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進了鄉政府的大院,停在了鄉政府的大樓前。

    鄉政府的大院如今建設得像公園一樣美,綠樹成蔭、花團錦簇。各種名花異草簇擁著那座正麵全部是琺藍玻璃裝潢的五層大樓。這些年鄉裏企業搞得有模有樣,鄉政府的財政收入也水漲船高,手裏有了錢,每年都搗騰著裝修和改善,漸漸也就有了現在的規模。魏明剛到鄉裏很反對花這些裝飾臉麵的錢,也抵製過反對過。可到其他鄉裏去了幾次,看人家那些經濟上還不如他們富的,辦公室卻豪華的一個賽一個。再說,改革開放搞外資引進,也講究個好的投資環境,外商們要是看著你這裏破破爛爛也不利於引進,慢慢地也就不再堅持反對,而如今你不反對就是默許。不過,他還是先把鄉裏的中學、小學和幼兒園、敬老院的公共設施都修建好了才放的口。說真的,修房子花點錢也不算什麽。裝修的那點錢,還不夠一個星期的招待費呢!每年吃的花的送的都要一、二百萬,去年更厲害,用掉三百四十多萬,每天就是近萬元。想想也真可怕,三百四十萬,頂上一個中等規模企業一年的利潤,上三百多萬利潤,產值還不得幹到三四千萬啊!

    他是農村裏長大的,也過過苦日子,看著這些錢都沒用到生產上心疼。有一次在鄉黨委會上,他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準備搞個辦法限製限製,沒想到鄉裏的幹部都不以為然。再說這年頭你去限製誰呢?縣裏哪個部門都不能得罪,誰來了都要招待,還要好好的招待。難怪老百姓說:財政爹,銀行娘,電老虎,水霸王,工商稅務兩條狼,公安交警大流氓,這些部門來個人,再小你都要叫爺。老百姓對大吃大喝大送的事是最反感最痛恨,誰說起誰罵。可罵又有什麽用呢?鄉裏倒是有個特種水產養殖場,卻從來也沒出過產品,年年放養年年空,都上了飯桌送了人。上上下下的都知道你鄉裏有個養殖場,還都是些稀有的玩意兒,誰吃飯都盼著末了的那盆王八湯,少了哪一桌都不行,這邊還沒上來,那邊就分配好了王八骨頭,今天你拿,明天他拿,在縣裏轉轉,每個有點身份的人,鑰匙串上都有那麽一根王八骨。吃完飯後,桌上的牙簽誰都不用,一個個都拿個王八骨。連他魏明的鑰匙串上也不知換了多少根了。每次到縣裏開會,誰見了誰拿,隻要他的沒有了,田秘書會立馬又給他搞一根來。養得那些紫貂采的皮,都滿足不了送人用。開始還能送幾件紫貂皮長大衣,後來隻能送短大衣,最後改成圍脖還不夠送,隻能嚴格控製由他一個人簽字。可他怎麽能夠控製得住那些誰都說不清的人情份往的事呢?心裏不願意也得簽字,到最後,讓他簽字也基本上是走過場。

    進了大樓,迴到他的辦公室,剛在大班椅上坐下,田秘書就推門走了進來。

    田秘書叫田恬,人不但長得甜甜的,也漂亮得讓很多人看了都會想入非非。她是本鄉前幾年考出去的大學生,在大學裏學了四年中文,分到鄉裏的奮進中學當老師,沒幹幾天就被老書記調到鄉政府當了秘書。她能那麽快脫離教師崗位,不知道是和縣裏的領導們有什麽瓜葛和聯係,還是沾了臉蛋長得漂亮的光,而且老書記把她從學校裏挖來,是秉承縣裏領導的旨意,還是盯上她的那張臉,打得是老牛吃嫩草的主意,都是一些人諱莫如深私下議論的話題。

    魏明剛來鄉裏時工作開展得不錯,但卻對原來的人員基本上沒進行什麽調整。可隨著那些關於田恬的是是非非的議論灌到耳朵裏後,覺得繼續用這麽年輕的女秘書,保不定也會被別人說他接了個二手貨的“小蜜‘。於是,他找了個機會在班子會上提出要換個男秘書。沒想到他一提出來,班子裏竟然沒一個人同意,意見來得個統一,他隻好作罷。不過,來了這幾年,田恬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這個姑娘持重不輕浮,心細且善解人意,鄉政府機關上上下下都有好人緣,對誰都是熱情大方,卻從來不風騷獻媚。於是,他對田恬就總有一種內疚感似的。不過,田恬卻像從來不知道他要把她搞下去的那擋事,對他比別人更加格外關心,而且真切細膩,無微不至,這種關心也十分得體,使你不會產生任何非分之念。此刻,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桌前,微笑地問:”魏書記,您迴來了?累不累?“

    魏明抬起頭,看著田恬那兩隻秋水盈盈的大眼,不由得心生感激之情,他的確有些累,可見到的人都是問開會什麽內容,卻沒有一個問他累不累,相形之下,他就感到了一絲兒溫暖,說:“還好,不算太累。”看見她不走還站在那裏他就問:“有事嗎?”

