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續帶著楊元吉來到了帳篷前,迎麵遇上了一個端著午餐,垂頭喪氣的仆人。李續看了一眼餐盤,裏麵是一隻烤雞,還有一壺奶茶,一碗蒸熟的黍米,還有一些調料。李續知道,這是王爺的午餐,不過他好像根本不想吃。他用問詢的目光,看了一眼旁邊的侍衛長古力幹。


    古力幹撇了撇嘴,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確認是王爺不肯吃東西。


    “表少爺,你進去勸勸王爺吧。送飯的一進門,就被罵出來了。這幾天,他經常不吃不喝。總是這麽會生病的。我們這些做奴仆的也不好插嘴主子的事情,隻能看著幹著急啊。”


    李續點了點頭,他很清楚舅舅的心病是什麽,不過心病隻能用心藥才能治療好。


    所以他說:“我了解了。你看,能讓舅舅吃飯的人,我這不是給帶來了嘛。”說著,他指了指身後的楊元吉,說道:“古力幹叔叔,你讓廚房現在給烤一隻羊腿吧。我猜舅舅很快就會有食欲了,順便讓他們準備一壇好酒,沒準舅舅一高興,還要喝一杯。”


    古力幹一開始還有些意外,但很快就變成了歡喜,一臉欣喜地連忙轉身,去吩咐人預備飯菜。


    李續將楊元吉領到了中軍大帳之中。他讓楊元吉暫時在前廳之中稍等,自己則去了後殿,向舅舅德格都巴雅爾通報情況。順便也把剛才遇到伯顏不花以及楊元吉的話,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德格都巴雅爾。


    德格都巴雅爾自然知道伯顏不花剛才來過,但是他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了。所以任由伯顏不花被門口的古力幹擋了駕。


    此時,他正盤腿坐在屋子中間的地毯上,用兩隻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做,也不想見人。內心憋著的怒氣讓他心情非常不好。就連剛才進來送飯的貼身仆人,也被他趕了出來。他現在可沒心思吃飯!


    聽到李續的話,他心中的希望之光越發亮了,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我就知道,你阿爹介紹的那個人,絕對沒錯。你阿爹還告訴我,他是一個很有智慧和計謀的人,就像劉秉忠和姚樞(這兩個人都是忽必烈的重要漢人謀主)那樣的人。哎!都怪我,這幾天一心想著前線突襲的計劃,竟然忽略了這麽重要的事情。我真應該抽自己一頓鞭子。”說著,他被李續扶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去吧,圖勒。趕緊把他請進來,我這就跟他談一談。”


    很快,楊元吉便被李續召喚了進來。楊元吉照例進來後向德格都巴雅爾行叩拜之禮,然而還沒等他跪下去,就被德格都巴雅爾那一雙大手給拎了起來。


    “哎喲,楊先生,萬萬不用這麽客氣。兵部尚書李翀是本王的妹夫,也是本王的安達,他既然向本王推薦了你,本王自然會重用先生。不過,前一陣子,本王隻顧著前線的事情,把先生你給忽略了,讓先生吃盡了苦頭。本王在此,向先生賠罪了。”


    說著,這位身材魁梧的蒙古大漢,突然雙手抱拳,高舉過頭,九十度鞠躬,對著一個漢人囚犯行禮賠罪。


    楊元吉大驚。河間王德格都巴雅爾是誰?東路軍元帥,樞密院的樞密使,壽山大汗的姐夫,答己太後的女婿,大元王朝最有權勢的人。說他是權貴中的權貴,那是再合適不過了。現在竟然向一個穿著破爛衣服的罪人低頭認錯,楊元吉怎麽可能敢接受得了。他又一次跪倒在地,說:


    “罪人不敢當王爺如此大禮。罪人願意為王爺做任何事,隻求王爺能寬恕罪人過去的罪過,將功抵過。”


    “嗬嗬。很好。那就不說這些了。”


    德格都巴雅爾笑嗬嗬地拉著楊元吉便走到後堂之中。他並沒有坐在高高的寶床上,而是拉著楊元吉,直接坐在了旁邊的一個條凳上,兩個人就這麽肩並肩挨著坐下來。


    “楊先生啊。我可知道,你是有大才的。至大年間(元武宗海山的年號),你就已經官至樞密院的從四品斷事官。你一個沒有根腳,沒有背景的漢人官員,竟然能做到樞密院的從四品高官。你的實力,可見一斑。”


    德格都巴雅爾搖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他接著說道:


    “可惜啊。就是因為你是一個沒有根基的漢人,才沒有人給你撐腰。那些朝廷的蛀蟲和庸官,他們嫉妒你,所以就排擠你,陷害你,最終,皇慶元年的時候,像你這樣有才華的人,卻被趕出大都,貶斥到了陝西,做了個小小的從七品下等縣城的小縣令,簡直就是明珠蒙塵,驥伏鹽車!這是你的不幸,也是朝廷的不公啊。”


