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縣經濟工作會議在皇城賓館一散會,時任許家鄉黨委書記的魏明,對手下那幫鄉鎮企業的廠長經理們說:“都快迴去抓落實,誰也不準留在縣裏。”

    他的話音剛落,廠長經理們就炸了窩,一個個抻著脖子喊:

    “魏書記,縣裏新開了一家夜總會,今晚咱們去瀟灑一下。”

    “魏頭,難得大家湊到一起,你就放一馬,讓嘍羅們也放鬆放鬆嘛!”

    “……”

    “……”

    魏明眼一瞪說:“整天在外麵泡,還沒瘋夠,再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個個絲瓜臉蒜頭鼻外帶口臭,給城裏的小妞舔屁股都嫌你髒。”他的話引得四周的人大笑。

    施小寶說:“魏頭,你這就老外了,我一掏錢,那幫小妞都上趕著來舔我,別說舔屁股,讓她舔那玩意兒也幹啊!”旁邊的人都笑。

    魏明說:“舔你個頭,快滾,迴去好好準備,明早八點鄉政府開會匯報落實措施,要遲到你他媽的蹲在地上聽。”

    督促著那些很不情願的廠長經理們上了麵包車,並看著麵包車開走後,魏明心裏很得意。早就算到他們散會後,一個個都會撒丫子開溜得連人影都找不著,才強行規定他們坐鄉裏的麵包車開會,現在看來這招挺靈。魏明正準備招唿李鄉長上他那輛“奧迪‘,卻聽到許書記招唿他,並朝他走了過來。魏明忙迎了上去,問:”許書記,找我有事嗎?“

    許書記伸出手拉住他說:“老魏,你們可是我們縣數得著的富裕鄉,還有那麽多的納稅大戶,今年你可不能給我掉鏈子,一定要和往年一樣走到全縣各個鄉鎮的前麵啊!”

    魏明看著許書記滿臉的期望,感到很溫暖,連忙說:“許書記你放心,我們迴去就抓落實,一定不會落在其他鄉鎮後麵。”

    “好,有這個態度我就放心了。”許書記說著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然後壓低了聲音說:“市委苟部長昨天到你們鄉搞調研,一定要好好接待,積極配合。這可是地改市後他第一次來,他又是掌管幹部大權的主兒,出不得半點差錯啊!”說到這裏,他看了看四周,頭又朝魏明的耳邊湊了湊說:“王副書記到人大去了,縣裏可能馬上要配副書記了,你在部隊裏做了那麽多年的團政委,組織上會有所考慮的。”說完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魏明一眼,握了握他的手,然後轉身朝自己的車子走去。

    魏明看著許書記的背影,心裏難免有所觸動。站在那裏思索著許書記後麵說的話,搞不清楚他這是暗示,還是另有別的意思。看著許書記的車子開走了後,他心說:管球他呢,暗示不暗示工作都要做好。他轉過身招唿李天成上車迴鄉。

    路上,他開著車一句話也沒說,不是他不想說,而是心裏著急。縣裏把各鄉的主要領導和一些規模大點的鄉鎮企業廠長經理們召集在縣裏開會,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的事。那架勢一擺,底下的各鄉鎮頭頭和廠長經理們,也都不敢含糊了。難怪縣裏著急,2003年都過去三個季度了,年初下達給各鄉的經濟指標,除了個別鄉外,其餘的都隻完成了一半,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全縣gdp上百億的目標也就落空了。

    會上,縣領導們一個個黑著臉的樣子,肯定是在市裏挨批,而且批得很厲害。否則縣委書記許誌清不可能從宣布開會起臉色就陰沉著,口氣來得個衝,點這個,批那個,二十三個鄉鎮幾乎都點到了。最後簡直就是在會上吼:哪個鄉鎮完不成縣裏下達的指標,黨政一把手就地免職,行政降一級。聽他那口氣,一定是肝火傷得不輕,都有點急眼了。

