了一點,全是用蔬菜精心製作,一連過了十天,菜裏突然也出現了一張紙條,也是用打字機打的一排小字,‘我就是蔬菜,喜歡嗎。’不幸被孔憲邈言中。高德全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已經記不起,這午餐是什麽時候開始送的,隻有服務台有紀錄,他給服務台打了個電話,服務台告訴他小林今天休息。

    第二天一上班,他見了小林,要她查一下,送飯的日期。是五月三目,一個多月了。他迴到門口,就聽到裏麵電話鈴在響,他快步衝了進去。

    “銀龍啊,什麽事……,沒來,今天沒會議……。”他放下電話,心想孔憲邈今天那裏去了呢?在今年春節,他一家三人,專門請她父女一起聚了聚,他才知道孔老在運動前,是上海市,書畫協會成員,孔老一生專攻丹青,字畫,偶然有性至,也刻幾方小章,算孔家的一個另枝。孔憲邈有二個哥哥,那年頭大哥早已工作,二哥高中畢業二年,一直沒有分配工作,64年,孔憲邈又高中畢業了,重男輕女的母親,逼著她離了家,半年過後,二哥也分配了工作,運動中,兩個哥哥,先後帶著造反派,把家裏的四舊付之一炬,老人也被兒子掃地出門,到博物館當了一名倉庫管理員,清貧的生活難以唯係,運動中母親撒手離去,運動後期,兩個哥哥,分別瓜分了老房,老人得了中風,經搶救,才保了一命,但語言已有困難,行動大不如前,這十年中,她迴上海來過四次,就因為家中父親沒有一個像樣的家,她雖知高德全已經辦了公司,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但她絲毫不願意,也不會把壓力轉嫁給別人,更不會向高德全索取絲毫的迴報,是孔憲邈集十年之薪,為老人置了一處小房產,老人看到,人到中年的女兒,仍然一人,內疚的心都要碎了。高德全沒想到,這麽開朗的一個人,會背負著這樣一付重擔,對她又敬又痛。今天要不是她家裏有事,她絕不會不來的。

    高德全拿了一張支票,蓋上章,和對門的會計說了聲,就下樓去了。那是在老北站後麵的一片摟房,8層樓高,還沒電梯,高德全一問才知道,原來早晨孔老去晨練,在下樓梯時,不小心摔斷了腿。去了中心醫院,孔憲邈真忙的暈頭轉向,人老了,身體鈣質流失過多,她父親大腿一斷,一骨折,斷骨還要打不鏽鋼,費用不低,孔憲邈正在和收費處,的收費員商討,先付百分之五十,報銷後再來付清,突然一張支票,遞交給了收費員,“你看,要交多少,你就填寫多少。”高德全說。看著她額頭上的細汗,他扶著她肩說:“你怎麽不來電話呢?看把她累的!”

    她一直習慣了獨來獨往,有什麽困難總是自己扛,生活中,她還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已經有了另一個肩膀,會和她一起分擔困難,心裏暖暖的,一下子竟熱淚盈眶。“你怎麽來啦……!”她說。

    “去看看老人吧。”高德全說。當他們拿著付款迴單過去後,老人很快被推進了手術室。高德全在醫生的建議下,給老人請了兩個護工,男女各一人,看著這個細心的男人,她裏想著,為了這個男人,再等十年也值啊。

    迴去後,高德全立刻把孔憲邈的工作作了調整,以便她有較多的時間,可以在家照顧她父親。

    一個半月後,老人可以下地用雙拐走路了。

    一天下午,夢婷因倒班,提前下班了,她來到了高德全的公司,服務台小林見過她一二次,打了個招唿,就讓她進去了。她才到門口,就聽見她爸爸的大嗓口:“不行,不行!也沒有這可能性,過去的事你就別提了,都過去了,看到你現在這樣好,我真心祝賀你……!”是誰啊?夢婷推開門,出現在門口。長桌子中間,有一個尼龍包,一個打扮入時的中年女人,正和高德全對麵坐著,她正是沈夙黛,她來了已經有一小會了,當她突然出現,高德全立刻意識到送午餐的人正是她,見了高德全,她仍有三分心虛,說話謹慎,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她開口說:“大哥,我今天有點事,要來請叫你,不知行嗎?”

