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到黨校已經一個星期了。到新單位供職對他來說並不是很新鮮的事,隻是這個單位太舒服了,舒服的讓他發悶和不自在。學校除了校長,還有兩個副校長,他去得晚,所以按照順序,那隻能是第三副校長。學校並沒有安排他具體工作,辦公桌安置在另外兩個副校長一起。但說是一個辦公室,除了報到那天匆匆和他們見了一麵後,再也見不到他們的影子。

    這一個星期來,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報紙。這倒很和他的口味,過去在鄉裏白天很忙顧不上看報紙,隻能晚上休息時瀏覽一下,現在可好,那幾份報紙讓他從頭到尾都仔仔細細地看個夠,連報紙夾縫中的征婚啟事和廣告也都逐一瀏覽。他不瀏覽也沒辦法,如果不看這些,如何打發一人獨處的寂寞呢?有時報紙看得實在無聊了,他就翻這裏的雜誌。看了看也覺得沒勁。想到各個辦公室轉轉,卻不得要領的不知該到哪裏去。隻能獨自抽煙喝茶,看外麵樹上的小鳥兒嬉鬧飛翔,聆聽唧唧喳喳的啼鳴聲,漫無目的陷入無來由的沉思。

    這天早上,他無心看報紙,照樣點煙喝茶,望著窗外出神。那天送他迴來的時候,一行車隊來到縣城後,姚廠長並沒有開著車子朝他家走,而是率領所有的車子,在縣城主要街道上轉了一圈,還特意彎到了縣政府大院門口走了一趟。那規模和數量很壯觀的一行三十幾輛小轎車相跟而行,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甚至議論紛紛,猜測著是怎麽迴事?有的說是上級的代表團來視察,有的說是誰家有什麽大事等等。還有一些騎車子和摩托車的路人,竟然跟著車隊一起前行探究。魏明開始還沒明白怎麽迴事情,以為是因修路繞道而行,等在城裏轉起來了,才明白這都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本想製止他們這樣做,可是一想,他們這樣做也是好心,但又擔心也許會事與願違,並不一定有好的效果。事後他曾經和田恬通電話時說過這事,田恬說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你魏明在我們鄉裏的威信多麽高。本來準備說她兩句,一想事情已經過去了,說也沒意思。電話裏感覺田恬的情緒好像不是很好,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在電話裏說,是心裏不舒服,還說準備找個時間來看看他和他說說話。他明白自己的調動對田恬的情緒影響很大,不過他覺得自己的調動不應該造成對田恬的不利啊?按照田恬的才華和處事應變的能力,即便是李天成對她壓製,或者在工作找麻煩,也不一定能夠得逞什麽。更別說於鋼還當鄉長啊!

    當然了,如果他繼續在鄉裏工作,可能會在感情上給她更多的鼓勵,工作上給她更多的方便。田恬的心情也會很舒暢,最起碼不用費那麽多心思應付別人的瞎指揮。很多時候,人並不一定需要工作上的支持,而是求得心情舒暢。也許田恬的不開心是心情不舒暢吧!他想,等有機會和她談談就是了。勸勸她還是應該適應不同的環境,適應在不同的領導手下工作。即便是他暫時不調走,也保不定永遠在一個單位。她還很年輕啊!經過的領導還會很多,如果不能適應各種各樣的領導,對她本人來說也是不利的。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他猶豫著接還是不接。因為,這一個星期裏,他接的很多電話都是找其他兩個副校長的。聽著電話鈴不停地響著,他還是拿起了話筒。沒想到,話筒裏傳來了李廠長的聲音。他在電話裏問了他好,又問他怎麽樣後,問古德奎有什麽消息?他和李廠長隨便聊了幾句,告訴他古德奎還沒什麽消息,並對他說了王副處長已經來過電話,對寄了那麽多東西表示感謝,還說要打電話謝謝他呢!李廠長說:謝我什麽呢?要謝也應該謝你才是,人家王副處長要不是看你魏書記的麵子,才不會那樣保護古德奎呢。倆人說了一會兒話後,李廠長說要找個機會和他聚聚。魏明聽了後心裏暖融融的。李廠長又滔滔不絕訴說起鄉裏的情況。說鄉裏最近很亂,李天成一邊催促大家多超額,一邊又明確說要調整原先定的企業超額提成比例,還說過去有很多東西都要更改,要用全新的工作思路來抓全鄉的工作等。結果好多廠長都跳了起來,裏麵數施小寶跳得最兇,還拍著桌子和李天成吵,最後倆人差點打起來了。李廠長說那些企業領導和機關的人,都私下說還是魏書記人好,原先的工作思路已經是最新最有開拓性的,不曉得李天成還要搞什麽新花樣等等,反正大家的議論很多,都在看李天成怎麽折騰呢……

