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邙山


    蕭老英雄依舊要帶著大家去邙嶺鎮,當然不是繼續襲擊朝廷的車隊。


    他要給山裏的百姓,尤其是那些流民逃人尋找一條出路,或者說是歸路。


    與此同時,他也希望能利用這次機會,將他們原來收容的那些人,都安定下來,從而擴大山莊的力量。


    蕭老英雄的提議立刻就得到了所有與會莊主或者寨主的一致同意。很快,他們便開始討論,如何尋找一個合適的方式,來拜年李翀。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李褚的兄長李懷突然帶著一位玉樹臨風、氣質出眾的年輕公子,不期而至。


    這一天,整個邙山地區,就立刻變得熱鬧了起來。


    官道上來往的信使,還有做準備工作的人群,絡繹不絕。讓寒風中,原本寂靜陰冷的山路,顯得那麽熱烈歡騰,就好像春節元日,提前來到了這裏。


    當李翀的車隊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緩緩來到邙嶺鎮外5裏的時候,這裏早已經是鑼鼓喧天,彩旗招展。


    幾乎所有邙山地區的堡寨山莊,都派來了當家之人。他們在蕭老英雄等人的帶領下,遠遠地便在路邊矗立,恭迎新任平章政事李翀李大人車駕的到來。


    要知道,整個大元王朝,一共就是一個行省。李翀作為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絕對是一等一的封疆大吏。


    他掌控著大元王朝整個北臨黃河,南到長江,西起潼關,東到大海,方圓數千裏江山土地的全部君正大權。可以說是一方諸侯一般的存在。


    結果,他見到迎接自己的百姓之後,竟然冒著寒風,在長子的攙扶之下,走下車架,親自將沿途跪拜迎候的百姓們,一一攙扶起來,溫言問候。


    他的行為和做派,讓這些年來受夠了官府欺壓的邙山百姓,大受感動。他們甚至感覺,今日頭上的那顆冬日暖陽,似乎在此時,照進了自己的心中。剛才還如同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刺疼刺疼的寒風,也變得那麽柔和舒適。


    蕭虎掣特意脫光上衣,背負荊條,跪在寒風之中。他執意要用這種方式,乞求平章政事李翀李大人,放過這些被奸臣普顏不花愚弄的山民,一切罪過都攬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李翀見到之後,趕緊走了過去,不但親手解開了蕭老英雄身上的麻繩,還特意將自己的裘皮披風解了下來,披在了蕭老英雄寬厚的肩膀上。


    這一幕,讓周圍的人心中大定,甚至有些人還流出了激動的淚水。蒼天有眼啊,終於碰到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了。


    當然,這場“負荊請罪”的戲碼,都是給在場的山民們看的罷了。


    其實,李翀跟蕭虎掣的想法是不謀而合的。他們都想利用這次事件,將邙山中的大量流民逃人,徹底歸納到朝廷的正規統轄之下。


    至於說,那些堡寨山莊,趁著此次機會,大量招募流民逃人,擴充自己的實力,並且侵占了不少原本不屬於他們名下的山林田畝這種事兒。李翀覺得和如今勳貴、寺廟大量兼並土地的規模比起來,簡直根本不值一提,完全不需要追究。


    所以,就在早上車隊出發的同時,李翀就立刻派自己的長子李繼,還有剛剛升任平章府孔目的李懷,帶著口信和信物,快馬趕去了敬賢山莊。


    這對於山莊中正在苦苦尋找如何求見李翀的眾人來說,簡直是困覺了有人送來繡花枕,這等樣子的好事兒。


    很快,雙方一拍即合,安排好了今天的這一切。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被捆著的人,都會得到李翀的原諒和禮遇。投靠普顏不花的龍鳳寨寨主歐陽熊,還有他手下的十幾名親信頭目,就被李續的敢戰軍士兵,當場砍掉了腦袋,習慣性的掛在了馬脖子上示眾。