    魏明原先在王家鄉做副書記,許家鄉的老黨委書記搞女人的事敗露後被撤了職,他調到許家鄉接替當上了一把手。

    魏明這些年來走過的路還是比較順當的,當兵是個響當當的好兵,幹部也做得有聲有色,副職基本上隻是個過渡就到了正職,三十四歲就幹上了團政委。這些年來他認為進步如此快沒什麽訣竅,靠得就是紮紮實實的工作實績,以及個人的能力和才幹。當時很多戰友們都說,幾年裏升到師職軍職應該是沒什麽問題,可是,他卻在如日中天時,選擇了轉業迴地方的路。戰友們不理解和詫異且不說了,看著師長政委拿著轉業報告的驚詫目光,他曾經有過一絲兒猶豫,但認準的路他絕不迴頭。

    本以為他這樣幹了五年正團下來的,最起碼安排個縣委縣府的副職幹幹。可到地方才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相比之下他還算好一點的,雖然開始是頂著“幫助工作‘的名到鄉裏,可沒多久就安排了副書記職務,如今又當了鄉裏的一把手,論職務盡管隻是副處級,但他挺滿足。隻是對於地方上的一些勢利小人,時不時流露出的那種看不起的目光讓他很憋火,在與那些人相處之中,他算是體會到什麽是大爺什麽是孫子的滋味了。好在他並沒虛度,一竿子紮到基層生產隊搞調查,到企業學習管理,抱著放下架子沉下去,先當孫子後當爺的信念,堅信天生我才必有用,至於何時用就不是他考慮的事了。

    當上了鄉黨委書記,做了一把手,他才體會到鄉裏的工作像塊兒牛皮糖,勁大了要沾牙,勁小了咬不動。可他不信那個邪,一上任,他就憋足了一股勁要把工作幹好。先抓一班人的團結,統一黨委和鄉政府成員的認識,然後一頭紮到鄉鎮企業中搞調查,連著抓了幾個大的合資項目引進,又推出了一套比較新穎的鄉鎮企業管理製度改革方案,給那些仍沿襲舊的管理方法的鄉鎮企業注入了新的活力,而且許家鄉的鄉鎮企業起步比較早,經濟實力也雄厚,又趕上這幾年經濟改革的大浪,鄉裏的各項工作一下子就成了縣裏響當當硬邦邦的“狀元”。連那些過去帶著有色眼睛看“老轉”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工作能力,縣裏領導們更是對他刮目相看,大會小會不止一次地說過:許家鄉是全縣的樣板。這幾年,到鄉裏參觀學習的多,上級領導來訪的多,轉發的經驗材料多,上上下下對他魏明的口碑也最好。

    可是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的大氣候影響下,鄉鎮企業出現了疲軟的狀況。雖說各項綜合指標完成還算好,在全縣仍然名列狀元,但魏明心裏清楚,那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各個企業都有些家底子,東挪西湊的隻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把數湊了上去,真要是拉開架勢搗騰,底氣顯然是不足的。他越來越意識到鄉鎮企業如果再不探索出一條生存發展的新路,在市場機製轉換的過程中將會有滅頂之災。可是如何實施這些計劃,他也隻限於思考和醞釀之中。

    在和鄉長李天成的配合上,他始終本著尊重和信任的態度,可是隨著交往時間長了後,發現李天成有點辜負了他的尊重,時常背著他搞點小名堂,而且該他管的不管,不該管的亂插手。前幾天,副書記於鋼就給他反映了個事,說是李天成找他好幾次,要把打字員小劉安排成團委書記,這些本該是黨團線管的事,他個行政領導操哪門子心呢?再說,她連黨員也不是,幹工作也不方便呀!後來才搞清楚,小劉是李天成一個沾親帶故的侄女。他當時就對於鋼說:“再找你就讓他來找我。”

