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勝古人,還是古人勝今人?


    這一個問題,讓下麵的很多人都摸不著頭腦,不是說討論儒學和那什麽科學嗎,怎麽開場卻是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今人古人誰更厲害,這哪個說得清?


    但其中也不乏聰明者,他們隱隱能夠明白這個問題的玄機。


    至於高台之上的,那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幾乎沒有聽不懂的,無論太子還是諸多官員,都是默默點頭。


    別人能意識到玄機,章宰當然也能明白,這不是今人古人的問題,而是新學和舊學的問題。


    新學自然指科學,舊學自然指儒學,如此,章宰能選擇的答案隻有一個。


    “自然是古人勝今人。”章宰坐在椅上,雙手杵著拐杖,聲音冷硬的很。


    迴答這個問題讓他很不舒服,但這是許良先手提出的問題,自己沒有辦法迴避,算是許良給自己的一著必應手,關鍵還得看接下來怎麽吵了。


    許良嘴角勾了勾,事實上古今之爭早就有了,不是今天才有的話題。


    諸子時法家崇尚“不法古”,要因時治世。


    而儒家孔孟卻都尊崇師古,言必稱堯舜,注重曆史傳統和經驗。


    這兩派說不上誰對誰錯,二者都走了極端,法家不法古否定了曆史和道德的積極作用,是極端的功利主義,儒家師古又過於把三代先王道德化,追求道德治世。


    反而是荀子把二者結合,既強調法先王,又強調法後王,溝通儒法兩家思想,但也並沒有讓這種爭論消失。


    不過這個爭論以前吵過也沒關係,隻要自己現在能吵出新意就可以。


    “那小生還有一問。”許良往前一步,站在章宰的身前,一站一坐,天然形成一種高度壓迫:“孔夫子距今幾何?”


    雖然是明知故問的問題,但是章宰依然平靜迴答了:“近兩千載。”


    許良點點頭,隨後歎了口氣,那神情裏透著難以言說的無奈。


    “是啊,近兩千載了,難道先生不覺得久遠嗎?”許良看向章宰,搖著頭道:“我承認孔夫子的偉大,但是一個距今近兩千年古人的學問,真的還能指導我們現在的生活生產嗎?”


    許良此言一出,台上的諸多官員都愣住了,朱標眼中也浮現出饒有興致的意味,至此論戰開始有趣起來。


    這看似簡單的陳述出一個事實,但認真一想,還真挺怪異,兩千年的時間一說出來,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厚重。


    那個時候,還是春秋……


    現在的人,用的還是那個時候的學問,迴頭想想確實不可思議。


    不過章宰拐杖輕敲一下台麵,敲擊的聲音一下子將眾人的思緒拉了迴來,他們齊齊看來,就見章宰站立起來,卻不願坐著矮了許良一頭。


    “古人學問如何不能用?至今兩千載,曆朝曆代上到國朝,下到小民,無不受儒學所益,你時時強調實證,此不為實證乎?”


    章宰也往前一步,那嚴肅厚重的氣勢整個散發出來,向著許良傾軋過去:“華夏用儒兩千載,華夏亦傳續兩千載,夫子之學已有曆史明證,古人勝今人,今人當師古!”


    一眾人突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是啊,你說兩千年前的學問不適用今天,但實際上今天用的就是兩千年前的學問,還一直用了兩千年,這你怎麽能說他不能用呢?


    這事實存在就能完美迴答這個問題,你許良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啊。


    許良沉默的看著章宰,這老頭不愧號稱北地大儒,應付這種問題輕而易舉。


    章宰所謂古人勝今人,並不是說古人比今人聰明智慧,這隻是最表層的意思。


    他說這句話真正用意,其實是要確立孔夫子的絕對正確性,隻有孔夫子絕對正確,師古才算絕對正確,儒學才能絕對正確。


    不過許良自然不會隻有這點準備,他看了眼章宰,後又向著台下眾人淡淡說就一句嘲諷意味十足的話:“今人仍用儒學治世,是以今人愚笨!”


    許良話音一落,全場嘩然,場下儒生世子們瞪大眼睛,有激進者恨不能上台與許良近身勝負。


    台上諸多官員也都是皺眉,他們都是儒家體係出來的,許良這群體攻擊也算是給他們也囊括進去。


    不過論戰還在進行,雖然他們心中不滿,卻也不好打斷,有好奇的官員往太子那裏瞄了一眼,卻發現朱標麵無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的態度。


    章宰卻沉得住氣:“無稽之談,儒學之正確,已有兩千年曆史作為驗證,豈是你一言所能動搖!”


    “夫子之時諸子也,諸子百家說,圖救春秋也,欲扶戰國也!”許良對章宰再度言道。


    章宰點點頭,眾人臉色也跟著好起來。


    這句話還是沒問題的,諸子之時,確實是對春秋戰國時社會現狀的思考,彼時禮崩樂壞,民不聊生,天下需要新的出路和製度,諸子各自提出了自己對世界的思考和主張,百家學說應運而生。


    不過許良接下來卻話鋒一轉:“百家所解者春秋戰國也,儒家亦然,彼時天下,人口幾何,土地幾何,製度幾何,與今日所異天翻地覆也!


    時移事異,今人卻不圖創新,不意變通,仍用春秋之解治今時之世,豈不可笑乎,豈不愚笨乎?”


    許良目光掃過,在場之儒生士子全都愣住,他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因為他們都發現許良說的話沒什麽毛病,諸子學說本就是治先秦的,而彼時之狀況與現在的狀況,說一句天差地別是一點都不過分的。


    現在還在用治先秦的學說,聽起來是有點怪怪的。


    他們對許良的質問啞口無言,許良看去,他們低頭不語,有人麵有不服,卻也不知如何作答。


    章宰卻不為所動,沉聲應答:“小兒胡言亂語危言聳聽,儒學治世適時而變,常有革新,如何是不圖創新,如何是不知變通?”


    許良聞言目光一閃,立刻欺身過去:“既然師古,為何要革新,為何要變通?以今彌古,如何是古人勝今人?”


    章宰一愣,還未及反應,許良就乘勝追擊:“先說古人勝今人,後又以今彌古,豈不是言行不一,豈不是自相矛盾?”


    許良冷聲道:“言行不一小人也,自相矛盾蠢人也,此二者皆有乎?”


    章宰頓時僵住,全場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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