    見到這群兇悍的鐵甲騎兵,邙山眾人更是一個勁的慶幸自己現在的選擇,態度愈發的恭敬和謙卑。


    當天夜裏,不大的邙嶺鎮可謂歡歌笑語,人頭攢動。李翀特意要跟所有邙山中的頭領們,一起聚餐,親切懇談。


    因為邙嶺鎮沒有能容納如此多人的大廳,於是李翀幹脆就在鎮子中,龍王廟前麵的廣場上,點了一座巨大的篝火,再命人在周圍用帷幔,圍成一個可以遮蔽寒風的小帷帳。


    就在這個帷幔之中,李翀特意聲明,言者無罪,大家圍著篝火,可以暢所欲言。今日大家在一起,無論身份,盡管平輩交談。


    他特意跟著所有人一起,吃著同樣簡單到有點粗糲的食物,喝著同一壇子中,倒出來的濁酒,談論著這幾年的民生和日常生活,就好像一個來自遠方的親戚,過來跟大家噓寒問暖一樣。


    然而,就在帷帳的側後方,作為孔目的李懷卻奮筆疾書,將在座之人所說的事情,一一記錄下來。


    整個宴會,沒有珍饈美味,醇酒佳肴,但是卻顯得特別熱情和親切。


    李翀說話的時候,作為長子的李延,則代表父親,親自給在座的諸人,倒酒上菜。


    他那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得到了眾人的尊崇。甚至有人大膽的向李翀推薦自己的嫡親女兒,送給這位長公子做伺候起居的侍妾。


    身穿甲胄,站在帷帳外麵,正在指揮手下人巡邏戒備的李續,聽到這件事兒後笑的前仰後合。他都能猜想到當時被這群粗鄙之人圍著的兄長李延,臉肯定紅到耳朵根兒了。


    等兄長李延拎著個酒壇子出來的時候,他特意走過去,揶揄道:


    “兄長,怎麽樣了?給我找了幾個嫂嫂了?你要是伺候不過來,就轉給弟弟我幾個,我那邊可就一個郡主,還是沒進門的。房間裏麵空蕩蕩的,冷清得很啊。”


    李延雖然也喝了幾杯酒,明顯有一點酒氣了,但是,這次一反常態地沒有迴嘴,反而倒是從懷裏掏出一個粗瓷小碗,給李續倒了一碗黃綠色的濁酒。


    “來,嚐嚐。”


    李續看著那渾濁酒水,一個勁的搖頭道:


    “除非這是你的喜酒,否則這東西我不想碰。我每天還要在外麵帶著人巡邏護衛呢,到時候跑肚拉稀,耽誤事兒你負責啊?”


    李延也不執拗,直接自己一口就將這渾濁的酒水幹了,然後還閉著眼睛不斷的迴味。


    他說:“李圖勒,你這家夥越來越市儈的讓人討厭了。這雖然不是瓊漿玉液,但是卻是隻有這大山深處的野果子,經過兩年的窖藏,才能製作出來的上等果子酒。據說,唐朝的時候,活神仙袁守城,就是在這山中修行,靠喝這種果子酒,活了兩百多歲。”


    李續沒好氣兒的反駁道:


    “你別聽這幫山野鄉老的胡吹。袁守城活兩百多歲?那不成怪物了。淨瞎說。不過,聞著似乎挺香。既然你這麽說了······來,我嚐嚐什麽味道。”


    嘴上很硬,但是李續還是伸手接過了酒碗,讓兄長李延也給自己倒一碗。


    這果子酒還真的很特別。李續從小在軍營中沒少喝酒,果子酒自然也都喝過。但是,這種果子酒竟然沒有那種酸澀味道,反而是一種清淡的感覺。酒精味道也不很重,但是喝下去後,迴甘卻感覺異常甘甜。


