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就在大部分人該做春夢的做春夢,該享豔福的正在享豔福的時候。中軍大帳之內卻悄悄地燈火通明。


    為了不讓外邊的人看出來,李續特意命人在大帳的外麵,用厚實的圍帳給圍了起來。


    先後被叫來商討和安排軍事部署的將軍們、出外送達加急文書的驛卒們,都被要求遠遠地就下馬,步行很長一段時間,悄悄的進出。


    李續還有另外兩個侍衛長古力幹和合剌赤金,組織親衛隊就站在營帳外麵戒備著。


    對外就說,元帥德格都巴雅爾王爺喝醉了,現在特別不舒服,在大帳之中在休息。任何人不見,也不想聽到任何打擾。所以兩百步之內不許喧嘩,一百步之內不許跑馬。


    李續忙裏忙外地迎來送往,那些進進出出的將軍們以及官吏們,還要不時地和外圍站崗警備的古力幹、合剌赤金兩個人進行相關事宜的交接安排工作。


    忙得也算是腳打後腦勺了。但是他感覺很充實。他學會了如何設立行營,如何布置衛戍部隊,如何平衡將軍們之間、不同部隊之間的矛盾。


    當然,最大的收獲還是讓更多將領結識了這個叫做圖勒的年輕漢人扈從官。李續上輩子的經驗告訴他,這種人脈關係,才是貴族家庭最重要的資源。


    作為扈從官,他還接觸了許多當地部落的頭人,封君和藩王。這些當地的土皇帝很驚訝這個年輕人的語言天分和親和力。他和其他將領的扈從官那種囂張跋扈,高高在上的姿態差別太大了。讓人不由得不親近。


    戰爭時候,作為一方麵主帥的河間王德格都巴雅爾,他的親衛隊由正副兩個侍衛長來統領,同時還可以再配置一到四名同級別的扈衛官,協助這兩個侍衛長。


    此時,扈衛官的任務更加類似於後世的副官,協助主將傳遞命令,召集將領,安排相關的作息生活。當然也是主將最貼身的最後一道貼身保鏢。


    河間王現在是東路軍元帥,按理他這個級別,侍衛長們和扈衛官,應該都是正五品的武德將軍,甚至可以是從四品的宣武將軍或者甚至信武將軍來擔任。


    比如侍衛長哈喇赤金就被提升為從四品的信武將軍,副侍衛長古力幹就升為從四品的宣武將軍。


    很多人在得知河間王德格都巴雅爾身邊沒有安排任何扈從官之後,推薦甚至自薦的書信,小山一樣堆滿了德格都巴雅爾的案幾上。


    但是德格都巴雅爾當然知道,這些人無非是想要討好自己,或者更有甚者,他的真實目的不過是往自己身邊塞耳目。


    所以當他首先確認了聖母皇太後答己太後,沒有意向要推薦什麽稱心的人選之後,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並得到了許可。


    之後他便笑著婉拒了所有人的推薦或者自薦,直接提拔外甥李續李圖勒,一個從六品的末流小官兒來擔任這個職務。


    這下,別人也不好說什麽了,畢竟那是人家外甥。你跟德格都巴雅爾元帥再親密,也沒有人家親妹妹的兒子跟舅舅親吧?當時可有句俗語:見舅如見娘。


    所以河間王身邊的親衛隊,就由三個人分別統領。


    這三個人裏麵職銜最低,年紀最輕的就是李續。但是古力幹和哈喇赤金可不敢在表少爺李續麵前擺老資格。很多事兒依舊跟在王府裏一樣,對李續畢恭畢敬的。


    當然了,受過社會毒打的李續也不再是那種愣頭青的思想。自然知道別人給臉,自己要擺正位置。在外麵的時候,從來都是對著他倆先行禮,口稱將軍。私下裏,更是一口一個叔叔地叫著。


    其實以前在王府的時候,父親李翀就讓兒子李續叫哈喇赤金以及古力幹為“叔叔”,說這是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是跟著王爺一起放馬北疆,百戰餘生的英雄。


    以前李續自持身份,隻要他爹不在,是絕對不會主動叫這兩個下人為叔叔的。


    但是自從在蕭關城死中求活地拚殺了四十天後,他切身體驗了什麽叫作“百戰餘生”。所以,他一改原來的心態,是發自內心地尊敬這兩個比自己大20歲的前輩。


    剛開始弄得這兩個人還挺不好意思的。私下裏哈喇赤金就跟古力幹嘀咕:


    “誰說表少爺跟‘阿赫利亞(中亞話,蜜獾平頭哥兒)’似的?這不胡說八道麽?多好的一個孩子啊。謙遜有禮,聰明伶俐的。從小我們就覺得這孩子特別好。果然應了那句話:‘最謙虛的人,必將是最有出息的人’。(蒙古諺語)”


    古力幹腦子快,馬上就想出來了:


    “不用猜了,安達,就是左衛軍那幫雜種堆兒裏的人。他們因為嫉妒表少爺,才給他起的諢名。別讓我古力幹聽到誰這麽叫他,否則我讓他好看!”


