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所有人,上到太子和官員,下到諸多士子儒生,他們的目光隨著許良的一句話齊刷刷的看向了章宰,每個人的眼神都頗為古怪。


    能來這裏的,大多數都是知道論戰的前因後果的。


    所謂論戰實際上不是從這青山開始,而是從章宰質疑許良的那篇文章就開始了,而所有人都記得,彼時章宰就是用這句話罵了許良。


    “言行不一者小人也,自相矛盾者蠢人也.......”.


    誰曾想到了今天,許良又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章宰了,這要不是故意的都沒法兒解釋。


    章宰默默看著許良,心裏忍不住嘀咕起來,這臭小子還挺記仇.......


    拋開這個不談,許良這一番話還真給章宰難住了,繞著繞著就形成了個悖論,如果真的古人勝今人,那麽古人的學問就應該是絕對正確的。


    可現實卻是後人卻不斷地在優化和補充古人的學問,這種行為實際上已經說明古人的學問不夠用了。


    有這個現實前提在,再一味強調古人勝今人就無從談起了。


    如果就此承認這一點,那麽孔夫子的絕對正確性就動搖了,儒學的絕對正確性就動搖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儒學到今天確實是不夠用,所以曆朝曆代的儒生都在給儒學打補丁,但是心裏明白是一迴事兒,卻不能真的承認。


    這玩意兒一承認,儒家的信仰就有崩塌的危險.......


    章宰意識到這個話隻能說到這兒,不能再往下說,立刻轉移方向,反問起許良來。


    “荒謬,既然如此,也就是說你認為今人勝古人?”章宰避重就輕,沒法迴答的事情幹脆不迴答,直接反問搶奪主動權。


    之前接受許良詢問,那是給許良的先手權,現在卻到了老夫的迴合!


    今人勝古人?


    章宰心裏冷哼一聲,他腦子裏已經有一堆理由可以質疑。


    找毛病是容易的,許良能把他問的沒法迴答,他一樣也能問的許良啞口無言,不就是風水輪流轉嗎。


    “今人勝古人?”許良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愕然的迴答:“不,我不覺得今人勝古人。”


    章宰眼中閃過出一絲怒火,差點沒給許良掄一拐杖。


    台上台下眾人有全都傻眼,這是怎麽個意思,玩呢?


    難不成吵了半天,你還和章宰站一邊的啊?


    眼見眾人眼神越來越不對,許良也不敢再撩撥情緒了,連忙咳嗽一下解釋起來:“我的意見是以古論古,以今論今。”


    章宰聞言,怒火這才消退一些,這小子能拿出觀點來,至少不是在拿自己開玩笑。


    “何謂以古論古,以今論今?”章宰冷聲追問,欲從許良的迴答中尋找破綻。


    “以古論古,若立足古時,則古人勝。”許良看一眼章宰,再度麵向台下眾人:“古時社會狀況,古人比今人更清楚,古人審其時,度其勢,自遠勝後人誇誇其談。”


    章宰默不作聲,這一點與他師古的立場重合,他自然默認下來。


    而隨後,就是許良的另一半觀點了。


    “以今論今,則今人勝。古今差異之大難以類同,今日社會之矛盾,古時或不曾有,或不主要,古人之學問,如何適配今日之環境?是以今日之事,唯有今人可解!”


    許良的話擲地有聲,令不少人若有所思,但更多的人是冷笑,鄙夷,否認。


    看著台下各種各樣的目光,許良並不為所動,他從沒妄想能用一場論戰就徹底撬動天下思潮,現在隻是開始而已......


    章宰淡淡道:“說的好聽,卻仍是今人勝古人那一套,既要辯論,那就明確觀點,扭曲說辭似是而非,不過心虛罷了。”


    許良搖頭道:“如此看來章先生卻還沒有明白,古今社會形態不同,其思想製度又怎能相互套用兼容呢?”


    章宰一愣,正要說些什麽,許良卻不給機會,先用話堵住對方。


    “彼時之人,此時之人,各有使命,諸子先賢之使命,圖救春秋戰國也,與今人何幹,二者如何類比?


    良以為,古人不勝今人,今人不勝古人,論先秦事則古人勝,論今時事則今人勝!


    今日之社會進步,不必埋首故紙堆,不必糾結聖賢語,今日之事當今人求思圖解,是以......”


    許良話說到這裏,章宰忍不住唿吸一停頓,隻聽到這般前言,他就感覺許良嘴裏要蹦出什麽驚人之語來了。


    許良目光看向台上,朱標凝神側耳,官員們也聚精會神,都被辯論吸引住了心神。


    許良再看向台下,無數人張大眼睛,不論眾人此前是因何來到這裏,此時他們都為話題的宏達而震撼。


    “是以,良願天下再行諸子事,再興百家言,吾輩諸生共同奮進,探索前路!”


    許良麵向台下無數士子儒生,神情堅定又自信,語氣懇切又期待。


    當他的話音落下,先是現場的一片寂靜,隨後爆發出一片嘩然。


    一瞬間,整個會場就如同鬧市,前麵的聲音還沒落下,後麵的聲音就又改了過去,嘈雜喧囂,一片火熱。


    在場維持秩序的小吏甲士們都緊張起來了,生怕場麵控製不住,這上麵還坐著太子呢,萬一出點事就要命了。


    離著高台比較近的一些聲音,許良依稀還能聽得見。


    “自比諸子,簡直狂妄的沒邊,你是什麽東西?”


    “妖言惑眾,妖言惑眾啊,此子欲動亂天下,該死,該死!”


    “不過一個無知狂徒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是聖賢了嗎,我看我等也不必聽其大放厥詞,都散了吧!”


    聽到這般言論,許良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先秦諸子,某無限崇拜之,百家爭鳴之思潮碰撞是為華夏瑰寶,我願稱為華夏第一次思想解放!”


    下麵喧囂的聲音如浪潮湧來,許良麵色不變,神情堅定,但聲音卻越來越大,到後來已經近乎嘶吼。


    “然先輩之使命已經完成,吾輩卻不能固步自封,世界是不斷進步變化的,天下也不是隻有華夏文明,欲求今日之進步,則今人需要第二次思想解放!”


    許良的聲音在喧囂浪潮中並不算大,但當他揚起手臂,振奮疾唿時,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內心的熱誠和激揚。


    慢慢的,喧囂停止,所有人都定定的看著台上那個奮力疾唿的身影。


    當現場徹底安靜下來,許良最後的一句話在所有人的頭上迴蕩,那唿聲如洪鍾滌蕩,振聾發聵。


    “隻願天下複有諸子事,華夏第二次思想解放,可由許良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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