    山果的那種自然氣息,充斥了自己的所有味蕾和嗅覺,在口腔和鼻腔中翻滾。很快,從胃中竟然還有一絲絲溫熱的感覺,上升出來。


    那感覺,就好像剛剛吃一個熱乎乎,又香甜甜的野果子似的。


    “真好喝啊。”李續驚奇的感歎道:“你跟他們說,他們有多少我買多少。迴到開封後,我就用這種好酒,犒賞弟兄們。”


    李延搖了搖頭,說:“可惜啊。這種叫做獼猴醉的果子酒,產量極少。每年也隻能出產10壇酒。這不,就拿來5壇子。我手裏的是最後半壇子了。再想要,等明年再說吧。這是他們山裏人,祭祀祖先時候才肯拿出來的上好酒水。”


    說完,他就把壇子裏最後一點酒,咕咚咕咚的都喝了。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啊。這幫人想要幹嘛?不交稅還是不攤工?”李續看著裏麵正在跟父親親熱交談的那群人,輕蔑地說道。


    “圖勒啊,你啊,就是跟那些商賈混在一起時間太久了。沾染了不該有的市儈之氣。”李延對李續說:


    “你知道嗎?他們所求的竟然是希望朝廷能允許他們繼續耕種自己辛辛苦苦開墾的土地。他們所期盼的,隻是朝廷能允許那些沒飯吃的人,在這荒山野嶺中,自耕自食。他們的要求,難道不是應當應分的嗎?”


    “然而,就是為了這麽一點事情,他們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莊主、寨主,竟然不惜將自己親生女兒,進獻給官員為奴為仆。這是他媽的什麽世道!”


    說到最後,李延已經氣的開始爆粗口了。


    李續趕緊跟提溜小雞子似的,將他拉到遠一點的一口井水邊,趕緊用冰冷的井水,給他擦了擦臉,然後嚴肅的說道:“兄長,你有點喝醉了。這酒後勁兒大。”


    “我也許是醉了,但是我說的都是真話······”


    李續趕緊捂住他的嘴,迅速打發走了周圍附近休息的兵士和民夫。一直等到周圍完全沒人了,他才厲聲對李延說:


    “你忘了?咱們當年學的《素書》上曾經有一句:‘大道不言,禍患多自口出?’今天你喝了點猴子尿,就開始胡說八道。你自己想死,別拉上阿爸和我!”


    “······”


    冰水洗臉還是有點用的,李延似乎清醒了一些。沒說話,癱坐在井沿邊上。


    李續剛要離開,卻聽李延在他身後說道: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圖勒,我問了,這不是張大人做的詩。這是你自己做的吧?這首詩詞,張大人特別推崇,甚至一邊抄寫一邊流淚。你說到他心坎裏了。你明明也是一腔憤恨的,幹嘛要隱藏自己的想法?”


    李續驚訝的迴過頭來,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他當初在潼關鎮的時候,隻是一時興起,隨口說了這首《潼關懷古》。沒想到,張養浩竟然還沒有寫呢,自己就給念出來了。


    卻聽李延繼續說道:


    “圖勒。從小我就知道你其實是個文武兼才。雖然每次背書你都比我慢,卻從來沒有落下過。否則你不會寫出這麽好的詩詞。練武你更是起早貪黑,如今也終於成了帶著千軍萬馬,建功立業的將軍。難道,你付出那麽多,就為了做官?”


    李續反問道:“不然呢?難道為了鍛煉身體嗎?”


    “不,不。我是說······”李延趕緊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人了,他快走幾步來到李續身邊,輕聲對他說:


    “難道,你願意出賣祖宗,做個韃子的走狗?你看看這世道,你看看咱們漢人被這群狗韃子給欺負成什麽樣子了?連本本分分地種田過日子都成了奢望!”