    “市委組織部的苟部長來咱鄉調研已經兩天了,聽說明天就準備迴去了,你看是不是去陪一陪呢?”田恬輕聲細語地說。

    “讓別的領導陪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願去那種場合,再說我已經陪他吃過了啊,總陪有什麽意思?”他說著理著手裏的文件,又說:“我還要把明天開會的事理一理呢!”魏明說完又端起桌上的不鏽鋼茶杯,打開蓋,見杯裏冒出嫋嫋熱氣,心裏一熱。田恬就是這麽細心,知道他進屋總要喝水,每次在他將要迴來時給他提前泡上茶,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剛要喝,卻被她給擋住了。“沒想到您迴來的這麽晚,茶可能泡的時間長了些,來,我給您添些熱的。”說著,從他的手中把茶杯拿過去,倒掉一點在痰盂裏,又走到茶幾旁的飲水機前給他換了些熱的,才送到他的手裏。

    “謝謝!”魏明說著接過保溫杯喝了一口,不涼不熱的略有些燙,正是他喝茶的最佳上口溫度。

    “魏書記,您最好還是陪一下,苟部長是市委組織部長,您不去陪得話……!再說他這個時候來,怕是……!”田恬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其中的潛台詞他還是能聽得出來的。

    魏明沉思著沒有說話,心裏卻在考慮著要不要去的事。地區行政公署地改市後,苟部長親自帶人到縣裏搞調研,而且還是第一次來他們鄉,剛來的那天他是陪著吃了頓飯,可這兩天忙手頭的工作,以及到縣裏開會,基本上沒再陪過他。現在會開完了不去也的確有點說不過去,何況許書記剛才散會時還特意叮囑要好好地接待。想到這裏他暗自嘀咕:這小人精,話不說完,卻給了他一個暗示。

    “您先喝茶休息一會兒,現在是五點五十四分,再過二十分鍾您就過去,他們那一桌安排在”戲水廳‘裏。“說著田恬轉過身,輕步地走向門口,到門口她忽然一個輕盈的轉身,對魏明做了個鬼臉說:”別怕,喝酒的事有本小田給你擔著,咱們按既定方針辦。“說完後,即消失在門口。

    魏明想笑卻沒笑,他在想這個鬼女子怎麽能肯定他會去陪呢?他端起杯子連著喝了幾口,思忖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去陪了。他很討厭酒場餐桌上的嘈雜和那些吃喝吹拍的一套,在他看來,餐桌是一種孕育陰謀的土壤,一種虛偽聚會的場所,一種肮髒交易的工具,當然,餐桌有時也是一個安全的港灣,一條家庭成員和真正的朋友交流的紐帶,一塊流露心靈的福地,可他開了一天會本身很累,哪還有情緒陪他們灌黃湯。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李天成的辦公室裏,見他正在看報紙,就說:“老李,一會兒去陪陪市委的苟部長,我就不去了。”

    李天成放下報紙說:“你不去不行吧!”

    “什麽行不行的呢?你也是主要領導啊!”魏明說著走了出來,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他到鐵皮櫃前打開門,從裏麵取出文件夾,準備把各企業的統計數據很好地研究一下,明天給那些廠長上上螺絲。

    坐在辦公桌前,打開文件夾剛看了兩行,卻怎麽也看不下去。腦子裏很亂,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想了一會兒,問題還是出在陪不陪的問題上。

    到地方這幾年他雖然時時在心理上抵禦著那些庸俗的一套,也不去屈意迎合,但生活在這個環境中也學了不少東西。單說這個陪客就有不少的講究。對上級部門來的領導,去得不能太早,太早了會讓同事覺得你有巴結殷勤之嫌。也不能晚去,人家都坐好了你再去,有慢待領導主次顛倒之嫌,顯得架子大沒有禮貌,還要領導等你。當然,也不能和領導同時進去,那樣別人又會說你和領導平起平坐,忘了自己的身份。當然對同級對職務低的,如何去陪也都有講究,有時往往一點小的地方沒注意到就會有不少的麻煩。市委領導來你的鄉裏,你不全程陪同本來就有點說不過去,推脫工作忙和開會也不能說沒有理由,可會開完了你不去陪就是個嚴重問題了。看來,田恬說得還是有點道理的,再累再怕喝,喝得胃出血也應該去陪。想到這裏,他忙站起身,把手上的文件夾一合,幾步走到門口拉門就要出去,卻猛地想起了田恬的話留住了步。看看表,指針指向六點十分,也就是說距她說的時間還有四分鍾。他鬆開拉門的手,轉身在屋裏踱起了步子。田恬說過二十分鍾去自有她的道理,也就是說,她準會在二十一、二分鍾時陪客人進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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