    高德全說:“你不請,也來了,請叫倒不敢,有什麽事,說來聽聽。”心想,隻要不來陰的,這比什麽都好。高德全讓她坐下,給她倒了一杯冷開水,放在會議桌上。

    她坐下後說:“我十分感謝,大哥去年對我的幫助,幫我渡過了難關,後來我承包了聚圓酒家,現在已經有了點錢,我想把這錢,還給大哥,想請大哥收下,好嗎。”她說話謹慎,卻含情默默,真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手,她也不談每天送午餐的事,這有點出乎他的意了,看到她的眼睛含有某種渴望,他感到有一種,衣服被人家扒下來感覺,身上汗毛直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才說出了上麵的一段話,被進門的夢婷聽到。

    “爸……!我可以進來嗎?”夢婷問。

    高德全心中猛然打了一個格楞,不知這個女人下麵有什麽陰招,他本能地向電話機看了一眼,沈夙黛立刻明白,他那一眼的用意,自己還有一個要命的把柄,在高德全手裏,她頓時感到自己的尾巴,叫人踩住一樣尷尬,十分謙恭地說:“啊,大哥的女兒都這麽大了,好漂亮啊。”

    “阿姨你好!”夢婷說完後,張大眼睛指著她說:“噢……!我認識你,你就是那個飯店裏的經理,哪……?!我爸的午餐一定是你送的,對吧?”

    沈夙黛被她一語道破,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她站起來,迎上去,拉著她的手,避開話題說:“我哥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你爸就像我哥一樣,那你叫我姑姑吧,你一定有很多阿姨了,對吧?”

    “爸,真得嗎,我沒聽你說起過。”夢婷說。

    高德全一想,這也說的通,早晚會告訴她的,不如順坡下驢吧,就說:“是的,她哥哥去援巴了,犧牲在國外,你當然不知道了。”

    “好吧,哪我……!就叫你姑姑好了,不過……,你老給我爸爸送飯菜幹什麽?是看上我老爸,還是想傍大款……?!不過你這方法也太老土了,沒創意,來點有新意的,不過你不行,有人比你先到,哈……哈……。”高德全哪想到婷婷會說出下麵的話來,大聲地喝斥她:“婷婷!別這麽沒規矩。”誰知沈夙黛不擔不生氣,那聲姑姑就像小冰磚,使她從心裏爽到嘴裏,反而迎風而上地說:“現在講公平競爭嗎,我不怕,好了我也該走了。”說完,她朝高德全點個頭,就準備出門。

    “你忘了自己的包了。婷婷。”高德全向女兒使了一個眼色。夢婷搶上一步,把桌上的尼龍包交到沈夙黛手中,把她推出了門。

    沈夙黛一出門,高德全就用手指著她說:“婷婷啊,你真是……!”

    “爸……!這樣的桃花運,你也喜歡?不這麽說,她明天還會給你送飯,你信不信?明天保證沒人再給你送飯了。”她不以為然地說。

    “真的……?那我就信你一次,明天不送來,明晚上爸請你吃……”“一隻毛栗子。”夢婷做著鬼臉,拉著高德全的胳膊說:“爸,今天早點走,去孔阿姨家,看看她爸爸,好點了沒有。”

    “真的?你平時可不是這樣啊!”高德全說。

    “我心裏明白,孔姨是最好的一個人,我也喜歡她,隻是我心裏好嫉妒她。”夢婷的口氣竟有點淒楚。高德全勾著她的肩膀說:“你別這樣,別老把心,放在你爸身上,你媽這個年齡,已經和爸談戀愛了。”

    “真的……!”女兒來了精神。

    父女兩人下樓,來到了大街上,和女兒一起走一走,是一件很開心地事,夢婷喜歡拐著他的胳膊,大街上,人來車往,上海這個不是特區的改革前沿,天天都在變化。他們就這樣走著,突然高德全停住了,前麵音響店裏傳來的歌聲,使他站住了腳。“……到明天……我要成為別人的新娘……,讓我……最後一次想你……。天上下著雨……。”大顆,大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著,夢婷驚呆了,從她記事以來,她還沒見爸爸這樣哭泣過,一時急得也哭起來。“爸……。”

    “今年內……,一定要迴去一次……,我……。”高德全走進了音響店……。

    第二天,再沒有人送飯來了。隻是沈夙黛一時還想不到什麽新意來罷了,她又想起了潘巧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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