    李續看到李延剛才小心翼翼的樣子,知道他現在說的已經不是醉話,而是心裏話。於是,他也正過身子,輕聲說到:


    “兄長。你我雖然母親都是蒙古人,但是我們都是漢人,徹頭徹尾的漢家兒郎,這一點我從未忘記。然而,天道如今在胡,不在漢。我們現在要分清的,不是胡漢之分,而是忠奸之辨。”


    “你以為虐待百姓的都是蒙古人嗎?你以為那些草原上的蒙古百姓沒有被當權者壓迫,生活在生死線邊緣嗎?那些吃拿卡要的官員可大部分都是漢人,甚至還有南人。朝堂上,那些忠肝義膽,要求肅清朝中奸佞的正直之士,可一大半不是漢人啊。”


    李延剛想辯駁,卻被李續伸手給止住了。他說:


    “你剛才說得對,我從小到大付出了那麽多,我每日裏刻苦讀書,三更起五更睡的學習各種東西,我放著好好的王府表少爺日子不做,跑到軍營中過著刀口舔血的危險生活,為的就是當官。”


    “兄長,不當官怎麽改變現狀?不當官怎麽為你憐憫的這些鄉間野老尋找安定的生活環境?不當官,我怎麽掌權?當今的大元,可是千百年來,難得的好時候啊。”


    李延驚詫地問:“好時候?你瘋了?怎麽好了?百姓如豬狗一樣活著是好時候?官員如奴仆一樣向蒙古人獻媚是好時候?千年文明被肆意蹂躪是好時候?”


    李續搖搖頭說:“你自己品品,自古以來,哪個朝代中,代代都有權臣?哪個朝代皇帝需要靠軍隊和權臣的認可才能坐穩江山?哪個朝代的皇位是可以胡亂安排,卻不會得到天下的反對?隻要是黃金家族,人人可以坐皇位。這在漢人王朝可能嗎?”


    “隻有我大元可以啊。以後,隻要咱們掌握了足夠的權利,尤其是軍權。以後誰做皇位,不都是咱們說了算?甚至掀了桌子自己上,也不一定不行啊?這中原為什麽就不能讓中原人自己做皇帝?”


    李延嘴巴都張的大大的了。他其實最多隻是想到要改變現在這種蒙古人欺壓漢人和其他民族的現狀,從來沒有奢望過什麽改朝換代,甚至自立為帝的想法。


    這簡直是離經叛道啊。


    今天,他借著酒勁找弟弟李續說說心裏話,其實是提醒他不要甘願做蒙元貴族的走狗,欺壓漢人。結果,卻發現弟弟的野心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要狂野十萬倍。他的世界觀都亂了,別說酒醒了,就是魂兒都驚了。


    看到李延這種不知所措的樣子,李續知道,對方讀了這麽多年儒家經典,早就被孔老二和董仲舒的忠君思想給毒害的不輕。


    所以,他繼續蠱惑道:


    “聽說,大汗有意讓你去詹事院,到太子身邊陪他讀書?這不正好嗎?你文我武,相互配合啊。當年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倆也是文武配合,最終才能順利的接盤曹魏江山,並且終結了三分天下的大勢,一統天下。難道你我兄弟還不如他司馬兄弟?”


    “雖然,阿爸不是司馬懿,但是我舅舅可是當朝的金印王,還是大汗的親姐夫。可比司馬懿要位高權重。我舅舅外加咱們阿爸,兩個人加起來,還抵不上一個司馬懿的權勢和能力?”


    “再說了,除了薛禪汗忽必烈以外,你看這麽多蒙元的大汗,有長壽的嗎?到時候,咱們兄弟倆隻要能掌握中書省的軍政權利,利用草原民族傳承製度的漏洞,隨便從黃金家族中找個吃奶的小孩子來做傀儡,都不會有人反對。簡直比漢人王朝把持朝政,容易一萬倍。難道你還覺得不可能嗎?咱倆今年才不到二十歲,再給咱們十年的時間,依靠著家勢和根腳,難道還做不了司馬兄弟那樣的驚天偉業嗎?”


    “哼哼,到那個時候,·····唉,唉,兄長,你怎麽暈倒了?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李續還沒說完呢,直接就把身前的兄長李繼給嚇的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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