    魏明聽了後,沒有多說什麽,他不方便多發表議論,表麵上看李廠長說這些是告訴他一些情況,也表示出對李天成的不滿,但是,究竟心裏如何想的就說不清楚了。他不能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任何話,畢竟已經是走的人了,過多得幹涉和過問,會讓人家產生誤解。搞不好還會說人走了,陰魂不散呢,他才不會惹這些麻煩的。

    放下電話還沒緩過神來,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是不鏽鋼器皿廠的姚廠長打來的,也是問候完了就喋喋不休地重複李廠長介紹的鄉裏情況,說大家的心裏都不舒服,都為他調走鳴不平!還說大家都說好了,什麽時候過來和他一起聚聚。還告訴他已經把炊具給徐秘書送過去了,還特意對他說是魏書記你交代的等等。

    沒想到整個上午他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基本上都是鄉裏的人的電話,而且都是訴說著對他的留戀和對李天成的不滿等等。每個人訴說的角度不一樣,側重點也不同,但都是讚美他貶低李天成。

    魏明對任何人在電話裏表述的意思,隻是聽卻不表示任何意見,他深知在鄉裏這些企業領導目前這種情緒下,他的任何話都有可能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或者成為他們攻擊李天成的話,或者以訛傳訛的把他說過的和沒說過的都說成是他說的,到時連他自己也解釋不清楚了。不過,有一點還是讓他欣慰的,那就是鄉裏大多數的人對他魏明還是很看重,對他的走更是很留戀。僅此一點,他就應該滿足了。

    他點上煙,靠在椅子上慢慢地抽著。兩隻眼睛看著煙霧慢慢地散開在空氣中,思索著如何在這個對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單位裏適應並進入情況?想到這個問題,他的心裏就有點老虎吃天不知哪裏下手的感覺,猶如老虎掉到了井裏邊,空有一身力氣和虎威,卻因身陷囹圄而無法施展。也許是過去忙慣了,猛地到這種閑散單位裏,他覺得很難適應,更不知道該如何進入情況。

    思索良久,他想如其無所事事,倒不如趁著暫時沒安排什麽工作,安下心來好好的讀書,尤其是讀一些馬列原著,通過學習更好的提高一下自己的理論素養,為以後打下基礎。進了這樣的學校單位,尤其是這類黨員幹部培訓的單位,有可能會安排他講課之類的工作,或者參與一些理論方麵的研究,沒有很好的理論基礎,是無法承擔其中任何一項工作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擁有權力需要智慧,而放棄或失去權力更需要智慧。既然來了,盡快進入角色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他丟掉煙頭,拿起筆和紙,為自己擬定了一個學習計劃。

    一旦定下了近期目標,第二天他就到學校的圖書館裏,按圖索驥搬迴來一大摞馬列原著,有馬克思的《資本論》,《列寧全集》等,擺在桌子上專心致誌地開始看了起來。

    在閱讀馬克思的《資本論》時,他的思維確實活躍了很多。發現過去人們隻是記住了馬克思的:資本原始積累沾滿了淋漓鮮血。但馬克思還有一些話語,雖然不被推崇為經典,卻也是真正的經典,比如說:“資本原始積累,大多都是無序狀態或者規矩絕對不完善的情況下發生、發展的”等等。這些言論無疑不印證了中國目前的經濟發展現狀。