    李續的到來其實也讓這倆粗坯武夫省了好多心。往常王爺有點什麽特別的安排的交給他倆,總是讓他倆抓破了頭。最後做得粗粗拉拉的,讓王爺一頓臭罵,甚至還會挨頓揍。


    現在好了,他倆隻需要專心致誌地訓練部隊,提高親衛隊的戰鬥力就行。其他的一些的事兒,他倆就可以安心地甩給李續來辦。


    按照草原上的諺語說:再大的狗,也沒有駿馬跑得遠;再強壯的馬,也不如獒犬能保護羊群。(這句古老的諺語,類似術業有專攻的意思)所以,就讓有能力的李續去快速奔跑吧,自己這兩頭獒犬,還是專心致誌地給致誌地給主人看家護院為好。


    一直忙到後半夜,河間王德格都巴雅爾是真的累了。他讓欽察衛都指揮使離開了之後,就疲憊地直接躺在了床榻之上。


    蒙古人因為都在蒙古包裏,所以他們的布置還是很有意思的。主人的坐榻,一般就是一張床。會客的時候是座椅,休息的時候就可以躺平了當床來使用。這種家具布置一直影響到清代。所以,我們看大辮子戲的時候,經常看到皇帝躺在床上或者盤腿坐在床上接見大臣。那就是因為以前他們是在帳篷裏,空間沒那麽大去安排裏外間。當然並不是說沒有裏外間,隻是習慣如此。


    李續進來了,他知道舅舅是真的累了。其實自己在外麵忙裏忙外,何嚐不累。但是他知道舅舅在精心準備一場規模宏大,一旦勝利,必將載入史冊的滅國之戰。因此前期的準備工作,這還隻是一點點。


    李續進來後,天氣漸熱,哈密這一帶到了天氣已經很熱了。下午溫度最高的時候,已經達到可以打赤膊的地步了——要不怎麽在下午展開肉搏戰也沒事兒呢。到了晚上,氣溫依舊不算涼快。


    李續進來後,看到躺在榻上,閉著眼睛,右手握拳,放在腦門上,一臉愁眉不展的舅舅德格都巴雅爾,於是先是摘掉自己頭上的涼帽,放在旁邊的座椅上,然後輕輕走到門外,叫來侍者奴仆,吩咐了幾句。


    很快幾個人就迴來了,打頭的那個人端著一個精致的銀質臉盆。李續伸手讓他們停下,親自將手伸進臉盆,裏麵是冰涼刺骨的井水。李續點點頭,將那個人肩膀上的毛巾拿過來,親自接過臉盆,端了進去。


    他來到舅舅身邊,輕手輕腳地放下水盆,洗了一把毛巾,擰幹後,唿喚德格都巴雅爾:“舅舅,舅舅。天氣熱,擦把臉吧。”


    滿心事情的德格都巴雅爾聽到了外甥李續的聲音後,才睜開眼睛,看到他手裏拿著的毛巾,甚至欣慰,隨即坐起來,接過毛巾敷在了臉上。一瞬間,毛巾上井水的寒氣,給自己的煩悶和憂愁都驅散了不少,也讓自己混沌的頭腦,片刻片清醒大半。


    他擦了擦後,讓李續再擰一把。


    等到重新敷在臉上之後,他的精神一下子就再次清朗了起來。剛才有些煩悶無解的問題,似乎有了一些靈光一現的新思路。


    他的臉上也終於再次露出了從容的笑容。是啊。有些事情何必想那麽多,先帝也好,當今大汗也罷。不都是太後的兒子,都是黃金家族的子孫嗎?誰的兒子當大汗,有什麽區別嗎?自己是太後提拔和認可的,隻要太後沒意見,自己何必多事。


    想到這裏,他就將欽察衛都指揮使給自己捎過來的那封迷信,放在蠟燭上點燃了。


    李續突然看到德格都巴雅爾笑著把一封信給燒了。這封信之前自己進來的時候似乎沒有見到過,這是剛才哪個大人給舅舅的?人都來了,幹嗎還要寫信?這是誰的書信?


    看著李續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樣子,德格都巴雅爾笑著解釋:“圖勒。這事兒,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是。孩兒明白了。”說著他一拍手,外麵進來一個侍女,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黃綠相間的橢圓形帶有獸鈕蓋的琉璃盞。


    李續接過隻有一個茶碗那麽大的琉璃盞,然後一揮手就讓那個侍女下去了。他將琉璃盞雙手遞放在德格都巴雅爾麵前的桌子上,說:


    “舅舅,天氣炎熱,您今天又吃了不少酒,早點歇息吧。這碗酸湯羹我讓軍醫放了一點點助眠的藥物,所以可能味道會有一點點苦澀······”


    還沒介紹完,德格都巴雅爾舉起琉璃盞,一口就給裏麵溫熱的酸湯羹倒在嘴裏吞了下去。然後開心地問:“好喝。還有麽?最好來電奶餜子就更好了。”


    李續攤著手,為難地說:“舅舅,舅母上次剛剛來信說。不讓你晚上在睡覺前再吃東西。否則估計你就上不了馬,拉不動弓了。而且那對腸胃也不好啊。這碗酸湯羹就是為了怕你夜裏肚子餓,才特意我讓人家給做的。沒了,就這麽點。明天早上我再讓他們給您端來更豐盛得好吧?”


    沒辦法,李續隻能拿塔拉亥公主來壓他了。


    德格都巴雅爾一聽這個,臉就耷拉下來了。把手裏的琉璃盞往桌子上一扔,翻身又趟下去了。


    李續趕緊上來,跟往常一樣,幫著他脫掉靴子,解開皮帶,還要在好說歹說,勸著鬧脾氣的舅舅重新起來把外袍脫掉,這才再次服侍他躺下,並且拿出旁邊的被褥,給他蓋上。


    躺下後,德格都巴雅爾睜著大眼睛,妄想房頂,若有所思。就在李續就要退出去休息的時候,突然聽到德格都巴雅爾叫住了他:


    “圖勒,你迴來。我有任務交代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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