    說心裏話,李天成要是單純地出於安排親戚的想法,他魏明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在一個鄉裏生活了那麽多年,誰沒有個沾親帶故的呢?可遇到那些廠長給魏明出難題時,你個管行政的不說幫著他平息,還在底下煽風點火,那就有點不地道了啊!前一段他就聽說李鄉長給幾個廠長說,你們不要眼裏隻有魏書記,不把我鄉長放在眼裏,將來這個鄉裏誰說話算話還說不定呢!聽聽,這都說得是個什麽話?他魏明還不是為了把鄉裏的工作搞上去,怎麽能扯到誰說話算話,誰說話不算話那個茬,大家都是靠黨性靠責任感在為黨工作。

    李天成搞得這些小伎倆他可以不去理會,他困惑的是還有一些人到處說他的風涼話,他不迎合地方上的那套吃吃喝喝吹吹拍拍,說他是不領市麵;堅持原則不答應那些人出格的要求,說他是太死板;抓那些廠長生活腐化亂揮霍,說他是注重小節,思想太僵化。他心裏說:如果嫖娼搞女人和貪占揮霍還算小節,那還有什麽是大節?現在又不抓政治錯誤,這些事情不就是大節嗎?再改革開放,也不能鉚著勁地把國家的錢財往自己家搬,再不僵化也不能看見他們亂拉女人幹也不聞不問吧?社會風氣每況愈下,賣淫嫖娼和野雞滿地跑也是社會現實存在,但作為黨員幹部和企業的負責人,也不能一點王法也沒有吧。一想到這些,他的心裏就堵得慌,這車就開得不是那麽舒服。

    鄉長李天成坐在後座上,兩眼看著前麵,覺得這車剛才還挺平穩的,怎麽這會兒像喝醉了酒似的走起了蛇行,猜想魏明不定被什麽事攪得心裏不舒坦。想著魏明心裏不舒服,他就有那麽些小得意。前一段縣裏傳出風,說魏明要調縣裏進班子,剛才看到許書記對他那副熱情和親熱的樣子,雖然心裏很不舒服,可坐在車上一想卻豁然開朗了許多。魏明要真的走了,書記的位子於他而言,也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了。當鄉長也有五六年了,本來好不容易設了個套,揪住老書記的桃色新聞把他趕下台,沒想到卻給魏明做了好事。本以為魏明不過是部隊轉業下來的,成不了什麽大氣候,可沒想到他有知識有能力又敢幹,鄉裏的工作沒多久就搞得轟轟烈烈,上上下下說他好的人也不少。

    按理說工作搞得好他也可以沾光,畢竟他也是主要領導之一,但總是聽那些人說魏明好,他心裏自然舒坦不了。說他魏明好,也就影射他李天成不好,誇他魏明有能力就是貶他李天成沒能力。不過也不能不承認,他在底下四處搞過魏明的事,卻絞盡腦汁也找不出什麽茬。魏明為人實在,沒私心,不貪財不好色,各方麵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所以,他越來越感到魏明在鄉裏一天,他李天成就沒有出頭的日子。

    在農村生活了幾十年,他最清楚黨委書記是實權派,眼下說是黨政分家,可農村和城裏不一樣,什麽時侯都是書記說話算數。他舍卻村裏一年十幾萬收入不要,到鄉裏當這個工資不多管事不少的鄉頭,就是奔書記這個位子來的。現在,魏明要走了,他的理想也就快實現了。但他對魏明的提拔還是不怎麽舒服,心說:他雞巴不就是當了兩天兵唄,除了工作上能幹一點,還有什麽能耐?說起來搞關係搞人,他還嫩著呢!再說,鄉裏的工作搞得好,也有老子的一半功勞,沒聽說軍功章裏,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嗎,憑什麽就提他不提老子呢?唉……!他不由得輕輕地歎了口氣,從兜裏摸出一根煙點上抽了起來。心想:魏明調走後他當書記雖說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可畢竟是個“二手貨”,心裏難免酸溜溜不是個滋味。