    不知何時,德格都巴雅爾已經將楊元吉的所有資料全部記在了心裏。李續猜測,應該是父親李翀給他寫了一封信。畢竟,京城的吏部,是有這些記錄的。以他兵部尚書的身份,想要去吏部查一下資料,並不是什麽難事。


    說到這裏,楊元吉的臉上,已是布滿了淚水,他捂著臉,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他已經憋了太久的時間,受盡了不公的待遇,滿心都是委屈和屈辱。今日,上位者的一番肺腑之言,瞬間擊潰了他的心防。讓他激動得渾身發抖,掩麵痛哭。


    德格都巴雅爾輕輕撫摸著楊元吉的後背,慢慢地說道:


    “其實你的能力,大家心裏都知道。不然年初周王和世瓎在關陝地區作亂的時候,他也不會專門找你,甚至拿滿城數千人的生命來要挾你,讓你當他的軍師謀主。”


    德格都巴雅爾抬手製止了楊元吉的解釋,繼續說:


    “本王還知道,你後來向他提議,要他舍棄關東河北諸地,守住關中險要之地,然後再向巴蜀進軍,進而沿江揮師東進,將整個江漢地區盡數拿下。可惜啊。這位周王殿下是個誌大才疏之人,根本就沒有將你的話放在心上,偏偏要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潼關上。哼哼。他不知道,朝廷早就盡起兩都之地(兩都之地指大都城和上都城兩個地方)的精銳侍衛親軍,在那片狹窄的地區等著他呢。果不其然,他那群臨時糾集起來的烏合之眾,一觸即潰。”


    “王爺,我……我也是被逼的。”楊元吉連忙辯解道。要是讓別人知道他當過叛軍的謀主,這是要抄家滅門的罪過。當時,李翀曾經叮囑他,見了誰都不能承認自己曾經做過周王和世瓎的謀主。


    德格都巴雅爾擺了擺手,微笑道:“楊先生,你不用擔心。這件辛秘,隻有本王和兵部尚書李大人知曉。他已經把這些不利於你的證據,都收起來了。放心吧,不會有外人知道的。不然,你就不是被發配到軍前效力這麽簡單了。不過,話說迴來,如果那個和世瓎當初真的聽從了你的建議,率領大軍南下巴蜀,然後再沿江而下,攻入江南。這大元的天,可就真的被捅漏了。畢竟,各地鎮守的將軍和藩王,大多都是先帝海山大汗的心腹,實際上,他們更傾向於周王和世瓎——這位先皇的長子。如今看來,這真是既可惜又可喜啊。”


    站在旁邊的李續,連忙接過話茬問道:“舅舅。這‘可惜又可喜’是怎麽個講法呢?”


    德格都巴雅爾抬頭解釋道:“楊先生雖然聰明,然而所托非人,始終未遇明主,如此懷才不遇、有誌難伸,豈不是太可惜了?”


    李續連忙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的確是太可惜了。不過現在楊先生正好就在舅舅的帳下,現在又是兩軍對壘,為國慷慨的時候。楊先生若是能夠為舅舅出謀劃策,協助舅舅運籌帷幄,從而將功贖罪。那就不會讓楊先生的人才埋沒在醃臢之地了啊。這是不是就是舅舅說的‘可喜’之處?”


    “我就是這個意思。哈哈哈。”


    這種捧哏和逗哏的相互配合的話,李續感覺自己跟舅舅德格都巴雅爾說得越來越熟稔了。他甚至都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進修過啊,要不就是領導身邊做過文秘。反正現在自己接下茬、拍馬屁的水平越來越高了。


    自從蕭關死戰之後,他現在越來越明白,光靠什麽自己的努力和奮鬥,是根本不可能在大元的朝堂上有什麽發展的,沒有一棵大樹任由自己攀爬,永遠也登不上人生的頂峰。再說了,拍馬屁算什麽,更何況這還是自己的親舅舅。為了向上爬,升官發財的事兒,不丟人!


    這對舅甥的對話,讓楊元吉聽得汗水直流。這話說的好像都是讚許和吹捧,但是仔細一聽,卻充滿了威脅的含義。自己全家老少的性命其實都攥在河間王的手中呢。


    還愣著幹嘛?趕緊表忠心吧。


    他連忙跪倒在地,一本正經地說:“王爺的救命之恩,罪人楊元吉沒齒難忘,銘記於心。自今往後,罪人願意終生侍奉王爺,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說完,他鄭重其事地跪在地上,五體投地叩拜了三次。德格都巴雅爾這次沒有將他扶起來,和旁邊的李續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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