    鄧小平提出來的“摸著石頭過河”的論點不錯,但在改革過程裏,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順利地“摸著石頭過河”。很多人在浩瀚的商海中,不但沒有摸著更大的“石頭”,連自己原先賴以依靠的“石頭”,也不知道丟在哪裏了。到頭來在商海裏淹死,或者是淹得半死拉活,賺錢的目的沒有實現,還落得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的下場。這並不是他們本人不努力,而是每個人在商海中所遵循的原則不同。如果循規蹈矩地嚴格按照各種規定,並沿襲過去那種計劃經濟環境下養成的一些習慣在改革中實踐,那肯定是要被紛繁複雜的經濟環境所吞噬。而那些最先摸著“石頭”,並獲得比別人更早成功的人,大多都是在無序狀態下,反思維操作,以及趁著經濟秩序的混亂,在各種各樣的規矩尚未完全規範時,撈到了第一桶金、第二桶金,乃至n桶金。等那些吃盡了苦頭的人迴過味來,開始步他們的後塵,也東施效顰的亂來時,官方們已經開始注意並且逐步的建立一些經濟秩序,來維護和要求那些被實踐證明完全行不通的做法,以及實施建立某種管理模式約束無序競爭了。所以,他們還是無法成功,並成了那些最早發明無序競爭和非常規手段的人的替罪羊,遭受到更大的打擊和損失。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通過無序競爭獲得暴利的人,裝出一副一本正經做生意的樣子,依靠積累起來的原始資本,開始了新一輪的“撈金”。

    應該說鄧小平這位智慧老人,在開創中國式社會主義模式的初期,提出的“讓一些人先富起來”的觀點本身並沒有錯。在幾十年形成的計劃經濟的桎梏下,要改革和發展,隻有鼓勵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才有可能拉動整個社會一潭死水的發展。但是,很多時候機會也不是都能降臨每個人的,任何機會於每個人而言也都不同,往往是稍縱即逝,亂過之後必然要走向治。如果你能很快蘇醒,明白亂中有治,那麽你就會發現蘇醒到預熱、到啟動、到行動,乃至最後按照一種良好的秩序發展,雖然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卻是必然和誰也無法改變和違背的。

    而在這個發展時期中,也就是最早的下海大潮中,那些大多數淹得半死或是全軍覆沒的人,都應該說是社會的精英,以及有知識有能力有水平的人,可是他們卻不能成功,或者說難以按照自己的願望再次顯示個人的才華。即便是那些少數幾家成功的,也是一半政府一半個人性質的合作操作。而最大的受益者和獲得成功的人,基本上都是農民企業家和原本骨子裏就有著商業血統,過去被人們批駁的體無完膚的資本家後裔們,或者幹脆就是那些在各個政治風波狂卷之下熬過來的資本家等。那些有著經商血統的人的成功是依靠個人的能力和智慧,以及對商海情況的把握等,而農民企業家的成功則更多的是靠著吃苦耐勞的韌性,還有利用農村的廉價勞動力和低成本運作。當然了,農民潛意識裏的那些奸詐和精明,以及很樸實的我做一點得一點,不貪心不求大,撈一點是一點的心理,也使他們能夠滿足所取得的微小利潤。他們最樸實的就是,得到哪怕比地裏做的多一分錢也會心滿意足。

    但是,隨著改革的深入發展,過去的那種無序競爭獲得暴利的行為,越來越受到了市場規則的限製,而要在競爭激烈、你死我活的商場上立於不敗之地,隻有在已經積累的原始資本基礎上,不斷地依靠高科技的力量,逐步擴大生產經營,將原來小作坊和鬆散型的生產規模,逐步擴大成具有融高科技、科學化管理、高素質技術人才,以及現代化的生產設備等組成的集團化、集約化生產集團,這樣才能使企業立於不敗之地,並為今後的發展和壯大不斷地積累財力物力,以在商海裏傲視群雄。

    也就是兩三天的學習,他就從原著中感受到了,學習與不學習就是不一樣。過去的一些模糊朦朧的意識,通過學習變得係統化了、清晰化了,尤其是一些理論觀點證明了他原先的一些想法是可行的,使得他對更好地研究和學習增強了信心和動力。而且一些理論也驗證了他的一些想法和設想是符合經濟規律的。因為,他本來就準備在今年完成任務的基礎上,先在一些基礎較好,實力較雄厚的企業搞一些試點,並且逐步將全鄉的一些有相互聯係,可以相互配套,原本各行其是、各做各得、相互競爭的企業,按照資產評估後的實際資本,入股組成新的集團型企業,走股份製道路,把經濟利益和企業員工的利益有效組合起來,這樣,每個員工都是企業的主人,他們才會像愛護自己一樣愛護企業,為企業的發展出大力流大汗。

    一想到這些,他的心裏就激情四溢,覺得以前他雖然從理論上還不能完全解釋一些自己思考的問題,可思維卻是很上路的。尤其是現在對照馬列原著的一些基本觀點,他的思路更加清晰了,更加堅定了自己推行改革計劃的信念。這是項勢在必行的工作,而且是順應了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現狀。他忽然間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先見之明和發展眼光的,如果能夠按照自己的思路,在實踐中不斷完善,那麽將來整個鄉裏的經濟就不僅僅是完成年初計劃的問題,而是一個有先期、中期、長期的龐大的經濟發展規劃,所創造出來的經濟效益,絕對不可能是現在所能比擬的。