    魏明此時心裏平靜了許多,車也開得平穩得多了。奧迪輕快地在水泥馬路上行駛著,兩邊的綠化林帶齊刷刷地向後閃去。他是炮兵出身,野戰軍的大口徑火炮都是一色兒進口法國車牽引,每個連隊還配兩輛生活車,所以在部隊他就沒斷過摸方向盤,剛到地方那兩年沒機會動,後來,各鄉鎮的頭頭們學開車成風,他有部隊的執照,到交通隊換了個地方照就上了車。原來鄉裏有輛“奔馳200‘,是老書記的專車,他上任後開了幾天覺得太招搖。後來,鄉辦按照他的意見買了輛桑塔納,平時開著出去開會辦事方便多了。不過,他每星期迴家度周末卻從來不開車迴去,也不讓鄉裏送,都是擠公交車。這方麵他還是對自己要求比較嚴的,在部隊二十多年,他從來不願沾公家的便宜,到地方上他也沒放鬆過自己。

    不過,平時開著那輛普桑他倒不覺得有什麽,可那幫廠長經理們卻總是笑話他。軋鋼廠的廠長施小寶就說過:“你魏書記開桑塔納,我們誰還敢坐”公爵王‘呢!快把那破車丟了,我送你輛“凱蒂拉克’,省得叫別的鄉裏笑話我們這些廠長欺負你。”他聽了卻不以為然地笑著說:“你坐公爵王,還不是要聽我的,一塊出去,你就不敢開到我的前麵去。”施小寶說:“那可不一定喲!在鄉裏是你魏書記說了算,可到外邊,別人還以為你是我的開道車呢!保不定會把你晾到一邊不管,卻像迎貴賓似的上趕著來和我握手!”周圍的人聽了都笑得前仰後合,魏明當時心裏還有點不服氣,可細細一想,他說得還真是那麽迴事兒。現在的世道裏狗眼看人低的事多了,他的那輛國產車開出去,說不定真讓人當成開道車撇一邊了。後來他們說得多了,見別的鄉長書記的車都是“淩誌‘、”林肯’的,一個賽一個的比他好,才讓鄉辦買了這輛“奧迪a6‘,開了半年多,感覺就是比桑塔納好,怎麽開怎麽順手。

    “天成,你看咱鄉今年的指標上兩億有沒有把握?”魏明把車從國道上拐進鄉裏的公路後問。

    鄉長李天成想了會兒才說:“說不準啊!”他說是這樣說其實心裏知道超指標沒什麽問題,可他不想再讓超額的好名都讓魏明給得了。再說,超了後他拍拍屁股提上去了,留下他明年還怎麽超呢?現在都是鞭打快牛的政策,今年超一千萬,明年又給你加兩千萬,什麽時候才有個頭呢?縣裏巴不得你一年一個樣,年年大變樣。他要想法給那幫人吹吹風都留點底,明年他上去了再超。

    “迴去咱倆合計合計,明天開會,再給那些企業上上螺絲,最後這三個月就全靠他們撲騰了,他們如果都掉鏈子,咱們就是急得尿血也沒用。”

    “那是,那是!”他知道魏明在部隊幹得時間長,習慣那種手一揮,高喊一聲:“同誌們,衝啊!”式的領導方法。在他看來,那都是小兒科,那一套在部隊行,在地方上根本行不通,要把生產搞上去,還得靠手下有幾個得力的人。那幫企業裏當頭的大部分都是和他一起在村裏當村長書記起來的,他們肚裏的雜碎有幾兩重,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別看他們平時對魏明個個都頂膜禮拜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前一段魏明上調的風一傳出來,他再對外吹風他馬上就要當一把手後,還是有一些人調了風向,開始朝他的身邊湊了。所以,他的心裏很踏實,等到真的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他倒要看看這個鄉裏誰最後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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