    一旦明白或者意識到自己的設想可以創造更大的輝煌,他就有點按捺不住自己了,忍不住站起來在屋子裏不停地走著,並手舞足蹈比劃著。一時間,他仿佛看到了輝煌的遠景,心中充滿激情,真想像過去在部隊裏一樣,帶領著自己的部隊,大聲疾唿一聲:同誌們,衝啊……!然而,他忽然醒悟到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一個多星期前的他了。過去他是鄉黨委書記,而現在隻是一個遁入學門的閑人而已。他已經沒有了實施自己改革計劃的平台,失去了平台,即便是有一腔的熱情也是枉然。

    猛地想到現在的處境,他馬上有了悵然若失的感覺,心裏的失落感愈發強烈地衝撞著他的心扉。他有些頹然的坐迴椅子上,瞪著一雙眼睛盯著窗外無目的地看著、看著,看不到前麵有多少希望,看不到自己是否還有實施改革計劃的機會。他暗自問自己:是不是個人的前途已經走到了盡頭?是不是今後的餘生將伴隨著這些書籍和孤寂無聊的時光?

    臨下班時,接到了王達誠的電話,約他晚上到家裏喝茶。他很奇怪,問怎麽想起喝茶呢?王達誠說:和老首長喝茶聊天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再說搬了新房子你還沒來過,讓你感受一下新房子的氛圍。說完笑了笑叮囑他吃完飯就來,他答應了後放下電話。看看手表還沒到下班時間,準備再等一會兒就走。

    正在這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拿起話筒聽出是田恬,頓時覺得很親近。田恬問他是不是這兩天接了很多電話?他說是啊!田恬開心地笑了,說:你的人緣還是不錯的喲,大家夥兒都很想念你。什麽時候你有時間呢?我把大家約出來一起見個麵。他笑著說:我每天都有時間,這裏是養老的好單位,沒人管沒人問。田恬說:那好,我去約他們。又說:今天行不行呢?要是行,我馬上和他們過來。他說:今天不行,晚上有活動,和戰友喝茶。田恬笑著說:不錯嘛,有人請喝茶是好事啊,什麽時候沒人請了,我請你喝茶。他說好,等我想喝茶了給你打電話。田恬那邊聽了後沒有馬上說話,沉思了一會兒後說:我很想這兩天見見你,你要是方便,我就過去看看你,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他說好,明天要是沒有什麽,你過來就是了,我請你吃飯。田恬說請吃飯也不能你來請啊,還是到我表姐那裏算了,表姐從香港迴來了,那裏清淨沒幹擾,你不是很喜歡我表姐嗎?說完大聲地笑了起來。他說:去去去,不要亂說。並順勢開了句玩笑說:我還喜歡你呢?田恬說,我這樣的女人你不喜歡,你還喜歡什麽人呢?不過,喜歡我表姐也沒錯,我表姐比我還好啊!說完後她又說:你明天就不要安排活動了,我下午就過去等你,你早點過來就是了。

    放下電話後,魏明感覺出田恬好像有什麽大事情要和他商量。但思前想後的,田恬也不會有什麽大事情,可能是想和自己說說話而已吧。他給錢秀花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早點做飯,吃完飯要到王達誠家裏喝茶。錢秀花說早就準備好了,迴來就可以吃了。他說了聲好放下電話。

    自從他調迴縣城後,錢秀花老實了很多,每天都在家裏陪他,女兒這幾天很高興。有時候看到他一個人在那裏喝茶冥思,還開導他說:迴來最好了,這下子我就有母愛父愛了。孩子在他們的麵前像個小鳥兒一樣地飛來飛去,他的心裏也很開心,好久沒有看到孩子那麽高興了。所以,這一個多星期裏他總是在家不出去,陪陪孩子和錢秀花。錢秀花這些天也格外照顧他,總是買點他喜歡吃的,而且每天都黏糊著他操練“老科目”,這都給了他很多的安慰。畢竟從一個緊張的生活環境中過渡到鬆散和清閑的環境裏,雖然多少還有一些失落感,可在家的氛圍調節下,基本擺脫了開始時的那種孤寂和落漠。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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